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放鹤季节(四)

作品:《仙剑奇情

    修剑痴仍以一只手按在楚香玉头顶,浑似不觉双目的痛楚,嘘然道:“有机会我要问问林天南,如今的‘侠’是否也已学会了不择手段,甚至偷袭暗算!”
    楚香玉面色惨白,兀自申辩道:“刚才你跟我大哥拼命,手足情深,我……我帮他喂你几针没……没什么不对!”李逍遥这才明白,修剑痴在与楚狂生对峙之时为何突然离开,心下猜想:“那时楚二这厮乘乱偷袭,修五侠被风沙迷眼,又在专神与楚大这等劲敌正面放对,竟被毒针乘虚而入,伤了眼睛!想是他惊觉之后,捉了楚香玉,逼这賊子带路来救丁情……难怪修五侠即便在与一嗔禅将斗剑之际,也仍然扣住楚二不放,必是还没找到丁情。”
    修剑痴背后突然闪来一道急甩的寒光,虽是猝袭,却先叫唤一声:“断你一臂,救我兄弟!”李逍遥心念急动:“尻!是楚惜刀……”下意识地便要掏剑阻刀,却忘了脉门仍受玄一真人所制,急动不得。噗一声响,黑袖翻处,拍出一道轻飘飘的劈空掌,玄一真人嘿然道:“好刁的刀!但你不该叫这一声……”掌力送出,后发先至,楚惜刀有如断线纸鸢摔到柴扉之外,立时被那两个守候门旁的八百龙刀客点穴拿住。
    李逍遥的嘴巴又张开而合不拢,心头怦怦而动:“今儿真是开眼了!传说中的劈空掌都被我见着……”玄一真人收掌隐回袖中,奇快无比,浑似未曾动过手,面对一双双投射而来的目光,他只微微一哂:“他既然懂得先叫一声再出刀,那就不该起偷袭之念。”李逍遥再忍不住,探嘴到这道人耳后,小声问道:“有没考虑过收徒?”玄一真人以签剔牙,笑道:“这年头谁敢乱收徒弟?许多年轻人只知逞强好胜,为求出位,不讲江湖道义!保不住徒儿不害师父这等倒霉,这也还罢了,再说收徒有多麻烦?我师弟玄机就收了个性如劣马的女徒,到处給他惹事,仇家天天上门,搬到深山还不得安宁……”叹了一声,摇头不已。
    李逍遥听有女徒,登时表露兴趣:“玄机前辈还肯多收一个麽?”玄一真人笑道:“这要看林月如肯不肯多要个似你这般矬的师弟。”李逍遥一听顿时缩回脑袋,摇头道:“算了,当我没说过。”心下暗思:“幸好没糗到去当林月如的师弟这么丢人!”
    修剑痴仰面之时,裹眼布巾上针光荧然,李逍遥瞧得分明,不由暗忧:“楚二的毒针戳伤眼睛,耽搁时辰稍长,只怕毒丝钻颅。就算解得毒,修五侠这双眼难免也保不住!”修剑痴说道:“玄一真人,谢了!”玄一真人知道他指的是刚才出手相救之举,拈起牙签掏耳,哈哈一笑,说道:“我牛鼻子是修道的,不懂什么是‘侠’。我也习武,初衷却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人世间纷争太多,徒伤意气,老道觉得有损无益!”修剑痴冷冷的道:“可你已经介入了纷争!”
    玄一真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人活在世,真的是很难避开一切风风雨雨!
    我之所以到此,只是顺路来看看我那女师侄,受她师父所托,要带她回家去,省得在外边跟一些不务正业的小子招是生非。刚才出手打人,实是多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李逍遥正要问月如在哪里,楚香玉突道:“玄一真人,你既是来帮忙的,怎能反助修剑痴?瞧他把咱们这儿搅成什么样了……”玄一真人白眼一翻,话声骤转严厉,问道:“你毒针的解药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要老道找你师父要?”李逍遥眼望楚香玉,不料楚香玉也朝他望来,说道:“解药……解药被这小子偷了,问他拿罢。”玄一真人微微一怔,转面朝李逍遥瞧来,李逍遥心下懊恼:“那时这厮挟持于姑娘,还用毒针伤她。解药全施用在于姑娘身上了,哪有剩的?”
    但终是不能眼看着修剑痴毒性入脑而见死不理,趁这老道手指稍松,李逍遥急欲挣脱那只被扣腕的手,以便过来帮修剑痴察看眼伤,玄一真人却又拉住了他,五指扣脉不放。李逍遥空有一身内力,却因神门关隐患未除,难以悉数发挥尽致,被这道人制得半身僵麻,动弹不得,不禁又急又恼,问道:“为啥拉住我不放?”只道这老道也有异心,难免担心湛卢剑保不住,玄一真人却正色道:“不可过去!修老五身旁凝聚的剑气可不长眼睛……”李逍遥哪里肯信:“哪有剑气?他真要有这么一股剑气护身,怎会被那和尚所伤?刚才要不是你,他不早被楚惜刀‘挂’了?”
    “事实是,”玄一真人叹道。“刚才若不是老道出手及时,那独臂小子便真的‘挂’了!”
    李逍遥不觉移目望向这游戏风尘般的黑袍老道脸上,又随着他的目光瞧向白幔间隙,达摩剑斜插于地,但见一嗔禅将面前那条写有“庄生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字句的白布随风截落,断处齐整,露出一嗔禅将那张愕然不能置信的面孔。玄一真人涩然道:“庄子说,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修老五将计就计,宁挨一剑,引得一嗔自露行迹,堕入他凝守以待的无形剑气之网。似此取胜之道,大概已超脱了武功招式的界限,斗的是意志和决绝。单凭今日这一剑,足以教人明白当年蜀山群侠在剑门关为什么没能堵住修剑痴……”
    直到李逍遥看到一嗔禅将脖颈那条环绕一圈的血痕从无到有,骤然溅射殷红夺目的血雾,他才斗然一惊而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结果了这少林派高手?”一嗔禅将怦然倒地,现出身后一块血星斑斑的白布条幅,笔墨狂放,写的是“
    天下无敌”四字。
    玄一真人垂注良顷,叹道:“这样的剑法虽只一招,隐然已有庄子所云‘天下无敌’的意境!”李逍遥心下惊诧莫已:“啥剑法这么了不起?”老苍龙那张枯若无肌的面上竟也微有动容之色,哑声问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圣灵剑法’重现人间?”
    李逍遥心念一动,不由转面瞧向灵儿。但见她俏面不知为何竟无一丝血色,蹙眉垂目,隐有忍痛之态,双手虚按于江南棋、高拙音两人面门上方,柔腴白嫩的手背一直止不住地颤抖。李逍遥晓得她在施法挽救“姑苏三奇”的性命,却想不到如此辛苦,而那三人并无复苏迹象,灵儿头上已有袅袅淡气升起,珠汗盈额,紧抿的嘴唇嫣红渐褪,看样子绝难支持下去。李逍遥忧急之余,亦觉奇怪:“
    记得那天好象看见九戈龙神死状也似这般,中掌的部位是在脸上,其色发紫,不知是什么人干的?姑苏三奇既成了这般,料想他们在此间遇着了那人,灵儿这么辛苦都救不醒他们,到底是怎生厉害的一门掌力呀?”玄一真人亦然蹙眉不明,以他身为武当掌教的见识阅历,居然也同李逍遥这等初出茅庐的小辈一般揣思不透,看不出这种紫色的掌印究属何门何派,眼光不由地转向老苍龙,嘿然道:“
    一别数年,不想阁下练成了一门新创的武学,实属可喜可贺!”
    老苍龙冷言道:“这不是你们武当绵掌所为麽?”玄一真人笑道:“掌印发紫,分明属于专精阴柔内力之人所留,而且掌淬寒毒,并非武当门人所屑于一顾。老苍龙真不愧是关外头号‘冷面笑匠’,随口一言就涂得老道满脸黑灰。”但想老苍龙向来说一不二,从他脸色上看来,显然也感疑惑,既是如此,料来并非“八百龙”所为,可是转念一想:“不过八百龙好手如云,家数各异,就算老苍龙否认是他干的,也许是他别的手下……”眼光投向那个负手悄立的青年男子身影,心中怀疑,试探地问了一句:“还没请教这位是?”
    老苍龙以下,垂布掩映中一干身做辽东服色的人均转望那青年男子,虽仍直挺而立,神色间对这一身锐气的男子竟都掩不住恭敬服从之情。这青年男子原本是在看字,不知何时目光已转到另一边,盯住一个俏丽的身影,视旁人宛若无物。玄一真人心中不快,暗觉此人年纪轻轻,却未免太过倨傲,只见刚才那个吹嘘杨叛的关东汉子走将出来,毕恭毕敬地向那青年躬了躬身,转过脸来,昂然说道:“此是我们少主人,尊讳耶律强锋的便是!”
    李逍遥脑中一阵钻痛,隐隐约约想起一些:“对了,瞧我这忘性!好像在兰陵渡同这贵少打过交道噢,后来脑子变成浆糊,捣啊捣的就捣没了……”玄一真人微微地嘿了一声,犹未发话,但听门外传入一个暗哑之声,说道:“耶律强锋又怎么了?这里是侠客山庄的磨剑堂,不是关外的黄龙府!”话声未落,一干“
    八百龙”的人已然变色。院中噼砰、噼砰两声大响,先前守着柴门的那两人跌将进来,楚惜刀被人救起。
    李逍遥随着草堂里众多目光望将出去,只见一大群灰头土脸的人簇拥着几个衣着不俗的男女涌进门来,其中还有抬椅的,君天坐在椅上气忿地扫视满屋里的不速之客,只当瞧见玄一真人的时候,眼光才缓和下来,叫了声“道长”,然后瞪着耶律强锋,质问道:“阁下不请自来,不知有何指教?”
