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杯弓蛇影(四)
作品:《仙剑奇情》 黎长老白眼看天,望著他看不见的苍穹,喃喃的道:“武功废了,活儿还在。”李逍遥正想:“啥活儿?”此时定睛一瞧,但见那支解腕尖刀钉在驼子肩窝,血染半身衣衫。李逍遥顿吃一惊,心下隐隐明白:“难怪他俩那天连君天一夥都打不过,原来武功早就废了!”又瞧那驼子神情木然,似未感觉伤痛,越发奇怪:“搞什麽鬼?”
正想取药上前替那可怜驼子止血,突见尖刀寸寸倒退,从那驼子伤口中弹将而出,嗖一声激射太婆佝偻之影。李逍遥方只一愣,更匪夷所思的一幕继而入目,那驼子衣衫上血迹竟尔缩拢,直至淡去无痕,便连伤口也没留下。
李逍遥张大嘴巴合不拢,只听姬灵通嘶声道:“石驼是伏羲族法力的试金石!石驼既然仍具不死之身,黎长老的法力还在!”虽然隐隐猜到黎长老甫一露面就借驼子之躯试刀的含意,李逍遥究仍不解:“若是驼子‘挂’掉了呢?”此微妙之处只姬灵通明白:“石驼若不堪一击,黎弩也就完了!”
寒刃流星般射入暗雾之中,迸然传出太婆一声厉叫:“黎弩,你不是人!”李逍遥方感一惊,只听黎长老凄然道:“在阳间人们当我是鬼,在阴世鬼把我当人。这一生我不知道自己算什麽!”在他怆凉的语声之中,突然凄雨绵绵,四野一片空蒙。太婆与黎长老都不见了,只剩一片雾。
李逍遥兀自摸不著头,雾中飘荡出太婆阴恻恻的笑声:“黎弩,老身不怕你寻来跟我斗法!”姬灵通未闻黎弩回应,不禁惊道:“黎大哥,当心……”阴雾淫雨之间传来黎长老喃喃低语,竟似无所不在,透送无穷困惑:“老婆子根本没有真身在此,难道这一切全是我们脑中的虚幻梦像?”
李逍遥诧然问道:“乜?”姬灵通面有惑色,猜道:“想是黎长老在用‘伏龙千寻术’破三界之限搜索太婆真身所在……可是我不明白何以连他都找不到?”他不解释也罢,越说李逍遥越糊涂,心下如憋欲爆:“什麽名堂?搞得这麽蛊惑……”念犹未转,胁下突挨一指,硬梆梆地倒下,呆望姬灵通摇摇晃晃立起之躯,哪知他为何突然翻脸点了自己的穴道。
“老夫点你昏睡穴,且先搁你一会,待我去帮黎长老……”李逍遥没能听完便已眼皮沈重,迷迷糊糊地只觉足踝一紧,腰背擦地急移,被姬灵通拽进树丛里藏了起来。耳听得这老头自言自语道:“好生睡上几个时辰罢,小子!等老夫回来,还得靠你带路找回大小姐……”李逍遥陷入梦乡之际,仍晃悠著一丝懊恼之情:“两只鞋都掉了!”
由此而悟,闯荡江湖原不该穿拖鞋,尤其是泥菩萨的大号拖鞋。
李逍遥兀自摸不著头,雾中飘荡出太婆阴恻恻的笑声:“黎弩,老身不怕你寻来跟我斗法!”姬灵通未闻黎弩回应,不禁惊道:“黎大哥,当心……”阴雾淫雨之间传来黎长老喃喃低语,竟似无所不在,透送无穷困惑:“老婆子根本没有真身在此,难道这一切全是我们脑中的虚幻梦像?”
李逍遥诧然问道:“乜?”姬灵通面有惑色,猜道:“想是黎长老在用‘伏龙千寻术’破三界之限搜索太婆真身所在……可是我不明白何以连他都找不到?”他不解释也罢,越说李逍遥越糊涂,心下如憋欲爆:“什麽名堂?搞得这麽蛊惑……”念犹未转,胁下突挨一指,硬梆梆地倒下,呆望姬灵通摇摇晃晃立起之躯,哪知他为何突然翻脸点了自己的穴道。
“老夫点你昏睡穴,且先搁你一会,待我去帮黎长老……”李逍遥没能听完便已眼皮沈重,迷迷糊糊地只觉足踝一紧,腰背擦地急移,被姬灵通拽进树丛里藏了起来。耳听得这老头自言自语道:“好生睡上几个时辰罢,小子!等老夫回来,还得靠你带路找回大小姐……”李逍遥陷入梦乡之际,仍晃悠著一丝懊恼之情:“两只鞋都掉了!”
由此而悟,闯荡江湖原不该穿拖鞋,尤其是泥菩萨的大号拖鞋。
旷野凉风吹体,思如飞絮悠悠飘入幽冥中,忽尔还乡。抬头但见自家开的小店果真换了牌子,挂上他从小就要老婶改用的店名:“逍遥客栈”。因问大娘:“老婶,何以改变主意用我起的名号?”大娘道:“那时我是老板,如何能凭你一句话就改我店名?不过现下你已经长大了,改由你来当家作主,自然得听你的。”李逍遥往铜镜里一照,做了老板後居然肥似王晶般,不由唏嘘道:“孰想沧海桑田至斯!”於是老婶又指挥井小蛙、二狗子等新添的杂役把门改大,以便进出。
李逍遥手拍将军肚摇摆而入,见一卖鱼老翁喏声而迎:“员外可还记得小老儿莫一笑?”逍遥搜枯肚肠方道:“你不就是那……‘虚钓月明’的?”卖鱼翁喜道:“正是正是。阔别多年,不想李公子的大脑保养得跟身材一般不走型,还是如此轻灵如絮,实在太会养生了……这有八条太湖银鱼要不要?送货上门只收一两。”李逍遥往篓里一探,那些鱼全是烂的,不由得一惊,转面欲寻这老儿计较,却没见著。想是跑了,正自寻思:“都这麽胖了,不知轻功还能不能使成?”欲待小试身手,老婶闻声抢出,立於厨房门前仰面呵梁:“跟你爸当年一样!大过年的满屋顶胡腾,又扮什麽决战紫禁之巅……给我下来,不然老娘可要提锅铲追将上去了!”逍遥奇道:“谁在上边?”老婶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小忆这癫蹄子,跟茅山学堂里的罗吉特、小挪牙这夥说是要在咱家屋顶上迎战那野和尚蛋子,正在摆八卦呢……尻,你生的好女儿!”
耳听得满屋顶雏语童笑之声,李逍遥唯有傻眼的份儿:“原来我做爸爸了……晕死!”忽见满屋张灯结彩,布置得花团锦簇也似,又惑:“怎麽跟过年似地?”老婶瞪眼道:“还在那儿愣想啥?大夥儿都在等你入席吃年饭呢,对了……亲家员外怎麽还没来哪?”李逍遥抹汗道:“什麽亲家?哪来的大夥儿……”到席间一张望,只吓一跳,舌儿缩不回来。但见满席皆帅妞,莺啼燕语,好不热闹。
他正要寻老婶论理曰:“咱不是开客栈吗?如何搞得跟丽春院也似,打哪找来这麽多妞……”念头未转定,忽觉席间好些美眉竟然面熟,强抑晕眩之感,扒门边揉眼再瞧,依次认出文静慧丽的灵儿、明豔胜雪的傲雪、戴鬼脸面具的小甜甜……此外还有好些急想不出的新面孔,全是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仿佛屋里开了万花苑。正自惊呼:“咦,怎麽还有尼姑?”後背突被人轻拍一下,转面见一虎头虎脑的小子,不由惑道:“你又是我哪个媳妇生的儿子?”那愣头青甕声甕气道:“我是王小虎,你答应过要把小忆姑娘许给我的……这不就迎亲来啦?”李逍遥大怒道:“我哪有答应过许配你?”提镜给那厮自照尊容,训斥道:“以你的智力这麽矬,哪配做我的传人?”袍下飞起一脚,使出风魔腿法,将那小子踹得远远的,心头一乐:“原来我的风魔神腿还是这麽帅!哼,有我在一天,江湖的棒子还轮不到你这辈矬小子来接手……”後领突被人揪,不等转头,便从镜里见一杏眼圆睁的俊俏姑娘提拎著他的衣领子,脆声道:“好你个大眼儿,到底把我的湛卢宝剑藏哪相好的房里了?再不还来,看我不拿鞭子抽死你!”
李逍遥欲待分辩,怎奈这妞儿没耐烦听,一记俏极了的粉拳照鼻梁飞来,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不觉痛呼一声:“打得好!”倏地惊醒,只见夜林寂寂,烟雨空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回味梦里余韵,陡然生出寥落之感。
“怎麽又做这种怪梦?”想到梦中的情形,难免愕然。忽听有人颤声叫唤:“公子,公……子!公……”李逍遥第一个反应是:“‘公’你个头!这儿哪有‘公子’?”自感得意:“怪梦连场之後,难得我居然脑子清醒若此,没忘记当下的小和尚扮相……”那人又颤悠悠地叫唤:“公子,公……”听声音似是妇人,李逍遥转头寻视,却瞧不见。正奇怪间,树丛後斜坡下又飘忽而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哀哭,那妇人幽幽怨怨的道:“公子,老身好……好冷!”
