28-34开天斧现
作品:《六夜侍寝》 相思扣发出红色光芒,代表情人对你恋慕殷思。
“你这块也红了!”她指着览冥手心那枚相思扣惊讶。
览冥举手投足不胜风流,宛若泼墨山水般清新大气,两指夹起我那圆胖子兄弟,轻描淡写:
“相思扣本为一对,吾手中这枚发散赤芒,代表汝居心叵测,贪吾精元,心若起贪恋,眸色必红。”
她闻言面色发黑,直接脱手把我甩飞出去,心尖儿悬荡中,总算稳稳当当落回览冥手心。
“不乐意要?”
因着览冥收了掌心,我眼前又一抹黑。
“哼。”
览冥手心被人抠开,她顺手拿走躺我上头的双胞胎兄,坏笑道:
“刚才我手上那枚可也红了,原来堂堂览冥上神,也会贪我这区区小女子的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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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纱帐,罩在我眼睑上。
我被这光照得皱眉,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一个打挺盘坐起来,侧首迎上半撑半躺,无比慵懒诱人的“商尘宏”,他对着我缓缓扯出一丝笑意,倾国倾城。
唉,自从元神觉醒后,以前那傻傻痴痴的气质荡然无存,长相却一天比一天祸水了,可惜。
那枚相思扣安静地别回他腰间,纯白无暇。
我盯着洁白无瑕的相思扣,脑中又绕成一团乱麻。要还分辨不出览冥喜欢的是谁,我这几百年艳/情本子就白看了。
但人间情感和神界纠葛不能完全等同。若说览冥不喜爱我,自他觉醒以来对我一言一行,过于亲昵,远超孟江卫弋之间的交情,可若说这便是喜爱……我又不大敢相信。
抱一抱,亲一亲,拉拉小手,就算喜欢吗?
我跟兀屠滚过一年床单,可我不觉得他喜欢我。
纯白无暇的相思扣,无情无爱。
“情爱”二字,到底是何感觉啊?
一边想着,我不由自主伸手摸住那枚相思扣,它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是不是坏掉了。
抬眼,迎上商尘宏深沉漂亮的黑眸。
览冥轻轻摸着我额头,问道:“怎么了?”
我伸出手心:“我的那枚呢?”
览冥轻笑,眼底带着暖意明晖:“问你自己啊。”
我低下头,继续摩挲他腰间的相思扣:“昨晚我循着它的回忆,看到一些事情。”
览冥还是那副坐看云起的闲淡模样,不予置评。
我再次抬头,平静陈述:“两枚都红了。”
他点点头,重复道:“嗯,两枚都红了。”
我又指着他腰上的相思扣道:“可是现在不红了。”
他跟着我又重复一次:“嗯,现在不红了。”
我看着他,问:“怎么办?”
他看着我,清冷道:“是呀,怎么办?”
我有些郁闷:“你别老学我说话。”
他抿着嘴,看我的目光格外轻悠,修长温厚的掌心不知何时抵住我鬓发,慢慢按抚:“那你想不想知道?”
当然想,这其中搞不好能找到关乎我身世过往的线索呢。
还有,那个……我跟他……那个那个……
于是我忙不迭点头。
他眼波泛起清漪,莞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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览冥起了结界,令我在当心打坐运息。
在不确定我目前功力能否承受穿越回七千八百年前时空情况下,他不愿贸然犯险,只要我随心所欲,循着相思扣铭刻的回忆,以意识去看看往昔所发生的事,他会在我身旁守护,并助我引导内息,渡力送气。
我依言结莲花坐化境,正要运息大小周天,女魃突然在门外切声道:
“神尊,大事不妙!”
览冥肃眉敛目迎出,不及开口,一纵炎风穿门而至,落于殿堂,赫赫然却是毕方鸟夭舍。
女魃业已奔入殿中,我见状立即收气而起,走到览冥身边。
“蓐收遭兀屠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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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夭舍所说,他与我们分别后依言前往大桃木,孰料刚至度朔峰,便得知蓐收受伤之事。
在他细细追问下,众人只道蓐收、盘瓠、冬翁与三太子各据东南西北,日夜巡游衡天山。兀屠何时前来,如何偷袭蓐收得手,除蓐收外无一人知晓。
而蓐收苟延残喘逃回大桃木警告神荼郁垒两名神使,只来得及说了“兀屠”两字,便昏迷不醒。
夭舍仔细替他验过伤势后,竟有惊天发现!
“你说是开天斧刃气所伤?!”览冥眸色如炬,神情骤冷。
“绝不会错。”夭舍笃定道,“祖神以开天斧劈开混沌,斧钝而无刃,力量却不亚于轩辕魔剑。我还亲自去过蓐收巡游之地,天浊地裂,以一点为核心,周遭万物飞旋如太极。与上古时代传说中开天斧的威力一模一样。”
览冥敛色,负手不语。
我好奇道:“自祖神创世以来,开天斧一直下落不明,此番为何会突然显世,还落入魔族手中?”
夭舍顺手掐了掐我脸蛋:“还有一位,他应该知道开天斧的下落。”
这次不等览冥看他,他自己先警觉回神,迅速跟我拉开距离
“上神的意思是……”女魃瞳孔微缩,神情可怖。他们都一脸严肃,就我一个,依旧不明所以。
“魔尊,帝炤。”
这四个字从夭舍嘴里吐出,房中气压陡降,莫说女魃面色苍白如纸,就连览冥亦愁眉深锁,好不到哪儿去。
既然魔尊知道开天斧下落,那么魔族能找到开天斧亦不足为奇了。
“如此说来,天地之间最强的两把武器皆已落入魔族手中。”女魃眉头深锁,望着览冥:“神尊,兀屠频频挑衅,吾等是否应立即调兵遣将,随时备战,以防魔族重覆三界?”
览冥轻轻摇头,沉默不语。
夭舍接过话茬道:“开天斧潜藏威力霸道,绝非鬼车、兀屠能驾驭,祖神以之裂天开地后便将其封印,若与轩辕魔剑相比,后者更为可怖。当初魔族兴盛,且有轩辕魔剑助纣为虐,尚且一败涂地,如今帝炤既灭,以鬼车当心谨慎的个性,就算握有开天斧,也不会如此贸然行事。何况一直以来,鬼车最主要的目的是复活魔尊,他不会轻易宣战的。”
女魃有些急躁询问:“那依上神之见,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吧?”
一直沉默的览冥眉间微蹙开口:“兀屠两番挑衅偷袭,屡屡故意暴露行踪,又祭出开天斧,唯恐天下不知,其中到底有何阴谋,本尊的确想不通透。”
女魃上前一步,急促道:“此人狂妄之极,一意孤行。魔尊不在,魔族之中根本无人可约束管制他,会不会是他好大贪功,自恃开天斧在手中,意欲摧毁鬼门,引九阴鬼界大军入侵,到时鬼魔合军,又有开天斧,我等不一定能抵挡住。”
览冥断然否定:“莫要小觑兀屠,彼乃魔尊手下第一员大将,文韬武略,绝非匹夫之勇。七千八百年前,因为玠梧在世,魔族才会有恃无恐,大肆召集九阴鬼军,现在他不在,一切皆为虚渺。”
玠梧这名字贯入耳朵,我有一丝恍惚,血脉若浮,一股戾煞罡气沿四经八脉涌作一处,汇若剑锋,壅塞胸口而不得出,我强定心神,运气相抵,好不容易把它生生压制住,心口一阵阵翻涌恶心,头晕目眩。
“怎么了?”
