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有情无情
作品:《碧落苍穹》 http://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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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榆生离家才三天,凉水泉子就乱了套。
根据郭富荣的提议,董榆生跑了趟县林业局。林业局冯局长听董榆生说明来意,很是高兴,凉水泉子后山湿地气候适宜树木生长,如今一片大山林归一个小村庄管理势必有些困难。经过磋商:玉殒谷两山的树木由林业局作价收购,地产归凉水泉双方签定一纸协议子,会同林归县林业局县公安局三家一道封山育林。任何一方砍伐树木须经甲乙双方同意,并报请上级部门批准。冯局长人很精明,这几年在木头上得了不少好处。他本是老林工出身,知道木材的价值。眼下木已成归了他,材,长在山上不值钱,砍下来就是票子。既然林产而且又付了款,董榆生管他砍多砍少?董榆生也不是傻瓜,砍伐林木须经双方同意还是他执意要加上的一条。卖树主要是卖管理,林山太大凭他的力量确实管不过来,再加上盗猎、盗伐、病虫害等等太复杂,他也是想借助林业局这份力量和公安局的权力使得这个林场得已健康发展。本是出于好心,然而万没料到为此却给日后留下了隐患。
董榆生一到村委会.十数个人就围上来:财务部要盖章签支票:业务部几份合同要总经理过目;张振中的拉砖车没装上货,跑了几趟空车,气得张振中亲自赶来,站在大门口骂娘:
“你们知道我和董榆生是啥关系吗?没有我张振中,他老董还不是干球蛋!”
董榆生一把握住张振中的手,说:
“老战友你在这儿喊什么哪?你的事还不是我的事,走,进去说话”。
董榆生派人找来朱建明。“老革命”说:
“张队长事先没订下合同,场子里的砖都是有下家的。误了合同要罚款哩!”
董榆生说:“先紧张队长的车装,有几辆装几辆。误了别人的合同罚款,算我的”。
张振中兴冲冲地走了。到了门口,回头一句:
“老董,下回进城我请你喝酒!”
董榆生撵到大门口,大声说:“老张先别走,你来一趟不容易,也算是稀客了,今天咱哥俩好好聊聊”。
“聊个球哇。工地上没砖都停工三天了,以后再说”。张振中头也没回。
董榆生刚把事情处理完。董国胜急火火地跑来,进门就喊:
“榆生哥,大婶让你快回家”。
“唔,知道了”。
“让你马上就回。家里来客了”。
“谁呀?”
“没看清,好象是个女的”。
“吴天娇”。这三个字董榆生没说出来,他猜一定是吴天娇,除了她还有谁呢?事不宜迟,再大的事也没这事要紧。一想起吴天娇,他不由得心里火辣辣的,是苦是甜?是涩是酸?他一时也难以说清楚。胡子长了,头发也乱了,跑了几天,灰头土脸的,怎么好见天娇?他从抽屉里拿出电动剃须刀,胡乱扫了扫。又从衣架上抽出条领带,自忖:红的好还是蓝的好?又一想,不扎也罢,本来就是农民嘛,干啥还赶那些时髦?随便梳了梳头,擦了把脸。扭头一看,董国胜还站在门口,就说:
“狗剩,还不走,站那儿干啥?”
“榆生哥,我爹打我了。”
“为啥打你?”
“说我是笨怂,找不上媳妇。”
“哎呀,我这又不是批发媳妇的公司。好好好,明天再谈。
“榆生哥,那我就走了”。
董榆生正要出门。朱洪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见了董榆生,满脸是笑,结结巴巴地说:
“榆…榆生哥,不,董、董…总.我家里有…有事,请你……”
“嗨,我说洪林,你家里有事也找我?你媳妇生孩子也要我接生吗?”
“不…是生孩…孩子,也跟生孩子…差不多。我媳妇有、有喜了,我奶奶高兴地不…不得了。炒了好多…多菜,指名要请…请你喝、喝喜酒、去哩。”
“咳!这么点小事也喝酒?”
“谁…谁说这是小、小事?我…我都快、快四十了才…才第一胎,能…能算小事、事吗?”
“好好,是大事,改天行不行?我明天一定去”。
“不…不行,就…就今天!”