李逍遥听到“老身”,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但觉不像太婆话腔口气,心头稍宽,问道:“谁呀?”那怨妇哀哀的道:“老身原是邻镇庭花楼的红粉,那年不慎生下一女儿,为……为免徒耽生计,悄悄托付与农人帮忙养大,这些年没少补贴他……”李逍遥兀自不解何以此妇生产便有徒耽生计之虞,正觉脑堵,那妇又凄凄的道:“谁知这女儿长大,竟又似我一般下海,想是命运使然。天可怜见,竟教我贡家母女俩先後都做了娼……”李逍遥隐隐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娼妓生了孩儿便会影响生意。”仍有不明之处,因问:“这跟我有什麽关系?”心想:“我不是很够钱帮你俩赎身。”
树影微晃,隐约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白衫湿透,渐爬渐近,幽怨的语声倾诉入耳:“那年晦萍这孩儿到庙里赏花,偶遇林员外,於是使尽百般解数将他套牢。恰逢林员外丧妻多年,一直孤鳏寂寞。朱五公子又没在身边帮他把把关节,竟被我女儿趁虚而入,从此自拔不得。这孩子得以入他林家为二奶也算好命,可她不该忘本哪!不该忘本哪!不该忘本哪……”
这妇人原在幽幽低诉,突然之间话声转厉,嘶声喊冤不绝,斗教李逍遥吓一跳,脑子似又醒得几分,嗫嚅道:“我能帮你什麽忙?为何跟我说……”那妇嘶声说道:“我逢人便说!这贱妇不要亲娘也算了,可她不该为了隐瞒身世连亲娘也害!哼,她说什麽怕我日後多嘴漏她底儿,将我推下枯井也还罢了,竟连那对抚养她长大的农家夫妇也不放过!这孩子心毒至此,心毒至此……”
李逍遥吃了一惊:“真有这种事?”那妇哀叹道:“不信你去问楚二,那天害我的有他……唉,算来都好几年了!”听到楚香玉其名,李逍遥登信了七八成,心想:“这厮干得出,就好像书航一般,没什麽他们干不出地!嘴上却说得好听……”耳听那妇哀声不断,李逍遥苦笑道:“虽说害人不该,可你既然没死也就算了……”话犹未尽,倏感裤脚被拽,低头瞧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枯尸腰下拖著长长的水草枯藤爬到跟前,本来竟未察觉,待被拽住裤脚,才吓得满心凉,惊道:“啊!你……”
那枯萎女尸抬起一张满布窟窿眼的干脸,凄声道:“算了?你叫我怎麽算了!”李逍遥颤道:“尻!你是鬼呀……拽我干啥?”那枯尸厉声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拆穿她!”又怨泣道:“她是我女儿,我能怎麽样?呜呜……我命好苦!呜……”李逍遥只觉全身奇寒,颤腿难定,兢然道:“这……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鬼话?”那女尸惨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知道了!”李逍遥心念一动,忙问:“那你告诉我,灵儿在哪?”那女鬼面色骤然大变,凄厉大呼:“不……别跟我提茅山派!”李逍遥生吓一跳,正诧:“我哪有跟你提……”冷不丁那女尸飒然急退,连他也拽著飞移,缩入树丛背後,李逍遥方自惊呼不迭,忽见身离一口黑森森的枯井只有几尺之遥,那女尸只须再滑地急退,便会把他也拽落井中。李逍遥不禁惊道:“我不下去!”急欲挣扎,却感全身没一处听自己使唤,如堕梦魇深缠之窟。
绝望关头,那女鬼身後却有物事卡住井口,急堕之势嘎然而止。没等李逍遥松一口气,只见女尸肩头垂下一颗男人之头,长了一张马脸,两只怪眼兀自朝他干瞪。适才见这女尸全身披满水草乱藤,究在夜昏之中未曾留意它背上竟粘连另一具尸体,突然打个照脸,李逍遥一吓非小,依稀辨出另一具死尸打横卡在井口。
正寒颤间,那老女鬼猛然将他劈襟一揪,又抬起那张满布窟窿眼的白脸,从散发间隙瞪眼逼视,嘶声问道:“可识得这死和尚?”李逍遥兀自胡思:“不想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做了鬼还在井底接客……”闻听後边那男尸是个和尚,心中一怔,投眼觑出分明有头发,奇道:“和尚?”那老女鬼恹恹的道:“此是山上庙里的火工头陀,不知被什麽人剁了投到井里,死得连魂都没有了……唉!”
“火……火工头陀?”李逍遥只道听错了,登时满心困惑之情:“那火工僧先前神神秘秘地拉了泥菩萨夜出,说是要去方丈房见客,却又没在那儿。如何会死在这里?”那女鬼幽幽的道:“你想知道答案,最好到林家堡自个儿找去。”李逍遥虽然满腹疑团,却觉鬼话未必是谎话,不禁问道:“为何找上我了?”那女鬼自顾絮絮叨叨,他渐渐地一句也听不明,突然间揪衣的手一紧,女鬼嘶声大叫:“我不要见巫师!”仿佛倏地受惊,急往井里缩去,堕势奇疾,背上那具新尸哢嚓一声折曲,陷将下去。李逍遥猝未及防,被那女鬼拽向井口,头先栽下,眼前顿时漆黑一团,浑身血液倒涌到了脑门,骇然道:“不……”
双眼忽睁,入眸夜幕寂阑。李逍遥虽仍冷汗未息,但见身子犹卧於那片树丛之间,并未见到有井,一时没缓过劲来,心下只叫晦气:“尻……连环梦!”突觉头颈能转,似乎穴道渐解,试动手指,果不其然。转脸却见身旁蹲有一人,碎花黑袍跃入眼帘,随即看清了那张满是创疤的苍老面孔。“姬灵通!”
“不要大惊小怪,是我解了你的穴道。”姬灵通沈著脸哼了一声,眼含寻思之意,更夹杂著深深的困惑。李逍遥转面瞧不见有井,也自疑惧,想了一阵,问姬灵通,“你老啥时回来的?”
姬灵通叹道:“人世间有许多事我不明白……”李逍遥没等听完便已了然:“你是没找到他们吧?”姬灵通从这少年斜睨过来的目光中味出低觑之意,不由更增心头懊恼,落手劈胸一揪,哼道:“找赵姑娘要紧,别装蒜了!快带我去……”李逍遥本转逃走之念,暗提真气未成,姬灵通先已把他揪起,就势又点了他胁侧一处隐穴。李逍遥双手顿木,变色道:“又怎地?”
姬灵通冷哼道:“不想被我打断两条腿,最好趁下肢尚能活动时快带我去……”李逍遥明白了:“老苗子点了我上身的穴道,腰以下却能动得。”但又不明白:“你爬我背上作甚?”究因喉伤未痊,话声仍是低哑不清,总算姬灵通耳力敏锐,伏在他肩头听得分明,默然片刻,叹道:“太婆的毒针果然厉害!我便是抵御不住,用尽了法子也驱除不得……”李逍遥心头微跳,低眼瞥见姬灵通两腿竟然萎缩若孩儿足,顿时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若非我以百枚银针环腰密密地炙了一圈,镇住上身诸般要穴,不但武功要废,整个人都会萎缩有如畸形儿……”姬灵通苦笑说完,话声一凛,在李逍遥耳边喝道:“少废话,快背我去!”
“老姬你这麽有型的人可别变成畸形儿噢……这麽残酷的事我不是很能接受。”李逍遥心中亦生悚然之情,正陪著唏嘘间,忽感脖颈箍紧,呼吸立难。姬灵通有意把双臂勒得稍紧,让李逍遥感到气憋,方才微松一隙,狠声说道:“你敢搞鬼,当心小命不保!”李逍遥苦笑道:“你厉害!瘸了都这麽厉害!跟乌贼似地缠将上来,我还能怎麽地?”姬灵通伏在他後背突觉路向不对,又勒颈道:“又做甚古怪?”
“别急!找鞋先……”李逍遥寻著两只拖鞋套回脚上,方感松了口气,转面笑道:“怎麽你们苗人都不爱穿鞋地?”姬灵通把双臂稍松些,哼道:“谁说不穿?赵姑娘不都穿著吗……”李逍遥心念倏动,趁势问道:“灵儿她真是苗人?我看不像嘛……”姬灵通究仍机警,避而不答,却冷笑道:“你像汉人,不一定你就真的是汉人。”此言说来无意,其中却不无哲理。李逍遥一时未能多琢磨,恼道:“我绝非苗人!因为我爱穿鞋……”心下忽想:“灵儿也跟我一般,可见老姬这夥分明另有用心,却胡栽一气。”
乱走一厢,又问:“你们黎长老怎麽回事嘛?算了,问你也没用,因为你也不了然……”姬灵通不知不觉中了激将计,正往此处寻思间,脱口说道:“黎长老是本教除巫後母女以外,据知最为神秘的人物。他的来历到现下我也不甚清楚,可他一直是教主的眼中钉,似与本教一桩大秘密有关……”李逍遥大眼眨闪,乘机探问:“那……你们找灵儿是不是也为了这个秘密?是藏宝吗?”姬灵通忽省,勒脖的手微紧,冷哼道:“既然是秘密,怎麽会告诉你?”
李逍遥碰了钉子,并未甘心,笑道:“屁的秘密!你们连鞋都没有,能有啥秘密?”姬灵通若非强自按捺,几乎又被这少年激出话来,拉著老脸道:“你这小子油头滑脑,实在很不可爱。”李逍遥哼道:“我不需要你爱。”姬灵通往他後脑勺痛卯一指节,犹如爆响了个炒栗子般,方道:“本来我打算一找到你就立马阉割了,免得大小姐徒自烦恼……”李逍遥没等听完就惊,“要阉?”
姬灵通沈脸道:“就你这德性,做了太监也是秽乱後宫。只怕根本解决不得,好在你居然移心转性做了和尚,总算知错能改,也省了挨我一剪子!”
“要用剪子?”李逍遥心头又晃悠一摆子,方才回想起先前姬灵通从寺墙外掳他入林之时,何以会用那种古怪的眼光审视他良久。耳听得姬灵通又道:“虽说做了和尚也不能保证你从而不再拈花惹草,但你只要不纠缠赵姑娘,从她身边离开,小命便可寄下……”李逍遥不耐烦听他唠唠叨叨,暗自寻思:“什麽鬼老精人老灵,摆脱不掉你这老乌贼,我就不是逍遥儿了……”姬灵通不知他又在转甚麽念头,自想心事一回,忽问:“太婆如何到寒山寺大闹,莫非丁情在内?”
李逍遥也是懵然不知,心想就他所见之事不算甚麽秘密,便照实略述一番,以便与这老苗人一块儿琢磨。姬灵通听了正自沈吟未语,李逍遥说起霍小玉之事,心里始终不明其中一节,因问:“人怎麽能隐形呢?你老说这事儿怪不怪……”姬灵通对此却不以为异,冷笑道:“隐身的秘术多的是,有甚麽大惊小怪?传说我苗疆便有一种‘隐蛊’……”李逍遥兴味盎然:“那你会不会隐身?”姬灵通拉脸道:“大丈夫堂堂正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隐身?再说那隐蛊决计是我苗疆可遇不可寻之物,等闲如何见得?”李逍遥笑道:“可见你也……”
两人正自闲绊嘴舌,无意中瞥见树丛後有一口枯井。自井口而至旁边数尺之处湿迹犹然,地上沾撒水草游藤。姬灵通看了还没觉得有何不对,李逍遥却生触目惊心之感,顿时想起日间曾听寺中小沙弥之语:“泥海,这回不要你捏泥人儿,偏要你说说後山的井底是不是真有女鬼、湖妖到底长什麽样儿,胆敢不依,我们就去告诉火工头陀,说你偷跑出寺……”
李逍遥不觉打了个哆唆:“真的有……”移步到井口,大著胆子探眼低瞅,黑漆漆的终无所见。姬灵通见他神色异样,不禁生疑,问道:“又怎麽?”李逍遥头没抬起,一边往里瞧,一边摇头道:“看里边有没有人头……”忽觉後颈一凉,姬灵通把短刀横搁,沈脸道:“再拖拖诿诿,你的脑袋便会在里边!”
