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为何冒险

作品:《宋阀

    六月三十,徐卫带着火速集结的马步军一万余人赶到耀州的美原县,与先行一步的吴玠会合。此前,杨再兴亲率数百轻骑越过华州边境前去侦察,据探,金军就在不到四十里以外的华州蒲城。只见得连营遍地,旌旗蔽日,可以说是来势汹汹。
    在徐卫到来之前,宋金两军已经有过小规模的冲突。六月二十九上午,金军千骑跨过华州边境,企图寻找战机,正撞上宋军游骑,因兵力悬殊,宋军马军并未与之接战。受此鼓舞,当天下午,大批金国骑兵一度逼近到美原县。吴玠这时候手里马军不满千,步军不满万,也不敢与敌正面交锋,遂命收缩防守。据吴玠判断,金军恐怕也还没有完全完成集结,不断遣骑兵来袭扰,不过是为了给宋军造成压力,以待部队陆续赶到。
    徐卫听取了汇报之后,马上召集将领们商讨战术。从前徐家军作战,上下意见都是高度统一。但这回却有些例外,一些将佐建议“避战”。当然并不是“畏战”,他们认为,金军麦收遭到我军破坏,其补给肯定是个难题。
    现在金军急于求战,也正反映了对方这种因缺粮而造成的“焦躁”心态。这种情况下,我军应当避其锋芒,坚守城池,让其徒劳无功。如此一来,金军随时都得防备着我军袭扰,不管是他耕种还是收获。长此以往,女真人还能在陕西呆下去么?平原不比山区,敌我双方都是来去自如,金军靠着平原地利进展神速,而我军也可借此最大程度地牵制对方。久耗下去,亏的一定是金贼!
    可徐卫不同意,他承认,此次宋军完全可以避战,依靠坚固的城防让“焦躁”的金军无可奈何。他也承认,娄宿现在最希望的,恐怕就是他接战。但为什么要坚持打这一仗?原因就在于,这一仗,宋军如果不打,那么陕西的局势还和从前一样,双方对峙。耗下去,金军只能寄希望从河东得到补给,时间一长,实力就会彼消此长。
    但如果宋军打了,会是什么情况?分两种说法,一种是战败。如果宋军战败,那么我们剩下的力量,固守长安仍旧没有问题。宋军在陕西的实力均衡,也不会因为这次败仗而有根本性的改变。
    如果战胜,那么局势立即将出现一边倒的状况。都知道金军入侵陕西,尤其是粘罕亲自出征时,女真人兵强马壮,说不好有十几二十万大军。在经历了长安攻守战,偷袭战,万年耀州之战后,现在,留在陕西的金军兵力有多少?我就当他有十万左右,这十万兵马大多布防在保安军和鄜州,以及关中平原。现在娄宿要跟我大干一场,他肯定得从保安或鄜州抽调兵马。如果这一仗,我军战胜,其意义,便是擂响了收复全陕的战鼓!
    意见很快得到了统一,徐大帅坚持要打,虽然有些冒险的意思在,但却值得。这一仗若能击溃金军,收复全陕便不是奢望。尽管西军不团结,可那是处在强敌当前的前提下。娄宿这次集结大军来攻,要是一败涂地,其他各路大帅们看到这种情况,会不来抢软杮子捏?至少曲端第一个就会发兵直取保安!若把现在陕西的局势比作一盘棋,那么这一子下去,这盘僵持的棋局,便算彻底活了!当然,前提是,必须得保证打胜!
    徐家军确实有这个底气,现在他们兵精良足,器械锐利,而且士气高涨。关中平原上,能拉出来作战的部队,就有五万上下。女真人不是吹嘘“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么”,我们没那么高调,但如果有五万马步军,哪怕面对优势金军,咱也敢跟他硬碰!