董榆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因为家里还有重要的客人等着他哩。他知道朱洪林的脾气,逼得越紧,他越结巴得厉害。平时听他说话从来没这么严重。想想不去也不太合适,拜奶和他们一家啥关系?不去打个招呼良心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想那边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让天娇陪娘说会儿话,因而他说:
“就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去”。
朱洪林嘿嘿咧嘴笑了,摸了摸鼻子说:“榆生哥,早要这么说,我就不费这么大口舌了。快走吧!”
董榆生从朱洪林家出来的时候,天就快擦黑了。拜奶见了他亲热得不得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因为事忙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拜奶了,还是因为父亲那一层关系,多少年来两家一直当亲戚走。赶上今天这个喜日子,看把老人家高兴的。朱洪林家坐了一大屋子人,这个敬两杯,那个端两盅,他溜号,门都没有。无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过了一关才放人。这几年他抽烟不行,酒功夫可见长,一斤多喝下去,好像也没见头重脚轻。快到家门口了,不知天娇走了没有,心里忍不住扑腾扑腾乱跳。人家初次进门就让人家苦苦等了这么久,仿佛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又一想不对,如果真是天娇来了,起码不哄动半个村子,娘还能由着他在这儿“避清闲”?不是天娇又是谁呢?他疑疑惑惑地进了家,忐忑不安地推开大门,院里很安静,爷爷大概睡了,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董榆生喊了声“娘”就进了屋.此时他已断定来人肯定不是吴天娇。
屋里的女人一出溜下地,从炕沿下站了起来。董榆生抬眼一看,面无表情地笑道:
“梅生,原来是你?”
母亲见榆生这么晚才回来,老大不高兴,嗔道:
“榆生,你看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没个正样,事事还让娘操心。上哪儿喝酒去了?看看脖子都红了。人家梅生等了你整一下午,你连个照面都不打,像话吗?快去洗把脸,梅生有话要和你说哩!”
“有事就说吧!”董榆生沉下脸来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想起在法院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梅生直直地站着,看着榆生,不吭声。
“榆生,怎么这样说话?去,到你屋里去,和梅生好好谈谈”。母亲看出榆生气色不对,连忙从中调停说。
“娘,天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万一传出去……”
“大婶,别难为榆生了。要不我改天再来”。
“不行,这么大老远的路来一趟不容易,怎么好意思让你走”。母亲换了换口气,转对儿子说,“榆生,去吧,有啥影响娘替你顶着”。
董榆生慢吞吞地说:“那就走吧!”
母亲不放心,又在后面叮嘱了一句:“梅生要不今晚就别回去了,话说完了过来和大婶睡下”。
董榆生住的房子是一幢二层小楼,装潢得不算华丽,但很雅致。楼上是卧室,二层三面都是阳台,阳台上摆满了各种花卉,白天母亲领梅生看过了。卧室旁边是书房,书房里有四个书架,全部装满了书,榆生的爱好很广泛,科技、文艺、政治、历史古典,应有尽有。光是字词典就有几十本,《词海》、《辞源》、《现代汉语成语词典》、《倒序现代汉语词典》、《常用典故词典》、《词典精华》……。还有不少外语词典:《新英汉词典》、《远东英汉大词典》、《双解词典》、《汉英词典》……。每个书架摆放得都很整齐,每本书都贴了标签,可见其主人在这一大堆书里下了不少功夫。写字台正中端放着一个镶着黑边的镜框,梅生当然知道那是董大叔的遗像。像片下面是董榆生亲手书写的两行字:父亲是我永生的楷模儿子永远牢记父亲的教诲。书房里有几张字画,其中一副这样写着:天天无愧无愧于天哪天不见天人人有心有心做人何人能为人横幅是四个大字:碧落苍穹侯梅生在这副字帖上情不自禁地端详了很久,她的文学功底很薄,平时也极少看书,单从字面上看.她觉得董榆生这个字幅含义极深.很难理解,尤其是碧落苍穹就更难懂了。不过大意她似乎明白,就是说不出道理。好像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冲她说的,幸亏她没有做下亏心事,她想那些心存邪念的人是不敢面对这样的字幅的。由于大婶在后面跟着,她不敢多耽搁,匆匆离开之后,心里还不住地嘣嘣乱跳不止。在临出这间房子的一刹那,她突发奇想,当初如果嫁了董榆生,岂会有今天的尴尬?梅生没有进卧室。楼下是客厅,房子很宽畅,足有五六十平方米。里边摆满了沙发、茶几,好象是哪个单位的会议室。一台三十几英寸的彩电放在墙角,旁边依次是音箱、影碟机、电脑。大婶说,这房平常很少有人进来。怕弄脏了,将来榆生娶媳妇成旧房子了。大婶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用手抹眼睛。大婶又说,“你们的娃娃都大了,榆生如今连个媳妇毛都没见,真让人焦心”。
梅生随着董榆生进了他的客厅。董榆生打开电热水器,先倒了一杯茶放在梅生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茶杯坐在梅生对面。
足有停了半个多时辰,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灯光很亮,亮得就像白昼,又看不见电灯在什么地方装着。隔壁房子里母亲偶而大声咳嗽几声,爷爷的呼噜依旧惊天动地。
还是梅生先说话。她抬起眼睛,看了看榆生,很费劲地笑笑,说:
“榆生,你生我的气了?”