李逍遥急忙缩头避刃之时,倏感脚底异样,抬腿不迭,却被游藤所绊,还未立稳便打一滑,眼见得栽向井口,叫声“晦气”,腰间发力摆转另一边,只为了不堕下井去,哪知另一边是个滑坡,身子避得慌急,撞出树丛开去,脚下踏得虚了,顿然翻滚而落。以姬灵通的身手怎能这便摔著?虽说腿脚不便,究竟机敏非常,一觉不对,斗地腾身而起,左手抄住一根枝梢,摇晃几下稳住身形,消去下坠之势,另一只手急抓李逍遥背心衣衫,想把他拽回身旁,岂料抄了个空。
姬灵通一怔之间,念头转至不妙处:“他落得再快,怎能比我手快?除非……”
“除非我使出‘风魔天下’的身法!”跌倒之际,李逍遥大叫“哎呀”一声,情真意切,痛发於心,是以姬灵通不虞有诈,只道当真失足。其实李逍遥痛虽痛矣,却是往舌尖上一咬,虽无自刺神门穴那般威力,可也硬逼出几分劲头,憋足了气抄身急蹿,钻入林木茂密处,此时即便飞不起来,可他所习玄神幻步究非等闲,顷间步转乾卦,“乾金生”化“艮土生”,滴溜溜转将而去,飒然已在姬灵通力所能及之外。
瞬间得脱,李逍遥心下自生得意之感:“这招巧吧?没想到罢?有道是虚虚实实,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是要你想不到……就算你是真的老乌贼,也有办法教你自个儿跳开。”先前姬灵通临险遇困之时,李逍遥死也不愿意舍他而去,可是危机暂过,姬灵通既老态复萌,李逍遥也只好故法重施,突然使计溜之大吉,心下本就思定:“灵儿不愿跟你们这夥黑蛮搅在一起,我怎麽可能带你老姬去找她呢?管它前边是人间道还是妖魔道,路还得我逍遥儿自个走……”无意间往东南去,半途突想:“按灵儿所教脱身术里‘安贞吉’这一卦,有‘西南得朋,东南丧朋’之说。不如讨点儿彩头,试试看‘坤卦’怎麽演……”
坤卦的全爻皆是阴爻,“三偶为阴,其卦为坤,其象为地。阴之成形,莫大乎地。地势卑顺,故名为坤”。
李逍遥晃转西南,步入山阴之地,心中默记坤卦之辞:“坤,元亨,利什麽马之贞。君子有什麽往,先迷後得主,利。”坤卦以母马为象征,亦即李逍遥所不会念的“牝”字,也不在乎君子有无“攸”往,只求无往而不“利”,心道:“嗨……吉利就行!”与灵儿分别了不少时候,牵念之情实难言叙,唯盼她逢凶化吉,顺顺利利才好。但想:“这卦可能未必靠得住!母马贞吗?咱村里那匹……噢,那是骡。”
举目间,万类霜天竞自由。
不知不觉已在大片水泽之畔,鼻际酒气尤浓,脚下积洼稀稠,难辨是酒还是雨水。漫天霜花飘眸,面前的邵氏酒庄竟成一片空屋败垣,连牌额上的大号也只剩下“今朝”二字。李逍遥不禁呆住了,那日激斗群氓的情形仿佛时断时续的雨帘……
本来盼望到这里寻找灵儿的线索,可是眼前一片水烟空朦,宛然时过千年,万象变迁,只剩残墙败垣半浸水泽之中,连日积雨不歇,连曾经有过的血腥气亦已浇没,只教他无从觅起。急想:“那天……那天的情形……”他记得自己昏瞑之中明明感到灵儿的气息,听到她为自己不断祈告上苍赐福。这时欲待竭力回想,却总也想不起,就像满脑子零星碎片,偏生拼连不成。
眼前的境况令他顿生恍如隔世之感。可是正如那个牌子还存在,终究难忘那一朝。他突然鼻头酸涩,想起至少有一件事自己没有做到。“葛千户的遗体……”
连日淫雨,此间已成泽国,便纵李逍遥再细心十倍,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终是无迹可寻。但他不明白,今朝酒庄怎会变成这般样子?难道真如泥菩萨所言,那一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可是连泥菩萨也仿佛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越发惶然,浑不顾上半身的穴道未解,摇摇晃晃地趟进泥泽,往废垣处觅去,口中大叫灵儿的名字,然而声音嘶哑,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晰。在外人眼里,他仿如一只游魂野鬼。
透过残缺垣影,但见不远处垄上悄立一排寂寂无声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又似突然就有了。李逍遥只道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瞧,突然想起泥菩萨临走时所捏的那个小泥像。可眼前所见并非一个这等样装束的人物,而是十数个,一排宛如同般模子塑出的红衣人,清一色的黑斗篷披肩,头上戴著手工精致的帽子,各皆面无表情,似乎看见了李逍遥,又似没看见有这麽一个人。
彼此相距何止数十尺,隔著几重败垣焦柱,李逍遥满身雨泥,那干人就算见到他的身影,其实未必便能看得分明。虽然素未见过,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生出一股寒意,透髓地冷!
当下他知道,这行衣冠齐整的人绝非自己先前所想到的“员外”身份。他们面色灰白,乍瞧之下端似死人,眼光却出奇的犀锐,不知在察看何等样的动静,也许他们与李逍遥来此目的一样,都在探寻什麽。便在李逍遥不觉眨眼之间,垄上又没了那排身影,仿佛遁在风中,又似从未有过。
李逍遥吃了一惊,急想:“不管是人还是鬼,总之……他们必与泥菩萨莫名其妙地失踪有关,也许火工头陀被杀亦与这帮行踪诡秘之人有些干系。”凭著自小混迹客栈的历练,看出这干气势森然的人物不像寻常江湖中人,既非行商过客,但也绝非一般的官绅走卒。虽有这些猜测,当真要叫他说出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他又道不出个所以然。只觉他们身上皆有一股不寻常之气,神秘但并不陌生……
一时之间,李逍遥不晓得应该跟踪而去,还是留下来继续做徒然的枯寻。这时他已有几分相信泥菩萨的预感,因为那和尚的预感竟与他昏冥之时所“见”到的情形一样,无疑正是灵儿挽回他的性命,越发急於寻她回来。突然想起“还魂丹”,心念倏动:“如若果真是灵儿在我昏迷时来过,真要是她使法救了我的性命,那她一定会用到还魂丹……”待要去摸那颗神丹在不在身上,抬手不得,才省起穴道未解。
忽闻树梢微响,传下一声如石画铁的冷笑:“小瘸子,你一个儿跑这摸鱼来了。想甩掉我没这麽容易!”不必回头去瞧,便知是哪个。李逍遥不禁叫苦:“老姬,你还真不愧是‘鬼见愁’!”
“那还用说!”随著一声冷哼,姬灵通已在他脑後,探手如风。李逍遥既留上了意,岂能被他攫到半片衣衫,眼瞥水面,斗见姬灵通犹如寒鸹的身影急抄而落,未及动念,脚下步法倏变,划荡水波,飒然移转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教姬灵通抓了个空,口中哼曲儿道:“有只老鸟掉下水,掉下水……”
姬灵通掌上功夫虽然了得,可要与李逍遥比较身形步法那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倘若他腿脚尚且灵便如昔,既蹑随而来,或能捉李逍遥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又自恃身份,不愿不声不响,半空中先喝一声,被这鬼灵精的少年察觉,稍施玄神幻步,宛然凌波微澜,滴溜溜地便转到废垣之後。
李逍遥立足未定,便听墙头石屑簌簌而坠,姬灵通身影投下,桀声道:“小瘸子,若再躲躲闪闪,莫怪老夫施重手了!”话声未落,李逍遥便又晃身蹿到另一面焦垣败壁之後,其快无比。一时间,姬灵通既惊又恼,心下大是称异:“在仙灵岛上这厮还不怎地,如何越发溜滑难捉了?”
他哪知自仙灵岛一别,李逍遥已在灵儿指点之下习成失传已久的“玄衣秘术”,步法之诡、身形之速早非当日可比。一旦给他回旋余地,哪怕悬崖边缘也能趟出一条生路,何况在大片残垣废墟之中,对李逍遥这辈顽皮儿郎而言,转寰空间可就太多了。
然而姬灵通也不含糊,虽说腿脚不便,身法尤捷,半空中一荡身间,翻到半根断柱之上,往墙影中呼的打出一团赤焰,顿将李逍遥从藏身处赶了出来,一迳叫苦:“行哦老姬,都被太婆折腾得损手烂脚,还这般玩得……”姬灵通翻白眼道:“我首先是巫,拳脚功夫不过是末技!”
此节缘故李逍遥也明,情知姬灵通巫法厉害,他可没太婆的本事先行施术禁制,因恐又著此巫的道儿,急动狠念:“把你踹下来先!”抢到姬灵通栖身的断柱之下,不顾体内散乱不驯的真气急难拧成一股劲儿,提脚猛蹬柱墩,虽说风魔神腿堪称天下绝艺,可他这时使来只如蜻蜓撼铁柱一般,哪动得大柱分毫?
姬灵通自然觑出了他的窘境,嘿然道:“既看这柱子不顺眼,那就帮你一把!”身子急翻,半空中双掌陡推,内劲发处,残柱砰地折倒。李逍遥只道他伤得不轻,大概连武功也被太婆一古脑儿废了,恁料这老巫发起飙来仍是一如往日的威猛难抗。顿教惊得一愣,转身未及,後背猛然挨柱边儿撞得一下,直痛到髓里。
姬灵通探手又抄在空处,眼见得这少年虽是一瘸一拐,身影竟闪飞快,神出鬼没也似,出手攫迟片刻,被他又晃入了更深的一片废垣之间。姬灵通不禁怒道:“瘸儿,跟拜月教做对你没有好结果!”