览冥心细如发,立即察觉我的不适,渡气相助,关切轻问。
我胡诌道:“可能是昨晚耗气过甚,我自己休息会儿。”
他把我扶坐至榻上,就这会儿,夭舍已经两步上前到了览冥跟前:
“看来你我思虑略同,眼下魔族最重要的事还是复活魔尊。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找回槿儿,没有槿儿,料鬼车和兀屠也折腾不出什么妖蛾子。可是,完全没有槿儿的线索。”
夭舍说完就一屁股坐我身边,翘着二郎腿苦思冥想状:“那小鬼怎么突然就没气息了呢,按理说她没那么容易死的。”
览冥帮我调理结束后,起身摸摸我额头:“你身子无碍。”
我果然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冲他笑道:“看来你们没办法,还是只有靠我咯。”
“此行可能凶险异常,你确定?”他严肃道。
我十分诚恳点头:“其实找槿儿只是顺带啦,我也挺想回到七千八百年前,问问那时候的自己,我到底是谁。”
夭舍醒悟过来我意欲何为,满眼兴奋凑过脸来:“你这丫头行不行啊,上次让你往回穿了个三四百年,你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我那儿晾了五天太阳。若非你这穿越能力如此不济,又要借外物,还只能往过去穿,否则我早笃定你就是天机镜了。”
29全副武装
“若非你这穿越能力如此不济,又要借外物,且只能往过去穿,否则我早笃定你就是天机镜了。”
我愤怒地瞪了夭舍几眼。
览冥淡声道:“夭舍与我联手,渡力相助,你安全回到七千八百年前并非难事,这两日你好好调息……”
“不用。”我说
“还要两天?”夭舍怪道。
四目相对,电光闪闪。
这几日屡番得烛龙阳元珍气,我的功力精神已臻巅峰状态,根本不用再休息。但我自觉牺牲是回事,夭舍这样,太不厚道!
我鄙视道:“狼心狗肺,还是览冥有慈悲心。”
“览冥有慈悲心?”夭舍一脸呸呸呸,嘲讽连连,“他的铁面无私薄情冷性,天下孰人不知,孰人不晓。你这娃儿瞎了狗眼。”
我手指一挥,一道金电直袭夭舍面门,夭舍不痛不痒化解无形,冲览冥摇头叹气:“你看她,根本是精力过旺。”
“的确,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自门口传来,我抬眼望去,欣喜万分:
“师尊!”
师尊身后阿延小维人模狗样行礼道:“拜见览冥上神、拜见夭舍上神,拜见赤水女神,拜见师叔!”
我屁颠屁颠冲过去狗腿地抱住师尊手臂,脸颊贴着他老人家袖子蹭蹭,两眼开花:“师尊,您专程把这两小畜生送来陪我哪?”
师尊拂袖挥开我道:“不知礼数。”
我吐了吐舌头,笑着站到他身后。
诸神相互见礼后,师尊道:“下神乍闻金神受袭一事,特意赶来,便是想向览冥上神建议,或可考虑令卫弋寻找天机镜下落。孽徒能力虽小,亦愿尽绵薄之力。适才夭舍上神所言及是,魔族蠢蠢欲动,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览冥看了看我,沉声道:“卫弋,不可勉强,知道吗?”
“安啦安啦。”我冲他点点头,“选日不若撞日,就现在吧!”
夭舍从怀中摸出只红凤凰递于我道:“这是槿儿年幼时我给她编的,她一直带在身上。失踪后,我在她居处拾得此物。你试试看,能不能回到它最后一次见着槿儿的时候。”
我从师尊身后走出来,接过红凤凰。
靠近一看,才发现这小凤凰是以花朵编制而成,凤羽一丝一缕,鲜红似血,反卷如爪。
“这是……彼岸花?”
章莪山的火照之路开遍了这种妖冶浓艳的赤色花朵,我并不陌生。
“卫弋。”
师尊开口,我收了红凤凰旋身行礼:“徒儿在。”
师尊从袖中递过一件熠熠夺目的赤色玄裳,艳丽无双,我欣喜接过,披挂身上:“师尊,这是?”
小维窃笑:“师叔,自己的宝贝自己都不认得啦?”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布料竟是我的宝贝疙瘩——火浣布!
“师叔你上次出山,师祖就令人取彩虹霞,加以金丹、濯上池水,以火浣布反复织就而成。”小维笑盈盈偷睨览冥,打趣道:“没想到,刚好赶上给你作嫁妆。”
“要嫁也带着你当陪嫁丫鬟。”我皮厚无比,旋身化出本相,把火浣裳穿戴披挂妥当,搔首弄姿对镜自赏一番,满足欢畅乐不可支。
师尊宝相庄严,平稳道:“你天性畏火,此物不惧业火,遇火则洗。”
“多谢师尊!”我笑咪咪乐呵呵,格外兴奋。
览冥见状,亦走到我身边,掌心叠转,化出一柄长形锦盒,递于我手中。
我心口扑通扑通,几蹦出喉咙。指尖瑟瑟发颤,好不容易剥开盒梢,露出一线空隙,顿时烁玉流金,双目几被灼伤。
一柄长鞭静静置于宝盒间。
柄处乃龙首花纹,烛龙宝相熠熠,隐隐带着威煞,金色龙眼中万魔伏藏,无所遁形。鞭身并非实体,仅余疾影烺烺,鞭身周围遍布电光雷火,我持起抖落间,竟似闻风声鹤唳,雷亟山河。
我梦寐以求的,龙、鞭!!!(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览冥还是那句话:“遇事不可强求,自保为上。”
这向来是我卫弋做人原则,哪需他来婆婆妈妈。
我披挂整齐,气高趾扬,颠抛着红凤凰步至殿央,冲览冥和夭舍点头道:“来吧。”
小维摸着胸前的小辫子问:“师叔,你不用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神经,我哪次穿越不是说穿就穿,难不成还起个仪式做场法事?
小维嘟嘴做白痴可爱状:“可是,人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有些心欠欠的……”
童言无忌。
小维话音刚落,处在览冥、夭舍和师尊形成的三角区域中心的我立刻感觉到氛围陡沉!
人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我正对着师尊,见他拂了拂袖子近前一步,似乎有话要交待,而本该最持重的览冥却先他一步道:
“卫弋,我说的话定要放在心中,七千八百年前魔族猖獗,你容貌独特,身负异禀,极易惹祸上身,回到过去后,尽量掩盖容貌,迫不得已便以孟江模样行走,切勿在外人面前露出本相。若觉稍有不妥,立即回来,万莫留念。”
夭舍从背后走到我身边,四目交接,他似乎若有所思,然后看了看览冥,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他们在交流些什么,反正他似乎确定了某种假设般,眼睛一亮。
他拍着我肩膀意味深长:“七千八百年前若有何困难,亦可找到我与览冥。”
他顿了顿,附耳道:“你前来求见,吾等必助你一臂之力。”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地,切。
我又回头看着览冥问:“七千八百年前,我去找你,你会帮我吗?”
览冥颔首,手抚上我肩膀,低眉柔目,眸中润水流转,抿了抿唇,用几乎只我一人能听见的音量轻道:“记住我的话,莫要逞强,凡事量力而行,一有危险赶快回来……可若是,你回到过去遇到了我,告诉我,你是卫弋。”
我踮起脚附上他耳朵,学他说话音调低低道:“我说我是卫弋,你就会帮我啦?”好歹上古时代并肩作战的战友嘛,这话我觉得靠谱的。
览冥眸底烟波淼淼,脸颊一侧,直身敛目道:“烦请诸位稍等片刻。”
话音落,他推推我肩膀,我就亦步亦趋跟他进了内殿。
他步子很大,进去后旋身面对我。
“做什么?”我没头没脑,怀里还抱着锦匣和红凤凰,两眼发光往他身边靠。
嘿嘿,难道还有什么宝贝要给我不成?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该不会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准备把那个相思扣给我吧,光想想我嘴角都抑制不住往上扬。
览冥垂首专注凝视于我,眉如翠山连绵,眼泊和雨吹皱一池春水。
腰肢陡然被两只滚烫大手抚住,长指在我背部相接,脊柱被厚实指肚紧扣,我身子不知怎地一软,就跌入他怀中。
随着他长臂一环,我上身向后折去,如玉似兰清香拂掠,便被两片软润衔住了唇瓣。
他浅尝辄止,啄了一啄,眼波荡开如千里涵空云影,抵着我脉脉低喃:“答应我,若真的在过去遇上我,不要畏惧我,不要放弃我。”
大好的机会从嘴皮底下溜走,我还来不及计算损失,尚且云里雾里回味无穷,压根听不进去他说什么。此时紧偎他怀中,倒莫名忘却之前那种强烈的窒息痛苦,忘了就忘了,我卫弋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难不难得相处如此自在欢畅,我无暇多思,仰首就用舌尖朝他唇线扫上一弧。
览冥一愣,却瞅见我咂巴咂巴吞咽的丑态,无可奈何一笑,阖目俯首,重新攫取了我的呼吸。
灵动濡湿的舌吐芽交藤,交相纠缠不休,我贪婪地汲取,他任我予夺,搂住我腰肢的双臂越来越紧。在这灼热的气息中,我渐渐忘乎所以,早不记得自己初衷为何,一任沉溺,到得最后,却不是我不肯善罢甘休,反是他拒绝停止。
采上池水采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我是不是有点儿走火入魔,还是一气索要过多……虚不受补?
