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坚如磐石

作品:《宋阀

    士卒们一听,慌忙窜上前去两头执住铁索,徐成喊了声号子,数十人一齐发力!那飞桥长三丈许,除了尾部垂下作为阶梯的那一段外,铺在第一道羊马墙上和延伸出来悬空的部队还有两丈之长!杨彦也是急中生智,看到这模样突然想起儿时与徐卫等兄弟用一条长凳作底,另一条长凳翻转架于其上的跷跷板。因此急忙派徐成用这方法试试。
    果然!数十人拼尽全力的拉扯,那座飞桥竟真像跷板一样!正往飞桥上窜的金兵根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自己升空了!反应快的,赶紧跳下去,稍晚一步的,就像那砲车投掷石弹一般,腾空之后直摔向第二道壕沟里!没等爬起来,主城上的弓手一拨箭雨下来,都射成了刺猬!
    一击成功,徐成所部大受鼓舞,不用都头指挥,数十人一队都扯了铁索拉跷跷板去了。杨彦的城头上看到之方法奏效,一座接一座的飞桥被拉下来,情不自禁的吼道:“老子让你爬!”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人!将破飞桥的方法传令其他三门守御!”回头一看,却是招讨司都统制王禀!紧要关头也顾不得礼节,杨彦随即回过头来关注着战事发展。王禀走到他身边,西城外战斗之激烈让这位经历过太原保卫战的守城名将也不禁变了脸色!雪地中,金军前仆后继,无视尸首遍地疯狂进攻!
    “杨彦,也亏得你啊。”王禀舒出一口气,由衷地感慨。战事爆发之际,他正于其他三门巡视,见金军以飞桥来攻,且初试得手。他急赴金军重兵攻击的西城,一来就看到杨彦麾下部队在拉跷跷板。
    杨彦却没搭理他,突然俯地女墙上紧皱眉头。这飞桥是拉下来了,可上了第一道羊马墙的金兵不断推进,义军根本抵抗不住!而且,还有躲过箭射砲击的金军通过铁甲冲车不断窜上羊马墙。特别是一员金将,极其雄伟,执着两把刀砍瓜切菜一般,无人可挡!
    “呸!”啐了一口,杨彦扭头向王禀道“王都统!烦你指挥一阵,我下去劈了那撮鸟!”
    王禀哪里肯依?你堂堂西城守御,身负重任,岂能上一线拼杀?这战场上,最忌抗命不从,无论是谁犯了这条,绝对是死罪!杨彦清楚徐卫治军的原则,心里再恨也不敢强来。正急得挠天时,瞥见一队人马从南面杀将过来,一旦与金军相接,立即遏制对方攻势。定睛一看,怎么是杨再兴?这是个甚扮相?提着两把手刀,腰带里插两柄,背上还背两柄?这厮带六把刀!
    杨再兴虽是姚平仲的部下,但从杞县劫粮,他随折彦质增援徐卫以来,就几次与虎捷乡军并肩作战!对他的武艺,剽悍如杨彦、马泰、杜飞虎都得叫声好!此时,他奉姚平仲之命增援西城羊马墙,手里两把刀上下翻飞,只瞧见血花四溅,挡者披靡!
    “好!好个杨六刀!”杨彦拍打着城墙大声喝彩道!
    羊马墙上,杨再兴带着自己的骑兵改步战,一路从南城杀过来,根本没人能挡得住他。正杀得凶性大发时,猛听到一声暴吼!寻声望去,却见一员敌将,极长大,跟半截铁塔一般压了过来!和他一样,对方也执两柄刀,沾满了鲜血!
    一脚踹开面前的一名义军士兵,他提着双刀箭一般窜了上去!一声尖锐的兵器碰撞之声,他只感右手一空,刀竟被砍断一柄!而对方也被他一击之威迫得退了两步!一声闷哼,杨再兴将断刃一扔,反手拔出腰间两柄砍刀,再度劈了过去!那金将竟不闪不避,庞大的身躯像石弹一般朝他撞来!