“我凭啥生你的气,我连我自己的气都生不过来呢。”榆生低着头堵气说。
“前天你上魏秀枝家路过我的家门口,也不进去坐坐”。
“有那个必要吗?”
“昨天他回家,我才知道你上法院了”。
“不是我上法院。不是人家传我,我没事跑那儿干啥?”
“你别误会,这不是我的主意,我拦不住他”。
“误会有什么用,反正堂也过了”。
“榆生,你看我一眼好吗?我求你了”。
“看不看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没见过”。
“多少年了,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不是你今天发财了,我才来找你。当初我嫁给他,也并不是要图他的什么财产”。
“我发财是我自己挣来的。又没偷、又没骗、更没讹谁一分钱”。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都这么多年了,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呀?”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对你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当你的科长,我做我的农民。我保证不会烦你去,你也不要来找我”。
“不。榆生。榆生哥,你大我一天也是我的哥呀!如今妹妹掉到井里头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吧!小时候你还从涝坝里捞过我呢!”
“你们两个,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保密厂的大科长,我能救得了谁?”
“只有你才能救我,榆生。前几天他回来,逼着我上法院,说我即使不去,法院也要发传票。我不能去呀,榆生哥。儿子不是你的咱不说,可儿子也确实不是他的呀?”
“那是谁的?”董榆生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梅生,侯梅生已是泪流满面。
侯梅生声泪俱下:“那年为了一张招工表格.我才惹下这塌天大祸。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想和你飞行结婚,或者是生米做成熟饭,再想办法把娃娃打掉。我知道你心眼好,一定会原谅我的。可是,当姓朱的知道我们的事以后,连夜跑到我们厂,又是威胁、又是恫吓,还说大婶是特务,单位要是知道了,非开除我不可,党籍也保不住。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又为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我能忍心丢掉吗?后来他知道我怀了身孕,他立刻就认定是你的,我又不便说明,只好就默认了。他千方百计不让我做掉孩子,说有一天要和你算账。我让你背了十几年的黑锅,我对不起你呀,榆生哥!……”
董榆生想起那个风雪夜、那个破窗户洞、那个卑鄙的身影和那四块烂砖头……
“我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人是鬼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这人好面子、怕丢人.不敢说离婚。他就抓住我这个弱点。在外面吃喝嫖赌,从不管家,一回来见了孩子,张口就是‘小杂种’,还给孩子起名叫‘朱镇宇’,意思是拿孩子来镇你。这个人心比蛇蝎,好狠毒哇!”
董榆生点了一支烟,狠命地抽了几口。站起来,端起梅生的茶杯,说:
“水凉了,我给你换换”。
“说完,又走到墙角衣架上,抽了条毛巾,递给梅生。隔壁老母亲又一次发出了讯号,连续咳嗽了几声。董榆生站起来,把门打开一道缝,以便烟出去,然后回过头来说:
“梅生,我理解你了,你受苦了。“
没想这一说,梅生反倒放声大哭起来:
“榆生哥,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说了,可是这个人我不能说呀!我要是说了,我的儿子就完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不能害了儿子,他还小,他以后还要活人啊!”
