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发誓还乡
作品:《碧落苍穹》 http://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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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榆生很快办完了手续。就要离开工厂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离开工厂和当年从部队转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复员,尤如小鸟离开温暖的窝儿,今日出发,就像小鸟展开腾飞的翅膀。几个人把他送到厂门口,其中有老厂长马三丁,还有同宿舍几年的钱正标等。董榆生在背运的这几年,本就没几个要好的朋友,所以送行的“队伍”也就显得稀稀拉拉。老钱的“历史问题”已经甄别清楚了,说来惭愧,解放前他至多也就是个“个体经营者”,却被当作小资本家惩治了十多年。挨了无数拳脚不说,内心的担忧、焦虑、恐惧,不是亲身经历,常人是无法理解的。钱正标眼睛红红的,老家伙看样子是真动了感情了,只见他紧紧拉住董榆生的手说:
“小董啊,到了地方记着来封信,说好地址,抽空我去看你。”
“师傅,您放心,我不会忘了您的。”董榆生笑着说,他也有些激动。钱正标是个能人,他在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哩!
“别叫我师傅。还是按老称呼叫我钱广,叫钱广我听着舒服。”
董榆生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
马厂长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过去厂里推荐上大学的都带了工资,怎么董榆生自己考上大学反而丢了工作呢?这个老朱办事也太那个。人多说话不方便,传出去影响班子团结,马三丁思忖再三,才说:
“老董去了以后好好学没有地方去再、回、来。”他不是紧张也不是激动,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又让他恢复了说话不注意标点符号的老毛病。
时间久了,董榆生也逐渐了解了老厂长的为人:老头文化低,能力差,口才不好,但人实诚,心术不坏,从不整人害人,在厂里人缘挺好。至于用人方面也由不得他,朱桐生早已行使一把手的权限了,此中的根根卯卯董榆生岂能不知。
离开学还有几天,董榆生先回到凉水泉子。母亲听说儿子考上了大学,高兴得不知说啥好。爷爷执意要办酒席,董榆生不肯,答应爷爷毕业后再补不迟。母亲说:
“儿啊,快到你爹的坟上去烧张纸吧,让他也高兴高兴。”
父亲坟前的小树,差不多都有碗口粗细了。虽然今年以来极少下雨,但小树长得还挺茁壮,董榆生知道这都是因为根深的缘故。董榆生这次回家,主要就是给父亲上坟,他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诉说。只有在父亲的坟前,他才会放纵热泪横流,透露出他人性中最软弱的一面。他想父亲是不会笑话他的,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爱在大人面前掉眼泪,这是常事。父亲不仅养育了他,而且永远是他的尊师,是他作人的楷模,他毕生力求照父亲的样子去做,但不知哪儿出了毛病,他总是做不好。虽然考取了大学,但是却丢了公职,他成了无业游民。他无日无夜不在想要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而总是事与愿违。而现在工作都没有了,党组织怎样考察他?他几乎陷入绝境。这些话只有对父亲讲,如果父亲还活着,该有多好,然而父亲不说话,父亲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蓦地他想起父亲当初战功赫赫,不是也回家务农种田了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怕什么?趁着现在还年轻,有一身好力气,上几年大学,学点本事,再回家种地,有什么不好?凉水泉子穷成这样,你就不想为她做点啥?心念至此,“扑嗵”他趴到地下给父亲磕个头,默默念道:
“爹呀,等儿回来吧!”
下山的路上,董榆生见有不少的村民抬着东西往山上走,一问才知,原来是四邻八村合伙捐款重修“鸡公庙”的。其中有人就抬着一块用红绸布包着的牌匾,隐约可见“碧落苍穹”四个大字。董榆生问领头的一位:
“大叔,您知道’碧落苍穹’是什么意思吗?”