    李逍遥心道:“君天这几句话说得倒有点儿气概了,想是来了硬手撑腰的缘故。”望见君天等“侠客山庄”子弟身旁多了几个气度不凡之人,年纪均在四五旬上下,其中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手柱一杆三尖两刃刀,刀杆甚粗,黑黝黝的显得颇为沉重,李逍遥暗忖:“少说也该有二三百斤吧?这阿姨还真是力大哦!”这妇人身后站着阎文亮、欧阳平复两人,却是先前见过面的。另有三人显得面生,左首是个满脸白斑的中年汉子,背后挂着一口刀,右边则有个大鼻老汉,双手粗若蒲扇,一瞪眼便即精光乱射,教人凛然。中间却有个持折扇轻摇的老公子
    ,眯眼微笑,悠然自得。
    李逍遥自是不识,也没人顾得上理会他。那几人看到玄一真人在此,无不惊喜厮见,玄一真人逐个瞧去,哈哈笑道:“你们这伙快要过气的老江湖全冒出来啦?”眼瞅着那妇人,笑道:“好个刁嬷子,嫁了燕垒生做掌门夫人多年,怎么又拎出这口二百来斤的招牌家生了?”那妇人扭脸作嗔:“什么刁嬷子?还是叫我本名刁盈来得利索些,他雁荡派的师娘有啥当头?”那满脸白斑的大汉张大嘴巴傻乐道:“娘子,好久没听到你自报闺名了!”李逍遥想:“原来这笨头笨脑的大叔就是雁荡派的当家人。”脑中想起死在兰陵渡的关鸠,记得他似乎便是雁荡山里出来的。
    大鼻老汉却瞪着玄一真人,怒道:“牛鼻子,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你该先跟老汉打招呼才对!”玄一真人笑道:“阿闲头,我如今做了掌教,可不想再被你拉去看什么‘尼姑思凡’之类戏了。哈哈,你另搭票友罢!”大鼻老汉摇晃脑袋,声震屋梁的诉苦道:“看了这么多年的戏,没一出比咱倆当年瞧的那一出‘思凡’够味儿,你说有多苦?”玄一真人道:“不是呀,最近有一出‘水漫金山’不错!”大鼻老汉登时来神:“在哪儿演啦?”玄一真人未及作答,那摇扇不休的老公子插了一句:“你记错了戏名儿罢?该是李求欢演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扮许仙那个是名角儿任求其,最近走哪儿就跟哪儿挨打……”折扇一指,讶然瞪住李逍遥,说道:“瞧,这愣头小子倒有七八分像了!就跟台上那该死的许仙一个德性……”李逍遥不由恼道:“你拿着斯文扇扮公子哥儿,还说我像许仙?”刁盈道:“十二少!我说你几个就先别唠戏文了,这当儿有正经事不是?”
    大鼻老汉点头道:“对,虽然外边骚扰庄子的那伙马客被另一伙人挡在了寨外,隘口又有平老四守得稳当……可若咱几个老家伙不及时赶到,天南老弟可就没剩几个门人了!”怪眼一瞪,向一干“八百龙”之人喝问:“大老远的你们这些契丹人来这儿有何贵干哪?”
    李逍遥暗忖:“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光靠修五侠一人,又伤了眼,我看决计救不成丁情……”但想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不管遇上怎样的凶险,总也要帮修剑痴把丁情解救出去。可眼下最多只有他和灵儿、再加上双目失明的修剑痴,三人怎能办得到?原本可望仰赖灵儿这小姑娘的仙术显显神通,谁料八百龙的高手在此,看情形灵儿的仙术只怕要不灵。李逍遥心下难免忧愁:“别的人我不敢说怎样,这儿有耶律强锋以及八百龙的老大,再加上一个来帮林月如的武当掌门……
    啧!若是打起来,三个对三个,就算老修能拼掉对方一个,我和灵儿要捏掉剩下两个那是绝不可能哋!看来糗定了,先前见庄后起火,只道老修有蜀山同门来帮忙,至不济也该派个羽云、任书易来嘛,结果连个影儿都不见。对了,好像他们那边月如也不见了……”
    耶律强锋转过脸来,双目锐气凛凛,说道:“家父要我带一封书信給林老爷,途经此地,见有歹人窥伺,便来瞧瞧。未及通报一声,还望恕罪!”君天先前见这帮人个个精悍非俗,目光不善,只道这群关外人要来为敌,听了耶律强锋不失礼数的这番话,倒是意想不到,脸色稍和,随即皱了皱眉,问道:“不知耶律公子见到了何等样歹人?”李逍遥想:“我也想知道。”记得先前有人说是傲雪亲率官军来扰,实难相信。走江湖虽没几日,幸得恰逢其会,他所历之事也已不少,晓得有些事或许是另人所为,不见得官府样样都有份。即便是衙门中有些败类做出不法之事,也不能全都归到朝廷头上。似他所见的朝廷中人,不论傲雷兄妹,还是董抟霄、关保、扩廓诸将,刚正凛然,原非宵小之类,江湖中有些口号喊得响的人哪有一点及得上这些名臣大将?
    “我所见到的歹人,诸位只须转头便能看到,”耶律强锋话声刚落,李逍遥便见许多双目光均朝他望来,不由暗吃一惊:“果然栽到我头上来了!”玄一真人回头望着门外,顺手将李逍遥推到墙边,省得挡碍别人的视线。
    李逍遥背抵木墙,眼见几个披玄麻大布的人押了一个头发蓬乱的汉子进门,按倒在地。这汉子一身黑甲,头盔面具均失,被一张鳞光闪闪的怪网紧缚身子,手脚缠于网中,勒出血迹斑斑。李逍遥定睛一瞧,从装束上认出此是外边见过的黑氅骑者,不由得怔住。那汉子虽然被缚,仍是桀骜不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占山为王的賊!快放了老子,不然大军一到,杀光你们!”大鼻老汉怒问:“你是何人?”那汉子睥目斜视,冷笑道:“听说过燕云三十六骑吗?”
    众人皆吃了一惊,正面面相觑之间,楚香玉却笑了笑,说道:“你满口川腔,如何冒充得燕云悍旅?”那汉子顿时哑然,显是因为身份被拆,心下急思对策。李逍遥不禁望向楚香玉,暗生几分佩服之情:“这家伙原也不是全无能耐,眼光比好多人賊!”
    耶律强锋道:“不错,这应该是个冒充官军的脚色。幸而我从关外带了些人马来保护财货,人数不比他们少,才制得住这些假官军。”君天方才明白,动容道:“原来仗义解围的那拨人马是耶律公子的伴当?救援之德,实难回报……”
    李逍遥想:“这家伙精!看出姓耶律的这伙人必是有求而来,绝非省油的灯,是以一句‘实难回报’就先堵住嘴了。唉,江浙人!”
    那黑甲汉子咬了咬牙,突道:“谁说我不是官军?大元官军又不止傲军一家,你们莫得意地太早,快放了我!不然……”十二少自从听出此人特别的口音,眉头已自紧锁,这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军爷可是杨蛮子的部下?”大鼻老汉以及“侠客山庄”中一些见多识广的人闻得“杨蛮子”之名,尽皆变了脸色。那黑甲战士眼光一狠,叫道:“大胆!杨蛮子是你叫的吗?”
    十二少等人更无怀疑,相互对觑一眼,苦笑道:“不错,杨完者杨千户的大号,原非我等草民所能称唤!”李逍遥心下不解:“又搞啥飞鸡?”那黑甲战士大哼一声,瞪眼道:“不错,我们是扮了傲军,那又怎地?反正杨千户也是朝廷倚重之人……”楚香玉却冷冷打断他的话语:“我道是哪个杨千户!原来是他,前年镇压民变,杀人逾万,人称‘屠夫’的便是。”那黑甲战士变色道:“无耻闲人!这等子虚乌有之事都编得出来?那年杨大人回乡守孝未满,岂在任上?朝廷的声誉就败在你们手上……”楚香玉听了却只冷笑不言。李逍遥心想:“我和灵儿在外边碰到的那个苗将好生了得,莫非就是什么杨完者?奇了,官军里居然也有苗人做大将哦!”
    那黑甲战士瞪视众人,厉声道:“放不放老子出去?”君天握刀的手一紧,身子又颤巍巍起来,涨青了脸孔,目光似欲喷出火来,哼道:“你们杀了我不少弟兄,究竟是为什么?”黑甲战士瞪眼道:“聚众斗殴,目无王法,尔等死有余辜!”君天想:“说得好听!这伙苗军扮做傲雪部下来此乱杀一番,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图谋。”有心查问明白,沉吟的道:“听说杨千户一向广结人缘,哼!
    你们大概是为别人办事罢?不知受谁所托?”那黑甲战士冷笑道:“你们不配问老子!”好几个血气方刚的小刀客忍不住喝骂起来:“宰了你怕不怕?”
    那黑甲战士昂首道:“当兵就不怕挨剐!皇粮养活了我一家老小,这条命活该豁出去。不过,这样死我可不服。有种便放开老子,在这儿和我打一架,战斗而死,才叫死无怨言!”李逍遥先前只道这小兵怕死,哪料竟是这般有骨气,不由得心道:“哇,不是真的这等硬悍吧?”那黑甲战士喝问:“敢不敢?”君天冷哼一声,突然横刀削网,他虽伤势难痊,不能使出火云之劲,这一刀却纯以巧劲急削,那黑甲战士乍吃一惊,只道要砍脑袋,待得刀光轻掠,擦身而抹,不沾半点皮肉,才知不过是要替他松绑。李逍遥见他手法精妙,正赞叹间,君天收刀喘气,却见那人身上紧缠入肉的乌鳞网毫无毁损,不由一怔,始知此网必非凡铁所能削断之物。
    耶律强锋微抬下巴,以眼光示意松绑,只见黑甲战士身后那个披玄袍之人随手抓扯一把,鳞光倏收,隐入袖里。黑甲战士身上的乌鳞异网霎然消失,跳起身来,喝道:“老子脑袋在此,来拿吧!”猛然一脚跺地,踩碎石砖,整只脚砰然插进地板之下,李逍遥刚“呜哇!”一声惊叫,只道自己瞧花了眼,但听噼噼砰砰一阵大响,那黑甲小兵斗然发力,脚尖铲起大片土石,朝君天等人站得密集的所在倾撒而落,那些少年庄客措手不及,顿时倒了一大片。
    李逍遥目瞪口呆之余,不免暗叫侥幸:“没想到会是这样!幸好不是朝我这边铲射大堆石砖……”那黑甲兵夺了一把刀,从满眼纷飘的土尘中看到君天仍坐于藤椅之上,挥刀荡落飞洒的土石,旁边那几个老的都忙不迭地各展身法,拨挡闪避纷头砸落的石雨土屑。黑甲战士猛扑而上,挥刀朝君天劈落,心道:“宰掉这个就够本了……”不料君天的刀先已搠在他腹间,将他顶在半道,血滴淋漓。
    那黑甲兵士粗喘一声,手指松开,单刀落地,低头瞧了瞧顶进腹间的刀,面肌抽搐一阵,眼露不解之色,问道:“为何不……不戳得深一些?”君天喘道:
    “你……你走罢,我不想杀官军。”把刀抽回,那黑甲战士身子摇晃一下,勉强立稳,怔然片刻,突然冷笑道:“按杨千户的规矩,这样回去也是个死。”李逍遥正想:“何意?”那黑甲战士突然身子倒栽,一个斤头翻起,头脚倒悬,从半空中一头撞将下来,口中大笑:“老子不领你们的人情!”众人皆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颗脑袋已砰一声在地砖上撞碎,君天脚下溅满了脑浆。
    李逍遥惊诧之余,委实难以明白:“这小兵的武功怎么会这样强啊?他既然这麽厉害,怎么又急着寻死呢?”君天怒视耶律强锋身旁那个吹捧客,不顾喘息难已,指着那黑甲兵士后背插着的几支透骨钉,质问道:“这人既说要来个公平决死,阁下怎能突施暗算于他?”这时李逍遥才看了出来:“原来刚才那小兵中了暗算在先,才没杀得了君天……”那关东客拿一根老山参自嚼,朝君天笑道:
    “为了救你性命,不得不然。”君天怒气未息,心下猜想:“这些关东人手段狠辣,那当兵的必是晓得此节,宁可寻个痛快,也不愿再次落个生受折辱的收场。
    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也想打丁情的主意?”