待醒过神来,我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瘫坐在地,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莫忘了。”他眷恋地撩起我散乱垂落的额发,吻拂掠过我眉心。
呃……莫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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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殿出来,我跟览冥都一派气定神闲,全然无视小维迥异的探究目光。
感觉览冥和夭舍已经把师尊想表达的殷殷叮嘱都说光了,师尊冲览冥点点头,向众人作了个揖,彬彬有礼道:
“事不宜迟,请两位上神助力,下神与赤水女神协助护法。”
处在众人目光交织网核心的我,终于能体会一把当救世英雄的苍茫豪气!
我依言化作孟江模样,把龙须鞭往腰上一缠,扎成个漂亮的结扣,双手捧着红凤凰,大义凛然道:“来吧!”
夭舍元气克我,但览冥乃五行五克之外。所以夭舍在览冥身后,携气汇于览冥,览冥再运转容纳后自我印堂输入。女魃和师尊各据南北,起结界护法。
这股力量过于强大,我胸口阵阵翻涌窒闷,不住调息催法,印堂处前所未有的剧痛,额际大汗涔涔,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印堂处的虬形龙纹几欲凸出肌肤。
除了这种切身的痛楚,大脑一片空明,所有意念皆汇注于红凤凰的记忆铭刻中,在无尽时空漩涡迅速下沉坠落。
朦胧间,骤然听到小维撕心裂肺的尖叫和阿延沙哑的呼唤:
“师祖!”
师尊怎么了?!
我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去思考,去行为,只能被动地聆听;我也知道在循逐物之记忆痕迹时不可轻易分心,否则极可能走火入魔,更有甚者会令自己的意识迷失于虚空漩涡,可我无法克制自己胡思乱想,无法屏心凝神。
连阿延都惊呼出声,师尊到底怎么了?
夭舍的咆哮隐约传来:
“兀屠!!览冥,你继续给她渡力……啊——!”
至此,我的神智彻底模糊,迷失于漫无边际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虚空中。
30山中初识
郑重声明:不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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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八百年前·大炤新帝元玺三年
我是一块青石,自混沌中醒来,看日出日落数万个年头,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或许是第四个万年,或者第五个万年时,一只青质赤纹的大鸟落在我身边,用它那长长的白喙敲着我道:
“咦,我家里居然有这么个东西?”
它伸嘴来衔我,我不太高兴,强着脾气一动不动,但气力不如它,还是被衔了起来。
我努力挪动身子向往外滚,不料他却将我轻轻放下,笑道:
“你不想挪窝?”
我是块石头,我不会说话。
“那就继续呆这儿吧,好好等你主人醒来找你。”
说完,狂风卷砂,它展翅高冲,消失于蔚蓝天空。
于是又这么过了数万年。山寂寂无人,苍苍兮竹生。
得天地日月之精华,我渐渐可以化作虚渺的人形,却依旧懒懒躺在地上,做我的石头。
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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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憩息的地方,风水极佳。背倚重山,临水悦泉,可闻竹涛,可见鹭飞,四周百花繁盛,清香宜人。
此山名章莪,山主是一只喜怒无常的瘸脚毕方。今晨尚且明光流彩,到这会儿,估计瘸脚鸟心情不妙,于是风云变色,树晻暧云冥冥,果不多时,淫雨霏霏。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下午,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啊,这石头长得好像蘑菇!我运气真好!”
伴随甜美稚嫩的女童声音,一个晶莹剔透,美得让我目不转睛的小娃娃浑身湿漉漉地闯入我的地盘。
她一屁股坐上我的宝座,哼着小曲将衣袖拧拧干,然后抱腿坐在我身边,东张西望了会儿,换了首曲子开始哼。
她哼了许久,大雨依旧不停歇,似乎有些无聊,她开始拾起宝座附近的小碎石往水上打水漂,功夫不错,可以一连跳十几下。
然而赞美之语尚未出口,这小娃娃已经把我给拾起来,准备往水里扔。
我急忙从她手心跳开落于泥土中,再蹭蹭蹭跳回宝座,顺带抖落一身污泥。
不当心抬眼,近在咫尺的,是她那双比我身体还大的乌黑眼珠。
“你是……石精?!”她满眼兴奋激动。
我依旧懒懒地。
她得不到回应,想了想,乖巧坐好,双手把我捧起来,笑得阳光灿烂:“你是不是石精啊?”
这笑容过于扎眼,我只能不耐烦地跳了跳,表示回答。
她见状,把我轻轻放回宝座。蘑菇石下因我灵气守护,百草芳卉,风雨不惧,她便干脆趴在宝座上,托着下巴凑着我甜笑道:
“我叫青鸳。”
她指着天空:“青天的青。”
又指着波上翻飞白鹭:“鸳鸯的鸳。”
我想说,虽然都是鸟,鹭和鸳长得还是有区别的。
说到鸟我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章莪山内,有飞禽走兽游鱼都不稀奇,这只活人是怎么闯入毕方结界里来的?
她依旧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你会说话吗?”
懒得思考的我直接用她的声音回复:“会。”
“那你叫什么?”她哧溜盘坐起来。
需要思考后给出的回答,我拒绝回答。
“你没有名字吗?”她有些遗憾,然而失落只是假相,她又迅速快乐起来,笑呵呵指着离我身边最近一丛红若火照的彼岸花道:“你在木槿花下,我就叫你槿儿吧!”
呃……虽然都是花,彼岸花和木槿区别也不是一点儿两点吧……
当然,我亦由衷感激她误把彼岸花作木槿,要她误把彼岸花作蘑菇,我岂非从此要叫做菇儿?
“槿儿,槿儿~”她反复诵读两遍,凑过来笑眯眯道,“行不行啊槿儿?”
这种事情有啥好商量的,我不耐烦“嗯”声首肯。
“我今年十岁,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最小。”青鸳掰着手指跟我数亲戚,末了又问:“你呢?”
我脑子拧得喀喀乱像,要个活了几万,几十万,甚至可能百千万年的老妖怪来算她到底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一岁,真不如干脆把我扔河里去!
我毫不犹豫回答:“你当我也十岁好了,天生天养。”
“天生天养?”青鸳有些发懵,低头想了小会儿,揪着粉嫩小嘴道:“哦,我知道,你就是大皇兄说的那种,‘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世外高人!”
……
沉默代表默认,青鸳眼里两簇火花噼啪闪烁,托着圆圆肥肥的小下巴羡慕道:“妖精肯定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好多好多鸟兽虫鱼精跟你玩。不像我……”她的樱桃小口扁一扁又嘟一嘟,“天天被关在皇宫里。”
鸟兽鱼精相伴?拜托,这里是章莪山,哪个妖精不长眼敢在上神居处修炼。当然,我是经毕方鸟批准的异数。
“小时候我有好多哥哥姐姐玩,可自从大姐远嫁和亲后,哥哥们越来越忙,连旋鹰堂兄都被父皇派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打仗。现在宫里就我一个了,那些宫女太监成日毕恭毕敬头低得和一群鹌鹑一样,都不敢陪我玩,还动不动把脑袋磕得头破血流,烦死了。”
从这个形容来推测,她应该能区别鹌鹑和其他鸟类。
章莪山处在南桑国境内,举国上下信奉毕方鸟,是以民众都爱给自己取个鸟名,原来这女娃娃是南桑国的公主。
唔,这么说,似乎每年夏季南桑国国君都会到章莪山下主持祭祀,原来又到了这几天,莫怪这小娃娃能误入此内。
她继续苦着脸道:“旋鹰堂兄走后就没人带我出去骑马狩猎,也没人敢偷偷带我出宫了。母后成日只知道逼我绣花弹琴,父王也忙得没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见我,我越来越讨厌皇宫,不想回去了!”