    刀砍入铠甲,他也被对方撞得栽倒下去!被后世誉为冷兵器时代绝世悍将,杨再兴可不是浪得虚名。那金将肥壮的身体恐怕还没有压在他身上,右腿一掀,将个体形大他许多的敌人直掀翻过去!利索地爬将起来,两柄刀再次挥出!
    他是什么力气?对方中了四刀竟然还能起身!这厮身上穿了不止一层甲!杨再兴怒了!刀锋撕裂了空气,以雷霆万均之势斩向对手!那金将面目狰狞,手中两把刀拼命格挡。又听两声脆响,正当这金将握着断刀略微失神之际,杨再兴已经势尽的刀锋突然自下而上一撩!
    一声痛呼!杨再兴并没有停止!两刀!四刀!六刀!再坚实的铠甲也禁不住这绝代勇将的疯狂一击!碎甲和杂着骨渣血浆,染红了刀锋,浸透了征袍!金将雄武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屈跪倒在地!就在他即将扑倒地面时,杨再兴一只脚抵住了他的咽喉。扔掉手中两把卷口的手刀,又伸手从背后抽下一柄,挑落对方铁盔,看清他的面容。
    脸上闪过一抹残酷的神色,杨再兴腿上一使力,手中刀狠命挥过!喷薄而出的血雨涂了他一脸,将血水和着唾沫在嘴里打了个转,随即朝那颗滚在一旁的头颅啐了过去。
    “杀尽金贼!”浑身血污的宋军悍将举刀狂呼!回应他的,是一片整齐的吼声!当金军号角再次响起,无数敌人如退潮般奔回金营时,平阳沸腾!两壕三墙之上,拼死抵抗的守军将士们放声大呼!激战中积聚的情绪在此时得到完全的发泄!
    杨彦犯了性子,取了头盔,猛然窜上女墙,振臂高呼道:“娄宿!金狗!你也就这点本事!我XXX!”如果说开战之时,金军的齐呼摧天崩地,势若奔雷。那么此时,平阳守军的吼声,则如惊涛拍岸,气吞万里!
    金军营寨,返巢的女真勇士们不复往日骄横。败仗他们不是没有打过,扣城也不是没有失利过,可是今天,面对平阳这座要塞,他们第一次感觉如此地无力。对方两道壕,三道墙,我军出动数万兵力,动用各种器械,在砲击足足两天后才全力进攻。结果呢?第一道矮墙也没能拿下来!
    那密不透风的箭阵,那无法预料的砲弹,想起来,真如噩梦一般!
    娄宿立在中军大帐中,背向着帐口,陆续进来的部将们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也就无从猜测他的心绪。其实还用猜么?这一仗,是我女真大军首次攻击不足一天即传令后撤!元帅的心情可想而知!
    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浑身是血地奔进帐中,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元帅!大托卜嘉被……”语至此处嘎然而止,他发觉了帐内气氛的诡异。
    娄宿在一班战将的注视之下缓步走向帅案,至案后,却并没坐下。他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完颜突合速脸上,沉声问道:“大托卜嘉如何?”
    “据渤海兵上报,大托卜嘉被宋军一悍将格杀,未能抢回尸骨。”突合速回答道。
    娄宿听罢,徐徐落座,良久,又问道:“我军伤亡多少?”
    “元帅,只这大半日,我军便阵亡四千余人,伤者累累,器械损失倒还不大。”耶律马五回禀道。
    不到一天,阵亡四千余人!娄宿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照这么打下去,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西路军就该卷旗撤退了。此次南征,国相势在必得,尤其对西路军寄予厚望。再三嘱咐,一定要早日攻破陕西,决不能让四太子抢了风头。可现在,大军刚从太原下来,就被挡在平阳,寸步难行。而河北山东之地,一马平川,四太子带着八万金军,数万河北签军,再加上三千骑“铁浮屠”,恐怕已经屡屡得手了……他若攻破东京,那么二太子去世之后他那班人马所处的劣势就将被扭转!四太子就将继其兄,在皇帝面前,在朝堂之上,树立起威仪!不行,西路军必须尽快突入关中,不能在河东久耗!