那位长者摇摇头,笑道:“不知。此乃老辈子传下来的,玄机很深。我等也曾问过长辈,长辈不说,要我们自己参悟。小伙,你看看天空不是马上就要碧落苍穹了吗?”说罢,长者诡秘地一笑,遂招呼着一行人迤逦向上而行。
“碧落苍穹,碧落苍穹,怎么就是碧落苍穹呢?”董榆生回身一望,太阳高挂空中,一会儿穿云而没,一会儿破云而出。天不是很晴朗,但也不是很阴沉,乡下人把这种气象叫作半阴子。董榆生望了半天,也没望出个究竟,他纳闷:碧落苍穹该不是指天有阴晴圆缺吧!
下山后他带着一肚子的迷团去问四爷,四爷也是笑而不答。问得急了,四爷才勉强应道:“娃呀,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问过我的爷爷,他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去琢磨!”
“最后你爷爷告诉你了吗?”董榆生问。
四爷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董榆生又问:“四爷,’碧落苍穹’是佛教谶语吗?”
四爷肯定地说:“不是,绝对不是!”
“哪是什么?”
“等你上完学回来,咱爷俩再谈这事。”
董榆生在学校门口差一点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他们同时惊讶地转过身来。吴天娇眼尖口快,先叫出声来:
“大哥,大哥哥,董榆生大哥哥!”
“天娇,是你呀!你咋上这儿来了?”董榆生眼前一亮,也认出了这位“小妹妹”。
“亏你还能认识我,一走几年连封信也没有。”吴天娇走前一步,抓住董榆生的双手,生怕他再跑了似的,含笑嗔怪道,“大哥哥,想死我了。几次想去看你,都被妈妈拦住了,妈妈不让我去县城。”
董榆生不好意思,想挣脱吴天娇的手,挣了几下没挣开,接着吴天娇的话茬问道:
“妈妈还好吧?”
“好着哩!妈妈的事也落实了,爹的帽子也摘了。要不我……”吴天娇想起什么,改口又问:“大哥哥,莫不是你也来上学的吧?”
董榆生微笑着点点头,悄悄抽回自己的双手。
“太好了。太好了!大哥哥,咱们总算走到一起了。”吴天娇激动得忘乎所以,跳起来,双手搂住董榆生的脖子。
董榆生“腾”地脸通红,忙用双手推,嘴里说:“天娇别这样,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
“怕什么?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谁愿意看谁看去!哎,哥,你是不是怕嫂嫂啊?说了半天忘了问嫂嫂,嫂嫂长得好看吗?”
“好看得很,就和月宫里的嫦娥一样。”
“哥你骗人,不说老实话!”
“说好看你不高兴,那就像猪八戒吧!”
“不听不听。人家问你正经事你净打岔,快告诉我家里到底有没有嫂嫂?”
董榆生笑了,说:“暂时还没有。”
“真的?”
“真的。”
“哥你真好。”吴天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羞红了脸,看看手还搭在董榆生的肩膀上,赶忙放下来,垂下头,很难为情地看着地面。
街上的行人停下来,纷纷驻足观望这一对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小伙子长得模样好,姑娘生得更水灵。只是男的还像个城里人,女的观相貌似是个插队女知青,看穿戴更像是道地的乡村农家女。众人也纳闷:看他俩这么亲热的样子,搞不清他们啥关系?
还是董榆生先打破僵局,说:“天娇,我饿了,咱俩吃饭去。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
吴天娇拍拍自己的黄书包,说:“我这儿正好有两个马蹄子,你一个,我一个。”
董榆生说:“不,今天是你我见面的好日子,我请你下馆子。”
吴天娇说:“到底是工人老大哥,口袋里有钱。行,我跟着你沾光,就过一回年。”
一个“工人老大哥”勾起董榆生的心事,脸色微微一变,半天没吱声。吴天娇何等聪明,一看董榆生的表情,就知道可能那地方说岔了,急忙关切地问道:
“哥,我让你生气了?”
“哪儿呀?今天是高兴日子,不管那些,咱们走。”
“不,”吴天娇反倒使开了性子,嘴噘得老高,“你不高兴,我就不去!”
