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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假人见得太多，所以遇到一个真人的时候，聂莘妮兴奋得从我出生的传奇经历到未来几十年的宏图大展都问得不留半点休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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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她问我什么叫好学生什么是坏学生时，我就说好学生和坏学生都可能反过来成为坏学生和好学生，那种一天到晚只钻到教育书堆里如同井底之蛙的学生连好坏都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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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比如她问我什么是好老师什么坏老师时，我就说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师的哥们儿就是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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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问我学生如何才能像我那样少年老成，我说如果学生都像我那样少年老成，那么这世界上将不需要任何老师，这个本事不是课堂上的书本上来的，而是看到数不清的错乱、陈腐、荒谬的思想及现象后反思才得来的，书本上教人纯洁，相反书本之外教人不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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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我的思维感到奇怪，以至于她客气地说要让我给她做一个《当今教育教师与学生观念的统一与分歧之根源及其解救方案》的特别研究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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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这一举动只能表示我的惋惜：“我说聂莘妮啊——对，我就这么叫你——其实对中国教育观念的研究你早就该把眼睛放到世界的角度去看了，我在这儿说全盘西化，那是我不对，我不能这么讲，这个还需要睁眼看看今天的真实状况。关于这个，我估计对你的论文有用，这里我有五个问题需要你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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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吧。我们可以严肃探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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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中国的全盘西化。其一、中国人的思维有没有全盘西化？其二、中国的国家制度包括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教制度等有没有全盘西化？其三、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全盘西化？其四、中国人的语言习惯和生活习惯包括衣食住行用有没有全盘西化？其五、中国人现行的科学技术和文艺作品有没有全盘西化？我这么问你，不是说我已经承认了中国全盘西化，我要说事实是中国在大量地全盘西化，也有大量的是尚未全盘西化，这是个抉择时期，拿教育来说，中国能不能全盘西化，要不要全盘西化，这都是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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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说教育该不该全盘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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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说，教育全盘西化那是个理想，可望不可及，是遥远的事情。中国有这么大的人口，又要保证大众教育的数量，不是精英教育，所以取消考试在目前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高考很残酷，本身考的东西根本不适用，拿作文来说，还处在考《四书》范围，是道德项目，别人美国小学六年级就在写当前恐怖主义，咱们中国这些十**岁的成年人竟然还在写这玩意儿，单拿这个你就明白中国教育落后了别人起码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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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有个情况你忽视了，国家也在大量扩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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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扩招的矛盾会越发突出。一开始由原定130万人再扩招30万人，后来更猛烈，当初大家挺高兴，但是到了今天就为难了，数量上去了，质量就托住了，为什么？很简单，这得从当初为什么要扩招说起。扩招的最初是由于当年金融危机，解决金融危机的办法是扩大内需，这是扩招的最初动机。扩招一来，好多东西都变了。首先国家投入国债资金，大规模开展高校基础设施建设，国家财政大幅度增加到教育投入中。教育成本是由家庭、学校、社会共同分担，家庭子女上学的花销就比原来大多了。这个时候民办教育也在加大投入。人是多了，但是学生公寓、餐厅、浴池、文体活动场所严重不足，教学行政用房、宿舍、食堂、仪器设备、图书等等也需要加大投入，这个时候国家除了有关部门投入外，更重要的是，必须引进社会力量。人多了，就业也会增加，创业也会增加，毕业生正式转入市场经济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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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是好事情啊，国家加大投入，社会力量引进，市场经济活了，竞争意识强了，教育设备也好了，最重要的是教育观念也变了，学生交纳大量学费，那就意味着他们有选择性了，学校得考虑他们的选择，尊重他们的选择，整体关系也正常化了，成熟化了，这又有什么突出矛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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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可否认正面的效益，但是你注意到没有，拿民办学校来说，学生会不会卖你的帐？填志愿的时候都瞅着那些叫得出名字的学校了。你再看咱们中国的东部和西部，西部的尖子生有几个想念西部的大学？教师又有几个想去西部？现在西部大开发，宣传得这么厉害，这种厉害的后面反倒可以反证出中国东西部发展严重失衡。而且引进的社会力量仅仅来自物质层面那还显得很单薄，拿互联网来讲，这里面的东西那才叫丰富，这个力量在宣传的时候被忽略了，你说这个怎么能被忽略？现在学费高了，家庭出支大了，没能力的就上不了大学，没钱上大学，国家让你贷款，说让你毕业后四年还清，这个时间太长了，现实的银行老总们能那么积极吗？再有一个关键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非要上大学？从一个人的知识增长来讲，一个优秀的环境那只是外界因素，真正的高手是要自觉、刻苦、有方法，即便他所处的环境很恶劣，那也不见得这对他就不利，‘黑’的看多了，才明白什么叫‘白’，而且恕我直言，现在大学生的环境还脱离社会环境很远，是象牙塔，那是隔离式的教育，没有实践性，现在也有许多大学生搞兼职的，可以锻炼一下，‘主要还是学习’，真的主要是学习？这个你得去大学再生活个把月再说。毕业证啊，那就是神，那是命。我现在告诉你真正的教育是怎样的，我要告诉你什么才叫真正的教育，顺其自然，因材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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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盘西化就是顺其自然因材施教了？顺其自然哪有那么简单？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吧？我想你知道，因材施教是个方法问题，顺其自然是个原则问题，但做起来哪有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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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要声明的是我并没有主张全盘西化，这个观点本身是个极端透底的观点，天生具有争议性，天生具有广告性，但我还是要说我在说一个事实，一个随便抓哪儿都能证明的事实，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已经大量西化，这个西化给我们带来了革新，也给我们带来了过渡性的病痛，因为处在中国的今天，我们还很矛盾，等到我们这一代长到四五十岁了，那时候人们的心态就自然多了。前几年咱们觉得上网聊天那是少数有钱人的另类行为，但是到了今天，我觉得就像打电话一样简单、正常。皇宫生活你以为很好？连个VCD都不能看。所以我们不要老怀念皇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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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这个问题好像已经超出教育很大的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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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都没有。