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以工代干”
作品:《碧落苍穹》 http://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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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榆生曾有过美好的憧憬,也曾做过当官的好梦。随着时日变迁、岁月蹉跎,他渐渐淡泊了名利,不再去做那些非份之想。可偏偏就在此时,厂里却一反常态破格提拔他到食堂去当管理员。管理员虽说是个小官,但要算是干部编制哩!董榆生对自己的突然擢升总觉着没有高兴的理由,心想天上哪会掉馅饼呢?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地球还是那个地球,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有好事轮到他头上呢?果不其然,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接到通知,让他到“五.七”干校参加干部轮训。
这一批除了他一人是以工代干外,其他两人都是国家正式干部,厂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朱桐生和厂团委书记方千红。大光明印刷厂的干部基本上都轮训过来了,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过了。数来数去,还剩下马三丁、朱桐生、方千红仨人没去过干校。除方千红不说,厂里一、二把手同时挂职轮训也确实不是办法。朱桐生提出从“优秀”的工人当中突击提拔一个干部顶替马三丁,首选就是董榆生。老厂长不假思索,立马点头应允。他早就发现董榆生是个有能耐的人,好几次在厂党委会上提出要用一下董榆生,无奈朱桐生总是推三阻四。他也不想因这件事影响班子团结,所以就拖了下来。老厂长见朱桐生不计前嫌、仗义荐贤,很是有些感慨,拍拍朱桐生的肩膀说:
“老朱啊,你做得对,干革命嘛,多一人总比少一人要强。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奇怪,马三丁头回说话这么连贯。
朱桐生自有他的如意算盘:这次轮训,他是癞蛤蟆避端阳,躲是躲不过去了。其它都好办,唯独一件事他放心不下,就是董榆生。董榆生这几年在厂里蒙蔽了不少人,包括马三丁在内大家都在为董榆生说话,甚至还有人放出话来说是他占着茅坑不屙屎,抢了董榆生的老婆而且又打上了县长女儿的算盘。如此等等,形势急转直下,对他相当不利。在这种时候,他一走就是半年,谁知道这半年会发生什么事?真要让董榆生占了上风,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再回来搞秋后算帐,不知要费多大的周折。唉,他一辈子活的就是董榆生,董榆生是他时时刻刻不可分割的死对头。他既不能让董榆生死,又不能让董榆生活舒坦。他要让董榆生变成一条狗,而且是一条夹着尾巴顺墙跟走的狗!每当他看到董榆生倒霉沮丧的样子,他比过年还高兴。别人当皇帝他不管也管不了,董榆生有屁大一点进步比死了他娘还难受,他就是这样的人,谁让他狗日的当年骑在他头上,朱桐生的头是可以随便乱骑的。董榆生不是想当官吗?就让他以工代干到干校出上半年臭汗,回来后再继续回车间当他的小工人,就让他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吧!“工”就是工,代的什么干呀,像他这种贷也能代干,干部队伍能纯洁得了?