“你不要说了,梅生,我全明白了。这个老畜牲,坏事做了这么多,不会有好结果的”。
母亲到底放不下心。董榆生听到外边北屋门一响,母亲站在门口说:
“榆生,夜深了,声音传得远。话说不完,明天再说吧!”
董榆生拉开门,说:“娘,我知道了。您先歇着吧!”
母亲又说:“叫梅生早点过来休息,不要耽搁太久”。
董榆生说:“行,娘,梅生这就过去”。
梅生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泪,停止了哭泣,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我给你写过绝交书。我用刀子扎过你的心,我还讥笑你当了四年兵都没入上党。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呀!不是为了儿子,我绝对进不了你们家这个门,我也无脸向你求情下话。可是到了这般地步,我不求你再也没有可求之人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呀!”
董榆生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容他再多想什么。他把烟头扔到地下,用脚踩灭,诚恳地说:
“梅生,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处。我怎能见死不救呢?明天早上我开车,咱们一道上法院。行吗?”
梅生眼圈一红,又要流下泪来。她忍了忍,说:“榆生,你的恩德我终归是要报的。这一辈子报不了,就等来世吧!”
“亏你还是党员呢?什么来世不来世的,我们不是从小一块玩大的朋友吗?”
“不,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是我抛弃了你。我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老天爷要报应的。”
“是要报应的.是要报应的。”董榆生腾地站起来,两眼发出怒光,他连忙把头转过去,望着窗外,窗外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他还在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是要报应的。真的,梅生,但不是你。有些人已把坏事做绝了,我相信他们笑不到最后。害害我董榆生一人也算不了什么,但愿不要害了天理犯了天条。”
梅生猛一接触董榆生的目光,禁不住心中战栗了一下。当然她最清楚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挫折可以把一个人压扁、压垮、压死,也可以使人振奋、使人坚强。有人给榆生设置了那么多的障碍,他倒下了吗?一个心胸坦荡的人是永远不会被战胜的。这一点恐怕朱桐生到死也不会明白。她好悔呀,当初她把一块到手的金子扔了,反而拣到了一堆垃圾。不想这么多了,生米已经做成饭,做过的事已过去了,何必还要打听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山上的石头滚到沟里,它永远不可能再滚到山上。梅生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惨然一笑,说:
“榆生,时候不早了,你也休息吧!大婶还等着我呢!”
法院没有公开审理,庭外做了调解处理:董榆生支付朱镇宇抚养费每月一百元正,直到年满十八周岁止.共计二万一仟六佰元正。由董榆生一次性付给侯梅生。朱桐生婚前即知侯梅生怀孕之事,而且还设置障碍不让县医院妇产科做手术,因此不构成精神赔偿一节。
朱桐生跑前忙后,以为既败坏了董榆生的名声,又可大捞一把钱。谁知机关算尽,白忙乎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董榆生的钱也让梅生如数拿了去,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惹了一尻子臊。
三十七、生财之道
钱在世上不知扮演着一种什么样的角色?
世上人谁不爱钱?穷人爱钱,富人也爱钱;好人爱钱,坏人也爱钱。钱是魔鬼,它可使穷人变富豪,也可让歹人受拥戴。虽说君子不言钱,有钱的君子总翩翩。古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有听说,小人爱钱,怎样怎样?大概是手法太多,不便概括,所以就不说。其实细细归纳起来,并不烦琐,无非是坑蒙拐骗偷。至于拦路抢劫、杀人越货者,则不属小人行列,为小人所不屑。此为江洋大盗也,犯杀头之罪,命既不保,要钱何用?古人又云,钱能通神,此话不妥,当纠正。神仙在天上,吃穿不愁,想啥要啥,挥之即来。把钱装在身上,沉甸甸的,反误了腾云驾雾。由此想来,天上的物质早已极大的丰富,不须使用货币交换。谁听说玉皇大帝赶集抢购老白干?