李逍遥在墙後回应道:“你都跟畸形儿似了,还好意思管我这微跛的叫‘瘸子’?省省吧……”言犹未毕,身子所倚的那堵墙突然砰的破一个大窟窿,姬灵通隔墙探手将他掐个正著,桀然道:“再不把赵姑娘交给我,就把你打成畸形儿般!”
其实以李逍遥的跑路本事,当真要溜之大吉并非难事,可他究是没想过要逃往别处,只惦念著在此寻找灵儿留下的线索以及那葛金刀的遗骸,是以仅是绕圈子兜来转去,半步不曾稍离。因为上身穴道未解,他双臂尚不能活动如常,转寰之间不易平衡身形,轻身小巧功夫难免大打折扣,待被姬灵通捶穿墙洞,想闪开时已晚了一筹,仍是意想不到姬灵通竟仍具此能。
一声“苦也”未及呼将出口,姬灵通手指一拢,登教他几欲憋绝,隔墙哼道:“小子,老夫可不耐烦给你多少耍赖的时候……”李逍遥正生绝望之感,斜刺里忽响“!嗤”一声轻笑,墙影下晃出一只俏生生的白足,脚趾间夹著一支剑伸了过来,明晃晃的剑光耀将上脸,李逍遥不由发愣,暗觉这口长剑宽仅两指,轻盈精巧,似是专为女子打造,且甚眼熟。耳边钻入一声甜呢笑语:“再不帮你就又要挺尸了呢!”
“甜甜?”李逍遥心中一怔,浑忘接剑,念头转不过来:“她如何在此?”墙影下那小姑娘嗔道:“回回都这样!郁闷哪……还不快接剑痛宰老姬去?”李逍遥有口难言:“我……我手没法抬呀!”耳听得姬灵通怒道:“阿奴,你如何也识得这小汉蛮?”甜甜蹲一角甜笑道:“什麽呀!别那麽多条条框框嘛……汉家哥哥有什麽不好?”
李逍遥大爽,但也暗奇:“她好像跟老姬总是过不去哦,为啥不自个动手?”姬灵通心念亦转到此处,情知这小丫头可不是三下两下就能打发得走的,倘真与阿奴斗起法来,当下他老人家的情势堪虞。甫疏神间,被李逍遥乘机从他手上晃身挣了开去,一时惊怒交迸,哼道:“总似你跟盖罗娇这般,你们白苗早晚要被汉化!”小甜甜看似走动不得,嘴舌却仍灵便不饶,立时回道:“有什麽呀?偶还想被汉家哥哥‘永久汉化’呢……”李逍遥虽说与她相处不多,究因苦头吃多了,亦知这少女性甚叛逆,能这般说话也不为奇,苦笑道:“你……怎麽……”阿奴叫苦道:“偶被‘降’了耶!没瞅见吗?偶……”没等李逍遥听清她咕哝啥,忽觉劲风猎然,那堵分隔他与姬灵通二人的焦垣倏崩,将他震跌一旁。
姬灵通未曾留意多瞧,哪知小甜甜当下的情形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为抢先机,扑身急取李逍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说什麽也不能让白苗抢了先去!”他双掌挥舞开来,顿时迫得败垣下的两个娃儿气憋欲窒。好在小甜甜究也细心机灵,看出李逍遥双手不能动弹,急道:“你不会用脚吗?”这一言登时提醒了李逍遥,眼见姬灵通恶狠狠地扑来,怎容多想,忙伸脚丫从小甜甜足尖把剑夹了过来,耳听得小丫头咯咯娇笑:“哎哟!你挠得偶脚心好痒,坏哦……”他脸上不由一红,听得这般千娇百嗲的腻笑之声,竟然心跳如撞,连自己也暗觉奇怪:“她小小年纪怎能这般骚法?”
姬灵通呼呼挥掌,哼道:“既然撞做一处,那就合该一个要死,一个要废!”左手按向李逍遥琵琶骨,右掌急拍小甜甜天灵盖,因他自感性命处於这小顽女所会巫术威胁之下,心中发狠,出手自然毫不留情,穷倾掌力,但求雷霆一击,速战速决。
当下形格势禁自不待陈,李逍遥怎及多有迟疑,不由自主地挪躯挡在小甜甜之前,这一霎间她眼神微变,自非他所能看见。姬灵通变化掌势,哼道:“一个浑不要命的情种!”李逍遥哪等他再次推掌逼至,心念飞转:“小甜甜都能,我为啥不行?”就势以脚趾夹稳了长剑,陡依“剑一”之法急伸而出,这一招其实不象他想象中圣灵剑法的样子,姬灵通脑中却瞬时闪出那日修剑痴在“刻舟求剑”之处所显的森然剑势,顿吃一惊,不由後纵而避,凝目想看清楚。小甜甜在墙影中笑靥如花:“好喔!用脚使剑哎……”
李逍遥毕竟用足夹物不如她玩得灵活,虽知姬灵通未必便惧,但只抬了半会儿足便觉脚累,不由又放将下来,嘴上却浑做没事儿般:“不多摆给老姬看!”小甜甜竟能看出他的窘处,柔言安慰道:“意思够了就行啦。”姬灵通沈下脸道:“原来修呆子把这招剑式传给了你小子!”李逍遥未料他居然一眼看破,怔然道:“那……又怎地?”小甜甜在他耳边嘀咕道:“他眼露杀气哎!”
李逍遥自也看出,心头方凛,便听姬灵通沈声道:“既然你学到了圣灵剑法,我已留你不得!”小甜甜在旁“哎哦”一声,不禁目露忧色。李逍遥正想:“既知留不住我,他要知难而退啦?”但见姬灵通眼光愈狠,厉色道:“我说过要杀尽所有会使圣灵剑法的汉人,你只有一个选择。”李逍遥跟小甜甜相互咬耳,急商道:“看来他好想学,是不是我把这招教给他就没事儿啦?”甜甜道:“幼稚哦!”
李逍遥越发没谱,转而问道:“什麽选择?”姬灵通垂目说道:“路只有一条。你告诉我,赵姑娘在哪里,老夫便让你多活几天!”小甜甜在旁乱眨妙眼,一时转不过弯来,却瞪著李逍遥。只见他面露苦色,竟问:“多活几天是啥意思?”姬灵通道:“就是说,或可让你活到同修呆子一起死的那一天!”
李逍遥心头一凛,眼光触及姬灵通那颤巍巍的身影,又即坦然:“去!你都跟畸形儿般了,还想干掉老修?”话刚出嘴,心头又坠低几层,想到不妙处:“尻!忘了老修瞎了双眼,比较起来,其实好不到哪去……”只听甜妞儿忽问:“老姬,莫不是为了你们当年那鬼誓?”李逍遥奇道:“啥的鬼誓?”小甜甜觑出姬灵通的神色果不其然,微微蹙眉之余,不禁叹道:“听盖罗说起,当年有一个会圣灵剑法的小汉人闯进他们拜月教帮巫後娘娘逃出魔掌,还……还冒犯了神明,是以……是以老姬想起了从前十八殿长老起过的一誓,总说要找出那老家夥来做掉。”李逍遥瞅著姬灵通抽搐的脸孔,不由心头打鼓,嘎声问道:“什麽老家夥?”甜甜嗨声道:“当年那小汉人不会老吗?都过了这些年了!”李逍遥徒瞪大眼。
小甜甜妙眼中突现憧憬之情,在墙影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偶还听我妈说过,更早的时候还曾有个这等样的小汉家郎儿在巫後娘娘年轻时出现过一回,那已是好多年前了,他帮做小姑娘时的巫後破了九嶷山上的九翼蝠族,还……唉!”李逍遥留意到姬灵通的脸色越发难看,琢磨著小甜甜的话语,不由愈奇:“还啥?你又叹什麽劲儿?”小甜甜咕哝道:“偶不相信,可是人家都说很早的时候他俩就有一腿呢!是在娘娘嫁给巫王之前……”李逍遥奇道:“什麽?”姬灵通全身颤抖难抑,因恐这小姑娘口无遮拦,越发说得难听,不由怒喝一声道:“够了!”
“不能说吗?”小甜甜朝姬灵通吐嫩舌,做了个鬼脸之後,突然目露异样神情,憬然一叹,心道:“便是因此,偶才觉得汉家哥哥没什麽不好……唉!”李逍遥兀自不明她何以说著话间竟然又痴叹一番,忽听旁边一堵焦墙发出咯咯异响,没等转头看得分明,随著姬灵通一声断喝,残墙撼然而倒,一时碎屑纷飞。
李逍遥和小甜甜不禁相觑变色,姬灵通缓缓抬眼,目若锐刃钉喉急注,凛声道:“话说完了,可是事儿还没完!”李逍遥自我安慰道:“没……没事儿,我有剑他没剑……”小甜甜探眼一觑便即叫苦:“他有剑哎!”李逍遥一怔:“哪儿来的剑?”不须多瞧,只见姬灵通从积水里提起一支泥污尤沾的木剑,徐徐横举胸前,投眼觑时目现讥讽之色。
小甜甜又“哎哦”一声,随即转“咦”,妙目飞瞥李逍遥,只见他也满面惊愕之情,嘶声道:“这不是我的木剑吗?如何……如何到了老姬手上?”姬灵通立心将他一剑废了,不容多言,手腕微沈,凝定“剑二”之势,却仍斜睨这个用脚使剑的少年,冷然道:“老夫眼中早已无色无相,但你若做不到无尘无垢,这辈子你纵想用脚使剑也不可得了!”
此时李逍遥刚转到一念:“定是灵儿来过无疑!因为我受伤昏迷之时,木剑是她帮拿著……”势已不容多想,因为姬灵通出剑如电,瞬即封杀一切人间色相,同时也灭绝万籁生机。无色无相的世界,岂非毫无生机的暗黑空间?
然而“剑二”的本意便是绝灭生机。心如槁木的姬灵通,无疑已将圣灵剑法的这一招发挥至极限。当他斗然出剑之时,即便只是木剑,也教生死之限瞬即无界。就算他不想立取李逍遥性命,当下也未必便能驾驭得住这等样有往无返的绝灭之剑。
李逍遥终是使脚不灵便,顷间面笼死灰之时,忽见足影飞晃,後背连挨几下,穴道骤解,顿知小甜甜於危急关头堪堪想起拔足相助,手指一屈张间,抄剑在握,但已迟了半筹,木剑霎间抵入肩窝,既临绝地,李逍遥脑中!一下空空如也,连自己也不清楚这个“走之旁”是怎麽划出去的。
无悲,无惧,心如死灰,到底也是无尘无垢……
耳听得小甜甜“咦呃”之声不绝,李逍遥从懵然中痛醒过来,只见那支木剑颤悠悠地插在肩胛内,姬灵通却已人影杳然,积水中有两斑殷红之晕微漾而淡。他惊意未去,不由得又痛得一哆嗦,风从林雾深缈之处悠悠飘来,依稀捎送一声索然深叹:“剑四!”
