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王莽和周公
作品:《甲申天变》 起来也真是邪门了,这么些年以来,南都就没有如过。尤其是今日,眼看着未时都要过了,天上的日头老爷不仅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发的人们闹起气来,发了狠一般把蒸天炼地的热浪泼洒下来,生生的是想热死个人哩。
树叶子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不堪忍受这烘炉也似的天气一般,都蔫头耷脑的失去了那股子喜人的翠绿劲头儿。
道旁的树荫之下,挤满了靠力气吃饭的苦哈哈们。南都是千年的形胜之,虎踞龙盘金粉繁华,养活了千百种人。秦淮河上卖笑的姑娘、乌衣巷里求名的学子、桃花渡旁揽客的牙伙,虽然看起来各有不同。其实和这些靠一根扁担挑四方的苦哈哈们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混口饭吃而已,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有人吃肉有人吃糠而已。
天气都热成了这样鬼样子,苦哈哈们就是再眼热那几个铜板,也懒得动弹了。一个个敝开了衣襟躺在树荫下,或说些男人们经常说的话题,或直接呼呼大睡。一整天都是挑着货物奔跑,难得有这么个休息的机会,这么大热的天儿再上街干活儿,热死了也是活该……
旁边“一品香”的章掌柜可没有这么舒适了,这些苦哈哈可以放弃几个铜板而惬意的休息,他章掌柜可不能。
一品香是北安门一带有名的字号,说起南都的咸鸭子,一品香就算不是数一数二,也掉不出前三去。且不说鸭血、鸭掌和肥嫩的吊炉鸭肉,一品香最拿手的绝活儿就是卤鸭脖子。
章掌柜做地卤鸭脖子别的长处也没有,就是一个特色:味儿正。
一品香的卤鸭脖子那味道,绝对是这南都城中最地道地,别家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章掌柜人矮体胖,又长了一双大肉泡子眼,活像是一条肥的不能再肥的五花头金鱼一般,附近地乡亲都喊他“章鱼”。
要说这一品香鸭子,也是历经几代经营的百年老店了,生意红火的不行,每天都能有好几钱银子地进项,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
可光眼红也没有用,人家章鱼章掌柜那是祖传的手艺,旁人也学不来。
这买卖既能赚钱。还能随时吃到最肥地美味。早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可其实呢?看着是好。其中甘苦也只有章大掌柜一个人知道。
整个店面里。只有章掌柜一个人儿。之所以不雇帮工。一来是为了省下雇人地工钱。再者也是怕别人偷学了做鸭子地手艺。章掌柜又个老光棍儿。连个打下手地也没有。宰杀鸭子。拔毛上锅、招呼客人都是章掌柜一个人忙活。既是掌柜也是小工。同时还兼职账房、采办等所有角色。
最苦地就是这个时候了。天气热地能晒死狗。还得忙活着烧水卤鸭。身边不是滚热地开水锅。就是热气腾腾地烤炉子。热地章鱼章大掌柜身上都往外冒油哩。
可一到了傍晚地清凉时候。纳凉歇息地、喝闲酒、赚了几个小钱想打打牙祭地。等等这些人就蜂拥而至。章掌柜必须在天色凉快之前把所有地鸭子都做好。要是客人来了鸭子还没有做好。这生意还怎么做?