这里的教育已经不是现行的这种教育，而是作为一个社会人的终生的综合的教育，要借助一切的力量来进行的‘大教育’。跟‘小教育’不同的是，这种教育更符合正常规律，是顺其自然的教育，是自由选择的教育。基于未来生存的威胁，人们首先要学如何谋生的教育，生存权是一个人最最基本的权利，要享受这个权利的同时，你就意味着要在这个社会进行交换，不管是交换精神还是交换肉体，不管是交换产品还是交换构思，总之要交换。要有精神，要有肉体，要有产品，要有构思，怎么有？你自己去寻求——这就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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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有这样的标准，那欧美也没做到啊，何苦要单单来要求一个发展中国家？再说咱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这可是美国这样的无多少历史的国家所比不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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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很相对的问题，欧美相对于我们，我们的确还很年轻，不是太老。历史源远流长那说明厚实，但厚实并不代表是最先进、最现代的。我感觉我们的问题是没深入进去，你比如说‘科学精神与科学态度’、‘民主政治’与‘富裕经济’、理智的爱国主义、自由、平等、人权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我们深入得还太少。国家要在这上面健全，这是国家的目标，目前办不到，国家的建设有个先后问题，现在是物质层面上的上进，精神上的还很差，国家在文化动作上显得很生硬，很政治化，中国重要媒体被掌握，西方媒体有大量被屏蔽，咱们大唱颂歌言不符实的特别多，结果搞娱乐的搞体育的够威风，为什么？因为这并不影响其主流，这个主流是媚俗的，是假大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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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王九哥，社会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主流，没有这个主流就会出乱子，你拿邪教歪功来说，这样的东西你能让它成主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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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说什么东西才能成主流，一种是要符合统治阶级的意识，一种是要能找到社会大缺口。中国大灭邪教这我双手赞成，但是透过这个事情你应该明白中国许多人的思想是薄弱的，是非不分的，中国人的思想中是有大量空缺的，邪教歪功就是找到了这样的精神空缺，所以跋扈横行。严厉打击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偷抢**这我也是双手赞成，基本的法律意识大家都应该明白。但是涉及到文化意识教育意识时，中国受的政治影响就太厉害了，如果说中国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政治服务的话，那咱们就够可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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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例来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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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滚。像现在的美声啊民族啊戏曲啊之类的，我认为不会命长，过不了十年，这些东西就会越来越淡。我并没有说他们一无是处，这个跟社会群体结构有关系，咱们80后这一代对这些东西的确不怎么感兴趣，不感兴趣不代表它没用，只能说它的形式不适合我们的心理，也不符合真实，它就会慢慢消失，或者成为一种音乐基础、音乐参本，但绝不会成为未来的音乐。但是摇滚就不一样了，摇滚有强大的综合能力，也有很大的被借鉴能力，流行音乐里可以加摇滚，电子音乐里可以加摇滚，摇滚也能加进流行与电子，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加入美声、民族、戏曲甚至相声小品中的元素，摇滚的前途绝对会无限光明。摇滚八十年代末期被引入中国，但是摇滚在中国一直很受打击。一是摇滚本身有许多渣子不上进，很混蛋，很没出息；二是大众本身不成长，没有接纳的胸怀，没有给摇滚一个好环境；三是媒体们夸张的歪曲的负面宣传；最致命的是第四个，政府不遗余力的打击。但是仍有许多人在努力，这就是精神，不得了，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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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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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莘妮，我今天要急着回去，今天我总的要说的就是：西方的东西很丰富，中国的东西也很丰富，一切的选择不要以社会主流为原则，而是要以事物本来应该的正常的样子去选择，无论是社会伦理还是人生选择，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教育，都应该这样选择。关于全盘西化，这是个有利就有弊的选择，我想说的是，中国不可能全盘西化，但中国会迅速地大量西化，尤其是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之后。这不是坏消息，而是咱们注定的，必然的。文化移植是一个整体性的移植，你要了人家的好处就不可能不承受人家的害处，就像谈恋爱，比如林林洁，这人的好处很多，比如很漂亮，气质脱俗，身材很好，说话声音很好听，有时还很可爱，有时又很成熟，就是傻那会儿我也觉得傻出了‘乖’，我喜欢她，好，现在我已经喜欢上她了，可是她也有一些作为人和作为女人，这个缺点具体是什么我就不说了，总之她有，绝对有，而且你越跟她相处久了，这个缺点就会越暴露，可是我还是喜欢她，怎么办？我就必须在要她的好处的时候不得不承受她的害处、她的缺点，因为她是一个综合体，是一个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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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本来换了别人我无法接受你这样锋芒毕露的人，人太坦诚，太直言不讳，这是年轻人很优秀的一面，但是有句话我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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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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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你自己是不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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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我跟别人有差异，别人很可能会另眼看我，但我不会另眼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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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我记得我以前也是你这个样子，锋芒毕露，过了这些年我觉得我跟原来不一样了，今天看到你，我很高兴，我好像又看到昨天的自己。基于你的认识水平和今天来给我的震撼，我不敢对你和林林洁的感情作半点否定，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我想说的是比感情更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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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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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实很聪明。我估计你现在已经估计出我想说什么了。对，关于男人。我今天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高三的学生说这样的话，因为我觉得你的确与众不同。男人，什么才叫男人？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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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太广。我只能说男人应该不是像女人那样靠感情堆积生活的人，有超出感情的视野。女人只是男人的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还不能成为他的约束，也不能成为他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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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但很聪明，而且聪明得让人受不了，你超出了我对你的想象，打心眼儿里说，你不可思议得让人害怕。