董榆生笑道:“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见到你我什么样的烦心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快走吧,你看人家都把我们当耍猴的了。”
吴天娇回头一看,不由得噗哧一笑,赶快拉起董榆生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边走她还不时地回头观望,心里不停地犯嘀咕:现在这些城里人怎么啦,寂寞的就这么无聊,见啥啥希罕。去年他们几个同学进城,有位女同学丢了钱包,乡里娃攒俩钱不容易,女娃娃正急得哭鼻子抹眼泪哩!很快就围上一群人,后面的不知底细还以为卖紧俏物品呢,跟着就排起一溜长队。有人甚至主动站出来维持秩序,嘴里不停地大声嚷嚷着:“不要挤,不要乱,按顺序来,人人都有份!”
董榆生花一斤粮票要了五个馒头,点了四样菜:回锅肉、蒜台肉、粉条肉、蛋炒菠菜,一碗三鲜汤。
吴天娇毫不掩饰地大声嚷嚷道:“哥,别说吃,我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饭菜。”
董榆生也是山沟里长大的娃,岂能不知农人的苦楚?尤其是像天娇她们这一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一年到头肚子都难以吃饱,哪里去见肉腥味?他不愿把他们的首次相聚变成“忆苦思甜”会,因而就岔开说:
“天娇吃吧,别说那么多了,以后我每个星期给你改善一次生活。”
“一个星期过一回年!哥你一月多少钱工资?”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董榆生也不皱眉,也不作色,索性把话挑明说:“天娇,单位上已经不要我了,现在是学生,毕了业就是农民。”
“农民就农民!农民有什么不好?大家都不种地,工人还不饿死。毕了业我和你一块回家种田去,不知你还能不能吃了那份苦?”
“你看呢?”
吴天娇上下打量了打量董榆生,点头含笑说:“我看还行。”
吃过饭一算账,整整花了伍块钱。吴天娇心痛地说:“早知这么贵就不吃了。我爹是全劳力,一个月的工分才合三块钱,我们一顿就吃了伍块。妈妈知道了还不把我骂死才怪哩!”
董榆生再一次岔开话题:“你们家就你一人上学?”
“可不是,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全是文盲。全家供我一人念书都吃力的不得了。也不是光我们一家,我们那一条沟好几个村庄就出了我一个中学生。尤其是冬天,早上走得早,连个作伴的人也没有,黑咕隆咚的好怕人。幸亏没碰上狼啦啥的,要不然早没我了。有句话说了不怕哥你笑话,我这次上大学,还是大妹妹天英的彩礼钱……”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吴天娇还是当年那样,那样的神态、那样的语气,说起话来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小妹妹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小妹妹才多大呀就结婚了?”董榆生掐指算算不合适。
“结什么婚呀?我们那儿的习俗,先吃定婚酒,男方给女方家付一部分彩礼钱,到了年龄才结婚。天英今年才十六岁,法定年龄还差两年哩!”
“天英都定婚了,那你呢?”
吴天娇知道董榆生问的什么意思,抿嘴一笑说:“就不告诉你。”
董榆生天真得像个小娃娃,催促道:“快说呀,不说我就生气了。”
“还好意思说呢?多少年了,也不想着过来看看人家,不知道人家心里是咋想的?”
“那个民兵连长呢?”董榆生不禁想起了那位扎皮带的“武工队员”。
“他呀,早不当民兵连长了。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自己还觉着自己像个人,我看是连条狗都不如。”
“是啊!”董榆生长叹一口气,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心想如若这世上的坏人都坏到明处还好办,就怕暗地里使坏,冷古丁后脑勺上嘣你一枪,死你都不知道是咋死的。
吴天娇看董榆生又动开了心思,还以为是他多了心,急忙解释说:“哥你放心,别说是他那样的货,就是比他再强十倍百倍的人,我也看不上。只要你不结婚,我就、我就不嫁人!”
女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董榆生还能无动于衷?他受了极大的感动,刚想要说什么,猛回头看见服务员们齐排排站在身后,脸色十分难看,一个个横眉冷对,随时都会发作的样子。他抬腕看看表,不好意思地说:
“食堂早该下班了,天娇咱们快走吧!”