我听完只觉得她日子过得还比较丰满,随口道:“我从生下来就独自呆在这里,没什么大不了。”
“啊?”她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同情心泛滥道,“没其他石头精陪你吗?”
“没有。”
她神情愈发楚楚动人,水眸盈盈低叹道:“那你不是很可怜……”
“还好。”
她似乎觉得我在故作坚强,安慰道:“没关系,父王还要在这里祭祀好多天呢,回宫前我天天来陪你说话吧!”
刚刚谁在嚷着不肯回宫了,小孩的话果然靠不住,我完全不当回事: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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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没有来,预料之中,我丝毫不觉得失落,照旧过着我蘑菇石底下晒太阳的悠闲日子。
第三天,夕阳残照,天幕将落时,那小小的身影竟意外出现于我视野中。
她风风火火迎面而来,鬓前两簇绑着铃铛的小辫子飞得老高老高,衣服上却满是泥泞,额头擦破一块皮,用手绢捂着鼻子歪歪扭扭地跑,眼里却带着令我无法逼视的艳丽笑意。
老远老远,就听她大呼小叫:“我来了!”
她刚坐下来,就滔滔不绝。说昨天被父王逮住去祭祀,祭祀了一整天,原打算晚上偷偷过来,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来这里的路;今天一整天也在祭祀,忙得头晕目眩,偷偷翻墙,不当心手滑摔了个狗/吃/屎。
我想插嘴表达下关问,她不给我机会,先义正言辞把整堵墙壁声讨一番,并制定了一系列复仇计划;接着从头到尾详尽地向我解释叙述了祭祀仪式的各类细节和残忍。
我有点儿同情她,本来是最活泼好动的年龄,估计身边没个能说知心体己话的人,才无聊到成天跑这深山老林里来和粒小石头探讨人生。
因为我几乎不说话,始终是粒与世无争的石头样子,她很多憋心里不敢跟别人说的话都向我一一倾诉,因此我也知道了她不少小秘密。
比如她父王最近宠幸缳美人,很少来母后寝宫,她就在给缳美人的点心里下了巴豆,缳美人身体不舒服得罪父王失宠,大快人心。
又比如有次她捉到三王兄在偷看禁书,然后就跟我研讨了一下午“父王母后是怎么生小孩子的问题”,她再三强调是通过嘴对嘴,我用我看了不下几十万头禽□/配的经验发誓,她只看到了上半截,下半截没看着!
还比如,她成天张嘴闭嘴张御史,张大人美髯飘飘,张大人面若冠玉,张大人能文善武,张大人气度非凡满朝文武无出其右。我琢磨半天,只能将其归纳情窦初开,找了个最像她爹的去暗恋。
祭祀结束,这叽叽喳喳的小娃娃也离开了。我的日子复归平淡。
31火红凤凰
日月轮回交替,彼岸花谢了又开,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懒得动脑筋的我偶尔也凭模糊记忆化作小青鸳的样子走到章莪山其他地方采薇饮露。数次之后,逐渐有了饥饿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直不吃不喝,每隔几天总要吃吃露水填腹。
某日凌晨,我醒来觉得腹中微饥,便去碧竹林以西的火照之路采露珠,孰料刚过了碧竹林,就听到地动山摇的咆哮,声若击石,铮铮作响,而一阵阵惊惶的微弱呼叫夹杂其间,十分耳熟。
“槿儿,槿儿你在哪里啊,救命,救命!”
我加快脚步冲出碧竹林,远远看见青鸳身后跟着一头血盆大口,形若白虎,威风凛凛的巨兽。
我舒了口气。狴犴(bi’an)乃上古龙兽,个性是急公好义些,但是非分明,决不会伤及无辜。
果然,青鸳被扑倒后,狴犴只是亲昵地用腥红大舌把她整张脸舔了一圈,她估计以为它要吃她,吓得哇哇大哭。
“它挺喜欢你的。”我慢悠悠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亡命飞奔时还不忘拽在手里的一篮子彼岸花,解释道,“这片花海名作火照之路,你们南桑国的教义里不是说,灵魂归去后经过火照之路的接引通往天堂么,这儿就是了,这是狴犴午休的地方,你打扰它睡觉了。”
几粒泪珠子还挂在她眼角,她狼狈地推攘着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的狴犴,瞠着琉璃大眼直勾勾盯着我,嘴也张得大大的,估摸着脑海在某刻灵光乍现,她几乎跳起来指着我欣喜道:“你是槿儿!”
她比一年前长高了些,正在从小娃娃向豆蔻少女发展,我还是她一年前的样子,而且见了真人才发现我果然老了,记忆力不行,样貌还是摹仿得不好,她那叫天生丽姿,自然清新,我总归是仿制品,容貌上差了大截。不过我懒得修正,就这样吧。
她从狴犴脚下拖出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花篮子,两手举到我眼底:“我迷路了,看到木槿花,以为循着木槿花开花的地方就能找到你,没想到被引到这儿来了!这是我采来送你的见面礼!”
我嘴角抽搐:“说了这是火照之路,这怎么可能是木槿!”
“你是说……”她满眼迷惑:“这是……曼殊沙华……可是……这不是木槿么……”
被忽视的狴犴叼着她裙角开始打转,她于是朝它身上没轻没重踹了两脚。第一脚估计没找好准头,力气不大,也就算了,第二脚过去,立刻痛得她自己龇牙咧嘴,抱着脚一顿乱跳,嘴里还不忘说:“这明明是木槿花呀。”
“这是彼岸花。”
“我认得,是木槿……”她声音趋弱。
“彼岸花!”我强调。
“可是……”
“彼、岸、花!”我即将暴走。
她沉默了会儿,偏着头道:“唔……那我应该叫你……曼曼……”
“我叫槿儿!”我立刻把她萌芽的念头扼杀于摇篮中。
青鸳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男人低沉的笑声。
我们俩同时望去,火照之路中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男人,青发青目,赤色软甲无袖,露出手臂上缠绕着如龙盘旋的金环。
我识得他的气味,是那只瘸脚的毕方鸟。
“夭舍神尊!”
青鸳惊呼,陡然化身淑女,福了个标准的宫廷礼,冲毕方鸟恭恭敬敬道:“青鸳拜见夭舍神尊。”
夭舍悠哉游哉靠近我们,笑道:“章莪山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话音落时,他走到青鸳面前,摸着狴犴的脑袋道:“小公主,这头畜牲是敦玄天女的爱骑,以往她在我这章莪山做客时落下了,它难得肯亲近人,这么喜欢你,不若就送你吧。”
青鸳似乎有些苦恼,一只手不知何时拉住了我的手,问那只坐起来比我俩叠起来还高的巨兽:
“你吃人吗?”
夭舍回答:“狴犴赏善罚恶,只吃恶人魂魄。”
青鸳困惑纠结,眨巴着眼睛问狴犴:“你吃肉吗?”
狴犴呜哩哇啦一顿咆哮,恕我一句没听懂,但青鸳似乎懂兽语,闻言释然道:“你可以一直不吃东西啊?那可以,你等下就跟我回去吧。”
她有了只禽兽还不够,又打上我的主意,转头冲我道:“槿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多无聊啊,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婉拒,她似乎愈发觉得此法可行,兴奋道:“你可以变回石头,我把你挂在狴犴脖子上,没人会察觉的!”