所以在这里，我还想多说点儿对你未来人生的话，你有个性这一点我非常欣赏，可是我这么多年的体验是一个人在今天的中国，单凭个性单凭能力那是办不好事情的，我不希望看到一个过去的我将来是场悲剧，我想我这话的弦外之音你应该有所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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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想说当一个人和他所处的社会完全一样的时候，他才有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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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不是这么绝对，但这是我的深刻体会。好吧，你有你的事，那咱们，就只好下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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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见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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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晚吧，你上这儿来。我爱人在重庆渝中区那边，家里就我跟我女儿两人。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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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身走向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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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她在后面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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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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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成年人，更重要的是，你是一个男人，你要记住今天我跟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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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放心林林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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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仅如此。这句话会对你一生都受用的。王九哥，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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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聂莘妮家出来，乘上开往重庆菜园坝的公车，呼啦呼啦就到了大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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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发店里大嫂还在忙活着，屋里两个女孩穿得比较节约，差不多快成内衣展示，一个理发，一个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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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的麻将馆生意红红火火、烟雾浓浓，此时的“馆长”甸着肚子正坐在阳光下眯着眼享受，看着旁边走过去的小跟班，“馆长”叫他给屋里打牌的人弄几个熟鸡蛋过去，并让他问问几位是不是要来点小吃或是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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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串进大嫂屋里的时候，两个女孩看着我，友善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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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那屋里切的有西瓜，你拿着吃啊。”大嫂招呼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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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呢？在纸厂里吗？”放下背包，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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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他给嘉嘉办事去了，这孩子不争气。”大嫂一边忙着给其中一个女孩盘头发，一边冲着里屋忿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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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咋了，不是耍男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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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响动停了停，大嫂的声音才冒出来：“你怎么知道？她写信跟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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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没有，我瞎猜的——看来这人也奔这道上了，毕竟人家已经是十六七岁了，哎。”我捧出一块颜色鲜红的西瓜，啐啐几下，近乎狼吞虎咽，一时落下不少瓜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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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女孩一个坐在理发椅子上自我陶醉着，一个站在一边静静地看，偶尔也打量打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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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今儿中午就我来给你弄饭，弄个酸菜皮蛋汤，炒个猪肝，放斤多点鲫鱼，然后混点藤藤菜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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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你歇着，让你大哥来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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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准备出去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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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干什么去啊？”她大概猜到，她急忙打开抽屉，要拿钱，“小九，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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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应她，一步就踱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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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大嫂从后面叫住我，“呆会儿你大哥回来你好好跟嘉嘉说，她信你的——你看她才多大，就干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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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没听见似的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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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阿姨，刚才那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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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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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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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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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挺摇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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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滚？