吴天娇带的那点钱,买书交学费,吃穿花用,对付不了几天,眼看就要告馨。她不敢伸手跟家里要钱,她知道自家的家底:前账分文未还,再借咋好张口?再说家家都困难,谁家有闲钱存到银行里吃利息呢?大妹妹的“彩礼”供她支撑了一年,莫非还要把二妹妹天英打发出去不成?董榆生知道了,安慰她说:
“天娇,我有个战友张振中在建筑工地当队长,暑假我去他那儿当小工,多少也能挣点钱。实在不够再想别的办法,你不用担心,这点困难不算啥。”
“哥,太苦了你了。”吴天娇抚摸着董榆生的胳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苦什么?歌里不是都唱男儿不怕千般苦吗,这算什么?”
“哥,工地上危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个假期董榆生在张振中的工地上干了四十几天,他把挣来的钱如数交给吴天娇。吴天娇望望董榆生黝黑的脸庞,拉住他那磨出老茁的双手,心疼得差点要掉泪。她是个刚强的女孩,从小到大,再苦再累,即使是父母亲站在台上挨批斗,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蕙榆生的真情感动了她,她情不自禁地扑到董榆生的怀里,柔声说:
“榆生,你真好!”
“怎么不叫’哥’了呢?”董榆生听出端倪,故意挑刺儿。
“还说人傻你才傻呢?”
“我怎么就傻了?”
“傻就傻吧!谁让我命苦遇上你这么一个傻哥呢?”吴天娇故意叹口气,转过脸去偷偷一笑。
“天娇,”董榆生说,“我以后要拚命干活,挣很多很多的钱,再也不让你吃苦、受难心了。”
“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够花就成。”吴天娇回过身来,想起了什么,说,“榆生,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想听,你讲吧!”
学校里还没正式开学,宿舍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俩并排坐在吴天娇的床上,吴天娇开始讲故事:
“困难时期一个寒冷的冬天,一只饥饿的老狼摸黑潜入我们村,找到生产队的羊圈。老狼扒门门不开,挖墙墙不动。情急之下,老狼跃上了房顶,房顶上正好有个通气的风洞。洞口虽然不大,但周围皆是些篱笆草泥之类,老狼不费吹灰之力,几下就把风洞扩展到允它通过的口径。老狼跳进羊圈,里面三十几只羊啊,它挨个儿统统咬死,只喝羊血不吃羊肉。吃饱了喝足了,老狼的肚子涨得像气球,抬头一看,上不去了。
“老狼还真是有心机,它把死羊一只只摞起来,离洞口不远了,它很轻松地钻了出去。老狼在房顶上转悠了几圈,喝涨肚子的狼忘了此时非彼时,它跟平常一样从房顶上往下狠命地一跳,’扑哧’一声,坏了,肚子破了,三十几只羊的血如数流了出来,末了还搭上狼的那一份。第二天人们见到那只狼的时候,它还圆睁着双眼,一脸的不服气。它想说什么呢?它想说的话都在它的脸上写着。”
董榆生认真地听完,感触很深地说:“天娇,你的故事真好。”
“说故事也是故事,说真事也是真事。有时我就想,老狼吃亏就吃亏在太贪婪。临死了还不服气,还想再给它一次这样的机会,它还有这样的机会吗?人可不能向它学,干啥都要有节制,莫贪心,榆生你说我说的对吗?”
董榆生突然觉得吴天娇不但聪明漂亮,而且极富见地,善于思考,如果假以时日,她定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董榆生自觉惭愧,参加工作这么些年,每遇挫折总要自哀自叹,看看人家天娇,磊磊坦荡,心胸豁达,从未见她愁眉紧锁,真真是个女中丈夫,令五尺男儿也汗颜。想着想着不禁挪挪屁股,稍稍坐远一点儿。
“咋了咋了,坐那么远嫌我声音大吵了你不是?”