东湾“五.七干校”座落在黄河边上,方圆数十里一马平川,水渠纵横、地土肥沃。经无数“五.七战士”的辛勤劳作,已经建成相当规模的农林牧副渔一条龙作业农场。校部下设面粉厂、粉条厂、副食品加工厂,有养殖场、奶牛场、养鱼场,另外还有果园中队、小麦中队、水稻中队等等。学员成份相当复杂,长驻干校的大部分是“不肯改悔的走资派”、“叛徒”、“特务”等等。分期轮训的在职干部有前来镀金的新秀、有身居要职的老将、也有像董榆生这样冒名顶替的“以工代干”。干校的主要任务就是干活,遇刮风下雨、农闲活少时就学习。干校实行“革命化、军事化、战斗化”作风,每每军号一响,男女老少闻风而起,列队集合,出操跑步。有些年岁大些、身体弱些、动作慢些的,水火来不及处理,发生意外情况的并不鲜见。
董榆生当了班长。朱桐生很是恼火,这小子有什么能耐,怎么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把他当成一块料。
方千红因为钱正标的事和董榆生好久没有说话了。那件事过后不久她便上调到厂团委,本来他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加上方千红性格要强,她才拉不下脸向董榆生赔情说好话哩!所以渐行渐远,他们之间便断了来往。这次到干校,他们天天在一起,她突然又可怜起董榆生来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没人疼没人爱的,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站着比人高,躺下比人长,浓眉大眼的,差了啥了,怎么就找不上个对象?不像那个诡计多端的朱桐生,有老婆有儿子,还和别的女人整天混在一起,是个什么东西?慢慢那久已熄灭的爱火又复燃了,她决定要找董榆生好好谈谈。
董榆生起初不肯,总找借口推诿,但经不起方千红那含情脉脉眼神的企盼。自己又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有什么架子可摆?于是俩人相约来到了黄河边。
“老董,当年为钱广的事我和你吵架,你还记着吗?”方千红脸儿红扑扑的,仿佛两朵刚刚绽放的玫瑰。
“多少年的事了,记那干哈?”董榆生拣一块石头扔出去。他从小给农业社放羊,当兵又练手榴弹,投掷是他的长项。石头在很远的地方溅个水花,沉入河底。这是黄河的一个支流,当地人叫河叉子,水流平缓,河面虽宽河水很浅,最深处也没他们凉水泉子涝坝里的水深。董榆生偷偷在这儿游过几回泳,他的水性虽好,但深水区是万万不敢去的。
方千红也试着扔石头玩,掷出去不过七八米。她不好意思,转过来朝董榆生说:
“还是个大男人哩!心眼就针尖那么大,几年都不和人说一句话?”
董榆生又拾起一块石头,刚要扔就被方千红拽住袖子。他挣脱了站起来说:
“河边有蚊子,咱们回去吧!”
方千红委屈得眼睛里几乎要流下泪水:董榆生原来才是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人家主动和他搭话,他反而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早就不理他了!遂没好气地说:
“董榆生,你是逼得哑巴开口!人家好心找你谈话,你还这么心不在焉,什么意思呀你?”
董榆生直挺挺拔站着,也不说破,嘴里含混不清地道:“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方千红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本不想和董榆生吵架,而且今天也不是吵架的日子。由于生气,一张俏脸涨红涨红的,她没料到几年没见,董榆生的脾气怪成这样。她刚要开口说几句让董榆生难受几天的话,猛抬头发现朱桐生的影子一闪,躲在一棵大树下,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董榆生疑神疑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和谁串通起来又要在董榆生的头上放把火呢?她本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索性装作视而不见,故意放大声音指桑骂槐道:
“董榆生你不用躲躲闪闪,门背后的光棍算什么英雄好汉?屎壳螂跟着屁哄哄,有本事出来,站到人前头,别像个缩头缩脑的乌龟王八一般……”
朱桐生藏不住了,大模大样地掏一支烟出来,佯装无事地点着火,摇摇摆摆地转身走了。
方千红怒气未消,仍旧在碟碟不休地骂个不止。董榆生笑说:
“别骂了,骂谁呀?当真骂给我听啊?”
方千红笑了,是因为董榆生的笑才引起她的笑。姑娘的两颊露出一对浅浅的笑靥,生气的时候更妩媚好看。不像她姐姐何万紫,没有这么丰富的表情,整天扳着一张脸,见了一般的人理都不带理的。方千红不知是给董榆生出气还是替自己出气,末了还狠狠地加上一句:
“天底下真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董榆生不置可否地付之一笑。
方千红看董榆生半天不开口,还以为是在误会自己,情急之下泛出几滴泪花。世界上再刚烈的女子也有其柔弱的一面,方千红走近一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董榆生,忘却了少女的羞怯,到了嘴边的话语脱口而出:
“榆生,我天天都在想你!”
董榆生吃了一惊。多年的磨练,使他养成了一种感情不易外露的习惯。过去他对方千红可能也曾有过一丝好感,不过仅此而已,他不能有也不敢有别的奢望,他深知癞蛤蟆和天鹅的各自所处的位置。方千红是县长家的二小姐,他董榆生即便是有贼心也不可能有贼胆,加上他们之间年龄差距悬殊,更深一层的关系,他想都没想过。今听方千红把话和盘托出,顿时慌了手脚,吭哧了半天也不知说啥好。
方千红看董榆生面红耳赤的窘态,细一琢磨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直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已出口,宛若水银泄地,谁能捡拾得回来?方千红本就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再说大光明厂她能看上眼的小伙子除了董榆生还能有谁?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岂能再退回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一把抓住董榆生的手,轻轻地摇动着,故意撒娇说:
“榆生,你怎么不说话呀?你生气了?”