摇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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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菜放在桌上的时候，大哥回来了，脸上挂黑，后面跟着的嘉嘉就像一条被小孩甩来搭去的绵绵虫，一看就无精打采，见了我，不好意思而又恭敬地笑笑：“九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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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大哥打了一个招呼：“大哥，今儿个咱两兄弟好好喝两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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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我这话，大哥才算有点高兴，看见嘉嘉也笑，掉头瞪了她一眼，嘉嘉坐在椅子上啃着西瓜，两只眼睛盯在上面，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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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已经没人来理发了，大嫂收收工具，扫扫剪下来的头发，放进麻布口袋里，回头看着嘉嘉，嘉嘉装个笑脸以为可以把大嫂哄笑，不想大嫂非但不笑，反而更为不高兴：“你看你还嘻皮笑脸的，你到底还想不想读书了？”又冲里屋的大哥说，“顺儿，他家长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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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大哥正在津津有味有味地品尝我的午餐，进而品头论足，说：“这菜味道还可以，不愠不火，只是颜色上还有待长进；这汤味已经够级别了，鲜而不腻；这个蛋的形状如果切得更为均匀点的话，那么绝对可以与餐馆的菜肴并举，哈哈，好手艺啊，将来你媳妇准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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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媳妇一开始也挺乐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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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儿，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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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装着没听见，嘴谗得跟猫似的，没听清外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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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走进屋来，还没开口，大哥就说：“来，尝尝，小九做的菜，有的还比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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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不好意思拒绝，拿起筷子尝了一片猪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来个：“好吃好吃。”吃过之后，开始进入主题，“顺儿，他家长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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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找人家的家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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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去了。”转脸对大嫂说：“如音，我这么说吧，其实这问题也不大，我觉得都很正常，你看我们那会儿……”说到这儿大哥看我一眼，“这情形，小九也清楚，反正就那么回事，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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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连你也老不正经。”大嫂有点生气，“小九，你去跟嘉嘉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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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大嫂，你甭着急，有些事的确不能一棍子就打死一个人——大哥，那小子是谁？按理说嘉嘉也算是有点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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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等不出现女人的情况下，咱俩慢慢交流。”大哥摸出几块钱要我去拿酒来，我没要钱，自个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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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看见嘉嘉还在捧着那块西瓜，一口未动，眼神茫然，整个儿一盲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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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磕了一下她的背，她迅速地蹭一下，站起来，“哎哟哟”地叫，按着胸口挺难受的样子，看来我真是把她给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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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哥们儿啥时候我会会？”我跟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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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他们怎么说的？”她悄悄地跟我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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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单。”我保留着平常的声音，她连忙把手指放在我嘴上：“嘘，别让他们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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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这人做事怎么畏畏落落的，这事本来就正常，关键是你得有那个成熟心理去面对，说说，那哥们儿是哪路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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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爸，你出来，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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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咱俩一路去拿酒，敢喝不？