呃……跟这么大头狴犴相比,我的确是微不足道……
夭舍终于出面为我解围,冲青鸳道:“小公主,槿儿不能离开章莪山,她还得在我这儿等候她的主人呢。”
“主人?”青鸳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奇宝宝。
“嗯。”夭舍笑得明媚灿烂,蹲着身子冲我们道:“槿儿虽是粒小石头,能化作人形就证明她也是有灵性的,好比狴犴,在此离群索居千万载,到你来了,才肯欢天喜地离开,槿儿也要等到她的主人。”
“可是,槿儿看到我也欢天喜地的啊。”青鸳自小就表现出外柔内刚的固执,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身为当事人的我只好表态:
“青鸳,我们去玩吧。”
青鸳少年心性,一听到玩耍,立马将之前烦恼种种抛诸脑后。
我们玩的方法也多种多样。
我会带着她从悬崖上逆着烈烈谷风跳下去,享受高空坠落的刺激,然后唤来鸾凤诸鸟,托着我们自碧竹林上方呼啸而过。
我会掀起流泉如丝带飞舞,鱼儿游曳空中,飞鸟拂掠溪底,她带着狴犴尖叫着从卷起的浪中跑过去又奔过来。
有时夭舍也会加入我们,他喜欢阖目栖息于竹尖上,拿竹叶吹南桑国民间传唱的曲子,青鸳往往会加入他,两人一唱一和,如诗如画,这时的青鸳会收敛她的野性,流露出一名贵族女子的雍容娴雅。
这些日子我和青鸳一直在探索一个问题:为什么毕方鸟在竹叶上睡觉不会摔下来。
碧竹林的竹子高可参天,一眼望不到尽头。讨论不出结果的我们手拉手飞到竹子上,决定实地考察。
我打算施法呼来狂风,看会不会把他吹下去。狴犴已经开始抱着夭舍睡觉的那杆竹子开始摇晃。青鸳严厉的批评了我们两个,提出建设性意见:
“我们去挠他痒痒吧。”
于是我们围到夭舍脸部周围。我和狴犴浮在空中,青鸳盘腿坐在狴犴头上,手里拽着根竹叶,水汪汪睨过我一眼,就慢慢向夭舍伸出魔手。
竹叶尖即将抵达夭舍劲项时,调皮一动,从青鸳手里逃了出去,一摇一摇落在夭舍手上。
夭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浅浅笑着,两手扯着竹叶灵活翻动,在我们的集体注目礼中,扎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夭舍神尊,我要学,我要学!”青鸳几乎要腾空扑到他身上去。
夭舍懒洋洋撑坐起来,笑道:“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嗯,太岁头上动土?”
青鸳吐了吐舌尖,笑眯眯盯着夭舍,小手晃着他胳膊撒娇:“夭舍神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教教我们嘛。”
夭舍佯怒瞪她一眼,无奈这厮向来跟我们这些小毛头嬉皮笑脸惯了,毫无威慑力,他也不以为忤,一手抱起青鸳,一手抱起我,冲我道:
“槿儿,别可惜你这么可爱的娃娃脸,老气横秋的,来,你学青鸳那样求我两声,我就教你们两个兔崽子做更漂亮的凤凰。”
青鸳立刻卖友求荣,不住踢我小腿,挤眉弄眼示意我乖乖就范。
夭舍坏笑着,直勾勾挑衅。
心里叹了口气,瘸子鸟你对我真是太不了解了。
对于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石头来说,随遇而安才是我的本质啊。
“夭舍哥哥,求求你,教教我们嘛……”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我从善入流,用十分甜糯的童声娇嫩地撒欢。
夭舍浑身一个激灵,脸色黑了三分。
青鸳却只知道在旁边吃吃吃地笑,一边笑还一边继续用脚踢我,这孩子,莫非傻了不成。
夭舍身居尊位,自应言出必行。
他把我们带到火照之路,采下一朵鲜红胜火的彼岸花,辐散如伞状的花序被他一层一层剥开,渐渐露出凤凰头、身,而散在最外层反卷如爪的花瓣自然散开,形若凤羽,令人惊艳。
于是整个下午,红如火照的彼岸花海里时不时传来女孩铃儿般清脆的呼喊。
“夭舍神尊,你慢一点儿,我看不清楚。”
“夭舍神尊,重新扎一个嘛,求求你。”
“是不是……这样……嗯,不是……嗯,唔?哎呀,我又忘记了……夭舍神尊~”
一朵花怎么能扎成凤凰,还眼睛嘴巴加羽毛。这是个技术活。
青鸳不耻下问,我默默坐在旁边。咦?刚才瘸子鸟示范刮羽毛是怎么刮来着,好像要把外层花瓣龙分成七十二缕……还是八十一缕???怎么刮的,总不至于一根根撕吧,夭舍刚才好像有小技巧。
我拍拍青鸳的手臂:“喂,你羽毛根数不对。”
青鸳歪着脑袋,眼睛又黑又亮:“没错呀,八十一缕,好难哦,我眼睛都快长针了……”她看我默默凝视她,头歪得更厉害,“不是八十一缕么?唔……嗯……——夭舍神尊……”
真是好支使的小孩儿啊。
夭舍被我们的笨手笨脚折磨得神魂颠倒,在我们双双编出只红/鸡以后,宣告我二人毕业出师,不待我们抗议,他翅膀一张,逃之夭夭了。
舍命逃跑,逃之夭夭……嗯,难怪叫夭舍。
32离伤诛心
祭祀很快结束,青鸳又要离开章莪山,回到王宫那座金丝笼里。
临走前,她带了一盒子糕点过来蘑菇石这里请我品尝。
我婉言谢绝。她不依不挠道:“我看你只吃露水,你不能吃其他东西吗?”
“应该可以吧。”
“你吃其他东西会腹泻吗?”
呃……没有腹泻经验的我不是很敢确定。
她于是挑了一块凑到我嘴巴前,讨好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小米糕,皇宫里都没有,要章莪山下村子里的余老伯才会做。”
我伸出舌尖舔了一口,仔细抿了会儿,又舔了一口,然后“啊呜”一口从她手里叼走整块儿,嚼巴嚼巴吞了。
我总算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四个字的含义:
——人间美味。
打那以后,我逐渐学会射鸟叉鱼,拒绝吃露。
这晚,我们坐在蘑菇石下,一边吃糕点,一边扎凤凰。
青鸳扎失败一只,在水边洗洗手,拿着点心水果,自己吃一口,喂我吃一口。轮到她扎时,我学她样子,指指戳戳,望她嘴里塞一块,自己吃一块。
如是反复,我们最后仍然只扎出来两只红/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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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青鸳离开后,我总觉得身边少个人转来转去有些失落,我以为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会淡化这丝惆怅,未料越演越烈。
然而隔年夏末时节,青鸳并没有如往年那般偷偷溜来。
又一年,还是没有她的丝毫消息,我已经能依着夭舍给我的凤凰样子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
于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寂寞的滋味。
我决意走出章莪山,不管去哪里,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蘑菇石下听猿啼鹤唳。
将迈出章莪山结界前,神出鬼没的夭舍自天际落下,收起背后鲜红如血羽翅,冲我笑道:
“槿儿,你不能离开。”
我想起了他那个关于“主人”的论调。
我问:“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夭舍望着西方天空,抿唇道:“他已经沉睡千万余载。”
我问:“他是谁?”