    玄一真人叹道:“每当我看到杀戮之事,整颗心就跳个不停。”修剑痴虽知“侠客山庄”又有增援来到,却仍扣住楚香玉不放,那阿闲头瞪着牛眼,拉长了脸说道:“心跳说明还活着。修剑痴,你的心还在跳吗?”修剑痴淡然道:“不劳挂怀。”
    重剑顿地,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震响。杨叛把目光从一嗔禅将尸身之上移射过来,瞪着修剑痴那支寻常剑,看不透这口最寻常不过的铁剑如何发出那般不寻常的威力,但杀性既起,脑中也装不了许多顾虑,凛声道:“修剑痴,你的心就快不跳了!”
    修剑痴微微一笑:“没找到丁情之前,我这颗心不会死。”
    先前那几个关东服色的人动手欲夺湛卢剑未果,虽不死心,眼见李逍遥同玄一真人站在一起,更不敢轻举妄动。李逍遥松了口气,心想:“有武当派掌门在此,料想他们不会乱来。”转头去看看灵儿,但见她身后密密层层的站了一大群人,各皆垂手悄立,不发一言。李逍遥顿吃一惊,手指过去,问道:“灵儿,你后边是什么人哪?”
    灵儿面色苍白,垂眸不动不言,似是行功到了要紧关头,哪里顾得身后有何异常?李逍遥正要窜过去把她拉开,那群人已将灵儿围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阴恻恻的话声说道:“找到了!”
    但见这班人皆非关东服色,全是披头散发,面如朽尸,身穿宽大黑袍,端的是形迹诡秘,不类常人。李逍遥从未见过十来人全是一般样貌,不由得心头凉起,灵儿的身影霎间被幢幢闪晃的黒袍遮蔽之际,他心中一急,拔剑便来解围,未及冲近,面前阴风倏劲,无数袖影晃闪,送来阵阵腥恶之气。李逍遥一时急难睁眼,脚步亦踏不出半分,脑中顿有沉重之感,心下一凛:“有毒气味!”幸有净衣符随身,拈手一挥,驱去扑面异气。
    眼前黑影幢闪,宛似妖魅之舞。李逍遥情知有异,但怎能不救灵儿?提剑硬要冲入那群袖影曳挥的人丛之中,耳边荡生一片吃吃腻笑之声,袖风扑簌簌地拍打过来,李逍遥急换身法避开,忽见那十数张朽尸之脸霎然急变,一时仿似妙龄少女,绯颊桃靥,一时又幻作戏台上的大花脸谱,变化莫测。
    李逍遥正看得眼直,那阴恻恻的话声骤然入耳:“眼花缭乱!”袖影连成一片,斗地模糊开来。
    乱!
    一时之间,李逍遥仿佛疯魔一般,神智昏乱。玄一真人本要拉他一把,哪料李逍遥这时认不得人,挥剑就砍。湛卢何等犀利,以玄一真人的武功也不能直撄其锋,口呼邪门,后跃不迭。
    沈璎璎见状,变色道:“中邪了!”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可这是她的“咬遥”,哪能不理,想起墨近朱便在一旁,急忙推他上前,催道:“这帮怪人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快赶走他们!”墨近朱虽不愿帮李逍遥的忙,但见这帮人形迹诡异,宛如群魔乱舞,惟恐危及他的心上人,不容多催,挺着昆吾宝剑便来驱赶。不料刚踏出一步,那阴恻恻的话声倏然入耳:“变乱而定!”袖影霎时不动,只见一只白惨惨的枯手朝墨近朱这一边虚抓一把。
    定!
    沈璎璎见墨近朱止步不前,只道畏怯,怒而欲催,竟然口齿不动,她一惊之下,顿知连她自己也突然间全身僵硬,无法动弹。这等情形委实如遭梦魇缠身一般,却又不明所以。君天看出不妙,忙道:“有劳几位叔伯前辈出手,莫让他们伤了沈姑娘!”其实无须多言,燕垒生夫妇和十二少等人亦知来者不善,急抢上前,但见袖挥袂影,透送靡靡之气。那阴恻恻的话声笑道:“定而入眠!”袖影款款而摇,恍似水波微漾。
    眠!
    眼见一干同伴纷纷昏睡倒地,犹如烂醉沉酣,那个名唤阿闲头的大鼻老汉总算老于江湖,抬手遮眼之际,转面怒问:“怎么回事?”因见那茅山好手欧阳平复便在一旁双手挡眼,阿闲头不由又道:“这干人生得跟僵尸一般,你茅山派不是会赶尸吗?”欧阳平复却觉那群异人并非鬼怪化身,说道:“是咒术!”阿闲头没等听清他如何作答,先已栽到一旁鼾声大起。
    “茅山派?”那阴恻恻之声突然钻入欧阳平复耳朵,便在袖影晃动渐急之际,欧阳平复已捏诀在手,但见那片袂影中倏地探出十数只枯干惨白的手,朝他面前大做攫抓手势。欧阳平复未及发出万花谷法术,脸上突然多了许多淤青的指印,身子一震而倒,双眼发直,手脚痉挛不已。玄一真人探眼瞧见这名万花谷弟子
    脸上的指印赫然组成一个清晰可辨的大字,不由怔住。
    封!
    正如脸上这个字所隐含之意,欧阳平复遭受咒封所制,非但使不成茅山术,自身更受无穷苦楚,无法以言辞所喻。此时耶律强锋、老苍龙、修剑痴三人均已察觉这干异人的来意,不约而同地出手。那十数人围定了灵儿,但在她颔首凝眉的情态之下,竟屡难探手抓到她身上,仿佛有一副无形之钟罩住她身子,半片衣衫也沾不着。
    此间除玄一真人之外,同时出手的三人均是何等了得。耶律强锋荡袖之间,手上突然多了一大簇无柄之刃,飕飕激射,那十余个黑袍异人顷间尽皆断颈,但只一转瞬,头颅又好端端地回到那干人的颈上。一个阴恻恻之声桀桀而笑:“强锋,你的碧落之刃伤不了我们巫统的人!”
    老苍龙双手互做撕扯之状,倏然间爪影满空,劲风呼啸宛如龙吟夔嗥,端是声势惊人,摧肝裂胆一般。玄一真人眼为之眩,不由动容道:“不想你的八荒奔龙爪已然练成了!”话音刚落,大片碎袍犹如风卷落叶般地抄入老苍龙双爪之中,呼啸之声乍起而收,灵儿身旁除了满地碎衫仍在飘舞未定,那十数人霎间不见了。
    耶律强锋闪身立到灵儿之旁,凝袖拈刃,护着这娇怯怯的绝色少女。但听远出传来一声渐渐低缈的嘶笑:“今天来得不巧,小姑娘身边高人多,改日再作计较!”笑声霎然隐去,玄一真人不禁变色道:“什么‘巫统’?如何这等诡异!”强锋、苍龙虽仗身手非凡,合力驱走了那干异人,亦感他们并没大败,决不会甘罢。“八百龙”来自关外白山黑水,于中原武林纵然摸根知底,早有异志,但也是今天才头一回听闻“巫统”此名,哪知是何路数?不禁眼光齐望旁边这仙灵出尘的少女,心中疑惑:“这等样与世无争的小美人,如何引来异人纠缠?”
    李逍遥本在疯迷之中,倏感后脑勺一阵钻髓般痛,猛地痛醒过来,转面见到修剑痴从自己脑后拈回三枚银针,飞拔而出,这时才知修剑痴以银针之法解去了他身受的咒封。神志在剧痛之中渐渐回复,难免奇怪:“修老五怎会晓得解咒之法?”但听修剑痴冷冷的说道:“巫山之阴,栖有一族异人,在蜀地无人敢惹,自称‘巫统’。”
    玄一真人奇道:“既是蜀地秘族,他们怎会来淌这浑水?”修剑痴冷冷的道:“既是浑水,谁都淌得。”李逍遥想起一事,转面问道:“修五侠,你眼睛的毒针……”修剑痴道:“我用蜀山银针自救之术,闭了几处要脉,一时尚且无碍。”虽是这般若无其事,李逍遥靠近一瞧,看出他双目被毒针贯透,实已无望复明。
    李逍遥心中一阵难过,不由转面去瞧灵儿,暗思:“或许只有靠这小妞的傻灵傻灵仙术,方能帮修老五瞧瞧还有没得治。”但见耶律强锋把两支手指搭在灵儿皓腕之上,这小姑娘低首含眉,凝神入定,竟似毫不察觉。李逍遥不由恼道:
    “干什么?”便欲抢身过来,却被那生嚼老山参的关东客晃身挡住,李逍遥使开风魔身法,居然穿不过去,不由心下一惊:“这家伙看似平庸得很,如何有这等好身法?”先前只道此人除了只会吹捧自家伙伴之外,并无道行,哪料单以身形步法而论,便不弱于他。抬眼瞧见面前晃动一张蜡黄之脸,这汉子双目无神,貌似病夫一般,少嚼一口老山参只怕都要站立不稳,一旦展动身形,顿时显露出移形换影般的玄妙轻功,任凭李逍遥左挪右闪,便是过不去。
    玄一真人不禁微哂一句:“杜黄皮,怎么欺负起小孩儿来了?”那参客裂嘴一笑,眼皮抬起,目中精光烁然,瞪着李逍遥气恼的面孔,说道:“我老杜十年没踏进关内一步,除了厉风行以外,小子哎!你是我进关以来遇着的第二个轻功好手!”李逍遥气恼之余,闻得此言,不禁一愣,问道:“我轻功很好吗?”杜黄皮嘿然一笑,转身之时,手中多了一把断剑,头也不回地飘然而走,说道:“
    若能拿得回湛卢剑,那便称得上一号人物!”李逍遥脸色倏变:“尻!这家伙手也不慢……”
    杜黄皮嘿嘿的笑道:“回家问你师娘去,小子哎!打听打听我老杜‘万里独行雕’这个名号的来历……”因觉身后并无动静,不由回头一瞧,想看看那大眼瘸儿有没跟来,却没见着,心下诧异:“小瘸儿一听我这绰号就吓跑了不成?”