    可恨,那该死的紫金虎!竟然在短时间之内将河东南境这支离破碎的局面镇住!还营造了平阳这座要塞!阻我进军陕西之要道!“虎儿长成,必扑噬于我”,二太子在世时这句话,竟在我身上得到应验!
    娄宿闭上了眼睛,心里的愤怒如熊熊烈火炙烤着他的心肺。南军大将!紫金虎!徐虎儿!徐卫!我就不信,我上阵一生,身经百战,契丹人都没能挡住我,还会栽在你手里!我誓破平阳!
    “对今日一战,你等有何看法?”良久,娄宿睁眼问道。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发表意见的,竟是他的儿子完颜活女。
    “元帅,宋军营造了两壕三墙的全新防御体系。此前,我军并无攻克此等坚城要塞的经验。砲击对其城防的破坏大不如前,而大型器械也无法靠近。据我观察,今日宋军砲车还击较从前更为猛烈!我担心,平阳城里正不断地架设砲车!若果真如此,越往后,扣城越艰难!”
    活女的话道出了许多将领的心声。往日攻夺城池,都是越往后打越顺畅。可这回在平阳,碰上这等坚城,今天血战大半日,伤亡就如此之惨重!若对方加紧架设砲车,往后的战局真不敢想像……娄宿听罢,微微点头。教训深刻!虽然一到平阳,发现这种全新的城防体系,就针对性地作出了相应准备,可到头来,还是轻敌了!
    耶律马五此时试探道:“元帅,平阳城坚,一时之间难以攻克。而我十数万大军不能在此久耗,莫如仿太原例,以‘锁城法’困住平阳。元帅率精锐之师直趋关中!”
    马五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帐内战将大多心头一震。当初取太原时,也是久攻不克。国相留银术可以“锁城法”围困,自率大军南下。可当时,太原城里才几个兵?现在平阳城坚兵强,昭德还是徐卫坐镇!我们杀奔陕西去了,留他在屁股后头?那不等于悬把利斧在头顶上么?你知道它几时落下来?就算要困平阳,也应该分兵绕道去攻昭德,借道壶关西进。
    正当众将相争之时,娄宿忽地发作!霍然起身,一脚踹翻帅案,厉声喝道:“本帅决不让此地成第二个太原!誓取平阳!”众将无不惊骇,不敢复言。
    而此时,与金军大营的紧张气氛相比,平阳城里显然就欢喜得多了。战事一结束,王禀就率四壁守御姚平仲、张俊、张庆、杨彦至帅府节堂向招讨使徐卫汇报战果。可到了帅府一看,徐招讨不在,问佐官才得知,招讨相公到作院去了。
    又一路疾行,至那废弃的校场上,刚踏进去,就看到徐卫领着一群工匠撒腿朝他们冲过来。五人正纳闷时,一声巨响!震得刚从城头下来的将领们骇了一跳!那校场右上角炸起一蓬土石,四散飞溅!
    王禀率四将迎了上去,还没开口呢,就听徐卫问道:“金军退了?”语毕,拍了拍手,又吩咐匠人去察看那爆炸之处。
    本来装了一肚子的话,王禀这会儿却不知从何说起,苦笑一声,抱拳问道:“敢问徐招讨这是作甚?”
    “闷得慌,跟匠人们弄火药耍子。”徐卫笑道。
    众将面面相觑,咱们在城头上如履薄冰,招讨相公却跟没事人一般!怪了,你就这么相信我们?就不怕金军攻进城来?