夭舍回头看着我:
“钟山,烛龙。”
“我不认识他,而且,只是想去附近走走。”我安静地回答。
夭舍笑:“在我的结界之内,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但若要出结界,不可以。”
我又问:“为什么我要等他?我说过,我不认识他。”
夭舍凝目抱胸,向来玩世不恭笑容现下很严肃:“你知道的,你不是普通的石头,现,则天下大乱。”
我心里不高兴,脸色的确是块青石头,阴沉沉瞥过他,一言不发转身。
“你不是早用结界封印我的能力,何必还日夜亲自看守。”
离开前,我留下这句冷冰冰的话,踩着青草泥土,默默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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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夭舍不欢而散,他三天两头会来看我,随便聊上两句。我本来就是个懒人,没过两三日便将与他之间小小不快抛诸脑后。
有次夭舍帮忙抓鱼时问我是不是在等青鸳,我没有回答他,他又问我为什么从来不主动询问有关青鸳的下落,我说: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样又过了一年。
每到夏末秋初,章莪山火照之路大片大片红花开得如血如荼,像密密麻麻的厉鬼撑起一把把引魂伞。我喜欢这种于死亡中勃勃生发的红色,妖冶浓艳,。
夭舍听得我的见解,神色讶异,他说:
“槿儿,你有魔性。”
我不置可否,泯灭彼岸花的火红,染作一系瑰丽的飞纱。
我穿着它坐在漫无边际的碧绿竹海,成为当中最夺目的色彩。
空山竹涛,鸟鸣清悠,斜阳欲下,我踩着余辉走回蘑菇石,却见宝座被少女占据,身旁一头匍匐的狴犴伸着懒腰。
三年不见,我还是老样子,面貌身形都不见长,她却早不是当初稚嫩可爱的女娃。两颊婴儿肥消失无踪,变成尖尖的瓜子脸,以往没有长开的小圆鼻头变得俊俏挺拔非凡,除了眼睛还有些以前的影子,如今出落得真正亭亭玉立,绝色无双,倾覆一代王朝。
她抱腿坐着发呆,湿漉漉的眼睛倒映着波光粼粼,明明有盛世的芳华,明明是豆蔻的新春,却流露出凉秋的凄清萧索。
岁月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刽子手。我已经看不到当初她丝毫野性灵动。
我走到她身边:“你来啦。”
她没有动作,茫然地看着前方:“父王驾崩,母后病逝,大王兄死了,二王兄死了,三王兄死了,旋鹰堂兄登基,要把我嫁给炤国的皇帝。”
炤国的皇帝,我想起来了,青鸳说过,她的大姐也是被南桑国王送给了这个皇帝。
“有生必有死,生死轮回永无止境。火照之路接引灵魂至天堂,洗涤后的灵魂会重新回到凡间,开始他新的一生。”我平静陈述。
她只是沉默。
她以前是那样爽利的性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但此刻我分明感觉到她灭顶的痛苦,却仅看见她眼角的干涸。或许,她早把泪水流尽。
心头似被无形大手掐住,我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这是什么感受,但这种感觉让我软弱。
“你不想嫁,所以逃到这儿来了?”我坐到她身边,尽量让自己石头般生冷的口气放缓和,尽量让自己从“人”的角度去安慰理解她。
“我没有逃。”她说话的语气与死人无异,“炤国的皇帝有太多太多妃子,他要的不是女人。他要在圣山娶南桑国的圣女,将她献祭,这是停战的条件,是南桑国得以苟延残喘的交换条件。”她顿了顿,明明沉寂如死潭的眸子中跃出一股强烈的羞辱与愤恨,“我是自愿的。”
南桑国的圣山,自然就是这里——章莪山。
南桑国的圣女,传闻她出生之时,百凤朝祥,群鸾毕集,毕方鸟显圣,亲自为她洗礼沐浴,她的名字叫做——青鸳。
炤国皇帝作为异族,玷污圣女,以圣女之血污染南桑国视为生死源头的章莪山,他不诛国而诛心,却只是向天下昭示,南桑国国运和人命,皆不过他手中予取予求的玩物。
人间有人间的兴衰起落,夭舍是神,他不会干预凡间恩怨情仇。
而她是自愿的,我帮不了她。
我从来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却不知无能为力会让我的心脏揪得更加厉害。
我不会安慰人,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注意着她面上每个细微的变化。
“槿儿,以后我来不了了。”她呆呆地呢喃,“旋鹰堂兄以为我要逃跑,故意撤走侍卫……其实我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我的亲人和朋友……就只剩你和旋鹰堂兄了……我要保护旋鹰堂兄和南桑国。”
明明看似坚强无比的话从她孱弱苍白的唇里吐出,原来如此渺小无助。
刹那间,我脑海中冒出无数种可能。
把青鸳永远留在章莪山结界中,纵使对方是通天的皇帝亦奈何不得分毫,可此举的代价,倾其一国万民,她的下场则是永远无法解脱的自责与噩梦。
抑或放青鸳走,待她被祭杀时刻狸猫换太子,我变作她的模样替她受死,事成之后,带着她回到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从此悠游天地,无拘无束。然而,我根本走不出章莪山。
夭舍曾经对我说过,一人,一国,甚至一朝天下,都远不及我的出现来得祸患。他说,从我的本体出现于世间那刻,便一直被禁锢于钟山,由天底下惟一堪与帝炤分庭抗礼的烛龙览冥亲自看守,所以,回到钟山世隔绝是我的宿命。
还有一种可能,放她离去,不思不想,我独逍遥自在。然,今时今日的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我想了许多,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直到青鸳黯然起身,挤出笑容同我告别:
“帮我留住狴犴,别让它跟我走了。”
可笑,我又怎留得住这头巨兽。
任青鸳拳打脚踢,狴犴就是跟在她身旁不离分毫,我则一直坐在蘑菇石下看着他们。同样的碧水蓝天,同样的鸟语花香,同样的喧闹,同样的人和动物,我却再也不觉得开心。
青鸳,她教会了我寂寞,也教会了我离伤。
青鸳始终甩不开狴犴,面色一片苍白,却依旧没有流泪,她重重吐了口气,不再睬它,最后朝我笑笑,绝然离去。
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我的心渐渐发涩。
就在我忍不住起身追去刹那,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陡然显出血一般的诡异光芒。
我在第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飞掠至青鸳身旁,在她身边看到另一个自己。
33炤帝玠梧
我在第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飞掠至青鸳身旁,在她身边看到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蹙眉看过来,蓦然间,我有些了然。
那诡谲的光芒魔气森森,阵阵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震得我四肢发软,两眼渐黑,仿佛被无数恶魂厉鬼缠住,勒得我无法呼吸,积压在最深处的某种庞大尖锐的力量呼啸欲出,滚滚翻腾。
我尚且如此,遑论凡人,必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我感觉到,夭舍的结界正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从外界强行撕碎,随着他结界能量的消逝,压制我穿越本能的封印正在一点一滴解除。
看着凝眉肃目的另一个自己,由始至终我只有一个念头。
屏气凝息,印堂青色虬形花纹若隐若现,下一瞬间,我消失于这个时空。
消失的我穿越回一炷香前,在这奇诡的红光撕碎夭舍的结界前,我出现在青鸳身旁,竭尽毕身灵法为她起了一层薄薄的光盾。不知何时,狴犴亦赶至她身旁,爆起法力。
狴犴、那个时空的我与这个时空的我一起合力维持着这个光盾,以微薄之力为青鸳抵御着若泰山压顶的威煞。
当一切结束时,我回到原本的时空,低眼看着只是晕厥过去的青鸳,双腿一软,跌跪在她身旁。
狴犴更加拼命,几乎耗尽全部灵法,被迫化成一条小龙,钻进青鸳袖中。
然后,我慢慢抬头,看着眼前一行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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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最先惊摄于我的,是那对宛若血池的双眸,我甚至能感觉到枯骨厉鬼在那潭子里挣扎哀啸。
墨蓝而近乎黑的长发不羁披散,在狂风下飞舞。一身漆黑甲胄,肩甲利刃如轮。猎猎鼓动的披风下,隐约可见小麦色虬结的肌肉。压抑沾染着血气的黑色厚重面盔围住整个脖子和下巴,宛若武神下凡般倨傲张狂。
他单手扛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剑,直柄,双面,厚脊,无刃,无鞘,泛寒剑身雕刻着血红色的骷髅龙纹——属于上古时代的符咒。
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一马和一辆马车。
骑马的男人和他的马几乎融为一体。通体黑质,泛着幽幽蓝光,宛若鬼火。他面上戴着厚实狰狞的鬼脸面具,密密实实遮挡住整张面容,连眼睛都看不分明。他身上也是罩着厚厚实实的黑氅大跑,一直盖住胯/下那头浑身漆黑盔甲的战马身躯。
最后面的是辆马车。无论马、车,抑或驾马的两人,都是通体漆黑如夜。尤其两个赶马人,我几乎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他们浑身散发着死亡冰寒,皆以黑布蒙着双眼,身披黑色兜帽和黑色披风,连隐藏在底下的盔甲都是黑色。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默默看了我会儿,转身对着马车里躬身道:“尊主,是她吗?”