今儿个来四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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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摇头：“九爸，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跟爸妈讲，不然我要被大卸八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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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瞧你，谈个恋爱还这态度，看来你还真缺你九爸我这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的水平，你都这心理你说你还谈什么恋爱啊？以后琼瑶啊三毛啊那类书、港台那类电视啊电影啊CD啊少摸些，那玩意儿没劲，整个一滥调调，你看你自个儿这恋爱就没个气魄，别怪我说话太直，你还真是那种小女生，都被害得快成一胆小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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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了商店：“啤酒四瓶，给我个开瓶器”，转身看着嘉嘉不服：“人家GiGi还是个胆小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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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我说对了是不？这号人一旦放到电影或是MTV里面，她就必须得被公司变成一头脑简单的孩子，生活中的许多言行也都受那个商业利益的束缚，所以你在媒体里看到的她不一定能代表她。你看她跟金城武演的那《心动》，看着挺浪漫，可是你明白那叫什么不？那叫商业因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九爸我没阻止你谈恋爱，我支持，绝对支持，可是有很多事你得明白，光有爱情是不够的，还得有责任、义务、前途，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就浪漫成癖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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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漫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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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你九爸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对你有意见，相反，那是钦佩，敢爱敢恨，倒是怕你‘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我就怕你浪费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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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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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人影儿都没见，我怎么知道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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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人提两瓶酒回到了家，他们二位正在细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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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二位急了点吧？来，大哥，今儿个咱两兄弟来个一醉方休，大嫂，你也来瓶。”大嫂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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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呐，小九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你就喝点吧。”大哥马上跟大嫂满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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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你也喝两口。”大哥破例给嘉嘉倒上，一边倒一边说，“你那事你自己怎么解释？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的看法按理说也不能忽视——咱家里就是要在民主和自由的气氛下好好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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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我错了。”嘉嘉眼睛盯着桌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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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错了那以后改不改？”大嫂的思维真是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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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定跟大嫂说说大哥那话藏着的意思：“大嫂，刚才大哥说了，咱要的是民主和自由，这是前提。其实我这回回来也是想跟你们二位报信，我这会儿在学校也有那么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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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像是发现了志同道合者，笑容浮出脸面，大哥这会儿也摸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接上他的火，继续一字一句地说：“咱需要的就是与别人家不同的一个家，这个家里面不管有什么大矛盾、小矛盾，总之咱都要有一个大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要和睦相处，所以不能有长幼之分，你看我跟嘉嘉还不是开玩笑开得挺热闹？我跟大哥还不是两兄弟好？大哥，这事儿你作证，我在你们这儿过了将近十八年，我有没有跟你打过一回架？没有嘛！咱都挺哥们儿。大哥，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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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那是。”大哥举起一杯酒，示意大家干杯，大嫂对这种场合好像不大适应，看着嘉嘉也举起了杯，气氛被逼之下，也拿起酒，四个杯子碰在一块儿，我们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融洽和幸福已经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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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叭了一口烟，像一个主持会议的领头人：“我觉得啊，看一家庭是不是快乐、是不是安逸有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看这个家庭是不是有开玩笑的气氛，你不能像开人民代表大会那样死板着脸，这不行，咱们得把一个家按着‘顺其自然’的方向发展，一个家是这样，那么一个人也是这样，你拿嘉嘉来说，谈情说爱这本是人之常情，咱得把她当成是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嘉嘉，你别笑，我这说的不是酒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咱得充分地尊重她的选择，拿西方话来说，这叫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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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爸，你别说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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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讲讲那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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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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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讲！”大嫂发现自己的话超之过急，又把话补回来，“嘉嘉，你慢慢讲，慢慢讲。来，吃个大鲫鱼。”