“谁知盘中鸭。只只皆辛苦。”
念叨着自己修改的励志诗,想着今天有能赚多半两银子,就是天气再热也忍着,章掌柜还在不住地安慰自己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能如我这般已经是不错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连饭也吃不上哩,听说城外有百十万的扬州百姓,要不是赴死军把他们救出来,说不定早做了鞑子的刀下之鬼了,人呐,得晓得知足……”
“得儿”“得儿”的马蹄声中,一骑疯了也似的冲过玄武门飞奔而来,让这个沉闷而又炎热的午后顿时有了一丝生气。
通体黑色的战马风驰电掣的跑过,神骏的姿态如同一道黑色闪电。
无论是正在打瞌睡的苦哈哈还是正在忙碌的章掌柜,都忍不住的抬头观看。
“好家伙,是出了什么样天大的事情才这么玩儿命的奔跑?”这样的战马应该就是说书文儿里说的那种“身高六尺,从头至尾身长九尺”的“乌宝马”了吧。
如此炎热的时候,又是这么不要命的纵马飞奔,马肩、马胯处的毛片儿早被打的水湿,愈发显得乌黑油亮。蹄铁剧烈敲打路面上的石板,几乎能打出火星子来。
好在这个时候街道上也没有几个人,骑马之人催动坐骑卷起一阵气旋,转眼之间就飚了过去。
“嘶,”章掌柜牙疼一般吸口凉气儿:“那不是侠王的么?跑的这么急,肯定是出大事情了。鞑子不是给打干净了么?还能出什么事情哩?不会是……”
唐王素有侠义之名,又在南都下层闹腾了好几个月,早和南都百姓混的脸儿熟。尤其是率领各路豪杰增援淮扬大战南都的壮举,更被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得了个侠王的美名,隐然已是江湖中的天字级第一号人物。
能让唐王如此纵马飞奔的就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怎么瞧着这世道是又要乱起来的样子?”章老板弄了一辈子的鸭脖子,别说读书,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出了“一品香”这仨字儿之外是大字不识一个。当然也就说不出“狂风起于清萍之末”的话来,可作为南都的一个小老百姓,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风潮未至大木依然,可树上的蝉儿总能事先感觉到远方隐藏在和风旭日之下的风雷。
唐王骑着快马才过去不大一会子,又是十来匹飞马到来。
和唐王一样的急促,这会章掌柜是看的清清楚楚。
前些日子就是这些人整天堵着兴善寺的门口大闹,老百姓瞧地热闹还少了?尤其是马上那个全套宫装的长平公主,当日在兴善寺前的振臂一呼是何等地惊艳!那道靓丽的倩影也不知道在章掌柜这个老光棍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了。
长平公主把自己紧紧地捆绑在马上,脸色煞白的死死抓住马鞍子,在一品香的门脸儿之前一闪而过……
金陵之地,历经数朝,天下烟云变幻之事早就听说地多了,对于时局的微妙变化,比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要敏感的多。
“果然是赴死军那边有事情了。”放眼整个南都城,就是瞎子聋子也知道这两位皇室是和赴死军在一起作战地,如今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就是傻子也该明白点什么了。
“嗨,对面挑扁担的兄弟,今天鸭脖子便宜,要不要弄几个尝尝?”章掌柜隔街大喊。
“怎么个便宜法儿?”一根扁担挑天下的苦哈哈们懒洋洋的隔空回话。
“七个钱俩鸭脖子,要尝的赶早哇……”
“好哇,好哇,果然
公道。”一品香地鸭脖子从来就是卖七个钱一只的间就降价一半,苦哈哈们自然欢喜。纷纷过来,摸出身上地小钱购买。
“难得这么公道的价儿,多买几个回去给家里地婆姨娃娃也解解馋……”
看着苦哈哈的挑工们抢购,章掌柜心里也是肉疼地很:“按照这个价儿卖,不要说赚钱,分明就是贴老本的亏钱。哎,亏几个就亏几个吧,赶紧卖完赶紧清,一会儿上了门板装死人去,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再开门的机会……”
北安门算是南都宫城的后门,门口的四个当值正懒洋洋的犯瞌睡呢,就听得马蹄声清脆,刚一抬眼就看到唐王纵马过来,急急高呼:“宫门重地,不可擅闯……”