闻声之下,李逍遥不禁浑忘肩窝之痛,咂然道:“什麽‘剑四’?”低眼怔看手中寒峰如练,隐隐约约地想起刚才自己好象不止划了一剑,犹记得修剑痴提过的言语,仍难相信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会不经意地淬剑而成新招。
“既见剑四,败亦无恨!”不管怎样,姬灵通终是遁然告负,自认不敌。
李逍遥渐渐想起,适才他所使的剑法起手是“剑一”,情急变招之时又混入了另一式圣灵剑法,淬二合一,又不知是何等样境界?然而也只在那一霎间他才使得出这等样心无片尘的玄妙剑法,纵然再教他依葫芦画瓢地使一回,时易势异,非但使不出那样一招,更连自己究竟用了哪一招融入“剑一”而在危急关头淬成“剑四”破姬灵通的无色无相之剑,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其实姬灵通那一剑之绝已足令他丧胆。此时犹有後怕,心想:“这才是‘剑二’,我从前使的同样一招算什麽?跟他老人家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以姬灵通的本事,若在寻常时候全力施为,就算李逍遥穷倾所会妙招也未必能够顷间将他骇退。但他究竟重伤在先,腿脚不便,攻守已无兼顾之望,又见小甜甜在旁,心下先自嘀咕,待得觑出李逍遥得获修剑痴传授“剑一”已然不争之实,更是惊疑不定,惟恐自此再也制不住这少年,如何能带回赵灵儿?他心头既乱,使招虽仍“无色无相”,比起李逍遥横下一条心豁出来打,毕竟逊在不及对手更臻“无尘无垢”的心境。待得出剑之後,姬灵通不免又犯迟疑:“还须著落在小瘸子身上问明小公主所在。可别杀了他……”这样一想,便不是有去无回的绝招了。合该是误打误撞,错有错著,李逍遥无意间淬出另一层剑意,顿教姬灵通心头大震:“剑四!”虽说功力犹强胜於这少年,然而回天已然乏力,倘不弃剑而奔,非但要搭上一条胳膊,只怕性命也难保全。
一低眼间,认出所握兵刃正是拓跋英杰送给林月如的“越女剑”。李逍遥心念倏转,思绪从适才的比剑瞬间转拢而返,注目此剑:“剑利招强,若无这把宝剑,未必能慑得著老姬。”庆幸之余,回想那天之事,不禁又奇:“可是这口剑如何在此?”只听小甜甜嫩声道:“厉害哦,你能打跑老姬。不过他肯定是去搬兵,找石长老去了。哎哟喔!你惨嘹,撞上石长老真是死定了……”
李逍遥只做未闻,转问小甜甜:“越女剑如何在你手里?”那妞儿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在偶手里?”李逍遥不由一怔,心道:“这还想赖?刚才不是你递给我的……”甜甜笑道:“蠢哦!明明在偶脚上,却说在手里……”原来这其中也有分别,李逍遥唯有哑然。小甜甜并不回答他的疑问,却挤脸扮苦,瞥著李逍遥肩窝所插的木剑,娇叫道:“还不赶快拔掉?这样插著跟人家讲话多碜得慌!”
李逍遥方才省起,低哼一声,咬牙拔出木剑,所幸刺得尚不甚深,虽然吃痛难当,总算没因而废去他一只胳膊。小甜甜蹙眉问道:“不疼吗?”李逍遥自取金创药敷伤,闻言只有苦笑:“我都快麻木了。”
小甜甜晃脚踢水道:“偶都已然麻木了呢!”李逍遥殊未留神,她水光溜滑的嫩足只在眼底下悠悠一晃,积水便溅上他脸,登浇得满头湿。李逍遥对她素无脾气,既躲不过去,惟有虚与委蛇:“你不是能动吗?”料想这小苗女定然又有意想不到的花枪好耍,她自称遭了降头,可当不得真,心下盘忖:“她不知如何在这里?既然灵儿留下线索,总该打听打听,比迳自乱寻有谱些。”小甜甜却好奇地瞅著他的头,满眸讶色,浑忘回答李逍遥之问,却笑嘻嘻的道:“屙哥哥,你生癞头疔啦?”李逍遥皱眉道:“‘哥哥’前面那个多余的字儿最好去掉。”小甜甜并没在意他面色不快,白足抬起,竟用脚掌拍了拍李逍遥秃脑门儿,笑道:“这麽快就看破红尘啦,你?”李逍遥拂开她的脚,哼道:“蹄儿别乱跷。什麽看不看破……”小甜甜端详他那身不合衬的脏旧僧袍,越发笑靥乱绽,似觉滑稽得紧,大眼骨溜溜转动得几回,猜道:“该不会是因为又被马子甩了,一时想不开就出家了罢?”
李逍遥失笑道:“这样就被你这小蹄子给猜到,我便不是逍遥儿了。”小甜甜微扁小嘴,心道:“美麽你?”面上却越发笑容可掬,抬脚轻拍李逍遥肩头,柔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不如让甜甜姐开导开导你……”李逍遥就势抄住她滑溜溜的足踝,轻撩一旁,告诫道:“小女孩儿家别没事就自动把蹄子抬这麽高,当心被人钻空子哦你!”小甜甜心下暗咒:“偶尻你!”面上仍做花枝乱颤状,越发千娇百嗲,腻声道:“你真知书达礼哦你,还这麽厉害!都把老姬折腾矮了,往後偶都高过他了呢……”
李逍遥定了定神,正色道:“先别扯那些没用的了。甜甜姑娘,在下有事讨教……”因为此事在他看来极是要紧,暗盼能从这鬼灵精的小苗女处获得指点,先揖了揖,提起那口越女剑,犹未开口相询,小甜甜前仰後合道:“哎哟!这是干啥呢,看看你……”嘴上仍欢,心下暗骂:“多虚伪!”
李逍遥心系灵儿安危,如何有闲情与这胡搅蛮缠的小苗女一味调笑,又定了定神,方道:“还未请教姑娘贵姓?怎生称呼……”探问正事之前,因感总要他以“甜甜姊”呼之,毕竟不爽,是以先问姓氏,这在当下也并不为过。小甜甜冷笑道:“怎麽?你想泡我吗,没事问啥姓氏啊?”心下却大是不欢,暗咕:“这会儿抖起来了,连‘甜甜姊’也不肯叫啦。”却没发作,只是笑眯眯。她坐在瓦砾堆上,背倚半堵残墙,面笼垣影之中,总教李逍遥看不清她那张俏脸蛋儿,便纵看得分明,当下李逍遥也没心思细瞅,光一个灵儿已经够让他操心了。
“那好,不问姓氏……”李逍遥暗觉这妞儿有意无意地朝他摆出逗弄的足姿,不由暗闷,只好移目他视,定神道:“不知姑娘何时到此,有没看见一位赵姑娘?还有这把宝剑……”小甜甜笑眸瞟视,晏晏的道:“不就是马子又带丢了吗?有什麽呀,大惊小怪的……”李逍遥面上微红,垂目看剑,一带青芒耀颊,映出掩不住的忧急之意,默然一阵,哑声道:“灵儿姑娘未必这麽想,可是她姥姥临终时曾嘱咐我护送她返乡寻娘……”小甜甜瞥目觑他有无作伪之态,暗觉他忧发於心,果是著急,蹙眉道:“既然不是你马子,那……那著啥急?”李逍遥不禁好笑:“不是‘马子’就不能著急麽?”
小甜甜道:“那你怎麽不著急著急我?偶都遭灾了耶,你问都不问一声,枉我还这麽帮你!”此前李逍遥每遇此女,难免备受折辱,是人都会有气,但经今时之事,心想究是靠她相助才打退纠缠不舍的姬灵通,有气也消了,又有求於她,自是不得不奉陪,微微一笑道:“甜甜姐这等了得,这个……有谁能让你遭灾?”
小甜甜眼圈一红,小嘴儿先扁了,犹未诉苦,墙粉簌然而落,洒在李逍遥肩头。不须抬头便见有一黑影斜投而下。李逍遥心头暗悚:“难道老姬又回来了?”脑後有人硬冷冷的哼道:“阿奴,随我回去见老太太!”此人语带川腔,却非姬灵通。
小甜甜登时变色道:“哪个要去见个鬼的老太太?”李逍遥称然:“对呀,什麽老太太?”脑後那人沈声道:“你冒犯了老太太,她可没说饶你。”小甜甜娇呼道:“那要咋地?偶不都帮你们对付狄武了吗?”那人语气越发不豫:“这事你还敢拿来说嘴?对付狄武、方军亮,你根本没出全力,徒然害得唐门折损多人!”李逍遥正自懵头,小甜甜冷笑道:“是你们蠢嘛!打不过人家却来怨我,怎麽个没出全力啦?难道要偶用腿死劲死劲地夹住他俩让你们打吗?”
那人一张口便招她连番奚落,若论伶牙俐舌早输蚀了去,可是当下比较的可不是嘴舌。那人早在暗处窥视多时,便是看出小甜甜似乎先已著了别人的道儿,方敢现身。话没说得几句,反挨她一通抢白,脸色立黑,哼道:“小小孩子净没学好!”小甜甜反唇相讥:“你们这许多大人对人家狄武又搞偷袭又搞暗算,算哪门子的好人哪?”那人越发沈脸道:“打听打听,江湖上谁敢欠下唐家的血债不偿?为了报仇,自须全力以赴……”小甜甜笑道:“好啊好哇,全力以赴好麽!可我跟狄武没仇没恨的,干嘛要全力以赴啊?”那人怒道:“小滑头,你果然留了一手!”
小甜甜悠然道:“唐彪,你少在偶面前吱吱歪歪喔,不然偶‘夹’掉你。”李逍遥忍不住低声劝道:“这会儿别提‘夹’人了,当心招戳。唐门暗器好厉害地!”小甜甜抬脚往他脸上一推,手却摸向腰後,嗤笑道:“你真孬哩!”
因觉这小苗女身似不便,委实招非不得,可她偏是不依不饶,一迳顶撞那唐门人物。李逍遥本是好心相劝,哪料鼻梁生挨一蹄子,跌到墙边,正感气恼,忽闻劲风陡生,暗器破空锐射,唐门那人疾声道:“玩阴的你可玩不赢我的九阴白骨钉!”