遂从盆里夹出一个放进嘉嘉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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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爸去的时候没见到他，那是因为之前我知道爸要去找他，所以才叫他别回家的。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只是他的确关心我，我就没办法了。”她的语气像是在承认自己的莫大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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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他这么着你就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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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家挺有钱是吗？”大嫂问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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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够发财的。”大哥说，“家里冰箱啊彩电啊空调啊汽车啊都有……嗯？我发觉你这人咋一说人就提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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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也不示弱：“没钱谈什么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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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我说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得大一点？我估计嘉嘉听了你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任其发展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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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倒轻巧，弄到学校满城风雨的，跟学校怎么交代？”她的母亲很是为此担心，那样子的确是她在谈恋爱，难怪嘉嘉在一旁的眼神十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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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句话叫‘成蛇钻洞，成龙下海’，关键还是她自己的把握，换了我是嘉嘉，没准儿这叛逆性格就可以把学校那几根旧木头弄他个天翻地覆，凭什么？凭我就有这口才，就有这胆量，就有这应付自如、明白哪阵风打哪来该怎么样吹回去的老道，嘉嘉现在差的就是这么一截。”说完，回头对嘉嘉说，“那哥们儿我啥时候见见，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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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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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绩怎么样？”大嫂忙问，见旁边的大哥不吭声，“我说这可是女儿的重大问题，你怎么就不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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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了，随她。人家谈恋爱你着什么急啊你？”此时的大哥俨然一副很无所谓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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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这可是咱俩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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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好。既然是咱俩的女儿，那咱就得让咱俩的这个女儿有敢做敢为的骨气，其实你瞧我刚才回来，为什么黑着脸？我觉得咱女儿就是——对了，就是小九刚才说的，没思想，没那个口才，要有那个口才，绝对，绝对对这事坦然自若！你看她的那个怕啊！我就是觉得她这么做挺窝囊，一看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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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说要咋才能让她有思想？”大嫂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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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单！”我接过来，嘉嘉吓了一跳，大嫂正翘首以盼，我马上起立像是发动文化大革命，慷慨激昂地说，“那就是——开展‘学习王九哥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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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听了这话差点把酒喷了出来，我以为他反对我的这个提法，不料他擦擦嘴，颇为得意地说：“我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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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好像听糊涂了，所以话都说得不那么自信：“这——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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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的时候我见到了嘉嘉说的那个叫陈小驯的男孩，说他是个男孩的确没冤枉他，这哥们儿见了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抽支烟出来点火的时候他在一旁更是有点进退维谷的味道。倒是他的家长很客气，说嘉嘉常到他们家玩，他们都很欢迎，希望陈小驯和嘉嘉能做一对好朋友，这个理由真是说得娓娓动听、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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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前我把陈小驯拉到门外像个将把女儿托付给女婿的老丈人那样跟他交代了一通，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嘉嘉，还说如果嘉嘉有什么十差二误那我王九哥绝对跟他没完没了誓必找他算帐，他站在旁边只是一味地点头，对我的话差不多不须任何条件地接受，他的表情对于我的表情来讲完全就成了一面活生生的镜子，我笑他就跟着嘻嘻哈哈，我忧郁他就跟着皱眉头，我不说话他就跟着不动嘴，他简直顺从得已经把我当成了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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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的路上嘉嘉一直盘问我陈小驯这人怎么样怎么样，我庄严答道：“实话实说，答：你的那个男友陈小驯，是一个还没学会如何把在女朋友那儿的熟练运用到社会上的憨憨哥们儿，一个正在发育的少年儿童。措辞不当，请阁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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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像所有喜欢夫唱妻随的人那样，很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到处都令人满意的人，感情所动，她不服地说：“九爸，他毕竟才十八岁，还有时间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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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这个时间究竟要多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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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你当然有差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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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必夸我，你还真得为自己想想，是不是这小子就是唯一的？