董榆生脸儿红红的,满面的尴尬相。天上掉下块元宝来,还不赶快捡起来,非要东张西望,看是谁丢了东西。谁家的好东西能从天上掉下来,真是个傻小子!董榆生吱唔了半天,总算想出几句“客气”话:
“小方,你要想好,到时候别后悔。我是谁你是谁你就没有想过吗?”
“怕什么?才不会呢!你现在不是已经代干了吗?回去给爸爸说一声,把’代’字取了,你和我不就一样了!”
董榆生脸色微微一沉,仿佛自言自语道:“如果是那样,我董榆生就不是董榆生了。”
方千红暗暗责备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纠正说:“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榆生,你千万别给我脸色看,我好怕。”
别说董榆生,就是方千红本人也不相信,往日里风风火火的野丫头,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小鸟依人的乖乖女了呢?董榆生不是石头,更不是木头,他不忍拂了姑娘的一片诚心,用手轻轻地捋捋方千红粗黑的短发辫,动了感情说:
“千红,我相信你!”
方千红受到了极大的感动,她猛一头扎进董榆生的怀里,嘤嘤啜啜,哭泣不止,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董榆生深知自己身处何地,尤其是那一对扫帚眉下两只发红的眼睛,他不得不防、不能不防。根据他的经验判定,朱桐生绝不会走远,突然冷古丁从哪儿冒出来,冲他大发一通神威,说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没准还会说成他耍流氓和某某人乱搞男女关系哩!心念至此,董榆生说:
“千红,时候不早了,咱们真的回吧!”
“你怕了?”方千红抬起梨花带雨的泪脸嫣然一笑说。
董榆生顿时语塞。面对如此纯真可爱的女孩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也许爱恋压抑的太久就会变形,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说一声“我爱你”。似乎这样的语言这样的场景向来与他无关,明知对方需要什么而且他也有同样强烈的欲望。他只要说一声“我爱你”他们就可以接吻、就可以拥抱,就可以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发疯似地摸爬滚打……。然而,董榆生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尽管他才只有二十六七岁,他产生不了那种感情,属于他的只有难耐的寂寞和苦苦的煎熬。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他的心早死了,只是他没发现。事到临头,他只有机械地任凭方千红挽着他的手臂,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眼睛。而他自己则像一架关了电门的机器,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你说话呀?”方千红依在董榆生的怀里,柔柔的说。眼神仍是那么百媚千娇,热情洋溢。
“我说什么呀?”董榆生嗫嚅着。
“你说你是不是怕他?”
“我为什么要怕他?”
“他说了你那么多的坏话,光我听到的就不下一百次。你涵养那么好,就不想堵堵他的嘴、治他一治?”
“谁治谁呀?我是一条被人撵急了的狼,停下来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哪还能顾得上掉转头来咬人呢?”
方千红噗嗤笑了说:“榆生,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狼狈。我看你呀,你是一只受伤的老虎,等伤口养好了,还要呼啸山林哩!”
董榆生正待开口,猛看见朱桐生迎面走来,虎视耽耽地站在他面前。真让董榆生猜准了,他压根就没离开这个地方,他一直龟缩附近某处,忠实地励行他对老县长的承诺。两个人只顾了高兴,竟然忘记了这条躲在暗处的鬣狗。
方千红生就一张不饶人的嘴,又遇到这么个时候,她和董榆生的谈话刚入正题,没想到却让这个扫帚星给骚了摊子。她一肚子是火,丢下董榆生,转过身来,眯起双眼,冷言冷语道:
“朱桐生,没见过世界上有你这号子人!这儿有你的什么事?你像一条吃屎的狗一样跟前跟后的,想干啥?实话对你讲,我和老董谈恋爱了,这事是不是也要先向你请示?”