钱是世人的事,与神仙无关。只有两个鼻孔出气的人,才要钱。就是深山修行的老僧老道,时不时地还要下山化些斋饭。据说,粮米不要了,要现金。粮米能背多少?还是现金实惠。一时没有现金,支票也行,寺院里开有账户。不过户头上不叫寺院,叫某某“协会”。“协会”不单要买粮米,还要买纸香,穿戴用具。现时的和尚已非当时的唐三藏可比,穿西装打领带,腰里别着BP机,手里握着手机,寺庙里有电视音响,偶而还可以“0K”几声。西天取经作甚?一个传真发过去,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在网上浏览依妹儿了。省却许多路途劳顿不说,还招惹那些妖呀怪的觊觎馋涎。自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尚道人的开销用度也就大了起来,还需诸位善男信女不吝钱财,鼎力赞助。
赞助是自愿掏腰包,或多或少,量力而行。少拿一两块钱,老和尚也绝不会揪住你的衣领,怒目相向。毕竟是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的。
罚款可就不是你情愿不情愿的事了。吐痰罚款、随地大小便罚款、汽车抛锚罚款、翻墙越沟罚款、银行门口左顾右盼罚款、来人打儿子罚款、吃饭擤鼻涕罚款……,等等、等等。没有人统计过罚款的种类何许多,大约有几十种,成百上千种吧!罚款本是种教育、处罚的方法,如处置妥当,合情合理,被罚人虽不情愿,也无话可说。更进一步讲,不知这笔钱财流入何种渠道?如当真进了国库,被罚人的心里尚平衡些。就算有些人一时疏忽,忘了上缴,顺便给妻子买点化妆品给娃娃买个巧克力,或者打半瓶酒、切二斤肉,也不能就说违犯了党纪国法,至多也就是沾了点小便宜吧!怕就怕积少成多、欲念升级、恶习成瘾,一发难收,到头来被查出,还不知谁罚谁呢?
朱桐生告董榆生,本想诈点钱财,没想到家里出了内奸。老婆和董榆生串通好,沆瀣一气,反倒把他卖了。朱桐生气个半死。后来转念一想,董榆生不是给了两万块钱吗,两万就两万,苍蝇也是肉,先弄到手再说。于是他三天一趟.两天一趟,没事总要往家里跑,软磨硬缠,非跟梅生要这笔钱。梅生心里有数,她早已打定主意,早晚要把这些钱分文不动地退给董榆生。人家董榆生已顶了屎盆子,再让人家破财,这笔人情债一辈子就还不清了。朱桐生不知就里,只是要钱。梅生不依,两个人吵翻了天。楼上稍一响动,楼下就有反应。魏秀枝为人良善,棉花嘴豆腐心,上下左右,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要出面调停,不管结果如何,出发点终归是好的。朱桐生压根就看不起这个矮个子胖婆娘,平时连话都赖得和她说。只是后来郭富荣转业回来当了局长,情形才起了变化。偶而见面点个头,叫声“胖嫂”,魏秀枝已是心满意足、受宠若惊了,因此也甜甜蜜蜜回敬一声“姐夫”,算是持平。
朱桐生最讨厌的就是魏秀枝这张嘴。张家长,李家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两口子刚交上火,魏秀枝就闻声敲门进屋。嘴像火烫了似地连声嚷嚷道:
“又怎么了?又是吵又是闹的,别人听见不笑话?猴子你也是,姐夫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咋一见面就吵呢?大小你在厂里也是个干部,大局不顾,小局总不能不考虑吧!……”
朱桐生一见这小个子婆娘登堂入室,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怒吼一声,气咻咻下楼而去。
按照朱桐生的职务,远不到配备专车的级别。县官不如县管,人家是办公室大主任,县政府大车小车好几十辆,每次出门哪个司机不抢着巴结。今天的值班司机名叫常根福,叫来叫去,就叫成了“肠梗阻”。常根福正在招待所喝着小酒看电视哩,听说主任要连夜赶回去,以为县里出了啥大事,所以二话不说,立马发车就走。
常根福三十来岁,身材高大、长一对牛眼,脸上有好些不平等条约,皮肤漆黑,性如烈火,同事寻常都怯他三分。就是父母妻子在他面前也不敢高声大气。唯有领导那怕是司机班长,他也是言听计从,从不违抗,而且时常半会儿还有些小礼奉送。朱桐生是他所能直接接触到的最高级别干部。因而他对朱主任也最恭敬,朱桐生对他也觉着顺眼。常根福爱好广泛,抽烟、喝酒、下棋、打麻将等等。工资不高、花销又大,常有囊中羞涩、断烟缺火的会儿。此时他就找个借口,寻几张车票、发票,找朱桐生签字报销。一来二去,俩人遂成知已。朱桐生每次聚会,常根福总是不离左右,帮朱主任带杯酒.点个烟,给朋友们斟个茶、倒个水什么的,笑容可掬,十分殷勤。
常根福虽说喝了几杯酒,脑子还十分清醒。他看朱主任精神委顿、气色不正,忙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过去,说:
“主任,先抽着。”
朱桐生走得匆忙,香烟忘到梅生那儿的茶几上,这阵正像缺了什么呢。也不说话,接过来点上就抽。
一会儿车就要进城了。只见前面黑压压停着一长溜车,路边几个警察,小红旗一举,挡住他们。一位年轻的交警走过来,敷衍了事地敬个礼,说:
“检查。你的执照?”