小甜甜急问:“什麽九阴白骨钉?”唐门那人在墙头冷哼道:“此为千年老尸身上的白骨打磨之利器,纯以阴柔之劲发射,手法变化九层八十一般。钻穿你腿膝鬼眼穴,断绝血行之势,一二时辰之内若不取出,你就会全身筋崩骨散。七日之内倘不解除镇穴之患,就算你是西施降世也得变成一堆枯皮包骨,形同骷髅……”小甜甜没等听完就大哭。
那唐家汉子并不在乎面前这小女娃儿如何悲声不竭,眼见自家暗器抢发得手,竟有松了一口气之感,缓颜道:“只要你乖乖地随我回去,并把你从唐门先玄窟窃来的宝贝缴还,料想老太太也不会与你一般计较。不然……”小甜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望向李逍遥,眼露哀色,娇啼道:“偶……偶被歹人欺哪!哥哥……好哥哥……亲亲好哥哥!”
李逍遥看不过眼,更经不起她这等软言哀告,转面望向墙头悄立之人,说道:“她究竟是一个小女孩儿,前辈怎能使此阴毒手段折磨人?”那唐家汉子斜眼打量他几眼,冷哼道:“小和尚,这事轮不到你问。我若不抢了先手,这歹毒小姑娘可就要了我的命了。阿奴的毒辣手段,在苗疆谁不忌惮三分?打听打听!”
李逍遥虽知是实情,但一念及小甜甜适才曾帮过自己的大忙,此时轮到她有难,怎能袖手?暗叹一声,抱拳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望前辈……”那唐家人冷哼道:“滚开,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小甜甜哭道:“逍遥哥哥,好……好哥哥!这人是唐家第十二代飞钉名匠唐换天的亲儿子,号称第十三代子弟中最惹不得的大头钉,平……平素奸淫掳掠,鱼肉百姓,连……呜呜……连大肚婆也不放过……你别为我惹他,好危险的!”
那唐家汉子怒气横发,扬手又欲给她一钉,忿声道:“我何时奸过大肚婆了?你这小贱人满嘴胡言,把你嘴钉上,看你还能不能给我乱编……”李逍遥既已见识了此人的发钉手段,怎能再看著阿奴受苦,不假多思便抢身站到她跟前,急劝:“不管怎麽说,她总是个屁点儿大的小妞儿,还望前辈高抬贵手!”小甜甜心下暗乐:“看见了吧?偶一管他叫‘逍遥哥哥’,他立马就蹦过来帮我挡钉了呢,都比召唤兽还好使哦……”一转念间却觉这油浇得不够劲儿,妙眸霎闪,又眨巴出豆大的泪珠来,哭哭啼啼地望向那唐家汉子,说道:“彪叔,你不许冤枉偶喔!偶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哩,哪有拿你们东西了?再说啦,唐老太也是自己吃坏肚子,却栽我哦,都……呜呜……都冤过窦娥了!”说一句放两下悲声,直教李逍遥皱眉不已,心想:“别装了,你这样儿……偷东西估计是有地,到别人家里下毒整整蛊那也只怕没冤你,这会儿哭有啥用?只是,好象却把我又夹在中间了。”
那川汉唐彪越听越怒,拧起脸道:“哭只管哭,今儿说什麽也须逮你回去,看你到时怎麽嚎!”甜甜哭道:“偶晓得,你是要像钉死大肚婆般折腾偶……呜呜!”李逍遥不禁叹道:“怎麽能那样对大肚婆呢?”小甜甜附和道:“就是!怎麽说也该为人家未出世的娃儿著想啊……”唐彪怒不可遏,连脸孔都扭曲了,愤声道:“打听打听!我几时折腾过大肚婆了?”小甜甜眨巴妙眼道:“偶才不信她没怀胎呢!”李逍遥从医学的角度揣摩道:“不怀孕就大肚,那该是有疝病……”唐彪气不打一处来:“根本就没这些事儿!小鬼头,你净会胡编……”
李逍遥一迳留意唐彪双手,眼见他忍不住又要发钉,只得硬著头皮挡身不移,唐彪怒道:“小秃驴,给我滚一厢去,甭碍著……”李逍遥本想再劝息怒,怎奈喉嗓又哑,急难出声,小甜甜却善解人意,眨巴美目道:“老彪,你别这般对我哥咋呼,可警告你喔!他好厉害的,一剑就捻死你!”李逍遥暗自懊恼:“当下你这样说不是火上浇油吗?”
唐彪来时没瞅著姬灵通被打跑,独见这俩小男小女猫在废墙後打情骂俏,心下已自生疑:“这小秃儿一味护著阿奴,原来因此瓜葛。”虽说这少年手持宝剑,唐彪自忖暗器功夫素有独到之能,并没放在心上,更不相信小甜甜的恫吓之辞,沈下脸道:“小沙弥,你犯了色戒尚不当死,可若敢挡我暗器,只怕你九条命也不够花!”
小甜甜嘟嘴道:“吹咩!哥哥,别怕他,打他!”李逍遥皱眉道:“我不想帮你打架,只是要还你一个情。”可是当下不打又怎能缓解小甜甜自惹的这场麻烦?正要急思一个两全之策,小甜甜忽道:“彪叔,其实你们家的宝贝不是偶拿了,在……”妙眼一转,瞧向李逍遥,笑道:“在他身上。”话声稍停,因怕唐彪不信,便又幽幽的补了一句:“偶把什麽都给了他!”李逍遥一怔,随即不安道:“你别乱栽呀。”小甜甜红脸低眸,羞涩的道:“刚才不都给别人瞅见了麽?你……你在玩偶的脚呢!”
李逍遥兀自惊道:“花花帽子一顶一顶给我戴,你都不嫌累!”只听唐彪凛声道:“这还用说吗?你俩分明早就相识,必是一路货。老子没工夫看小孩子演戏,说到头来还得靠钉……”李逍遥抢在他手动之际急声道:“先别……不如这样,我让她把东西还你就是。”小甜甜却又算在先里,抢著往他耳边说道:“你帮偶赶跑那厮,偶就告诉你,那位灵儿姑娘在哪处。要不然……”陡闻灵儿果有下落,李逍遥心头一阵动荡,不知是喜是愁,兀自愣然,唐彪喝道:“本来老子不想伤及旁人,可你这秃子一再不识相,休怪我出手狠了!”
李逍遥心中为难,奈不过两头紧逼,眼见得唐彪的手已经按在腰囊上,随时便要发作,他却不想打这场糊涂架,情知此人暗器手法快狠之极,适才就连小甜甜也吃了“九阴白骨钉”的大亏,自己虽有“飞龙探云手”,却从来不曾接过行家所发的此类暗器,委实没底,倘要动起手来,唯有出快剑抢攻,先发制人方有赢面,不然被唐彪先以独门暗器急袭,岂有多少回旋余地留给他?
他正想说:“等一下,我让她把偷来的东西还给你……”小甜甜在墙影中突然幽幽的道:“逍遥哥哥,你真的忍心不管灵儿了麽?”李逍遥心头一怔:“什麽?”转面之时,仿佛看见灵儿在残墙下凄然道:“逍遥哥哥,灵儿不要跟他们去。”
李逍遥一时未察小甜甜所耍弄的蛊惑手段,眼前的唐彪恍然变成了乌天鹊,耳听得小甜甜柔声细气地央道:“逍遥哥哥,求求你帮灵儿赶走这些恶人。灵儿不要跟他们去……”他仿佛听到灵儿这般求恳,恍似见到灵儿这般无助,心头一股热血上涌,意念立决:“我怎能不理,怎能任由她一个小姑娘家被人这样欺侮?”
那唐彪也颇有心计,暗觉这少年虽似连站都站不定,持剑的那只手却出奇地稳,他唐家究属武林名门,多少年来所会高人无算,本来对李逍遥此辈貌不出众的少年并没放在心上,但当看清了他执剑时的身姿手势,不由得心头一凛:“敢做阿奴的靠山跟我放对,莫非真有些不寻常的门道?”既生惕念,便即缓颜说道:“打听打听!我唐彪是以大欺小的人吗?只要你接得住我所发的白骨钉,我没二话。”
李逍遥硬著头皮点了点头,心想:“我可不想先发制人出剑废了你的手。”小甜甜看出唐彪似乎有诈,忙道:“不好,别接他的歹毒暗器……”话声刚出,三枚绣花针般细小的骨钉便分上、中、下三路飞炙李逍遥颔下“天突穴”、脐间“神阙穴”、左膝“鬼眼穴”。来势奇急难状,便是要让他在废垣间既无处腾挪闪避,又来不及上下兼顾。发钉猝袭之前,唐彪已看出李逍遥显然大伤未愈,仓促之间未必便能施展身法躲避暗器,但仍暗拈骨钉,只要李逍遥稍有避意,立时追射手中暗器抢先封阻。
其实李逍遥此时所忌惮的只是较量内力和法术,虽然唐彪发白骨钉的手法堪称刁钻迅疾,待闻破风之声不强,李逍遥便即心宽:“比起唐翔千那老秃子的手段显得唐突有余、劲道不及。”三枚白骨钉所取方位极僻,本非易避之著。小甜甜在旁先已不安地轻呼出声,自是晓得厉害。但在李逍遥眼中,比之满屋恶蜂围蛰尚欠险情。仗有家传第一等快手,谅能接下。扬手之际忽见唐彪眼光诡谲,急转念头:“怎知暗器有没淬毒,如何信手乱碰?”电光石火一霎间立改主意,剑光晃转而起,仍使家传手法,运成“一字追风剑”。
唐彪暗拈骨钉只俟李逍遥身形甫动便即追射,哪料这少年纹丝未动,一晃手之间,三枚白骨钉竟尔摆在他平端的剑梢。小甜甜喝彩声中,唐彪面色顿变,一迳眨眼不迭,兀难相信这小和尚居然轻而易举地截住了他的成名暗器。李逍遥却也并没那麽轻松,提剑拦截暗器虽说接个正著,但听得叮叮叮三下叩击声响,掌中剑柄顿有微微余震,他心下暗幸:“原来也有不小的後劲,幸好没用手去兜。这一卦临时变得好!”