    方一转回脸孔,却与李逍遥撞个满怀。
    “顾名思义,所谓‘万里独行雕’多半是指既能飞,爪子又快又狠……”李逍遥不慌不忙地收好失而复得的湛卢宝剑,瞅着杜黄皮错愕不已的脸色,说道。
    “可是我家老婶说得好,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顾名思义自然是一点没错,杜黄皮既得“万里独行侠,关外第一雕”的美誉,非但轻功了得,手上亦有过人之能。但不幸他这次遇上了昔日冠绝天下的第一快手,亦即盗侠所传“飞龙探云手”,莫名其妙地便失去了刚到手的断剑湛卢。
    李逍遥转身飞跑,免被这轻功老手又来纠缠不休,眼见耶律强锋附掌于灵儿后背,两人头上同升淡淡白气,他哪知灵儿身受之苦正获缓解,只道这贵少意图不轨,急来推阻,口中喝道:“怎可造次?”耶律强锋发送真气输給灵儿之时,口中兀自能够悠然说话:“这位小姑娘端如菩萨转世,岂能多受苦楚?为免被巫族再来纠缠,须得与在下同行,也好有个挡风遮雨的所在。”
    “什么?”李逍遥一听到这话,不禁心头火起。灵儿先前施法救人,纯出仁厚之心,恁耐她身怀六甲之下,真气不够,又为了分神旁顾,想助李逍遥一臂之力,刚才唤咒不成,反遭八百龙“六壬遁甲”所制,伤及自身,徒受百蚁啮心般的苦楚煎熬,她外表柔弱,其实性子倔强,为不让心上人担忧,只是竭力忍耐,一声不发。此时得到耶律强锋输气相助,缓过神来,方才微睁双眼,听得这贵少之言,又见李逍遥那般神情,她一时未及想明此中原委,一个秃头老者的身影已遮住了她的视线。
    老苍龙听到了耶律强锋之言,面色稍现不快,旋即隐去,转面瞪视李逍遥,毫无表情的说道:“老夫听闻,傲雪身边总有一个瘸腿小子,仗着不知哪儿偷来的湛卢宝剑,连伤我‘八百龙’好手。想必就是你了!”说到最末那一句,眼中精光一翻而闪。李逍遥本待奔到灵儿身边,不料去路受阻,老苍龙身形矮小,腰杆挺直也不及他半头。但就是这样一个没精打采的小老头,居然像一座横亘万里的大山一般无法逾越。
    灵儿听得老苍龙之言,而李逍遥竟未否认,她眼光不禁黯然,但觉这秃老头全身就像绷紧欲发的强弓,凝聚杀气于一线间。既知爱郎有危险,她怎可坐视?
    急欲起身,纤肩却被一只手按住,耶律强锋说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灵儿不明白强锋意指老苍龙与李逍遥之间顿起的杀机,实属“八百龙”与北国傲家之间的恩怨,她哪里知道在这些关外人眼里李逍遥其实已算傲家的人,只当他是她最亲的人,心想:“怎会与我无关呢?他是灵儿的夫郎啊……”
    李逍遥被老苍龙眼中的精光射入心底,不由自主的一慑。情知这老头说话间随时便会以厉害手段对付自己,方欲全力以待,突然又转了念头,沮想:“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前我逍遥儿只是村里的小混混,怎么可能转眼就有资本跟八——百龙的老大来一场‘高手过招’?事实上,不论我用什么招式,防不防备,他一伸手就能把我搞定。刚才我见过了这老秃子的什么‘八——荒龙爪手’,还真不是玩儿的!尻,反正我怎么都打不过他,这座大山是决计翻不过去哋!”
    玄一真人毕竟是老江湖,看出这大眼少年突然间懈了劲儿,想是慑于老苍龙盛名之威,提不起斗志,忍不住笑嘻嘻地踱了过来,说道:“苍龙老大可不比黄皮老杜,小兄弟你怕是自然免不了的。可若老苍龙即便要取你性命,须得一招了结方显得手段,倘然多出一招半式,那也有损他老苍龙的令誉,并且于身份不合。”李逍遥看出老苍龙眼露杀机,暗忖不是对手,原本毫无斗志,听了玄一真人之言,看似游戏风尘,其实大有玄机,顿时心念一动,暗思:“赢是没指望,但或许我能接住他一招半招,那也保不准。”
    老苍龙瞥目瞧向玄一真人,冷然道:“这么说是考较我来着?”
    “考较不敢,”玄一真人微笑摇首,“当年岱宗一会,你考老道不倒,老道也较你不下。如今你练成了‘八荒天龙’,就更别提了!”
    李逍遥先前便有猜想,闻言方得证实,心道:“原来这两人果是老相识,却不知当年他们相互考较啥?”老苍龙道:“你如今已是武当掌教,又练成了绵掌绝学,内力修为比起十年前只高不低,何必硬要扯自己矮半截?”李逍遥愕道:
    “我没当掌教啊……”随即搔头失笑,转头望望玄一真人高出半截的瘦躯。
    “掌门那没啥意思,”玄一真人蹲下去察看阿闲头何时能醒,口中笑嘻嘻的道,“这些年倒是我那不长进的小徒儿张邋遢渐渐地混出息来了,整天在揣摩鸭子相戏,说是要悟什么太极拳。这武当掌门早晚要归他做,话说回来,我看这小瘸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老苍龙你若能一招撂倒他,老道甘拜下风。”李逍遥变色道:“你别怂恿他来打我呀!”
    老苍龙冷哼道:“我是何等身份!要取这无名小卒性命,何须亲自下手?”
    杨叛应声而出,惦记着先前撂李逍遥不倒,心有不甘;当老苍龙投目示意之时,重剑一提,厉声道:“小賊,先前若没这老道作梗,你已经在九泉之下喝孟婆汤了!”这口重剑非但形状巨大,更是漆黑沉浑,不下三五百斤,杨叛却随手挥起,宛如拈的是轻翎薄羽。单凭这份劲道,已足令李逍遥脑中大敲闷棍。
    玄一真人是武学耆宿,并不精于巫术之道,捏了阿闲头半天,没能解除禁咒,既觉没面又感失望,不由恼火,听得杨叛这般说,便即哼道:“以你杨叛在关西武林的身份,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动刀动剑,又算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但就算老道不帮他挡你那一下子,凭你杨叛的道道儿,要要他性命只怕也不那么容易!”李逍遥不安道:“你别激他来杀我呀!”
    杨叛脸色发青,转视李逍遥那不知所措之态,凛声说道:“小子,老子坐着就摆平你,无须起身……”李逍遥原本毫无把握,只想拉起灵儿就跑,但又不忍弃修剑痴和丁情的安危于不顾,转面瞧见灵儿被耶律强锋所绊,想拉她同逃委实已不可能,除非击败这些关东好手,否则无望全身而退,非但救不成丁情,更不免要连自己小命也丢在这儿。正踌躇间,听到杨叛把话说得这等自满,立时接口道:“坐在椅上跟我打?你说了可别赖噢!”
    话既出口,看到杜黄皮摇头示勿之态,杨叛突然后悔,心道:“这小瘸子身法诡异,打起来他会跑来跑去,却叫我怎么追?”正懊恼之间,李逍遥却道:“
    放心!你只须屁股不离椅,我是不会占你便宜哋!至少不会占得太多,跑到门外那是不可能哋!”杨叛见他说话间不时目望那美貌少女,眼中难掩忧色,心下便想:“瘸子挂心这少女,谅他不敢挟宝剑自逃,但也要防着他情急之下自顾逃出门去……”提身带椅,一纵而落,挡门而坐,方感放心,杜黄皮等人却摇头不已,各皆暗叹:“没比划就先输了脑子!先前这小瘸儿是从后窗溜进来的,你却挡哪门子的道啊!”
    李逍遥见这汉子身不离椅,居然一纵甚远,稳稳落地,不发声响,心中又多了一层忧意,却笑道:“你搬到门口去坐,是不是想随时开溜啊?”杨叛本意是防他溜走,反被说成是预备开溜,不禁恼道:“我重剑发出,其劲足逾数十尺,小子你到时别跑就成!”说着,移椅靠墙,免被说成把着门儿顾着开溜。李逍遥心下暗苦,嘴上却笑:“我不会闪到你背后去偷袭,你若觉得靠着墙坐大概稳腚些,原也无可厚非对吧?”
    灵儿急想上前帮忙,怎奈耶律强锋按肩的那只手看似轻不着力,却令她挣动不得。强锋有八百龙的“六壬术”相护,又站在她身后,灵儿的仙术对他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就连“回梦咒”也使不上。李逍遥哪知她的困境,心想:“危险之时,只要灵儿还能用金刚咒帮我护身,起码先死不掉再说……”杨叛却哪給他多说的机会,大喝一声,挥重剑当头打来,其时两人相距何止十步之遥,中间留一大块空地,其余的人早退到墙角,便连君天也想看看李逍遥将会怎样死法。
    在杨叛重剑荡击之下,岂止其他人料定李逍遥必无活命的机会,甚至连灵儿也满心惊恐,急欲用“金刚咒”庇护他,却毫无应验。李逍遥本想逞快剑之威,先发制人,但却不禁转念:“先发制人不是我的特长,何况小桃的快招我越练越觉没谱,别一错手要了人命就不好了……”这一犹豫,顿失一线先机,情势登时不好。
    杨叛这一招的名堂唤做“天九重”,虽是一招,其实套藏九层变着,每一轮荡击便会随之递增一层变动之势,九轮既成,剑势催至无以复加。但又能有几人能在他重剑劈斩之下熬到第九轮荡击?
    非但君天等人见到这等层层摧荡的剑势而为之动容不已,玄一真人也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天九重,据传是轩辕大师于昆仑绝岭遇‘斗垮天’前来衅斗而悟,剑意中的九层攻势,逐层递进,原是为了对付斗垮天的九道刑天战气而创,传給杨叛也算传对人了,他天生膂力过人,借助重剑之威,单凭九层剑劲刚猛之势,杀性已在当初姬轩辕之上。若是我那徒儿张邋遢在此,太极剑尚未草创而成,他也没有多少活命的机会……”
    第一道重剑的劲气当头摧落,李逍遥哪有时间去想应接之招,心为之慑,下意识地便要后退,但没等他展动身形,杜黄皮有意无意地移身封住了他的退避余地。李逍遥除了大叫晦气,没别的选择,着地翻滚,避过剑气锋头,犹未缓过劲来,第二道劲气摧至。
    灵儿惊道:“逍遥哥哥,你袋子里有一张金刚符,快唤咒施用!”李逍遥心中苦笑:“这当儿我哪有工夫念什么咒、找什么符啊?”因觉躲不开,不及多想,急催真元护体,反撩一剑,正是小桃的“一字追风”。后发先至,杨叛见此招除了快速之外,并无出奇之处,但也不敢托大,腾身带椅一跃丈许,避过湛卢的锋芒,同时催送第三道劲气扫击而来,李逍遥变招不及,一脚顿地,身子已到了横梁之间,却惊出一背冷汗,心想:“第三层剑势果然比头一轮强多了,想必第九轮更难对付。我不能这么被动挨打,得来个反击!”趁着身在高处,一剑飞削,划个交叉,喝道:“十字电光剑!”