常根福还未开腔.朱桐生发话了:
“眼睛瞎了,你不看这是谁的车?”
“谁的车都得查!上面有任务。”
也是,朱桐生憋了半天的火,正愁没地方发昵!常根福仗着有人撑腰,来了精神,牛眼一翻,说:
“查个球哇?没看后边坐着朱县长!”
这一招他用过.上次在凉水泉子,就唬住不少乡巴佬。
小警察虽是新来,多少也识几个数,把手一挥,说:“什么猪县长、驴县长?还不如说是省长才好哩!高原县多大,多会冒出个朱县长?”
“你这个驴日的狗怂,眼睛长到尻子上去了!”常根福此时不表现表现,也辜负了朱主任平时对他的另眼看待。他推开车门,照着那位小警察当胸就是一拳。年轻警察未曾提防,趔趄几步,仰面跌倒。常根福不依不饶,仍旧骂道:
“你狗日的起来,让你认一下马王爷有几只眼?”
年轻警察被打倒在地.旁边几位警友火了,大家上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拳脚相向。常根福虽是雄壮高大,但双拳难抵四手,不一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有几处软组织受损。
“下来吧,大‘县长’。别狗娃子骑骆驼,装成高大犬了。”
朱桐生是有身份的人,犯不着和这些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们论高论低。他大模大样地下了车,和常根福一道走进检查站。
“说吧,你们究意是怎么回事?”警察中的一个问道。
“他还是酒后驾驶。你们闻闻满嘴的酒臊气。”挨打的警察说。
“跟你们说没用,叫你们司站长说话。”朱桐生摆摆手,不耐烦的说。
“哟,好大的架口,还找我们站长昵。我问就问不喘?”还是第一个发话的
警察说。
“他还冒充县长呢!”
“蒙谁呀?就球大一个高原县,哪一个县长没见过?”
“给他们罗嗦什么?酒后驾驶、殴打警察、妨碍公务还冒充县长,每人罚款四百,连夜送拘留所关十五天得了。”
说罢,几个就忙忙乎乎开单子。单子开好就等站长签字盖章。一个问:
“站长这会儿怎么样?”
“还高着哪。喝了一下午,一会半会能缓过来吗?”
“那这两位怎么办?”
“先到隔壁房间呆一会。站长醒了再处理。”
这一下可真苦了朱桐生,他一辈子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梅生那儿将就一夜,再怎么着总比在这受罪强。房子又潮又冷,只有一把椅子还是三条腿。常根福把椅子靠墙,让朱主任坐好,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到朱桐生的身上。朱桐生心大,迷迷糊糊,还真睡着了。
朱桐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打赢官司。尽管董榆生咆哮公堂,但是在法官的严厉训斥下,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一大叠子钱。朱桐生好高兴啊,他想有了这么多钱,这后半辈子的开销就不用发愁了。他在梦中还琢磨着,这不是做梦吧,千万不要做梦……
正在这时,外面门开了,有人喊:
“出来出来,睡的还倒挺舒坦,没做恶梦吧?这个房子可是死过人的。”
朱桐生在心里恨恨地想:你们这伙狗怂别狂,见了你们的头,看你们咋收场?昨天晚上他故意不说清楚,暗中就留着这一手。
司站长名叫司耀先,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拿一支圆珠笔.桌子上一杯酽酽的浓茶正冒着腾腾热气。见朱桐生他们进来,头也不抬,两眼盯着“罚单”,冷冷地说:
“哪儿来的?跑这儿撒野来了!叫什么名字?”