但更庆幸的是这样便即化解了一场糊涂仗,料想以唐彪这等成名人物的身份不至言而无信。李逍遥伸剑递还暗器,说道:“多谢前辈赐教……”此是寻常听书学来的较艺场面套话,只道得体,恁料话刚出口边,小甜甜突然俏声怒叱:“你怎敢偷袭!”原来唐彪不甘就此认输,竟乘李逍遥不备,陡发连串穿心钉急射而来。
若没小甜甜那一声提醒,李逍遥待辨风声而动势必为时已晚。这次唐彪所发的数枚穿心钉较之先前更为狠急,微芒未现,锐意先临,直似透髓般寒,行家手段一显无遗。幸好李逍遥应变之速已非昔时堪比,小甜甜叱声方起,他甚至连想都没去想,晃抬左手所执木剑,抖腕微旋之间大片剑花倏绽,“剑二”中的半招守势“雾里看花”既成,乍似虚缈恍惚,一瞥目时六枚暗器已然整整齐齐地并排钉在木剑之端,无一疏漏。
倘说先前唐彪那一惊是惊在始料不及,那麽现下再吃一惊便是慑於李逍遥这两下间不透隙的奇妙剑法。耳听得小甜甜咯咯大笑:“偶就觉得唐家这一帮都是鱼腩队咧!”唐彪脸面顿下不来,一咬牙,移手急摸腰兜,拈钉又欲再射,倏地只觉那只手剧痛,低眼瞧见李逍遥右手所递的宝剑竟先穿透他的手掌。
不出片刻,唐彪第三次吃惊不已:“这少年竟能左右开弓,双手都能使出好剑法!”殊不知这须拜小桃所赐,那天在兰陵渡头的客栈里被她伤了右手,李逍遥未等痊愈便试练招,只感百般不趁,灰心之余,得灵儿在旁多番开解,气馁之念方消,而她自幼熟谙双手使剑之窍,於是一路瞅隙点拨於他。李逍遥也是机灵之人,虽说左手使剑仍是比不上右手趁便,在船上闲时便加习练,究有积功不负。当下左手持木剑使水月宫妙招化险为夷,右手悄送越女剑,仍用那招小桃所教的剑法,一递到底,待得唐彪知痛,所拈暗器登时发射不出了。
然而唐彪还有一只手,急拈透骨钉欲射之际,木剑啪一下拍在臂上,无疑又被李逍遥抢了先。可怜唐彪竞日淬炼独门暗器秘技,只道从此足以自恃,哪料撞上李逍遥的偏奇险怪之剑,居然处处束手,招招失算。一时惊痛交加,竟尔怔然:“你是何人?”
李逍遥叹了口气,做个苦脸,随口唱个喏道:“偶是小苦苦。”唐彪不由一愣,念犹未转,小甜甜呵呵笑道:“逍遥哥哥,不想你的剑术这等好哦!”妙眸微转,笑吟吟的又问:“你若仍恨偶,会不会插偶呢?”李逍遥本来不愿乱报家门,却被小甜甜信口唤出他名字,倒也无奈,苦脸道:“插……就免了,最多是用这条木剑抽你屁股。”小甜甜听了前半句时笑得小嘴更翘似月牙儿般,待听後半句,却嘟起嘴唇。
唐彪怒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死到临头还笑!”李逍遥未觉小甜甜眼神有变,兀自纳闷道:“倒要请教,怎麽个死到临头法?”眼帘里突现右侧墙角微晃的一袭袂影,他尚未转念,便听小甜甜急声道:“不好!偶忘了唐门这帮小鱼米行事时从不落单……”
李逍遥迅即闪到唐彪身影之中,耳边但闻嗖嗖声响,唐彪便硬了,犹如木桩一般怦然砸在李逍遥肩畔,但仍痛叫不迭:“唐佐,快回去报信儿!哇……你小子射了我这许多白骨钉!”自叹侥幸之余,李逍遥一时没顾上去追那人,揪著唐彪忙问:“可有解药?”唐彪後背满嵌白骨钉,只痛得身颤如筛糟糠也似,歪咧著嘴道:“有……有,在怀里。”李逍遥放下越女剑,探手摸出个疙疙瘩瘩之物,就眼一瞅,立刻认出名堂,愕道:“鱼脑石?”唐彪忍痛不胜,颤声道:“正……正是。小……小师父只须往在下挨……挨钉之处按抚,自能逐一吸出。”
李逍遥听明之後,失笑道:“还以为是什麽了不得的解药,原来是鱼脑石而已。”唐彪点头道:“虽……虽然寻常,可是白骨钉本无毒性,只……只不过专能断……断人骨节、损……损筋而已。小师父快……快些帮我拔……拔钉罢!须知这……这滋味……”李逍遥自也想得到筋骨中钉的滋味定然不好,拈起木剑上的骨钉瞧了瞧,低哼道:“使这种暗器的人比暗器本身还毒!”唐彪吃痛不消,怕这少年不肯相救,忙道:“小……小师父说的是,我以後不……不用它便是。快……快拔钉呀!”
李逍遥却转到小甜甜跟前,说道:“且先让他痛一会当教训,先帮你拔了罢……”声犹未落,便觉小甜甜在墙影下似有异常举动,他未暇细瞧,倏听一声“离离离……”的娇吟恍惚掠过耳边,李逍遥心头顿起异乎寻常的一阵荡漾,说不出是什麽感觉,随即只见她双眼竟然霎间翻白,绷直的白生生足尖似朝唐彪微微晃点两三下,没等李逍遥弄明究是怎麽回事,小甜甜已恢复原态,笑吟吟地瞅著他惘然的面孔。
李逍遥定了定神,奇怪地望著她笼於垣影内的朦胧面靥,心头异样之感犹未消释:“她又搞啥鬼?”小甜甜妙波盈转,笑道:“哎……哟哦!哥哥你的眼光好色眯眯哩,是要非礼偶吗?”李逍遥摇头道:“亏你想得出!”轻抛手上那颗鱼脑石,又即接住,教这妞儿晓得自己走近是要帮她拔钉,省得贸然靠近时遭她毒手。小甜甜自能明白,却嫣然道:“不如先给後边那臭贼拔罢,免得他呀他等不及了。”
“有什麽等不及的……”虽是这般说,李逍遥究仍不自禁地随她眨闪的调皮眼光望向身後,只觉在这小苗女身边时候稍长,竟似受其媚眼幻惑,越来越难自拿主意。转面之际,顿吃一惊。原来那唐彪面容扭曲如恶鬼现形般,双眼瞪裂,目露骇怖至极之色,嘴巴大张,却流血涎,就此一动不动。
“怎麽回事?”李逍遥甫回头间乍吃一吓,随即看出此人竟已瞬间猝死,一探鼻息果然没气。因感死状骇异,他兀自莫名惶恐,小甜甜在旁咯咯笑道:“他‘挂’啦!挨了那麽多钉子,能不咯屁吗?”李逍遥半信半疑,隐隐想到:“可我怎麽觉得他好象是突然就魂飞魄散似地……”
小甜甜笑嘻嘻的道:“说起来应该是你把他害死的喔!要不是你拽人家做挡箭牌,他又怎麽会……”李逍遥心中大是不安,一阵翻肠倒胃之後,突省:“他中钉而死,那你怎麽没事人般?你不也……”废墟外忽传一声大叫,有人操著川腔喝问:“兀那小秃子,有胆的留下名号来!”小甜甜笑道:“是刚才那胆小鬼。”李逍遥心想已然死了一人,如何还敢乱报姓名,搔头道:“我吗?无色禅师……”那唐家少年怒道:“狗屁无色!我知你法号唤做小苦苦……”李逍遥在墙脚下正笑著,但听那唐家少年又叫道:“你还有个花名叫什麽‘逍遥哥哥’,哼哼,别以为我没听著……死定了,你俩!敢伤我唐门之人,老太太决计饶不过你们,等著吧!”李逍遥惊道:“且听我解释……”小甜甜却抢著大叫:“快逃!小和尚提剑来追杀你啦!”那唐家少年慌忙撒开脚跑,转瞬入林而远。
李逍遥不禁恼道:“你这般说是什麽意思?”未闻回答,回眸却见小甜甜翻了白眼,歪倒在瓦砾堆里一动不动。李逍遥登吃一惊,唤她数声不应,暗想:“坏了!难道那什麽白骨钉果真有毒?”抢到小甜甜跟前寻看伤势,却没瞧见中钉所留之创,不禁疑心有诈,探脸一瞅,见她口流白沫,竟已昏迷,李逍遥顿慌:“尻!是真的……”试过摇晃不醒,掐人中也无济於事。
正自忙乱,无意间低眼觑见这小姑娘筒裙半掀,左腿内侧的白嫩肌肤上依稀可见一粒粉红色印痕。李逍遥虽通医术,因见唐彪中钉惨死於前,当下小甜甜又翻了白眼,他难免心慌,未暇拢念细诊,只想到一个急救之法:“赶快找出中钉的伤口,先拔出来再说。”可是察看她身上并没发现一处伤口,裙筒外那双浑圆白腿完玉一般竟无瑕疵。李逍遥难免暗奇:“她成天光著脚丫四处晃,居然没怎麽留疤。怎麽保养的?”待得看到裙底那颗朱砂豆般的醒目红点,他便即喜道:“找著了!”这妞儿虽稚,究也是男女有别,虽说救人心切,李逍遥牢记自己当下的大夫本份,自感不便用手乱摸,迳直伸著那块鱼脑石按将入去,分明抵著了那粒可疑印记,居然总也没吸出钉来。
李逍遥试过多番无果,不由既奇且恼:“尻!怎麽回事?难道插得有那麽深,都吸不著啦?”抓耳挠腮一会,因感时不我待,急换新法子:“救命要紧,再不搞将出来,任凭毒性入血攻心,只怕要死得难看!”鱼脑石既然不好使,随手撇於脑後,心道:“可见唐彪那厮的解法不对路,还得看我的独家手段。”微一凝目,做个深呼吸,心屝稳稳翻到“吸血吐毒”那一页,闭了双眼,伸出嘴去,正往裙里呶呶探探间,突听小甜甜“咯”一声笑将出来,柔躯倏地微震,嗔道:“哎唷!弄得人家好痒……”
李逍遥不禁怔住,诧道:“怎麽说醒就醒了?”拔嘴不及,忽感脖子一下勒紧,几欲窒气,憋涨了脸道:“搞……搞什麽嘛?”小甜甜把双腿交缠上来,紧绞不放,笑道:“饶是你精似鬼,也得吃偶的……”李逍遥翻了白眼憋出一声:“洗脚水?”小甜甜把两腿缠脖箍得更紧,直教他挣动不得,方道:“错!是夺命剪刀脚哎!”