“给我滚开,老子有天大的事情……”唐王遥遥大叫,半点也没有要减速的意思,直直的就冲了进去。
“这不是唐王嘛,我说兄弟,咱们要不要追一追……”
“追个鸟毛,追上了还能有什么好处?”当值撇了撇嘴,对同伴说道:“天大的事情也是他们天家的事情,咱们要是追上去也是落不下好,歇菜了吧……”
敢在宫门里头跑马的,可着整个大明朝也就是这么一位。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算没有见过唐王,也听说这位爷的名头。也知道唐王是领着一杆子好汉保新皇的勋贵宗亲,别说是在宫里骑马,就是在武英殿上撒泼骂街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看到唐王打马过来,宫中诸人早就躲的远远,就是那些宫中宿卫也是把脑袋一歪眼睛一闭,就当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偏偏唐王还是生事的脾气,别人不搭理他也好罢了,他还追着别人四下询问:“万岁呢?赶紧告诉爷万岁在哪儿?耽误了事情砍你八十回也不够……”
“唐王爷爷,万岁在御花园和几个臣子奏对呢,商议的是国家大事,可不敢去打搅……”
“赶紧领我过去,快着点儿,”唐王这才翻身下马,一把揪住那太监,鼻子顶着鼻子脸对着脸的大吼:“我的事情才是大事儿,天大的事情,赶紧头前带路……”
说话间,长平公主也紧跑慢赶的过来,急的都喘不过起来的样子:“速速面见圣上……”
一个当朝的皇叔,一个皇帝的亲生姐姐,看来是真的出大事情了。
太监也不敢怠慢,小跑带颠儿的领着二人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柳黄桑,满眼都是荫凉舒爽之意。
塘中的粉荷早不知开过了几茬,已经到了最繁盛的时候,大片大片如翠玉一般的荷叶铺满水面,无数盛开绽放的粉荷摇曳,更有许多莲蓬夹杂其中……
水面下无数游鱼嬉戏,不时泛起片片红鳞。
“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一小个子儒生正滔滔不绝的讲解。
旁边的兴武小皇帝也是个勤奋好学的,早就听的如醉如痴,不时提问:“这不就是孟子的民为贵么?”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思想被历朝历代视为明君地标尺,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角度考虑,只要真正把“民为贵”做到了,就是一代圣明君主。
“亚圣之所言终究是让君视民为重,其实还是不够。民为本方是治理天下之道……”小子个儒生正要提出他的“民本”思想,外头地唐王和长平公主已经闯了进来。
唐王对自己的帮助极大,可以算是宗室亲王中最亲近的。至于长平公主那就更不必说了,至亲至近之人,又是一起从北都地百万贼军中出来的。
一见到这二人,兴武小皇帝立刻起身,心里有千百句话儿想说,看看左右,很快意识到现在皇帝的身份还是稳重些好:“皇叔,皇姊辛苦,来来,宽坐在朕地身旁,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
“见过唐王,见过殿下,”那小个子的儒生赶紧见礼:“晚生浙东黄氏黄宗羲,中书都事……”
这个黄宗羲在浙江一带名气极大,算是东林复社中的拔尖人物。前番清军南下,也是一腔热诚的想要报效国家,想不到地是刚好赶上马、阮打击东林党人,稀里糊涂的就被扔进监牢之中。
直到后来弘光逃窜新皇登基,东林人在朝中成为一股相当重要的力量,又赶上兴武小皇帝重审讼狱,这才从监牢之中出来。由于黄宗羲名气很大,又有东林的背景,很快就得到新朝赏识。
兴武小皇帝也是欣赏黄宗羲的观点,经常咨之询之。中书省的参知都事官职很小,不过是正七品,但是黄宗羲地观点极受新皇赞同,眼看着就要受到重用,肯定是一颗要崛起的政坛新贵。
唐王可不理会什么新贵不新贵地,更不管你是黄宗羲还是绿宗羲,一见到这些东林人就大冒无名之火:“我不管你们是谁,赶紧给我下去,我和万岁有大事要说。”
众人纷纷退下,唯独黄宗羲看了唐王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唐王火急火燎的把事情一说,兴武小皇帝也是惊地不行,再也摆不得装出来的皇帝姿态:“什么?宣旨地天使也杀了?这……忠诚伯知道么?”