朱桐生也不做声,照直走过去,端起那杯酽茶先啜了几大口。
司耀先恼怒地抬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是朱桐生,火烧屁股似地急忙站起来,说:
“啊呀老兄,怎么是你?你跑这儿做啥来了?”
朱桐生一边喝茶一边说:“问我干啥,问你的人呀?看我的司机,也让他们修理好了。你们就是这么做工作的吗?”
常根福刚穿上外衣,一个袖子还没套上。司耀先和朱桐生喝过几回酒,碰巧有两回在现场,所以他认识这个姓司的。见有说话的机会了.常根福连忙凑过去,哭丧着脸说:
“司哥,你瞧瞧,看把兄弟打成啥样了?昨晚还挨了一宿冻。”
司耀先连忙让座,让朱桐生坐到他刚才坐过的位子上,亲自给他点燃一支烟香烟也给常根福让了一支。然后朝着门外大声喊道:
“都进来都进来,你们这些球娃,我昨天偷了个懒,你们就惹了这么大麻烦。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小警察们面面相觑,嘴里嗫嚅道:
“不认识。他的司机说他是县长……”
“不是县长也和县长差不多!他就是咱们县政办的朱主任,我亲亲的大哥。你们这些混球,我大哥你们也敢惹,砸了我的饭碗,能有你们的汤喝?”
“真的站长,我们不知道是朱主任、朱大哥。”
“不知道不会问吗?”
“问了,问那位大哥要执照,他不给还掀了我一个仰板肚子。”
“活该!谁让你们不长眼睛来者?”
“算了算了。”朱桐生摆摆手,扫了一眼刚才还横眉冷眼的年轻人,话中有话说,“不是我说你们,小伙子们哪!如果不看在老司的份上,你们可是惹大麻烦了。不信,去问问你们的局长郭富荣,我们啥关系?我们可是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战友、铁哥们哪!我们家和老郭住楼上楼下,你们想想我要是把昨天的事给老郭提一提,你们还能穿着这身黄马褂?”
“朱主任,我们错了。”
“大、大哥,要是下回……”
“还有下回呀?下回我不剥了你们的皮!”司耀先哦了他的某位小兄弟一眼,吆吆喝喝的吩咐道,“去去去,快去打水,招呼主任和常师傅洗把脸。然后那个谁,你去打个电话,定一桌高档酒席。”
“没事我先回了,上午还有个会……”朱桐生扳着脸说,小警察们如数散去,他瞅都不瞅一眼,嘴唇还挨着司耀先的茶杯沿儿。
“哎呀我的好大哥,你总得给兄弟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呀!还有,大哥你让让。”司耀先从朱桐生的胳膊肘底下,拉开抽屉,数了五张“四元老”,递给常根富,大咧咧的说,“兄弟,拿去看病,不够再来跟哥要。”
常根富也不推辞,笑嘻嘻地装进口袋。
司耀先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抽出一沓子钞票,数也不数,用报纸包好,硬塞进朱桐生的衣兜里,谄媚地说:“我哥,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尕球娃,划得着和他们一般见识吗?算了,哥哥,等会我给你摆酒压惊,让那几个球娃娃给你好好下个话。”
“你小子就不怕犯错误?”朱桐生唬着脸问道。
“怎么会呢?”司耀先左右瞅瞅,接着说,“大哥,这儿没外人,我给实话实说,这都是我的机动款。好多司机压根就不敢要发票,再说个体户司机要了发票有球用,难道让老婆去报销。”
“你要当心,人多嘴杂。”朱桐生老于世故的叮咛道。
“哎哎,还是我哥亲。”
吃饱喝足。朱桐生躺在沙发上打开司耀先送给他的小礼包,不数还罢,这一数着实让朱桐生吃了不小的一惊——整整两仟块,足够他朱桐生多半年的工资。朱桐生望着这崭崭新的一大把票子,脑子里转开了圈圈,然后狂笑两声,喊道:“董榆生啊董榆生,你以为你有钱啊,等着瞧吧,看看老子比不比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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