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梦方醒,上前捂住伊莉雅的嘴巴,伸出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急忙把她推到一个立式木柜前,拉开柜子的门,把她塞了进去,再把柜子的门掩上了——
    “阳阳,在么?在做什么呢?你听见尖叫声了么?………”婉儿阿姨已在门外。
    “阿姨!………没有啊?噢!我在听收音机呢,我在听‘夜半鬼故事’呢!呵呵呵………”
    我悄悄跑到门口,同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机的收音机打开了——
    这次不能再拿那只懒猫做挡箭牌了,即使我想,它也无法胜任,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一只猫能发出刚才那般凄厉的惊叫声了!猫女行不行我就不清楚了………
    婉儿阿姨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阳阳,茶泡好了,妈给你送来了。”
    “阿姨,我不喝了吧?我有点累,想休息了。”我道。
    “就开一下门,阳阳,妈把茶放下就走。”婉儿阿姨在门外说。
    婉儿阿姨是不是真怀疑什么了,我要是死活不开门,那她不是更加确定了么?我犹犹豫豫地拉开门闩——
    婉儿阿姨进来了,手中端着一只玻璃杯,杯上热情蒸腾,奶香袅袅绕绕——
    “怕你喝茶睡不着,所以妈给你煮了一杯牛奶,新鲜的牛奶,很香的,你趁热喝了吧。”婉儿阿姨把玻璃杯送到我面前微笑着说。
    婉儿阿姨环视了一圈,扭头看着我笑着说:“晚上别听鬼故事,免得睡不好,孩子。”
    我点头笑笑道:“已经播完了,每晚都有的,我早听习惯了。呵呵——”
    这时衣柜里蓦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完了!伊莉雅呆不住了!——拜托你啊!天使!一定要坚持住!你现在飞出来,我可真要凄凄惨惨戚戚了!
    还好老妈没在意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仿佛那衣柜里藏的是定时炸弹,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爆炸!
    我拉着婉儿阿姨的手讪笑道:“阿姨,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恩。妈这就下去睡了。”婉儿阿姨朝我微微一笑说。
    我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了这句亲热关切的话,婉儿阿姨似乎显得很开心。
    我悬起的心刚落下半截,衣柜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比方才更大胆了——伊莉雅不会以为我妈已经走了吧?她不会大摇大摆走出来吧?那不把我妈吓晕了才怪!
    婉儿阿姨站在门口,突然回头问我:“什么声音?孩子………”
    “是老鼠!最近老鼠很嚣张,简直是目中无人——是老鼠!………”我惊慌失措道。
    婉儿阿姨嘟囔了一句说:“搁了老鼠药怎么还要老鼠?………”
    “老鼠变聪明了,最主要的是那只大懒猫已经被老鼠们同化啦,所以才敢进衣柜造次——”我很肯定地说。
    其实我开始想说是猫的,真是说顺口了,话到了嘴边,才感觉不妥,猫怎么会进了衣柜了?
    “什么?老鼠进衣柜了?这该死的老鼠!得把它赶走,会咬坏衣服的………”婉儿阿姨微微皱着眉头,折回身来,快步向衣柜走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急声道:“妈!………不,阿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这孩子,这个也跟妈客气,我去把那些可恶的老鼠都统统赶走!”婉儿阿姨要把手臂从我手里抽出去——
    我急了!
    我拽住她的手臂不撒手,我道:“阿姨,你又逮不着它,别费那个力气,你赶走它,一会它们又回来了,赶明儿我去弄几个老鼠夹,让它们到刀尖上去跳舞呗——其实都怪那懒猫,老鼠才敢到处撒野………”
    “这只可恶的猫!明天我非打断它的腿不可,再把它扔到老鼠洞里去喂老鼠!”婉儿阿姨立住,又开始骂猫,而且,她这招可真够毒辣的,竟然要把它扔到鼠洞里去,这等于把一个可怜的人扔到他的敌人们手里么?
    “是该收拾老猫了——阿姨,你下去休息吧,这交给我了,你去休息吧!”我双手搭在婉儿阿姨的肩膀上,推她往门口走——
    “那你好好检查下,看看有没有咬烂的衣服………”婉儿阿姨回头叮嘱我说。
    我道:“您就放心吧,这点小事………”
    等婉儿阿姨出了阁楼,到了楼下后,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
    伊莉雅从衣柜里闯了出来,她用手捏紧身上的浴巾,一边咳,一边不满道:“我的天呐!你妈再不走,我真要咳出来了,憋死了我了,这该死的衣柜!”