    玄一真人叹道:“这一招反击有点意思了,只是慕容家的剑法向来不讲快,讲的是博采众长,用这一着快剑谋求反客为主,非慕容世家之能……”李逍遥不禁暗佩:“牛鼻子真牛哦!这样快都看得出我剑招的来历!”梁木突折一段,砸在他后背,虽有真元护体,究也吃受不起,嘭一声落到地上,听得灵儿惊呼一声,才知快招果然奈何不了杨叛,第四重劲气来自另外方位,想是杨叛又挪了椅子
    ,出剑追上梁间,将草堂茅顶摧出一个大洞。
    这时李逍遥已经熬过了四重昆仑剑势的纵横逼迫,起身之时,突觉喉头发甜,鲜血上涌,猛然咽回肚中,耳听得杨叛凛声说道:“没有几人能躲过我第五道剑气!”李逍遥伸手做了个“来吧”的手势,勉强提神,心念急转:“不知我眼下能使成几分乱剑威力?”犹未忖定,第五道重剑之劲轰然迫来,哪容多想?
    间不容缓之际,李逍遥乱剑出迎,耳听得灵儿和修剑痴不约而同地叫道:“
    用剑二!”可是剑招既出,岂容说换就换?不等他想清楚为何非要用“剑二”,杨叛的重剑随着身影突进,当头砸落,与湛卢相交,两人均是一震,各皆退开,噹一声响,李逍遥眼睁睁地看着湛卢从手上震脱,不禁喉头发苦,吐出一口鲜血,只觉体内气血翻涌,难以宁定。
    乱剑未及成招,两人兵刃已然相交,李逍遥虎口剧震,当不至于失剑,可是他那根受过重创的尾指究是未痊,一时吃痛之下,竟握不住兵刃。几个关东豪客急来抢接飞落的宝剑,李逍遥缓不过劲来,唯有巴巴眼望的份儿,但见杨叛连人带椅落于东墙之旁,重剑短了一小截。
    一道剑意绵绵,倏地从那几个抢剑之人喉间急掠而过。李逍遥定睛一瞧,修剑痴立于几具死尸中间,听风辨形,伸手抄住飞落的湛卢。老苍龙自恃身份,并未动起拾剑的念头,此时眼见修剑痴当仁不让,得了剑去,老苍龙只冷冷而望,不动声色。
    李逍遥正要求修剑痴把宝剑再借他一用,却听玄一真人说道:“对付重剑,何须依仗宝剑之锐?四两拨千斤,越轻越占便宜,何况杨叛今儿发挥不好,九重剑势相互间断,连不成一片,威力大打折扣。”李逍遥先前使剑之时便有受羁绊于宝刃之感,有意无意地过于借重湛卢之锋芒,反碍了发挥自家无拘无束的剑意,越来越不顺畅,听得这位武当名宿之言,顿受提醒,心想:“用轻的?湛卢本身已是很轻的宽剑,单手便能使动,比它更轻的除了木剑没别的。”拿出木剑,由于剑把的所在自小握得多了,早已磨滑,一握在手里,那根伤指并无不适,此种感觉非但亲切无比,更比握湛卢古锷来得自在。
    杨叛连运内力,均感不畅,怒视玄一真人,说道:“牛鼻子老道,先前我和你对掌,有几条输气经脉就一直不畅,显然是被你暗算了,这当儿还说的什么风凉话!”李逍遥闻言方知何以杨叛的剑势不能一气呵成,原来是输气有碍,“天九重”连贯不成,只能一剑一剑地使出来,不免留給他太多的间歇换招的余地,既明此节,顿时有了再试一试的勇气。
    修剑痴点头道:“用轻的兵器无妨,但剑招亦应相合才是。”李逍遥转面望着杨叛手中又提起的重剑,情知新一轮更强劲的荡击又迫在眉睫,心想:“轻飘飘的招我不大会,比方说灵儿那里学来的‘剑二’,以及老修自创的‘痴——心情长剑’……”
    杨叛恨恨的瞪玄一真人两眼,怒气勃发,“天九重”剩下的三层剑势竟然连贯为一,层层推涌,顿时将李逍遥摄进劲气旋涡之中。此时李逍遥犹未想到该以哪一路剑招应对,一迟疑间,先机尽失,反而作茧自缚。也是他武艺初成,临敌应变经验颇为不足之故,与杨叛这等高手过招,殊不比儿时与村童厮打,一念之失便要丧命。
    此间唯灵儿最知他,危急关头也只有她晓得李逍遥还有几招可用,未及多想,忙提醒道:“剑意无宗,无名无实。”李逍遥在“天九重”的攻势之下本已晕头转向,徒仗“风魔身法”勉强周旋,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突然听到灵儿娇声提醒,不禁脑中灵光霎闪:“无名无实?不是‘剑三’吗……”
    灵儿又念:“无我、无神、无情、无万物,万念虚空,剑意空暝,玄而无极……”这几言正是当日丁情传授“剑三”之时李逍遥曾听过的,只未及往细里揣摩,其时灵儿已习成“剑三”,领悟自是又深了一层,仗着与李逍遥霎间的灵念相通,授之以剑意。李逍遥素喜习剑,禀赋非凡,往往一明剑意便能入手,不论多难的剑法,一旦窥知其中门径,自是不难登堂而入。听了灵儿之言,李逍遥只觉脑中有如雷电一现,想起丁情所说的“以意御剑”之理,与寻常剑理大有泾渭,亦即:“下者以力使剑,中者以气使剑,上者以意使剑。剑由意发,是上上乘的剑法。只有无迹可寻,达到无的境界,方为杀神之剑!”
    重剑斩落的刹那间,杨叛的“天九重”已摧到极致,突然他觉得自己的猛烈劲气仿佛陷在棉里。
    灵儿不晓得她所念的剑理对李逍遥有没裨助,哪敢再瞧下去?重剑挟九天倒崩之势斩落,她双眼一闭,手心凉透,只道李逍遥必已被砸成肉酱。然而并未听到那样可怕的一声巨响,她究是忍不住,又把双眼微睁一线,只见满堂的人全都目瞪口呆,杨叛的重剑砸在李逍遥举起相迎的木剑之上,竟似巨石淹入三千弱水。两人的兵刃似交未交,木剑只擦着重剑抹去,掠影如电,但竟脱手。
    灵儿又不忍再瞧,心下亦知木剑怎可当得重剑势若千钧的一砸?
    但听得草堂中惊吁四起,伴随着重剑坠地的大响,灵儿又忍不住睁眼,鼓起勇气一瞧,映入眼帘的竟是杨叛血流满脸的身影,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双目已被打出眼眶。灵儿这次真的是不忍多瞧了,转眸投向另一边,却吓一跳。原来杨叛那支重剑把地板砸出一个大窟窿,剑坠之处石砖尽碎,泥土翻起,仿佛陨坑。李逍遥却没了影儿!
    灵儿这一惊非小,急欲起身去寻,但见杨叛背后探出一个小辫晃悠的脑袋,侧头瞅了瞅杨叛血肉模糊的脸,啧啧咋舌,随即拾起木剑蹦到丈外,惊道:“这把木剑到底是啥做的?怎地这般硬哦!”
    杨叛听到李逍遥话声,顾不得双目剧痛,急欲拾起重剑找这小儿拼命,李逍遥眼疾手快,抢先施咒,把重剑收于“乾坤袋”,便在无声无息的一霎那间,教杨叛抄了个空。木剑虽轻,那一下却打得不轻,杨叛究是支撑不住,一口怒气噎在喉间,顿时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玄一真人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诧然道:“圣灵剑法中的招式怎会重现江湖?”以他一代名宿的眼光,自然看出李逍遥击败杨叛用的是“剑三”中的奇窍。
    先前这少年分明被杨叛的重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哪里有人料想得到这少年突然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绝地反击,竟令胜负之局霎然倒转。即便连李逍遥自己也赢得稀里糊涂,只觉自己没死真是好运,由于刚才无意之中使出的那一招太过虚无缥缈,太过无名无实,仿佛神来之笔,即兴而发,他自己一时之间无法整出头绪,但觉没死就好,怔了一下,不免又担心杨叛会不会死,连忙往他嘴里塞入一颗“
    行军丹”,顺手拂过其襟,收银票入兜,因觉腿仍发软,便坐在杨叛空出来的那张椅上,还未喘过一口气,屁股下突然咔喇一声,整张椅犹如面粉一般,还没坐定就散了。
    李逍遥跌倒在地,才知杨叛剧斗中连番发力,劲道催到第九重时倒有大半未及尽撒而出,陡然倒撞回来,整张椅子怎能经受得起?他愣得一下,心里隐隐想到:“这等强猛的力道泼回在自己身上,杨叛可挨得不轻!”
    玄一真人眼光在李、灵二人身上移动得几回,突然转面瞥着修剑痴,嘿然道:“老修,恭喜你呀!”修剑痴仍扣住楚香玉不放,冷哼一声:“有何可恭之喜?”玄一真人道:“这两个少年不是你的徒儿麽?以你们师徒仨这等了得的圣灵剑法,可以开得一个新剑派了!”修剑痴不作声,心中暗暗担忧:“伤了杨叛,老苍龙多半要亲自出手!”
    李逍遥顾不上喘息,惦记着要回灵儿,把木剑指向耶律强锋,口中叫道:“
    灵儿,过来!”耶律强锋微微一笑:“你不是来找丁情麽?”李逍遥心中一怔:
    “对呀,我和灵儿蒙丁大哥传剑之情,若非这招‘剑三’两次在危难中保驾,我倆的江湖路岂能走到这儿?不论怎样,总要打听丁大哥究竟被他们关在何处……”
    但听得玄一真人说道:“在‘侠客山庄’这些人眼中,怎么说我也算得是前辈。修老五,望你高抬贵手,放了楚二罢!至于他伤你眼睛这笔帐,我和他师父自会給你一个交代……”修剑痴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玄一道长。我要的是丁情,见着他时,我自会放人。而且无须你们給什么交代……”玄一真人闻得此言,才明白修剑痴扣楚香玉为的是逼林家交换丁情。
    黑头老六忍不住说道:“丁情被人趁乱劫去了!却伤了我三个老兄弟……”
    修剑痴、李逍遥皆吃一惊,此节变故殊出所料,但想以黑头老六的为人不至于伪言相欺,更何况“姑苏三奇”本是看守丁情之人,李逍遥一进来就见这三人昏迷不醒,先前便有怀疑,听了黑头老六之言,不由变色道:“是什么人干的?”眼光瞧向耶律强锋和老苍龙,难免疑心此是“八百龙”所为。
    黑头老六却摇头道:“不知是何人下的手,但瞧掌痕倒似杀害龙辰大哥的凶手所为……”李逍遥心道:“许是老苍龙干的。”玄一真人正色道:“老道与老苍龙一伙几乎同时到此。原本我是出来找月如闺女聊聊,途中因见这些关外人结群前来‘侠客山庄’,只道要来为难天南老弟的门人,是以跟踪而来,但一到这儿,就见这三个老儿昏倒在地,丁情早已不知所向。”老苍龙眼中精光一翻,冷然道:“原来老道士早就盯上了‘八百龙’来着!”玄一真人哈哈一笑:“你们大举入关,老道难免好奇。但以你苍龙老大的本事居然没发觉老道跟踪在侧,我不禁有几分得意之感油然而生,哈哈!”