他的声音如木机转动,厚实却十分涩哑难听。
马车里传来一阵淡淡的咳嗽声,不多时,苍白却光润如玉的修长手指从帘里探出。
鬼脸面具见状立刻跳下马,为他拉开帘子,我于是看到一张可令天下美人自惭形秽的惊世容颜。
俊眉入鬓,凤目如珠,眉间一点朱砂痣,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只是面有病容,肤色几乎比青鸳还要雪白,一系云纹白衫,不染尘埃。
寒星闪烁的双睛落到我身上,他伸手捂嘴又咳了两下。
我被震得无法思考,直到被为首的红眼高大男子提手拧起,才回过神来。
我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马车里的人。
我被提到马车面前,扔了上去。刚滚落马车里,陡觉周身血脉沸腾,几乎活过来般,阵阵龙嘶刀鸣震得鼓膜发痛,我难受地滚了两滚,身体里的灵气血液不受控制般,发了疯抓了狂一样向那男人扑去,恨不得与他血肉合二为一。
他眼中有天生的王者孤冷,声音亦如天山雪寒,颔首曰:“是她。”
鬼脸面具保持躬身姿势,淡然道:“恭贺尊主寻回遗落剑气。”
蓝发红眼的男人扫过我,血色双眼射/出视万物如草芥的目光,反手举剑,剑尖对准不远处奄奄一息匍匐地上的青鸳。
“不要!”我失声惊呼,双目猛瞠,扫过噙着冷笑的魔将,扫过一脸漠然的鬼脸,最后把目光定定落在一旁白衣如雪的病公子身下。
霸王威服,朱砂点血。
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炤帝玠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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玠梧眸淡如云,与我对视,轻道:“你想救她?”
他的目光令我胆寒,竭尽所有勇气,我不避不惧地看着他点头。
他卧回马车里华贵舒适的软塌上。
“返京。”
我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
帘子被缓缓放下,只能从一线视域看着地上的青鸳,我缓缓舒了口气。
不管怎样,我似乎终于救回了她一命。
然而下一瞬,片片又疾又烈的火刃直袭马车,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蓝色幽光抵解。
玠梧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眨过。
炽天燎原的火翼几乎遮蔽整个天空,夭舍两臂金环射出万般光芒,落于青鸳面前。
鬼脸面具冲那蓝发红眼的魔将道:
“兀屠,应战。”
话音落,兀屠单手平举那柄铭刻着骷髅龙纹的巨剑,直指夭舍。
夭舍眸色猛沉。
从背面望去,兀屠头发随风乱舞,束身盔甲在无边无尽火光映照下,愈发狂妄无畏,他纵声笑道:“毕方,还想本君再断你一腿么!”
马车缓缓启动,转身。
我趴跪在车板上,心脏狂跳欲出,拧着脖子死死盯着夭舍背后倒伏地上的淡青色孱弱影子。
要是神话传说不虚,以他二人当年战况,若今日大战于此,莫说青鸳,恐怕整个章莪山都要天崩地裂。
“慢着。”夭舍陡然出声。
鬼脸面具并不睬他,依旧策马回旋,牵引着马车打算离开。
“帝炤转世,你还认得她吗?”夭舍随手一指,一道光芒笼罩青鸳身躯。昏迷中的她缓缓立起浮于空中,露出面容姿体。
身后一股巨大力量把我挥开,几把我弹得骨骼粉碎,仓皇间抬眼,却见玠梧整个上身几乎冲出马车,直到门扉才因一阵剧烈的咳嗽停住。
我在背后看不见他神情,但离得这么近,我赫然发现如此孤冷的王者竟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她如今凡胎肉体,不需你们出手,光我们散发的威煞便足够她死百千回了。”
相比之下,夭舍一扫颓势,气定神闲。
鬼脸面具凑过头来,压低声音促声道:“尊主切勿自乱阵……”
他话音未落,玠梧已推开他下了马车,径走到那唤作兀屠的魔将前面。
刚才觉得兀屠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相比之下马车里佝偻的玠梧显得瘦削羸弱,可他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立,挺拔如松,风姿绰绝,白袍猎猎作响,在这一片黑压压的金属铁锈中突兀而晃眼。
“什么条件。”他声音极冷极冷。
夭舍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我身上,兀屠会意,立即上前一步道:“尊主……换不得!”
随着玠梧苍白手指一挥,兀屠住嘴,低头退后一步。
夭舍这才慢悠悠道:
“魔尊向来言出必行,只要你承诺把槿儿交出来,有生之年不许染指章莪山,我就把她……”夭舍睨过青鸳,五指呈鹰爪状,隔空捏着青鸳三魂六魄以此为掣肘,“还给你。”
“尊主三思!”鬼脸面具和兀屠同时在玠梧背后跪下。
脑海中隐约浮动远古时代的记忆,我认得,焰凰摄魂术,以焚火锁魂,纵使魂魄能侥幸挣脱出来,亦受重创。
瘸腿毕方鸟,你好狠的心,竟把此等残忍的招数用在她身上,难不成以往的欢声笑语,都是惺惺作态不成!
玠梧根本不假思索,视众人如无物,径走到笼罩青鸳的光晕面前,厉声道:“放开。”
夭舍眸中森森,沉颜道:“你既已重见挚爱之人,便以凡人之躯好好安享百年,莫再重堕魔道,放三界六道一条生路吧。”
玠梧在青鸳底下探展双臂,无数血罡自他单薄身躯呼啸而出,化作巨龙翻云咆哮,在他周围笼上层层叠叠的黑气,我被他陡然散发的魔气压得胸口抑痛,半跪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嘴角溢血。
凡胎肉骨怎能有如此巨大的魔气。
“你……”夭舍神色一凛。
玠梧戾气横生,一字一句:“毕方鸟,孤许你十年之诺,你不立即放开她,孤现在就血洗南桑,铲平章莪!”
闻言,兀屠握着巨剑皱眉回头看了我眼,又望着鬼脸面具。鬼脸面具轻轻摇头,起身让到一边。
兀屠见状,亦一脸阴郁让开去。
夭舍蹙眉,缓缓撤回焰凰摄魂术。
控住青鸳的法术消失,她迅速往下面软去,被玠梧轻而易举接入怀中。
眨眼间,三条巨蟒粗的血色罡气从玠梧白袖中飞至夭舍跟前,夭舍背脊金火羽翅往前交叉,强大的法能冲撞,四下震炸,发出一阵阵令空气激荡不平的沉闷巨响。
蛰伏在后的兀屠若将闻战鼓,闪电般冲到玠梧跟前,挥舞巨剑乘胜追击,一时光芒尽绽,看得我眼花缭乱。
一切发生得又快又疾,待他们停下,皆气喘吁吁。夭舍连退两步,唇色苍白,眸海倒算沉稳。兀屠面有不甘,正欲再战,被鬼脸面具止住。
等我醒过神来去看青鸳时,玠梧已抱着她立在马车前冷视夭舍:
“你最好昼夜祈祷她魂魄不受丝毫损伤。”
34魔尊镇场
“毕方鸟,你最好昼夜祈祷她魂魄不受丝毫损伤,否则,孤必定血洗章莪山。”
说完,他回过头来,俊眉紧蹙,专注地俯视着青鸳毫无血色面庞,淡淡道:“你走吧。”
我咬着下唇,瞪着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感觉并不会伤害她的样子。
可以放心让他把她带走么?