世界上男人不是只有一个啊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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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是。可是……可是……哎呀，肯定不行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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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驯真的跟个孩子似的，首先就出不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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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不代表将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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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对。”我的语气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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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爸。”她望着我，像是要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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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她摇摇我的手臂，撒起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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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爸——”完了，这声音听得你要起化学变化了，“你不是说你不拒绝我谈恋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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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我顺其自然成不？哎，明日尚远，前途漫漫，汝将上下而求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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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哥焦急的神情，他坐在门外的葡萄架下看一则已经成为“旧闻”的高考录取情况，见我回来，马上询问我陈小驯的音容笑貌及其思想水准，我一句话就概括了：“压根儿一傻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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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拿出一把刀子，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削着大梨子，看着过往的行人打打招呼，论述着当今社会的人民生活状态和商业上大大小小的诡计谋略以及最近全国各大城市发生的大案要案，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咱两兄弟一前一后去了车站，他递给我三百块钱，说最近家里经济有点紧张，我说既然紧张那就自个儿留着，好歹你也不容易，我这么大个人也有几刷子，你不用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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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大哥握一个手，简单拥抱后，我又乘车回到了学校。路上夕阳无限，红霞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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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解决问题的速度实在惊人，一进校就看到公告栏里贴上了韩越锋被开除的牌告，就像古代的“告示”，旁边总有不少人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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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个女生像是立足正义，对学校的这一果断举动甚为高兴，大有“门户已被清理，大可悠闲自在”的感觉，其实他们不明白，教育的问题不是杀鸡给猴看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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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韩越锋的受处分倒是感觉无所谓，我不觉得这对他自己会有多大的坏影响，相反，这对于韩越锋来说还可能是件可供人生转折的好事，他有足够的理由证明自己将来的事业能力，并不依靠学校的那张毕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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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学校这方面，仿佛是在庆幸韩越锋那么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么一个求之不得的反面教材，他们甚至应该感谢韩越锋违纪的程度轻重并以此做像一部刚出炉的电影那样的大肆宣传，从而得到学校办事当机立断的美誉和教导学生尊师重教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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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韩越锋在学校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意摆弄的好使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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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男生院的时候，正巧碰到韩越锋和他的父母，的确是有钱人家，所以追随其后的还有两个专门给他们抬东西的“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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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父长得膘肥体壮，脸上光滑白净，下巴已长出好几个。韩母哭得一片洪水，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拼命抹泪。倒是韩越锋不卑不亢，潇洒得只顾着跟将要离别的人大打招呼，耳边不时传来“韩哥，保重啊”的哥们儿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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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男生院门口撞上的，他显然还把那个“击掌绝交”的事铭记在心，见了我不回头就走了，他的父母也没注意到我，两个“棒棒”提着沉甸甸的箱子和一双双或旧或新的球鞋扛着背只顾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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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越锋走得很沉重，他的背影在西天残云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悲凉，尤其是在那种全家人都不发一言不敢抬头的气氛下，韩越锋的身子简直就像一滩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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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叫了一声，他没回头，倒是他的父亲蓦然回首，看着我，问他儿子我是不是在喊他，韩越锋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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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哥们儿，见了爷们儿也不打声招呼。”我软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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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说话，一直闭着嘴，很挑衅性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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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亲问他我是谁，问了好几次，他始终不说话，问得不耐烦了，他才唧唧歪歪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