    从七月初一开始,后续部队陆续抵达美原,徐卫甚至考虑把扎在坊州,原本计划进取鄜州的部队也调来,胜算更高。可再三考虑还是作罢,金军也不是傻子,万一收到风声,从鄜州打下来,那倒麻烦了。
    金军的骑兵仍旧时常出动,一天之内,数量不等的游骑竟达五六批。而且玩的全是虚招,晃一枪就走。徐卫下令所有部队进入高度警戒,这次金军可有“铁浮屠”。当年在小西山,咱们虽然跟对方打了个平手,可“铁浮屠”重骑兵的威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千万马虎不得。
    七月初五,宋军已经完全完成了集结,马步军超过四万人。而且把战场的所有情况都摸了一个遍,方圆五十里内,哪怕是一个小山包都在宋军的地图上标得明明白白。为了对付“铁浮屠”,地形不得不格外侦察清楚。将领们始终抓住重骑兵一个缺点,那就是不灵活,对战场要求极高,回旋的余地稍小一些,就有可能施展不开。
    最后,众将定下一个基本的战术套路。如果“铁浮屠”来冲阵,仍以“神臂弓”“踏张弩”先予敌最大创伤,距离近了,便用“奔雷箭”。短兵相接时,用密集的枪林加以阻挡,最大程度克制其有限的机动性,两侧的重步兵这时候包抄上来。总而言之,务必保证阵形不散不乱。
    再者,咱们现在在美原的马军,也有四千以上。就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将骑兵当成掩护布阵的工具,这是一支利矛,必须用对地方。不管对方步军还是马军来攻,我们的骑兵都有能力牵制它!
    今天立秋,较之前两个月,气候已经凉爽不少。尽管金军仍旧没有进攻的迹象,可徐卫不敢大意,他虽然敢冒险,并乐于冒险,但那是建立在周密的谋划和考虑之上。这几天,他不断派出游骑去侦察敌军动向,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金军广布营垒,暂时没有动静。
    “徐经略,姚平仲奉命而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徐卫正在桌上摆弄一堆物件,那是由泥土塑成的各种地形。“沙盘”这东西起源于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描绘地形最直观的方法。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已经侦察清楚,他将消息汇总,集合军中巧匠,弄成了这仍嫌简陋的“沙盘”。简陋归简陋,但有了这东西,周边一带的地形,大到河流,小到山丘,尽收眼底。并且,他已经圈定出四个有可能成为战场的地方,分别制定相应的计划和战术。
    “进来。”徐卫唤道,目光仍旧未从沙盘上离开。
    身披铠甲的姚平仲昂然而入,至帐中,对徐卫一抱拳,叫道:“大帅!”
    “哎,平仲兄客气了,坐。”徐卫抬头笑道。在保卫东京时,姚平仲是都统制,他还作过其下属。后来两人先后到了陕西,姚平仲时运不济,接连倒霉,如今和徐卫的距离是越拉越远。
    姚平仲如言坐下后道:“既在军中,阶级分明是理所当然。况且,大帅在兄弟危险之时施以援手,这份情义,平仲记下了。”
    “谈不上什么援手,说句不见外的话,你我都是官家派到陕西来的,身负重任,理当团结照应。况且,‘小太尉’的名号又不是吹出来的,本帅相信,你早早晚晚必将执掌一路。”徐卫宽慰道。
    姚平仲倒也不客气,叹了口气道:“这几年走浅水,无可奈何。徐经略,不是平仲夸口,若遇机缘,似曲端等辈,我还不放在眼里。”
    徐卫频频点头:“那是那是。说起机会,现在就有一个。”
    姚平仲听了这话,略微吃惊,赶紧追问道:“哦,请大帅明示。”
    徐卫作思索状,半晌之后,趋身向前,低声道:“现在徐宣抚主持陕西军政,他是我的关系,你知道。”
    “不错,徐宣抚乃大帅季父,人所共知。”姚平仲点头道。
    “前些日子,本帅在秦州,徐宣抚曾说过。令尊大人被重新起用,如今在御营司勾当。这说明朝廷对你们姚氏一门还是信任的。眼下,徐宣抚正在考虑你的安置问题。”徐卫说道。
    姚平仲在陕州时,就通过家书知道了其父姚古被起用的消息。朝中有人好作官,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怕是要挪挪位置了,只是没料到这么快。沉默片刻后,拱手道:“多承宣抚相公提携。”
    “宣相的意思,想让你官复原职,仍知环州,兼任兵马都钤辖。当然,这只是宣相与本帅闲谈陕西局势时,随口说的,具体如何执行,还不得而知。若果真如此,你意下如何?”
    姚平仲听罢,一声冷哼:“曲端无故陷害于我,此仇如何不报?若得宣相提携,平仲愿去环庆!”
    徐卫看他一眼,又道:“本帅听说,熙河一路,十余年间年年易帅,只有令尊大人连任三载,有这事么?”
    提起这个,姚平仲掩饰不住自豪:“那还有假?在熙河,姚家老小与党项人血战多年!现在熙河一路的大小将佐,多为家父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