“千红,你不知道……”
“我知道,董榆生他妈是特务,他们家有电台,董榆生偷了你的二百块钱,董榆生抢了你的老婆侯梅生……。你在人前人后从没说过董榆生一句好话,按你的条件他早该枪毙了。你快想想,还有什么新罪名,别闷在肚子里,烂了心,臭了肺,死了喂狗狗摇头……”
“千红你别误会,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亏你有脸说得出口!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是有老婆有娃娃的人了,还和何万紫勾勾搭搭、明来暗往,你把别人都当傻瓜了是不是?怎么,占了我的姐姐,又想打我的主意了,想娶我做你的三老婆?”
朱桐生这个跟头可是跌大了!他本想当着方千红的面,把董榆生好好腌臢一顿,让他丢人现眼,以后再也不敢动方千红的念头。谁知死丫头不配合,反而替姓董的说话,倒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朱桐生气不过,撵不上兔子撵狼,矛头对准董榆生,恶语相向:
“董榆生你狗日的是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以为你是谁?”
董榆生原本就没有做好打嘴仗的准备,不是他怕了谁,实在是没必要。在他看来,对朱桐生这种人说多了没用,置之不理是最好的回答。当然指名道姓和指桑骂槐是两回事,他不是做样子给方千红看,他要保住他仅有的那一点做人的尊严。因而董榆生说:
“你嚷嚷什么?我是谁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你是谁?你除了有一张人皮还有什么?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多看你一眼我都嫌恶心……”
方千红暗暗窃喜:别看平时不吭不哈、老实巴脚的董榆生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被董榆生触到痛处,朱桐生再也无法可忍,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他只能启用最古老、最俗气而又最直接的叫骂:
“董榆生,我操你妈!”
人间世上,凡是有生命的高等动物,哪个能承受得了这种对母亲的污辱?董榆生往前两步,人到拳到,俩人离得太近,朱桐生又没防备,当胸挨了一拳,打个趔趄随之便仰面跌倒。他急忙翻身爬起,浑身衣服已经湿透。人在河里,水深过膝。朱桐生不会水,又不知水深水浅,一时惊慌失措,顾不得面子,活命要紧,只听他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
“救命、救命啊!董榆生杀人了!”
“榆生别管他,淹死他王八蛋!谁让他出口伤人哩?”方千红拽着董榆生的胳膊就走,她的心里好高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原先还以为董榆生是个软骨头,任人欺任人摆布的窝囊废。现在看来,董榆生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巨大的逆反力量,给他时机,火山一定会爆发的。对待朱桐生这种小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必要时就得武力说话。老董身手好快呀!还没见他怎么着,朱桐生就已经四蹄朝天躺在水洼子里头了。
朱桐生从水里爬出来,立即恢复了原型,指着董榆生破口大骂:“姓董的你狗日的别白日做梦,想娶县长家的丫头?方千红要是成了你的媳妇,你屙下的我吃上!”
董榆生还想说啥,被方千红在后背上用头顶着,小跑着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董榆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支援的温暖,而且是一个娇小女人的支援。
朱桐生自作自受,吃了个哑巴亏,没脸给人说,自己请了病假,在床上躺了一天。
干校的活苦啊!挖沟修渠,割小麦插稻秧,出猪圈垫牛棚,净是些体力活。董榆生反而觉得比在厂里心情要舒畅多了,他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班上只有他朱桐生年轻一些,有些老同志早累得干不动了,朱桐生也是三天两头背床板,有时他一人要干几个人的活。年轻人嘛!还是那句老话,有饿死的没累死的,多干点活能吃啥亏?方千红还是个女孩儿家,也跟着他拚死拚活地干,脸也黑了,人也瘦了,可是董榆生觉着,她比在厂里时漂亮多了。
校部给了中队一个入党名额,党支部还没开会呢,就先传出董榆生的“要闻”:董榆生是“高干家庭”。朱桐生在厂里是支部副书记,自然最有权说话:董榆生有海外关系,其父是国民党要员……
中队指导员只觉得可惜了这个人材,临分别时他拉着董榆生的手说:“小董啊,马上要恢复高考了,争取上学去吧!”
董榆生也不说谢,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其实他也早有此意,经指导员一提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不如此又怎样呢?求学不是他唯一的出路,但就眼前来说,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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