察觉我没有动静,他总算抬起眼来,那双绝美妖冶的凤目中冷若冰霜。
他说:“你一直想保护她。”
我不是很敢直视他,只能防备地盯着青鸳脸蛋。
他略微侧身:“孤保证不会伤害她,你走吧。”
耳畔回旋起适才夭舍所言:魔尊言出必行。反复想了想这句话,我才盯着青鸳,一步一步挪下马车。
他抱着她钻进马车,拉下帘子,驾马的两个蒙眼死神立刻调转方向,扬尘而去。
鬼脸面具于右护驾,兀屠徒步殿后,身影幻化,时现时隐,始终没有跟马队落开距离。
我一直伫立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于视野。
夭舍忧患不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即刻随我启程。”他无奈轻叹,“前往钟山……无论如何也得唤醒他了。”
我背对着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轻声道:“用手无寸铁的凡人性命为要挟,这是上神的做法么?”
夭舍沉默,半晌之后低声道:“正因为我是神,有太多东西于我而言,比她的性命重要。”
我冷嗤:“所以你就可以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对待自己的朋友么?”
夭舍没有回答。
“还是……”我扭头冲他哂笑,“你早知我们的利用价值,从未视作朋友。”
夭舍眉头一蹙,想开口解释,但我没再给他机会。
章莪山结界受毁,他还没来得及重新封印我穿越时空的能力。
在夭舍震惊的目光中,我消失于此时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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玠梧看着突然出现的我,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惊讶,他掀起马车窗帘,凤目转动,漠然望着马车远处一高一矮两簇影子。
鲜艳夺目的红色衣裳,黑发及肩,十岁的女娃还站在毕方鸟身边。而此刻同样红衣黑发的我,却站在车厢角落,贴壁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平静道:“天机镜……碎片。”
在他的目光下,我有些局促不安。
他微微点头,冲车帘外轻声:“兀屠、鬼车。”
“属下在。”
“夭舍若敢追来,杀之。”
“是。”
言毕,他对我视若无睹,紧紧抱着青鸳坐回软榻,苍白脸颊贴着她额头细细摩挲,掌心灵法萦绕,正为她魂魄调护,当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捧着最珍贵易碎的玉器。
刚才连番强行抵御魔气,我也元气大损,坐了没会儿便困乏不堪,抬眼睨着紧密贴合男女,我惊疑不定迷蒙双眼,渐渐昏睡过去。
“啪!”
一道响亮清脆的声音把我从昏睡中惊醒,我迅速睁大双目,映入眼帘的却是玠梧微微侧开的苍白俊颜,左脸颊上淡淡的粉红。而造成这一切的青鸳仍被他十指紧扣拘于怀中,她颤抖不止的手掌还停在半空没有收回来。
我心乱如麻,急忙扑过去拿手挡在他和青鸳中间,青鸳回头看见我,原本紧绷干涸的双眼刹时湿润得厉害。
玠梧冷漠的目光迎上我,复挪回青鸳脸上,再也没有移开。
青鸳本事没有,却似毫不惧这个连我都不敢仰视的魔尊,愤然与之对视,全不落下风。
玠梧见状,嘴角竟对着她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松开了双手。
青鸳立刻跳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疾速退至车厢另一角落。
玠梧于是喝停马车,躬身走到车门,偏首冲青鸳柔和道:“北地比不得南方,入秋即凉,莫在地上坐着,回榻上去。”
青鸳依旧浑身僵硬,防备憎恶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他又看了她会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让我二人干脆霸占这豪华舒适的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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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重新开始移动。我和青鸳手拽手沉默良久,她先压低声音贴住我耳朵问:“你怎么也被他抓了?”
我瞥了她眼,身子往软榻方向倾去,她不动静,我就用力扯着她坐上软榻。
“槿儿,你有办法逃出去么?”她当心翼翼警备四周,几乎用气声贴着我说话。
我摇头不语。不想打击青鸳,估计以马车外那几位的耳力,对她说的话听得比我还清楚。
“那个人,是炤国皇帝。”她沉着脸,声音更小,“他刚到南桑的时候,我看见过,决计没认错。”
我抱腿缩在榻上点头。
“他刚说什么北地,我昏迷多久了?他不是要杀我性命辱我国民么,怎么突然又……”她朝北指了指。
以我数百千万年来对雌雄动物□的研究,我觉得玠梧的表现,似乎只能用发/情期向母兽示好求/欢的公兽行为来解释。
于是我揣测道:“他想跟你交/配?”
青鸳脸顿时黑了。
马车外传来玠梧的咳嗽声,接着,马车又停下。我们两对四只眼睛齐刷刷射向门帘处,果见他掀帘而入,目光森冷十足地眄视我,吓得我急急垂头。
青鸳拉着我想往另一头撤退,然空间有限,被他两三步截回软榻。
他侧上榻舷,用身躯把我和青鸳堵在榻里侧,从靠枕底下摸出卷兵书,头也不抬:“好好呆着,否则孤杀了她。”
不管这话是对青鸳说的还是对我说的,都起到了字里行间显而易见的威慑。
有魔尊镇场,我跟青鸳大气不出二气不进,面面相觑抱团求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以往呼吸之间万千年如白驹过隙,可在魔尊身旁,我总算体会到何谓度日如年。
是青鸳率先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我先是察觉她捏着我的手劲儿陡然间大了不少,接着便听她语出惊人:
“炤国皇帝,你跟我国陛下的停战协议还算数么?”
玠梧闻言将卷宗搁于腹部,抬眼望向我们。
青鸳背脊一挺,很有骨气仰头:“是你不杀我,不是我南桑国不守信用!”
我算发现了,这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和我这专门欺软怕硬的十足相反。
玠梧轻轻吐出两个字:“算数。”然后微微咳嗽,安静地看着她。
青鸳得到答复后,把头转开,沉脸不再作理睬。
我这方向过去,他两人的面部神情尽皆收入眼中。青鸳盯着榻靠的花纹不知在想什么,玠梧放下的卷宗却没再拿起来,一直盯着她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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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离开过章莪山,对凡间的认知多是道听途说,其余地名气候山川大都一问三不知。青鸳在南桑国是“地头蛇”,可进入炤国后,茫然的样子也没比我好多少。
不清楚我们昏迷时这辆马车走了多远,也不清楚现在在哪里,总之与章莪山比,这里空气干燥,夏末季节却有凉意。我是块石头,对冷暖不甚敏感,但青鸳开始打喷嚏了。
她打第一个喷嚏,我没在意,玠梧却解下披风递了过来,被她一爪打开。
她打第二个喷嚏,我抓起软榻角落里遭人嫌弃的披风,凑过头去谨慎询问:“你是不是得了传说中的风寒?”
青鸳抱膝缩头,一边抽涕一边用手指摁鼻头,嗡声嗡气:“大概吧。”
我听闻凡人身子脆弱,风寒足以夺命,眸色一凛,不由分说用披风把她从头到尾包扎得密不透风,郑而重之:“别怕,神山中许多草药都包治百病,我不会让你死的。”
青鸳目瞪口呆盯着我,嘴角抽搐。接着玠梧也用手顶顶鼻尖,咳了一声。
我感觉自己似乎被众人深切鄙视中。
正纳闷,玠梧对着窗外的鬼车小声说了两句,没多久后,我们就进了一座城池。
我第一次看见人间的城池。因身形是个女童,坐着时眼睛仰视得很痛苦,干脆跪浮空中,半截身子趴在车窗上对着外面一顿猛瞅,看稀奇看古怪看美人。
马车在一个厅里坐满三教九流,大约三层高的大楼前停下,我还在研究门口匾额上红艳艳鬼画桃符歪歪扭扭的图画,玠梧在我背后突然道:
“生人面前,不要轻易动用灵法,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闻言回头看了看他,慢慢将身子落回软榻。
他先出马车,然后在外面冲我俩道:“我们先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启程。”
周围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可惜呜哩哇啦都没说人话,我斜斜青鸳,她果然也是云里雾里,明明比我高那么多,却非像个小孩躬腰紧贴着我。
我小声道:“你听得懂吗?”
青鸳附耳:“一两句,这里应该已经在炤国境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