“瞧我这身脏衣服,干了一个多月的活,浑身的汗臭。”董榆生不好意思的说。
“谁嫌你了?不怕你笑话,榆生。来这儿上学之前,我身上还长虱子了呢!有啥办法,儿不嫌娘丑,怕脏就不回家了?”吴天娇往前一蹭,反而两手俯在董榆生的肩上说话。
转眼就是四年。在这期间吴天娇和董榆生非但没有和家里要钱,有时还给家里汇上一些。董榆生在张振中的工地上当小工,有时半天、有时一天,要紧三关干通霄的情况也有,星期天、节假日更不必说。起初,吴天娇吵着也要去工地,初董榆生坚决地拦挡住了,说让她一个女孩子干那种苦力活,他都羞死了。随后,吴天娇带几个学生,多少也能挣几块钱。偶尔给报社写几篇稿件,还得了稿费。吴天娇知道董榆生的文才好,但是他不肯写,嫌稿费太低。他们太需要钱了,不但要吃要喝,交学费,而且还要买大量的书籍。董榆生每次出去干活,都要找个偏僻的地方换上那套破烂不堪的旧衣服,看上去十足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吴天娇不会缝补,看着董榆生叫化子似地在人前走来走去,她心里又苦又涩。本来他们早有约定,毕业以后就办结婚手续。谁知事到临头董榆生又变了卦,他说等过个一半年工作安定下来再办也不迟。吴天娇为自己也为董榆生想,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不知道董榆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市委需要一个秘书,一眼就选中了吴天娇。学校要董榆生留校任教,他坚辞不干,一门心思要回家种地。吴天娇理解董榆生的心情,大学生回家当农民,董榆生也不是第一个。
分手之际董榆生说:“天娇,好好工作,不要老想着我。到时候我能来自然就来找你,来不了你也别老等着……”
吴天娇闻听,心里很不高兴,扳着董榆生的肩膀,四目相对,好像不认识似的,停了好长一会她才说:
“榆生,你不该这样说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早早晚晚都是你的媳妇。今后你讨饭我帮你提篮子,你打狼我给你递棍子,你杀猪咱俩一道翻肠子。你别胡思乱想,你上天堂我不希罕,你下地狱我不嫌弃。今生今世,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吴天娇说的全是心里话,董榆生又何尝不知,几百回魂牵梦绕,多少次昼思夜想,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天娇妹妹这样的好姑娘喜结良缘共白头吗?当这一天终将来临之际,他却突然变卦,不但要推迟婚期而且还要中止婚约,让吴天娇不要想他不要等他云云,所有这一切,只为何来?
董榆生心想,他和吴天娇的爱情,只是一种偶然。追根溯源,缘由当初他无意中帮了吴大婶一次,在吴天娇尚不是很成熟的心灵里对他产生了好感,如果以此为基础使他们的关系发展成为夫妻关系,董榆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中国有句老话说施恩不为图报,随便帮人家一把就要谋划人家的女儿,这算什么品行?不说吴大婶知道了小看他,就是父亲在世,也断然不会赞成他这种行为的。那一次给吴大婶留下两百块钱也仅仅是想解一解吴大婶家的燃眉之急,既不是施舍,更不是收买。如上所想,如果吴天娇仅仅是一般的农家女孩,董榆生还能接受。在他看来,吴天娇绝非凡妇俗女,从小历经磨难,锻炼了她坚韧不拔的性格和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断定吴天娇苦尽甘来,必将会成就一番事业。而联想自己,一事无成,啥也不是,这次返乡,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想耽误了吴天娇的锦绣前程,他不想老是让吴天娇活在欠他多大人情的氛围中。故而他拿定主意,先慢慢冷却感情,给姑娘一次机会,让她重新选择。但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吴天娇对他情深义重,他不敢太伤她的心,思虑再三,董榆生说:
“天娇,如今你可是国家干部了,而我……,你要慎重……”
“董榆生,你要想当陈世美,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天娇看董榆生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不住发急喊道。
“收拾我,怎么收拾我?”董榆生一怔。
“我就、我就咬你……”话未说完,吴天娇猛一把搂住董榆生。
董榆生分明感到两滴热泪落到他的脖颈上,顿时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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