    她满脸涨红,好像一只色泽鲜亮的红苹果。
    望着她的模样,我忍俊不禁,打她趣道:“哇!果真是老鼠!好大一只老鼠喔!”“你!你还笑我!没人性!我最讨厌老鼠,可恶的老鼠,丑陋的老鼠,而你,比老鼠还可恶!”她对我怒目而视说。
    我呵呵一笑道:“你小声点儿,别把我妈再惹上来!——”
    “啰嗦!”她白我一眼说,“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我看不惯夏伊莉雅颐指气使的架势,跟千金大小姐似的,在这一点上,她跟曦儿有相似之处。不过,伊莉雅跟曦儿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不只是在于她是中法混血儿,不只是在于她有一双蓝钻石般的眼眸,我觉得这个美女有很大不同——
    当然,现在你要我说她跟曦儿从本质上讲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太明白。反正就是不同,但现在我还没看明白——
    后来,我才知道伊莉雅和曦儿之间本质上的不同是什么,两个字,“野性”!
    我梗着脖子道:“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这又不是你的卧室,我人体标本看得多了,才没兴趣偷看你呢,再说,刚刚我都看过了………”
    我话还没说完,见一只蓝色塑料拖鞋迎面飞了过来,以每秒两百五的加速度!
    我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完成一百八十度旋转,“啪!”地一声,后脑勺就挨了一记。
    “滚!………”她冲我大叫一声,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被反锁了。
    我背对着房门,惊魂未定,还好我闪得快,否则耳朵就夹门缝里了!
    我再次走进屋里时,一肚子气,看都不想看她,也不言语,仰头就倒在我那张有着阿拉伯风格褥面的睡垫上——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伊莉雅慢慢向我走了过来,果然就听到她细声细气地说:“顾阳………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想?”我没好气道,眼睛望着头顶的原木天花板,她第一次喊我大名,还喊得那么亲热,真肉麻!
    她想什么?想跟我睡?噢!不不!我可没那么随便!不过,但是,话说回来………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哈哈哈………
    她看着我嗫嚅着说:“我想知道………今晚谁睡床呀?………”
    我暗自好笑,心想原来你在打这床的主意呢?看我怎么报刚才的“一鞋之仇”——
    “这里没床。”我冷声道,也不看她,四仰八叉得躺在睡垫上——
    向她传达一种讯息,空间太小,无法同时睡下两个人。mb的,是有点自作多情了。人家或许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与我同床共枕眠呢。只是想把我从这床上赶下去,据为己有。
    她伸手指着我身下睡垫,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我是说睡垫………”
    “你说呢?”我冷声道,“难道我要把床让给打我的人睡吗?”
    我说这话时,懒懒地伸了个腰,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可是,谁叫你那样说的嘛………”她开始装可怜了。
    “可是,谁叫你那么说的嘛”,我靠,真肉麻!
    我心里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得!少给我来这套!你呢,死心塌地得睡地板吧!喏,柜子里有一条棕色羊毛毯,你可以拿去垫,也可以拿去盖,不要说我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收留你这个流落街头的吉普赛女郎,已经算是仁慈义尽了。”
    “你!………”她转而怒视着我,憋了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没风度。”
    “你你你,你什么你!如果你觉得睡地板委屈你了,那么,吉普赛女郎,你可以去外面农场上睡啊,天做被地当床,柳树林子当蚊帐,恕不远送!啊!——”我又故意伸了个大懒腰,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你真可恶!气死我啦!你个东方不败!——”
    我“嘿”了一声,抬头看她道:“你还知道个‘东方不败’?我怎么就成了东方不败了呢?”
    “你东方人不?”她得意了,好像成功打击了我。或者说她成功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那你是西门吹雪么?”我反唇相讥道。
    “你才西门吹雪呢,”伊莉雅恼怒得盯着我说,“西门吹雪是男人!”
    “你不是西方人么?”我讥笑她道,“噢!你不提醒我,我还以为你是男人呢!哈哈哈——”
    “你个东方不败,”伊莉雅气极了,忍耐着,似乎就要扑上来我了,“你东方不败才是变态,我看你是不是已经挥刀自宫了呀?!”
    我道:“做女人‘挺’好的!哈哈哈………”
    我的重音在“挺”字,突出的就是“挺”字,当然就是指她身体“突出”的部分,蔚为壮观啊!——
    伊莉雅没听出弦外之音,这让我有点扫兴——
    “男士本来就应该照顾女士啊!”她盯着我说。
    我笑看着她道:“谁说的?女权主义者不是强烈要求男女平等吗?我坚决支持!”
    “你!………你非常没有爱心!………”她气得结巴了。
    我道:“老鼠几乎要在我房间里跳‘探戈’了,我都视若罔闻宽容它们了,你说我这还不叫爱心吗?”