    修剑痴一听丁情被人劫去,哪还有心耽留,脸色沉重起来,问道:“我还有两个师侄先前潜入庄内打探,不知人在哪里?”君天绷紧了脸,哼道:“你来晚了一步,昨天林师妹便押那两个企图放火烧庄的小子上了苏州。想要人,尽管找我师父去罢!”李逍遥方才明白:“原来羽云、任书易这两个小子先失了手,被林月如捉走了。难怪这半天都没见着……”
    修剑痴突然点了君天的穴道,玄一真人脸色微变,问道:“却是何意?”修剑痴武功高强,心思却只专于练剑,走了多年江湖,仍如少年人一般罕有城府。
    李逍遥自然晓得修剑痴单纯直率的心思,说道:“很简单,修五侠也要捉两个人质,这叫有来有往……”想了想,补充了一个新辞:“投桃报李!”
    玄一真人敛去嘻皮笑脸之态,说道:“若然如此,老道只好斗胆请修五侠以及你两位高足全都留下来!”言下之意,包括李、灵二人在内,一个也不许走。
    修剑痴早料到玄一真人必不会袖手旁观,闻言之下仍是不免心头一凛。李逍遥诧然道:“你……”下边的话咽了回去,心想以玄一真人同林月如的渊源,冲着武当派与姑苏林家的面子和多年交情,断不至于看着修剑痴一再欺上“侠客山庄”的门,而无半点表态。眼见修剑痴有伤在身,倘再与人交手,徒耗内力之下,毒性难免侵颅。李逍遥不假思索地提剑立到玄一真人面前,硬着头皮说道:“
    不是又要打打杀杀吧?若然免不了还得多打一场,小子不自量力,愿向道长讨教。”说了这几句颇为得体的话语,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得意,朝灵儿挤挤眼睛。
    玄一真人转目朝这少年打量,微微颔首,笑言道:“老道原本不想为难修五侠和两位高足,但既然人已站在这里,冲着我与林天南的老交情,修五侠若然非要带走他两位门人,老道装作看不见,未必说不过去。”修剑痴向来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个性,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闯下那么大的风波,既得罪了“侠义道”,又背叛了蜀山派。眼下他既然决意要捉两个林门弟子,就算武当掌教施加压力,情知不能善罢,也仍然毫不迟疑的说道:“能领教武当掌门玄一真人的‘先天无极剑’绝学,是修剑痴向来的心愿之一。逍遥兄弟,你且让一让。”
    玄一真人原以为李逍遥是修剑痴的徒儿,听到这一声“逍遥兄弟”,不由怔住。
    李逍遥熟悉医理,看出修剑痴此时的情形绝难支撑得下这场比斗,低声劝道:“五侠,留着青山当柴烧嘛,急啥?你眼睛中毒,决不能再跟人争斗,否则你先挂了,万一我又玩砸了,谁帮咱照料丁大哥和我家灵儿?何况你有伤在身,万一打输了,岂不是平白丢个大脸,让那牛鼻子赚了名声去?多不值啊哦?”修剑痴暗觉有理,但又不愿错过这场难得一觅的高手过招机会,方自犹豫,李逍遥道:“我先上场,我输了你再上不迟。”修剑痴心想:“孩子话!以玄一真人的位份,怎会答应跟你这初出茅庐的后辈比剑?”
    李逍遥转头向玄一真人一揖,却不行晚辈之礼,问道:“老道,你跟庄无涯那牛鼻子相比,谁的资格更老些?”玄一真人瞪眼道:“你是说‘酒剑仙’那老道麽?自然是平等的辈份,若比较年纪,还得数我早生得几年……”李逍遥“啧”了一声,侧头想了想,又问:“那……你跟玄衣神相比呢?”灵儿听他突然提及风魔玄衣之名,暗觉不妥,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修剑痴更不明白,心想:
    “这小瘸儿古灵精怪,到底又要搞出什么花样?”
    玄一真人果然愕道:“玄衣魔神?这不是苗疆传说中的人物麽?倘然传闻属实,以他百年前就已出没无定的记载,当是前辈中的前辈,老道不过五十有余,岂能跟他比辈份?”话既出口,想起这少年神幻莫测的轻功,不由地心头一凛,眼光疑惑地望向李逍遥那賊忒嘻嘻的脸。
    “那就对了!”李逍遥哈哈一笑,暗施乾坤咒,取出“风云斗篷”往身上一披,倒也显得大款些,昂然瞪着玄一真人那懵然不解的神情,说道:“我是他徒弟,虽然生得年轻,也比你这帮老道长了好几十年辈份了。玄一底笛,念你不过是个后辈小子,要不要让你几招啊?”
    此时修剑痴才总算闹明白了:“这小子生怕玄一真人不屑于跟他比划两招,是以东拉西扯,想出这个法子,硬要把玄一老道的辈份比下去。怎么我觉得有点胡闹?”玄一真人也知这少年的话语多半只是胡闹,但以他的眼光,却瞧不出李逍遥刚才用什么手法把斗篷亮出来,他自然没听说过世上有“乾坤袋”这回事,只觉奥妙无穷,正瞠看间,老苍龙突然认出斗篷,怒道:“这分明是关龙逢的‘风云斗篷’,小子!如何被你得到?”
    李逍遥一怔,随即想起:“哦,关龙逢是八百龙中人,傲雪給我这件死人斗篷披着顶帅,却被他老大給认出来了。”嘴上争辩道:“有没搞错?这条死人裳有啥稀奇的?丢在街上都没人要,却被我捡到,拿来穿穿不行吗?”老苍龙本要冲过来抢回斗篷,但听耶律强锋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不急,且先坐山观斗。”老苍龙心念一动,收回那只欲迈之脚,心想:“对,既然玄一老道要先下场比划比划,我八百龙与这小子的帐等会儿再清算不迟,免得多生枝节。”原本杨叛一败,老苍龙便有意出手,不料玄一真人这回抢到了前头,因见情势有所变化,他便不急着发作,心想:“不论武当老道还是蜀山修五,他们哪一边倒了霉,都是我所乐见的。”
    杜黄皮被李逍遥所吹的牛皮吓了一跳,这时回过劲儿来,不禁出言讥嘲:“
    披着一件风云斗篷就冒充是风魔传人,原来不过是扮猪食老虎!”李逍遥咧嘴笑道:“不管披了啥皮,能吃老虎就是好猪。”楚香玉却冷笑道:“吃了你也做不成好猪!人家玄一真人可是大宗匠,跟你打可是胜之不武,败之为笑!”
    虽然有人不以为然,但在老苍龙、耶律强锋、玄一真人眼里,李逍遥所使过的神奇身法绝非哪门哪派的轻功,究是如何来历,还真是无法解释,就算他吹为齐天大圣所传,那也辩驳不得。李逍遥仗着神奇莫测的轻功屡助傲雪逃脱“八百龙”遁甲奇兵的追杀,令关东强雄连折好手,老苍龙亦有耳闻,今日得以亲见,方知端的,难免既惊且恨:“不管他的轻功是谁所传,这样看来,要想对付这小瘸子,须得先防止他逃掉。”原本他对耶律强锋扣拿灵儿的举动不以为然,暗觉此来是为了与林家结亲,怎可节外生枝?此时却对这位少主暗生敬畏之情:“雄爷的公子果然非同等闲,他见机极快,远比我强。扣住这美艳之极的少女,小瘸儿还能逃得多远?我看他三番两次转头回望,想必很舍不下她……”
    李逍遥转回脸来,想到灵儿既已落在强锋手上,要救她回来决计万难,不免暗暗忧愁,这时玄一真人笑了笑道:“你无须冒充前辈。修老五有伤在身,眼睛……咳咳,这个……不便,老道不占他这个便宜,你小子若要代他出战,以你刚才斗败杜黄皮、杨叛两名关外好手的剑法,不必自拔辈份,老道对你的剑法和轻功也都好奇得很,咱倆比划比划也无妨。”李逍遥摇头道:“讲打,我是绝对打不过道长的,最好先订个规矩。”心下一点谱儿也无,自忖:“这可是武当掌门哪!不管他多逊,我能在他剑下走个一招半招都了不起了……”玄一真人显得无所谓:“说来听听。”心下却想:“三招。最多三招之内,我若不能教这小子输得心服口服,我这武当掌门还能当得叫人心服口服麽?”原本他有十足的把握在一两招之内取胜,但一想到这少年飘忽无定的轻功和诡变莫测的那招“剑三”
    ,不免眼皮暗跳,改变了一招决胜的念头,觉得还是三招保险些,这已属李逍遥出娘胎以来,得到的最大面子了。
    李逍遥一时拿捏不决,转头望向修剑痴,问道:“五侠请拿个主意。”修剑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以我想来,玄一真人要想占到上风,至少也得在十招以后。”李逍遥心中毫无把握,不料修剑痴居然说得这等有把握,他先是一怔,双眼瞪得老大,旋即皱了脸道:“不是吧?”玄一真人也自不信,笑道:“
    何须十招?三招之内我若不能取胜,你们三位尽管自便,老道决计不做二话!”
    李逍遥一听登时来神,心想:“这老道是武林宗师一号人物,谅他不会说了不算数。按此话去做,到时我就不愁带不走灵儿了,八百龙必然不肯放人,可老道既然说了这话,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也自有我的道理……但是,修老五说得这么有把握,岂非毫无道理?”修剑痴却自有道理,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这就把‘剑一’传給你,加上你所会的另外两招圣灵剑法,若你好生发挥,撑个十招又算得什么?”
    “剑一?”李逍遥一时间不禁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修剑痴舍得把“剑一”立即传給他,转面去瞧灵儿,她亦是满目惊喜之情,更衬得娇艳欲滴。
    “毫无道理!”玄一真人不由恼道,“真真是岂有此理!就算这小子会使三招圣灵剑法,老道既说了三招搞定,又岂能容他熬到第四招?”气咄咄的瞪了修剑痴一眼,从他那诡秘而自信的笑容上,突然间心念动起:“修呆子绝非吹牛Bī之人!他既说得这么有谱儿,料想其中必有古怪!就算没甚稀奇处,可那少年连使三招好剑法,老道岂有不瞧个明白之理?若只顾着瞧他剑招,被混过了三招之限就不好了。”拿牙签搔搔头发,改变主意,竖起五根手指,说道:“最多定个五招之限,老道若不能在五招之内打倒这小子,还有什么老脸留在武林中混下去?”
    “那就一言为定。”修剑痴把话一撂,杜黄皮却忍不住说道:“等你把剑法教会这小瘸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李逍遥搔了搔头,也觉不好说,何况当着这许多高手之面,如何传得上乘剑法的诀奥?