“你说呢?”要不是看他现在是皇帝了,唐王真想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我说万岁……往国里说咱们是君臣,往家里说你是我一个大侄子,旁的我也就不说了,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赶紧把人交给忠诚伯处置,这事情还有的救……”
“我原也认为取了忠诚伯的兵权是操切了些,”小皇帝有些沮丧的说道:“不过想想忠诚伯也是先皇托孤的重臣,又随朕等辗转至今,忠心肯定是有的。
若是朕要取他的兵权,忠诚伯即便是心中不愿,也不会违了朕的意思。赴死军兵中至强,朕也是想抓在手中以图北地。待到光复河山之后,忠诚伯此等血诚忠君之臣少不得是要留名凌烟阁上……”
忠诚伯肯定是忠诚的,我就是取了他的兵权,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君君臣臣的这一道坎儿不是随便就能越过去的。再者说了,我这做皇帝的也不是白拿他的兵权,还给了他爵位和兵部尚书的职衔,更是准备给他李四留名青史的机会呢。
“别说这个了,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事情撕扯干净,找几个倒霉鬼做替罪羊先推出去再说。算是给了赴死军一个交代,然后再大把的封赏洒下去……”唐王做事,就讲究一个干净利落:“要不然李四可就真的要率兵打进来清君侧了。”
“还能有什么封赏?封赏有用么?”兴武小皇帝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核心。
赴死军从来就不依靠什么封
四这种人也不是封赏能够打动的。封赏要是有用的个异姓王小皇帝也绝不吝惜。
关键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用。
小皇帝表现的并没有如唐王这般火急火燎,淡淡的说道:“我估摸着吧,忠诚伯这样的人做不出提兵攻打的事情来,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篡位称帝的借口而已。忠诚伯若真的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会拥立朕了。即便是到了眼下,他若是提兵来打,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长平公主的心思比唐王要缜密的多,也细腻地多,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要是李四真有染指帝位之意,早就做了。
当初清军渡江弘光南逃,李四大可以以监国代国的名义盘踞南都,然后依托坚固城防死守。
既然在野战当中都能打败鞑子,守城战地把握岂不是更大?
即便是李四忽然改了心思,就真的盯上了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大举攻城,“清君侧”地借口可是朝廷送上门去的。
“你是说……”
“朕以为忠诚伯断断不会行什么逆举。”
唐王还是着急,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光凭借这么点推断就下定论,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老朱家的祖宗都得急地活过来:“忠诚伯的忠心我是信得过的,可他手下那些将士要是闹起来,保不齐就有什么乱子出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安抚好赴死军……”
“只怕赴死军不是那好安抚的,就算丢几个替罪羊出去,也难有什么效果。赴死军是忠诚伯指掌之间地力量,能让他们甘冒奇险的福斯长江两岸,还能压不下这点事情?”
长平公主眼光中满是诧异,一直以为这个太子弟弟是胸无城府的少年,现在看来,还真是错了。
登上皇位,思考的事情肯定要多一些,眼界也更开阔一些,可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是不是有人给万岁出了什么主意?”
小皇帝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要不然不会把局面看的如此通透明晰。
兴武小皇帝遥望北方,心思甚是沉重:“赴死军和忠诚伯是一而二二而一地,不会有忠诚伯驾驭不了赴死军的可能。到了这个局面,什么样地封赏也没有用……”
“照你这说,忠诚伯是不会反的。”唐王也看出了点门道来:“只要他不反,怎么样都好说,又是东宫地太子校典,还是咱们大明朝的重臣忠臣,心里头有什么别扭,大伙儿可以坐下来好好念叨念叨。忠诚伯地功劳是摆在那里的,谁也抹不下去,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也是了,封个王,赐个超品也就齐了嘛。赴死军本来就是忠诚伯的,还要他带着就是了。反正他做的也是打鞑子的事情……”
长平公主仔细捋顺了思路,终于叹息一声:“忠诚伯想要的东西,不好给呀……”
整整两天,朝廷里都没有任何消息。
抗旨不遵,已经是大到了天上去的罪行,诛杀宣旨天使,这可是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连宣旨的太监都稀里哗啦砍了个干净,这忠诚伯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就这个消息,还是那些京营有这样那样关系的“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
这样的消息,谁敢信啊?刚开始说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知情人士”无一例外的被众人大骂一通,挨了揍的也不在少数。
敢说忠诚伯造反,这不是皮痒是什么?揍他个满嘴胡咧咧的,旁边还有人大声鼓掌叫好呢。
可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忠诚伯是怎样奋起一刀砍下宣旨天使的脑袋,又是怎么大呼“大明已亡,取而代之”,说的那叫一个真实,好像当时就在忠诚伯身边一样。
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对忠诚伯的那点希望愈发的单薄起来。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
当大部分人都在说同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这件事情是多么荒谬,也就成了事实。
“我思乎着,忠诚伯这样的大忠臣,又是受了大行皇帝托孤的,怎么说也会造反吧?”
“忠诚伯做了这么久的忠臣,眼看着这江南都定下来了,怎么能把脸儿一抹成大逆的奸佞了?这也忒快了些吧?”
“这事儿……哎,难说的很,真要有机会做皇帝了,谁还稀罕什么忠臣不忠臣的?”