    “你曲解人意………你强词夺理,你胡搅蛮缠!你………”她气急败坏地盯着而卧说。
    “词汇量倒不少!这对你这个在法国长大的混血儿倒是不容易。呵呵——”我看着她乐道。
    我不看她,但好像看见她了一样,我仍闭着眼睛不去看她,但我能想出她此刻的神情一定很可怜吧唧的吧?我觉得很是解气,心想看你还在不在我面前使横耍蛮,竟敢用拖鞋丢我后脑勺!
    “还有,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喔,这屋里还有一帮‘老朋友’在暗地里住着………”
    我的重音在“老朋友”上面——
    “老朋友?在哪?在哪?………”她不解地看着我问。
    “看你长得蛮灵光的,脑筋可不怎么滴,这是不是就叫胸大无脑呢?——就是那帮老鼠啊!它们最近可是很不友好,到处乱窜跳跳探戈也罢了,还随处小便,更可怕的是………”
    “什么?………”她的嗓音明显有些颤了。
    “最近我这帮朋友都好像得了髓溢病,牙齿奇痒,见什么啃什么,不过你放心,它们还不敢爬到人脸上去,最多咬掉几个脚趾头,你的小脚丫那么细皮嫩肉的,正好………”
    “啊——不要!求你了,你别说了!求你了好不好?………”她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了。
    我绷住脸皮,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去瞄她,她垂着鲜藕般细嫩的双臂,立在睡垫边上——我那件白衬衫已穿在她身上,显得又阔又长,睡裙似的——
    我的目光顺着衬衫的纽扣往上走,便看见她红润润的面颊,星眸闪烁,神情楚楚可怜——我原本打算欣赏一下她的绝望,可这个初衷已如风吹柳絮般远去——她真得很美很可爱!
    我恨不能梦笔生花,无法形容她娉娉袅袅的身姿,只好借他人之言,绘我心惊艳!“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宋朝词人张先的妙句,方能形容她此刻带给我的感觉!
    我突然醒悟过来,发现自己真干了一件疯狂的事儿!这像怎么回事?这中法混血儿打哪儿来的?似乎在我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很多小说情节般的巧合的事情,伊莉雅就是其中一例。
    那天在乌鲁木齐单身公寓的露台上,俯瞰着那个贵妇人,我曾有过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可现在我已经知道那贵妇人就是婉儿阿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出现在在国际大巴扎,出现在单身公寓楼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这都是婉儿阿姨人为安排的巧合——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难道伊莉雅反复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也是认为安排的巧合。如果不是,上天怎么会老顾阳安排这种狗血的巧合呢?
    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缘分”这样的东西,缘分是什么?比较客观理智的分析,就是“巧合”。
    许仙和白娘子在西湖的桥头相遇,那是人为的巧合,是白娘子人为安排的巧合,当然木讷的书生许仙不会意识到,在书生的梦里那就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但是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屌丝王生与爱笑成癖的婴宁在元宵灯会上的相遇,虽然不是认为安排的巧合,却不是上天安排的巧合,只是巧合,就是蒲松龄安排的巧合,作者婴宁手拈一支梅花和侍女赏灯,恰好王生也来赏灯,于是二人相遇,婴宁的美貌与纯真烂漫给王生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归家后一病不起——
    这说来就话长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我和伊莉雅两次缘分般的偶遇,绝对是巧合,只是不知道这种巧合是不是认为安排的?当然我的怀疑也是荒谬的我和伊莉雅前世不相识,今生也从未相识,她干吗要认为安排偶遇这种狗血的事情呢?——
    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密密实实,不绝于耳,我开始有了睡意——
    然而其中果然有内幕,那是次日早晨我才知道的事情了。
    这天晚上,我还是把睡垫让给了“吉普赛女郎”,我喊她吉普赛女郎,甚至简化为吉普赛,她喊我东方不败,我警告她再喊这个绰号,就别想拥有睡垫,她好歹妥协了,于是喊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就西门吹雪吧,总比东方不败更庄重,也西门要雅观了很多。
    而我发现的内幕是另一回事,那就是其实我妈认识了伊莉雅,而且妈昨夜说要给我介绍的好女孩就是伊莉雅!
    天啊!这吉普赛玩了个多大的悬念啊!
    她自始自终都认识我,早在乌鲁木齐市广场上第一次见面,她就认出了我。她原本就是要来伊犁的农场找我妈和我的,结果在那小镇上遇上个神经病,又奇迹般地遇上了我。
    所以她就将计就计赖上我了!整个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当然这里面有两个问题需要解释,其一是吉普赛怎么认识我的?为什么她说在乌鲁木齐人民广场第一次遇见我就认出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