    修剑痴仰面沉思片刻,说道:“我一生颠沛流离,从没想过收徒。遇到好的剑招,从前有狂儿以及一班师兄弟跟我一起分享。离开蜀山的这十年,委实深感孤独!”很寻常的“孤独”二字,李逍遥曾经说过无数次,也听别人说了多回,但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真正的味出“孤独”这个辞究是何等苦涩、凄凉。
    “得到好的剑招,总该跟懂剑并且与剑学有缘的人分享。逍遥儿便是此道中人,也是性情中人,既然这样,我也不必敝帚自珍,”修剑痴一向凄冷冷的话声突然微有殷热之意。“既属有缘之人,也无须多费周折便能领会我这‘无尘无垢’的剑意。只是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心无尘垢,能不能很快地学到手,并且学到以后又能发挥到什么地步,这就要看各人的造化和悟性了。”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修剑痴随手挥洒,简简单单地比划了一招剑法,无非平平无奇的“之”字形剑式,毫无奥妙可言,非但人人摇头暗笑,便连玄一真人也惑然不解:“像这样随手画个‘走之旁’,连三岁小孩都会,以修呆子一代剑痴的造诣,从他手里划出这么一招来,岂非儿戏得可笑?”李逍遥却大表兴致,模仿着划了好几个大小不等的“之”字形状,喜道:“好玩哦!就跟我小时在木偶游戏里见到林平之那厮使的什么狗屁辟邪剑法差不多……呵,我也会了!”
    “会了就行了,”修剑痴微微一笑,朝玄一真人那边扬一扬下巴,语带鼓励之情,说道。“意会不须言传,去罢!用这招‘无尘无垢’,向玄一真人讨教几招他武当派的先天无极剑法。”
    李逍遥只觉似懂非懂,“噢”了一声,转身正要去跟武当掌门比剑,突然怯将起来,慌忙跑回,逮着修剑痴问道:“耍我是吧?就这样算教会我啦?圣灵剑法嘛,老兄!拿出点看家秘诀好不好,连口诀、剑理都没教我背一背,竟然就这么敷衍了事啦?太没谱了点儿吧?”修剑痴正色道:“当初我所看到刻在洞壁上的这招剑式,也只有一个比划‘之’状的使剑人像,旁边留有‘圣剑之一,无尘无垢’八字。再无别的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来,更别提剑谱!据我后来得知,圣灵剑法没有剑谱,当初创剑之人半字未留,唯有意传。”李逍遥仍不相信会有如此简单之事,脸又皱起。“不是吧?”
    修剑痴自顾回忆道:“最初我也不相信,得狂儿提醒,才知是实。我恩师剑圣早年亦因机缘得悟‘剑八’、‘剑九’、‘剑十二’三招,修为精进,无敌于天下……而我亦用了十年才悟明这招‘剑一’的无穷道理。”李逍遥暗思:“圣灵剑法怎么到处散失,給人到处捡拾哦?”虽觉奇怪,也知天下如此之大,若非有缘之人,又怎会遇上散于四海的圣灵剑法?若非识剑成嗜而且专于悟炼剑学之人,别说圣灵剑法,就算把天下各类上乘绝学摆到面前,又岂能真正领会到手?
    “‘剑一’是窥视武学神圣境界的门户!”修剑痴憬然道。“有如一道门,由此而入,如在别外洞天,至于能在里边寻到什么,能走多远,只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李逍遥不甘心,想了想又问:“不是跟人家定下五招之限吗?可我加起来也只会三招圣灵剑法哦,难道用别的招也能撑得过剩下的两招时间?”心想:“玄一真人可比不得旁人,我若不用圣灵剑法,使别的乱招或快招,怎可能混得过去?先前我用别的招对付杨叛都不成,更甭提武当掌门了……”但瞧修剑痴又陷入追忆的神色,浑似未听到他在问什么,李逍遥转念一想:“咦,有了!像这样绝的剑法我只消多来回重复几遍,别说撑个三五招,就算三五十招估计也没问题罢?”
    “没问题就来罢!”玄一真人早已等得手闲,随手扯下几张白布条幅,笑眯眯的看李逍遥走近,叼着牙签说道。“老道就是搞不清楚,‘剑一’到底有什么高明之处?”
    “我也一样,”李逍遥叹了口气,提起木剑,朝玄一真人行了个后辈之礼,心下依然没谱。玄一真人乜斜双眼打量他手里的木剑,问道:“小兄弟,准备好了吗?怎么不用湛卢剑哪?”修剑痴仿佛又从旧梦苏醒,正要将湛卢递过去,李逍遥已立到玄一真人面前,摇头道:“神兵也是凶器,小子是跟道长讨教武学的,不是要性命相搏,用木剑就行了。”
    “小子,你错了!”玄一真人随手转动,将那几条白布旋成卷轴之状,仿佛布绳一般,约有三指粗,李逍遥不明此举何意,正自瞠望,玄一真人衣袖微振,布绳飕然贯入旁边一根大柱,横穿而过。大柱平白被布绳洞穿两个透明窟窿,但竟无半点摇撼震动。李逍遥不由吃了一惊,两眼发直。须知寻常兵刃也无法似此轻易把一根盆口粗的顶梁柱穿个透明窟窿,而且干脆利索,梁柱毫无撼动,亦没声响,这般随手轻递,原本软绵绵的一根布绳竟有如神兵利剑一般穿木而过,委实令人匪夷所思。老苍龙同耶律强锋也不禁对视一眼,各感骇然:“这老道的内力修为竟然如此精深!”
    老苍龙更忖:“以我的功力,拧布成绳,以绳作剑,霎间发劲击穿粗木应也办得到。但一来须要先将布绳弄湿,二来断无他这等驾轻就熟、随手穿木的从容手法,而且整根柱子受力洞穿之时,竟能纹丝不动,可见这老道内力之纯,已臻飞叶摘花、无所不摧之境!”耶律强锋却想:“玄一老道在中原武林素无风头,排名榜上的人气一向只徘徊在十几名以下,只道武当派已无人材,哪料竟有如此修为!凭着他这一手‘先天无极剑’的造诣,只怕不在当世任一位高手之下……”
    玄一真人袖影微荡,布绳霎然拔出,蔫垂于地,朝李逍遥那张目瞪口呆的脸上瞥一眼,笑道:“但有伤人之心,俯拾皆可为利器。”
    修剑痴虽然看不见,亦有所觉,蹙眉问道:“玄一真人可是以布当剑?”李逍遥见这老道竟有如此功力,半晌难以定神,随口答应了一声。心下颓丧无比:
    “瞧见了吧?拿几条布就可以搞成这样的杀伤力,别说我只拿着木剑,就算换持湛卢宝剑和他交手,又能指望占得了多少便宜?”不由着恼:“其实我的武功也算过得去了,起码泡个侠女没问题。为啥总是碰到一大堆比我厉害的高手啊?不要玩我吧,大哥!”这最后的一句,只能是央求老天爷給点面子,但也知面子是要靠自己挣的。
    正唉声叹气间,突见修剑痴面朝中堂那张供桌的方向,淡淡的问了一句:“
    剑字之下有什么?”李逍遥虽没多少心思旁顾,但也忍不住投眼一瞅,看清了之后,答道:“有磨刀石和一根好大的铁杵。”心下不明修剑痴何意,暗犯嘀咕:
    “这当儿得让我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来对付高手啊,怎么又分我的神?”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玄一真人叹道,“据说这是诗仙李白小时候遇一磨杵婆婆,从而悟到的真谛。当初天南老弟送这棵铁杵給他大弟子丘白,其中深意又有几名林门弟子能身体力行?”
    李逍遥转面瞥见君天等“侠客山庄”子弟均望着铁杵发愣,他不禁想:“送这么大一根杵要他们磨成针?不是要丘白学东方不败那样一边绣花一边用针杀人吧?”君天苦笑道:“也不用磨成针,恩师说只要磨成一支剑,所下的功夫也已算得上够深了。”李逍遥心想:“跟大腿般粗的铁杵,当真要磨成剑,怕你们要磨到老哦!”君天面有惭愧之色,叹道:“我们虽然把大杵和磨剑石供奉在此,可是这年头人心浮躁,大都急于求成,除了大师哥生前偶尔还来磨一磨,其他人好久都没碰过那个杵了!”楚香玉虽也被点了穴,嘴上仍能动得,不由驳道:“
    谁说没来?去年我来这儿打扫过蜘蛛网啊,朱每兑说得好,不如别磨剑了,干脆直接拿这根大杵改做重兵器,也省得大伙费那许多功夫……”
    修剑痴浑似没听到旁人又起嘴舌之辩,冷然道:“逍遥儿,用木剑对布剑,岂非让玄一真人白占便宜?”李逍遥不知先天无极剑法素以轻灵空暝称著,布绳虽轻不着力,在旁人看来难以使唤,但到了玄一真人手上便是最为趁手的兵刃,更能发挥空灵剑意而至最大极限,并給对手的轻兵器造成无所不在的牵制、羁绊。他急难明白修剑痴所言何意,愕然道:“玄一真人能占啥便宜啊?”
    修剑痴道:“去拿那根大杵,向玄一真人讨教几招。”李逍遥不禁一怔,但想修剑痴的指点总是不无道理,收好木剑,搬动大杵,双手抱在怀里,仍感沉重难行,转头叫苦道:“这么重!是要我砸他吗?”灵儿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别砸到自己脚哦!”
    李逍遥抱了大杵转身,因感奇怪,问道:“修五侠怎知这儿有根大杵?”修剑痴微微一笑:“武林中不知磨剑堂有这根大杵的人大概没有几个。”老苍龙突然冷冷的接过话头:“用得起这根大杵的也没几个!”李逍遥只觉怀里沉甸甸,不免心下称然:“确是不好拿。”
    君天等人见这瘸儿竟敢搬动庄中供奉之物,不由纷声怒责,但转念一想,难抑好奇之感:“倒要看看这小子如何抱着大铁杵去跟玄一真人交手!”既存心要看这热闹,叫骂之声全歇了,楚香玉笑道:“且借給他玩一玩,看他如何出丑。”
    玄一真人眼见李逍遥抱杵过来,不由笑道:“驭重就轻的功夫你有了吗?”
    修剑痴暗忖:“眼下唯有以此大杵方能指望不受‘先天无极剑’的克制。即便是杨叛的重剑,比起这根大杵也显得份量不够,少了一倍以上的斤两,仍不足以抗御布剑纠缠之势。”虽是这般想法,也知换做他自己上阵,委实亦难做到以巨杵当剑而得心应手,对李逍遥来说,这更是一道巨大的门槛。
    丘白生前总算没有白费力气,数百斤重的大铁杵至少已被磨窄了一头,勉强可以五指握住。铁杵长短与寻常长剑相仿,另一头因未磨秃,仍是粗如圆柱。李逍遥运起阿修罗内力,本想用双手来握,但又转念:“毕竟不是在耍东瀛剑!”