说话的是一青衫文士,究竟是读书人,也不象这些市井小民那般胡乱猜测,引经据典的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他李四起于乡野成于草莽,又没有受过圣人教诲,能有多少忠义之心?眼看着要成势了,自然是露出狼子野心……”
读书人说话就是占理,可前几天忠诚伯还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忠义之臣,还是大伙儿的希望是南都地救星,怎么能说变就变?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忠诚伯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青衫文士嘿嘿冷笑片刻:“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是铁骨忠臣还奸侫之徒,不到最后关头,又怎么看的清楚?当年地王莽折节谦恭,尊礼贤士,假行公道之能,虚张功业无匹。天下间颂其功德者凡以百万计,还不是逼宫谋反篡了汉朝?这人呐,一旦有了权势,一旦重兵在握,还有不想做皇帝的?”
说的也是,皇帝是啥?九五万乘至尊,天下无不俯首,谁不想在金銮殿上地那把龙椅上去坐坐?只不过小民百姓手中无权,麾下无兵,也就是做梦的时候当当皇帝罢了,清醒的时候可是连说也不敢说地。
易地而处,大伙儿要是真有了忠诚伯这般的雄兵猛将,只怕也是和李四一个想法,想着做做皇帝呢。
“要说忠诚伯吧,也真是的,名望如此之隆,手中又有天下第一强兵,继续卯着劲打鞑子也就是了。朝廷还能忘了他的好处?”说着叹息一声:“这么一闹可好,把以前地好名声都丢干净了不说,还落下个奸臣的骂名,难道忠诚伯也这笔帐也不会算了?”
好一阵子长吁短叹。
也难怪了,如此的惶惶末世,大明朝的江山都丢了大半个,江南也在风雨飘摇之际。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延续华夏气数击败外来之敌,总算是给了大伙儿一个希望。
忠诚伯,这三个字儿提起来就是一种强大的希望。无论如何危难之际,一想到忠勇无双地忠诚伯,一想到天下无敌的赴死军,大伙就觉得这世道还有盼头儿,不至于一下子沉下去。
可如今,最大地救星转眼之间就成了当代的王莽,是要谋夺大明朝地江山呢。
他忠诚伯怎么说也
的臣子,又得先皇器重新皇倚仗,怎么也不该生出。
可这世道,多少喊着忠孝节义的重臣都投靠了鞑子,连祖宗都不要了,脸皮就更加不用提起。
群情齐黯,这狗日的世道,真不是个世道。
说书的先生也没有书接上回,仿佛早忘记了前几天还说的热闹的忠诚伯大战清军的精彩,正有气无力的说着《大明英烈传》……
酒肆之中忽然就是一阵子喧嚣,无精打采的人们这才注意到来了许多大包小裹的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要酒要肉,手面儿阔绰的很呢。
“在城外呆了这么些个日子,嘴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拼着以后的日子不过,也要好好的吃喝这一回……”
原来是城外来的。
是城外来的!众人赶紧上前搭话:“原来的弟兄,老家是哪里的?”
“镇江的,他娘的郑家水师,连一仗也没有见就被鞑子吓破了苦胆,害得咱们镇江人连家也丢了。要不是忠诚伯,早他娘做了鞑子的刀下鬼,哪里还有今天?”说话之人嗓门那叫一大,隔着一条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那个什么,镇江的兄弟,你们在外面知道的最清楚,也给咱们南都的老少爷们儿透个准信儿,赴死军什么时候攻进城里?不会是要拿咱们老百姓怎么怎么样吧?”
“攻城?攻哪里?”镇江来客也是纳闷儿呢。
“不是说忠诚伯要攻打南都么?据说连帝号都准备好了……”
“我日你八辈祖宗……”镇江来客抄起茶壶就砸在这个家伙的脸上,几个人呼啦可就围上来了,按住这个家伙就是一通肥揍:“造谣也不看看黄历,你要是骂我亲娘我也就忍了,你说忠诚伯造反,这不是骂所有的镇江人是什么,看老子们今天不打出你屎来……”
众人一看这就招呼上了,赶紧上来劝解:“诸位镇江兄弟莫恼,莫恼,我们……不,是这个缺心眼儿的,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谣传……”
“哪个生儿子没有**儿的家伙造忠诚伯地谣?你们怎么不上手去揍他?还听信了?真不知道你们南都人是干什么吃的?”镇江来客还在整个酒楼里大呼:“是谁造的这个谣?站出来给老子看看,有没有胆量站出来?”