    “你就不怕城池有失?”王禀问道。
    徐卫哈哈一笑:“正臣兄是守城行家,希晏兄出身将门,张佰英为泾原勇将,我这三个部下也都非泛泛之辈。平阳四壁交给你们,我放心得很。再说了,该作的准备早就完成,我何苦作那倚门而望的妇人姿态?”
    此话一出,王禀叹了口气:“能得招讨相公如此信任,也不枉王某往平阳走一遭。”
    自他任招讨司都统制以来,对虎捷乡军号令之严明,训练之有素深为佩服。想这徐卫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有如此手段,确实了得!更让他钦佩的是,此人有大将之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客居于此,他便委以招讨司都统制之职,而且没有加以任何掣肘。听说杨彦张庆等人都是他的儿时玩伴,一同从大名府起兵,情如兄弟。自己本还担心,这些人依仗与徐卫的关系不服指挥。可事实证明,那是杞人忧天。
    紫金虎,名不虚传。
    “招讨相公,今日一战,大挫金军锐气!但经此一役,女真人可能会发现正面进攻断断无法成功。卑职担心,对方会走旁门。”张俊此时说道。
    王禀看他一眼,点头以示赞许,接着话头道:“佰英所言不虚,接下来,就得防着金军剑走偏锋。”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扩这会儿插了一句:“娄宿眼见平阳一时之间难以攻取,有没有可能留军困守,自率大军疾驰南下?”
    这问题倒问得现场一时沉默,道理上说,应该有这个可能。当初粘罕就是这么干的。不过,从娄宿大军进抵平阳,至今日为止,不过十几二十天,他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吧?
    “有可能,但暂时不会。”徐卫朗声道。“平阳不比当初的太原,我军兵精粮足,况且昭德府还有吴氏兄弟。娄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扔下河东不管不顾。他还不至于藐视我军到如此程度。”
    “哼!藐视?娄宿也就这点手段,他号称二十几万人马,若是野战,我或许怵他几分。但这依托城池,嘿嘿……”杨彦这恐怕是头一次大战下来非但没受一处创伤,而且身上连滴血也见不着。显然,他是尝到了守城战的甜点。看着一片一片金军倒在他麾下将士的弓箭和砲弹下,那感觉,就一个字形容,好比肚子吃得滚圆,然后去茅房拉了个痛快!
    见他发言,王禀立即替他邀功道:“徐招讨,今日敌军以新器械攻羊马墙,形势一度危急。正是杨统制想出了破解之策,今日战功,他当叙第一!”
    杨彦是个不会谦虚的家伙,听王都统夸奖,也昂首挺胸地欣然接受。就在此时,姚平仲却哼道:“他那西城羊马墙岌岌可危,若非我派杨再兴紧急增援,金军能这么快撤退?”
    若是往常,杨彦听到这话早跟他干上了,我管你甚么小太尉大太尉?可今天却不,首先,确实是姚平仲派人增援。其次,杨再兴那厮委实厉害!六把刀啊!他是咋想的?
    “有功必赏,有罪必诛,诸位不必相争,本官自当命有司叙功。”徐卫说道。
    又说一阵,他体谅将佐们辛苦,便命下去歇息用饭。众将一走,早等候在旁边的几名匠人过来,行了个礼,其中一人道:“招讨相公,这新配之药与旧方相比,并无明显区别。”
    徐卫一愣,这怎么可能?便领了工匠们匆匆过去,至那试爆之处一看,好像是跟霹雳炮爆炸之威区别不大?遂问道:“你加焰硝的分量没有?”
    “都按相公吩咐,把焰硝加到四十五两。”工匠回答道。
    徐卫又看片刻,回头道:“你们不会又加了清油、桐油、淀粉吧?”
    “没有!只焰硝、硫磺、竹茹三种!旁的一两没有!小人敢以项上人头……”工匠显然急了。
    徐卫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没道理啊,分量没加够?还是那竹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