李逍遥吹鼓嘴腮,憋紫了脸道:“枉我……”小甜甜眨巴俏目:“枉你一世聪明,不想今日要做裙下鬼?”难得李逍遥此时仍是宁折不屈:“错!枉我好心救你……”小甜甜夹得反而更紧,轻哼:“屁!你把头伸进来是要亲偶……”李逍遥在裙下自表心志:“错!其实只为了帮你吸出伤口里的毒……”小甜甜越发使劲绞他,也憋脸道:“屁!你明明是要亲偶大腿上的那个小胎痣哩……”李逍遥傻了眼,“胎痣?”
“嘿嘿!”小甜甜得意道,“你以为哪?偶才没中钉呢,装装样子而已!”李逍遥又是一怔,“那你哭啥?”因觉腿酸难支,小甜甜换个姿势交腿绞得更牢实,毕竟也累,微喘道:“偶是小女孩儿耶!哭哭不行吗?哇……看不出你有够硬哦!”李逍遥称然:“那是。我的脖子是有名地硬……腿软了吧?”小甜甜扭腰发力紧夹两腿,卯著劲儿道:“瞧偶像‘肉脚’吗?”李逍遥岂甘示弱,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撑不懈,喘道:“反正我也绝非‘鱼腩’!”小甜甜挤劲之余哼哼道:“你快成‘肉腩’了……夹呀夹,偶非夹掉你不可!”李逍遥竭力强撑不倒,心头仍憋一个疑问,趁还有点儿气,急问:“为……为啥诈做受伤?”小甜甜笑弯了柳眉道:“让你显显身手不……不好吗?嘻嘻,唐家人这回可把你跟偶当做同条船上的了。”李逍遥怒道:“为啥陷……陷害我?”小甜甜笑眯了眼道:“不行吗?”
李逍遥自感快要断气,忽问:“对了,你……你怕不怕痒啊?”小甜甜想也没想就答:“怕!问这干啥?”李逍遥双手急出,冷不防将她胳肢得笑不过来,果然缩成一团,没力再夹他脖子。呼吸一畅,他急忙抽身而退,爽然道:“幸好你还有一怕……”话没说完,腰又箍紧,原来小甜甜趁他收回呵痒之手,倏抬双腿紧缠他腰。
“哇……”李逍遥腰伤未及尽痊,被她两条矫健有力的秀腿夹出新痛,如钻心掏髓也似,直欲晕厥,心下骇然:“还来?真要被你玩丢老命……”顾不上叫苦,只想再施故技胳肢她,这回小甜甜却抢了先,腿足发劲,就势挺起上身,跨骑他腰间,双手抬抵两边额角,美目突然翻白,发出一串荡魂摄魄般的娇吟:“离离离离离……”
李逍遥突然想起唐彪猝死之际她亦有此异常举动,登吃一惊:“不好!”虽尚不知此是白苗“夺魂”秘术,既见有人先已遭了毒手,怎敢稍有托大,急忙闭眼,默守玄元,运起家传凝神归元之法闭窍守魄。然而心魂之荡,竟似狂浪突堤欲决,霎间急离体躯。
只道无幸,谁知脑子一恍惚间,他不由自主地竟合掌交膝,一句偈冲将出口:“般若波罗密!”说来也奇,小甜甜从他身前一震而倒,双眼紧闭,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沁额而淌。
李逍遥惊魂甫定,未等喘平,起身怒道:“你这小蛮丫头,一再想害死我,是何意思?”小甜甜又似先前一般翻肚而卧,犹如蹦上旱地的小白鱼,这次却没翻白眼,只闭目不动。李逍遥探头瞧她样子又似昏了过去,心又一软,本想上前察看,但又止足不迭,生怕贸然近前不免又遭这鬼灵精的小姑娘所算。“恐怕又是使诈……”
当下他便想离去,免多纠缠。却又转念:“总须从她口里先问明灵儿在哪儿。”小甜甜把眼皮微睁一缝,见他欲去又回,心下得意:“偶这样美白的腿还不把你勾返来?”暗拈裙裾上移,越发把两条大腿露得纤毫毕现,然而李逍遥究是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多看,因恐再遭勾魂,没忘了自取定神丸含入口里,然後摸出那瓶“醒狮昙”,拧去塞子,伸到小甜甜鼻际。
不出所料,异香熏呛入鼻,一股奇凉极爽之气直冲大脑,小甜甜身子一激灵,不禁嫩生生地打了个喷嚏。李逍遥心道:“哈!看你还装不装?”小甜甜虽打喷嚏,却仍死撑著不肯睁眼,他好笑之余,究也没辙。想要呵痒,迟疑得一下,仍是不敢靠得太近。其实李逍遥身怀僧枷罗的“密宗珠”,即便并未口含定神丸,也用不著怕她冷不防再施夺魂术。可这小苗女绝非常人,除了花样百出的古惑巫术之外,於毒於蛊无所不精,李逍遥心怀忌惮,手伸出半道,见她依然不动,小嘴微翘,似是挑战般地等著他。他不由又缩手回来,脑中想起一个“黄犬咬龟,无从下嘴”的故事。
点了支黄符卷烟吸了一口,正为难间,忽见小甜甜所穿露脐短衫下方微现一片白嫩肚皮,其间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溃腐之肉,即便在“醒狮昙”的香冽气息萦鼻间,依仍可闻隐隐约约的一股异臭。李逍遥心中奇怪:“怎会有恶疮生在这等美的小姑娘身上?”本想探目细瞧,小甜甜玉腿微动,居然又想夹他。
“尻!”李逍遥心下懊恼,悄转烟头,反拈指间,让小甜甜送腿来触。“丝”一声轻响,犹如猫被烫了尾儿,小甜甜痛呼而起,恼道:“干嘛烫偶?”李逍遥心想:“早知如此,先就使烫的了,省得乱耗我的醒狮昙。”对付小姑娘,他并非没法子,只是先前并未想到要用上一招半招,原本在灵儿这等娴静文秀少女的身边待得长了,把他昔日顽气渐渐磨去不少,一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到这刁钻古怪的小蛮女身旁,没有片刻便又唤回了李逍遥往日的几许劣劲儿。
当下他一言不出,转身就走,大有不再搭理之势。心下却默数数儿,果然数到“九”时,後边传来那俏妞儿的嫩声叫唤,李逍遥暗笑:“你行哦!在香秀姊妹那里最多三步搞定,从来不须数到‘九’……”但仍不理,继续走他的道儿。小甜甜急道:“你见死不救哦!”李逍遥仍置若罔闻,心下却没法儿忘掉她肚皮上那处骇人的溃烂之疮。
小甜甜眼珠一转,笑吟吟道:“走嘛,哼!走嘛!你不要灵儿妹妹了?”李逍遥几乎忍不住要回头,但却生生按捺下来,淡淡的道:“你又不是灵儿美妹。”小甜甜怒道:“偶有啥不好?”李逍遥边走边忍笑,头也不回的道:“至少她没你那麽多花招,不象有的人总想害我。”小甜甜满脸委屈的道:“偶哪里想害你了?偶都不知救过你多少回了!”虽说这也算实情,李逍遥想到适才之险,不由恼道:“刚才不是还想搞死我吗?这还要赖?”小甜甜噗嗤一笑,妙波流转的道:“偶要搞死你还须用夹的麽?法子多的是哩,偶听说有人一被夹紧就会滴出尿来,所以偶这麽做只不过是要哥哥一些……一些体内积水哩!”
她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说,李逍遥愈恼:“好端端的为啥非要我流尿这麽狼狈?当下流行‘酷侠’你不知道吗?”甜甜红著脸道:“你不过来,偶不告诉你。”李逍遥不吃这套:“你不说清楚,我不过去。免得遭了勾魂夺命……你呀,你太毒了你!”小甜甜笑道:“哎哟哦!这麽大脾气哦你……听偶说嘛,这时偶哪有法力夺哥哥你的魂儿啊,最多夺个把小鱼小虾的魂儿还马马虎虎。”李逍遥料到唐彪必是遭了这小恶美妹的秘咒夺魂,想到她刚才也这样对付自己,不禁恨恨的道:“差点儿把老命丢你手里!”
小甜甜委曲道:“偶只想迷倒你而已,真的夺不走哥哥你的魂呢!因为哥哥你好厉害哦,都不知道偶有多崇拜你哩!”李逍遥不觉飘然道:“你,崇拜我,真的?”小甜甜做奴颜婢膝状,乱飞媚眼道:“真的啊,偶好崇拜你哦!”李逍遥晕晕乎乎的道:“是不是因为我有够酷的缘故?”小甜甜送秋波道:“酷是一个方面。”李逍遥不觉坐回她身边,问道:“还有呢?”小甜甜笑眯眯道:“还因为哥哥你有尿。”李逍遥一怔,醒过神来,“因为尿?”
忽然间,小甜甜飞腿又缠,被李逍遥手中烟头一烫,玉足急缩。李逍遥趁机闪到一旁,背倚残墙,怒道:“你还想要我命?”奇怪的是,每当他一退出数尺开外,小甜甜必不追缠半步,当下也一样,只在原处抚腿而望,眼露著急之意,似怕李逍遥这回当真一怒而走,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偶只求哥哥一些尿,没……真的没想!你命。”李逍遥提木剑在手,忿道:“我也不想!你命,最多打一顿屁股。”
小甜甜伸脚丫夹著剑梢,牵他过来,笑晏晏的道:“哥哥你别生气嘛,听偶说……”李逍遥暗觉她的腿足白花花煞是乱眼,为免分神,转面不视,板著脸说道:“要说先说灵儿在哪里。不然我就走了……”小甜甜噘嘴道:“我不!”李逍遥面对这等皮丫头顿感没多少招了,不禁苦著脸道:“到底想怎麽样嘛,舔甜姐!”若不是为了探明灵儿的下落,说什麽他也不敢在这等样小蛮女身边多耽片刻,此妞虽是千娇百媚,举手投足勾魂摄魄,令人目难暇接,但稍不留神,只怕小命不保。
小甜甜瞥他一会,方才幽幽的叹道:“若非为了那位灵儿姑娘,哥哥你决计不肯在偶身边多留片刻,是不是?唉……你对她真好!”李逍遥看她神色可怜,心又软了,摇头道:“不是我的缘故,是你总想杀我。”小甜甜眼圈一红,垂涕道:“你总是冤枉偶。”李逍遥最吃不消女子哭泣,见她抽泣起来,一时慌了手脚。“别哭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