看就架势,众人就是再傻,也明白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纷纷上前说好地:“我们也纳闷了呢,忠诚伯是何等样人,怎么就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还有人说忠诚伯斩了宣旨的天使,这不是造谣是什么?忠诚伯怎么会……”
“狗屁地天使,你们是说那个裤裆里缺物件儿的混账东西么?该杀。”镇江来客一五一十的把当时地情形说了分明。
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许多虚构的东西,譬如说那个宣旨太监是如何如何把利刃藏在袖子里,又是如何使用一招饿虎穿林猛刺忠诚伯的胸口,忠诚伯又是如何在惊险之中躲闪……
“你们是没有看见,当时忠诚伯就跪着没有起身,脖子里头被那个天杀的狗东西划出一到半尺长短地伤口。得亏老天有眼,得亏忠诚伯是百灵护体,没有让那狗太监行刺的阴谋得逞。”镇江来客以手抚胸大作庆幸之状:“要是那一刀再下去半分半厘,忠诚伯可是身首异处了呢……”
“我就火大了,我说忠诚伯也不会是奸佞的小人吧,原来是朝廷里出了小人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想着夺赴死军的兵权?你要是还有点半自知之明,就应该撒泡尿照照,赴死军这样的强兵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的?”
“夺兵权也就罢了,还想着取忠诚伯地性命,忒他娘的毒辣了。这样地货色杀的好,杀一个少一个,要是都杀干净了,咱们大明朝就又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不吃了,不吃了,原来南都是这么看忠诚伯地,还有公道没有?还有人心没有?吃了这里的东西,老子还嫌脏了自己地嘴呢。”镇江来客拂袖而出,至于是去了哪里,也就没有人注意了。
这么一弄,大伙儿可就全明白了。
什么造反呀,什么攻打呀,都他娘是那些小人造的谣,这是往赴死军脑门子上扣屎盆子呢。
这样的世道,要是连忠诚伯也容不下了,肯定是朝里出了小人。
一瞬间,整个风评立刻来个大逆转,人们开始比着赛着的大骂:“当年岳武穆岳爷爷是何等的英雄了得,还不就是栽在秦桧这样狗屎不如的小人手中?”
“这他娘算怎么个世道哦?好不容易出了岳武穆一般的忠诚伯,紧跟着就出了个秦桧……”
“一个秦桧?说不定有多少秦桧呢?忠诚伯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子,自然是要编着造着给忠诚伯栽赃陷害。”
“等着吧,看着吧,啥时候朝廷也发出十二道金牌去,咱们大明朝也就走到头儿了。”
“朝廷如此作为,只怕忠诚伯也是心寒意冷,等几年鞑子要是再打过来,我看谁还擎天保驾……”
“还用个屁的等几年?多铎是玩儿干净了,可西边还有个阿济格呢。只要忠诚伯一有是三长两短,阿济格几十万大军可就顺着长江过来了……”
“朝廷里的衮衮诸公都是些什么东西?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先自己内讧了。阿济格打过来倒好了,让他们想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在众人的谩骂声中,台上的说书先生也来了灵感,《大明英烈传》也不讲了,镇木“啪”的就是一拍,吐沫星子飞出去有八尺远近:“天色不早,看官不少,咱们书接上回……”
“话说忠诚伯斩杀了奴将多铎,忽闻朝中天使来至,也来不及换下满是征尘的战袍,急急摆开香案火烛接旨……不想那宣旨的天使大呼一声“拿下”,已将忠诚伯捆了个结结实实。左右儿郎见状,欲齐齐上前……“
“忠诚伯忙高声下令:左右退下,我李四生是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岂可生出悖旨之举?忠诚伯仰天长叹,大呼三声天日昭昭……”
这完全就是把精忠说岳的桥段拿来现炒现卖的,谁还能听不出来了?可此情此景谁还能不明白了?忠义遭陷,小人得势……
“反了吧,反了吧。”
一想到忠诚伯就是大明朝的岳武穆,众人也是黯然落泪,唯恐看到这个最后的忠义英雄也走上风波亭的最后归宿,忍不住的跟着大呼:“反了吧,反了吧……”
不远处,那些镇江来客则一路急行,往西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