    咬起牙关,颤巍巍地以右手握定,只举了一会,便觉肩膀酸麻,心中暗叹:“我伤还没全好,要不然内力可以多发挥几成,举起来也就不需要像现下这样费力。”
    “侠客山庄”仍在观斗的几人眼见李逍遥握杵牵强,几次乍抬又坠,砸毁了好几块地砖,不禁纷纷取笑。李逍遥晓得别人在笑他,眼光触到灵儿投来給他鼓劲的一对妙眸,心神稍定些,突想:“不论何时何地,灵儿总是对我抱有信心。
    跟那天在仙灵岛对付姬灵通一般,即便在强弱悬殊的危势之下,每当望见她这种充满信赖的眼光,就有如苦海明灯……”
    玄一真人嘿然道:“看来修呆子并不呆嘛!用这么大一根铁杵跟我放对,亏你想得出!”修剑痴道:“没有法子!用轻兵刃轻得过你手中的几块布吗?”李逍遥隐隐明白了修剑痴要他持杵为剑的用意:“原来老修不是瞎指挥,用这么重的杵来克制玄一真人轻飘飘的布剑,他想得出来,殊不知我拿得辛苦啊……”忍不住问道:“不是有一支重剑吗?那根好拿些……”修剑痴冷冷道:“那根份量不够。”李逍遥想:“老修的鸡鸡能有多粗细?怎么对粗重的棒棒儿这般来劲哦他?”
    玄一真人哈哈一笑,轻甩布绳,转视李逍遥欲抬又落的大杵,赞了声:“不想你这小子单手能举好几百斤的重物!”李逍遥不断卯劲儿,憋得说不出话来,苦着脸想:“少……废……话!老子快……快盯不住了我!”玄一真人看出他很吃力,好意的说道:“既然这么辛苦,那你先出招罢!”顿了一顿,忍不住笑道:“老道委实好奇之极,想看看用这根大杵之后,你那‘走之旁’的剑招能划出多大的威力来!”
    李逍遥暗觉没谱,哪肯先出招,摇头道:“不!你……哇塞,真重!你先出招。”玄一真人朝修剑痴瞥了一眼,心念暗动:“莫非这招‘剑一’取的是以守为攻、后发制人的守略?”修剑痴并未看得见玄一真人投来的目光和沉吟的神情,只仰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往事?
    李逍遥情知与武当掌门过招,半点疏忽不得,倘然撑不过五招,非但修剑痴不免陷于此地,他与灵儿也别想走脱,心下暗暗自瞩:“无论如何艰难,这五招我必须熬过去!”凝势等待,采的是“后发制人”对策,其实迫不得已,因为“
    剑一”毕竟刚学到手,心里毫无把握,另外两招圣灵剑法在他脑海里亦是模模糊糊,如笼缥缈云海深处,要他先出招,似此模糊招数又怎么递得出手?眼光不时望向修剑痴,盼他能多給点提示,偏生修剑痴既看不到他求恳的眼光,亦无片言只句的表示。玄一真人究是老谋深算,殊胜于李逍遥这等初出茅庐的小辈,分明看出李逍遥举杵时间稍长,不免手酸力怯,却非要让招,笑言道:“小子,你再不出招,等你想出招时,未必还有力气罢?”
    此言戳到了李逍遥的苦处,所谓“后发制人”,也须先占足“以逸待劳”的优势方能在发起攻击之前守得住阵脚。李逍遥单手举着大杵的时间稍长,自感苦不堪言,“劳”则甚矣,哪来的“逸”?眼见玄一真人偏是要跟他磨来耗去,这样下去岂吃得消?心下不由大骂“老狐狸”,但也无可奈何,仍是打定主意不先出招,耳听得不断有人不耐烦的埋怨叫骂,只做充耳不闻,又熬一会,终究手酸难奈,心想:“那就耗吧,反正我年轻过你!”把铁杵粗重的那一端放下来,斜撑着地面,正要喘几口气,便在这时,玄一真人笑容忽敛,说道:“既然你不肯占老道的便宜,那么我只好不顾身份了——接招吧小子!”
    李逍遥刚懈了劲儿,灵儿便觉心头发紧,未及提醒,玄一真人袖影翻处,布绳已啪一声曳打而去,倏地欺入李逍遥洞开的门户之内。说时迟那时快,李逍遥并不抬杵迎击,随手推杵,便在玄一真人下盘迅速划了个潦草莫辨的“走之旁”。
    玄一真人以武林泰斗的精湛修为,剑招拿捏得非仅法度森严,出手之际自必经过严格心算,岂容半点不循规蹈矩?布绳甩出,算中李逍遥惊慌失措之下必会急抬大杵复归守势,这种情形之下难保阵脚不乱,而他欲乘而制之,何虑无隙可入?但这毕竟只是老一辈武学大家的如意算盘,玄一真人便是算不到李逍遥居然不按牌理出牌,而且心思狡黠之极,本待乘其不备发绳夺下大杵,哪料李逍遥竟乘机推杵攻他下盘,并不抬杵摆剑式,而是就势推到他脚下,一时搅了个无可立足。
    “推倒糊!”李逍遥哈的一笑,并不知道这便是难能可贵的剑意随心之禀,修剑痴传他“剑一”所觑无错,看中的正是李逍遥心无凡碍的情性,不论何时何境,他总能随机应变,于无望处找到希望。然而这一招并非真真正正的圣灵剑一“无尘无垢”,划出的虽是“之”字形的剑势,其意其神却只属于李逍遥。
    他并不在乎这乱搅一局的招式是不是“无尘无垢”,别人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无尘无垢”,只觉李逍遥这一推杵看似笨拙,其实厉害之极,居然把玄一真人逼得无法使完那一招,连忙腾身而起,双脚搭在横梁之上,倒挂悬空,面色凝重,赞一声:“好小子,你还真是扮猪食老虎!”
    “不是吧?”李逍遥仰头之时,倏觉眼花缭乱,原来玄一真人把软绵绵的布绳使开,空中旋现一道层层绽展的先天无极圈。李逍遥不禁瞠目道:“哇啊!你老人家若换条短裤穿上,再把腿搽白白,都能挤进小姑娘堆里表演绳操了……”
    话声未落,灵儿急忙提醒道:“快换‘剑二’!”耶律强锋在这小美人身边良久,她却始终未曾瞧他一眼,盈盈动人的双眸稍瞬不离那小瘸儿身上,为他担心,为他欢喜,为他着急。见得这少女全心倾投在李逍遥那边,哪怕瞧旁人一眼也不愿,耶律强锋心下暗恨,不禁眼芒如刃,凛凛欲侵。老苍龙的注意力只在他的少主身上,看出强锋眼光变化,似有所欲,他不禁低咳一声,朝耶律强锋微微摇首,暗示隐忍勿乱,免坏大事。
    耶律强锋妒恨欲狂之下本想杀了李逍遥,但当老苍龙那一声低咳提醒了他,顿教心头一凛,想到此番大事在身,果是不能因小失大,一念及此,尖锐的眼锋渐收,心想:“须得先着落在这小瘸子身上弄清河图洛书的秘密,而且等我办完结亲林家之事,再慢慢收拾他不迟。”老苍龙原本并不相信从一个乡下小儿的身上能得到河图洛书,先前听得部属回禀,尚未当一回事,是以刚才还想杀李逍遥为大天龙等老伙计报仇,到了这时,才渐渐的感到那小子并不简单,不禁暗疑:
    “小瘸儿有本事跟玄一真人周旋成这般,不像是刚从修剑痴等人那里学了几手高明剑法就能如此了得,难道真的是身怀神技,另有来历,背后大有名堂,却在人前扮猪食虎?”
    这时灵儿已经双手捏出凉丝丝的湿汗来,眼见空中布绳圈圈急旋,犹如银笼倒罩,陡然扣住李逍遥身影,她不由更感紧张。所幸李逍遥抬杵及时,守定了“
    剑二”之势,凝立不动,任由绳影在身旁缭绕圈旋,只当视而不见,仿佛高僧禅定,看似门户洞开,其实剑势密不透隙。这便是名唤“无色无相”的圣灵第二式,时当专心致志之下,别说只是一糟老儿在头顶上甩绳,即使是无数个裸露白花花腿足的小姑娘在眼前大舞绳操,势也撼不动李逍遥分毫。
    “好剑势,不过想糊牌还嫌早些!”玄一真人旋成九千九百九十九轮“先天无极圈”,密不透风地罩定了李逍遥全身,顿教旁人急难看清李逍遥在布笼中的身影。其时修剑痴刚说一声:“第二招了。”玄一真人听在耳中,心想:“我须催足了先天无极气,谅这小子内力修为尚浅,举着那么大一根杵,岂有不手酸之理?这第二回合必耗不过我。”楚香玉却在一旁大声说道:“第一招没使完罢,怎么能算第二回合了呢?玄一真人莫上当,此刻仍是第一招的延续,我看那小痞子必连一招也撑不过。”
    旁人听了皆知此言纯属胡闹,但均无暇搭理,眼见得玄一真人荡转绳圈,幻化无极,李逍遥除了呆立以外,哪有半点还手的余地,均想:“无须五招,玄一真人若想撂倒小瘸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留他多站一会,只不过为了多看几招莫名其妙的剑法……”殊不知眼下不过又是一个僵局,仿佛第一招胶着的延续,李逍遥虽说完全落于守势,奇就奇在玄一真人总也无法觑破他剑势中的虚实,其实以两人高低悬殊的修为而言,玄一真人若是少些厚道,少些慎重,何须与李逍遥这等周旋不休,只消发劲甩绳直穿其颅,生死立判,胜负又岂在话下?
    李逍遥也知自己头顶便是一个无法补救的破绽,不晓得玄一真人为何不发绳来穿个洞,其实玄一真人既无杀他之意,又拿不准那处若隐若现的破绽是否真的就是一个漏洞,以他的老成持重,自无冒进之理,两人一上一下仍就这么僵持着,只是一动一静,殊属不同。李逍遥虽说不像玄一真人那样荡绳不休,举杵时间一长,难免也感吃力,急想:“虽然他这么大年纪还倒挂在上边甩绳不休很辛苦,可我举着大杵也好累!不知老修在搞啥鬼,要我拿这么大根杵当剑使,唉!这不是折磨人吗?不行,我手伤还没好,内力也尚未完全恢复,没多少本钱陪他耗下去,僵局对我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得趁早反攻……”
    修剑痴虽说看不见,却听到了李逍遥渐渐粗急的呼吸之声,想象得出他快要沉不住气了,便即提醒道:“逍遥儿,等你熬过了今天这一关,武功必会另开新天。用过了这样笨重的兵器,学会举重若轻之后,将来不论什么兵刃到了你手里感觉都会趁手得很!我要你以杵为剑,不仅是为了反制先天无极剑法,也是为了克除你自己心里自设的门槛。只有破除常规、超越极限,境界上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楚香玉突有所悟:“哦,原来师父送来大杵并不是为了要我们拿来磨成针的,丘白可真蠢!居然磨了好些年。还是朱每兑有见地,早知如此,还磨什么针?直接把这根杵当做兵器来使,没理由不及这瘸子玩得转……”君天却觉这又是偷懒的念头,而且大钻牛角尖,虽不直言质疑,心下却不以为然,另怀念头:“我觉得这根杵可以磨成大刀,比磨剑省事些。”
    “话是没错,”李逍遥听了修剑痴之言,虽然豁然而悟,且欢欣鼓舞,但撑不到一会又吃不消了,心下叫苦:“可是这一关难熬之极!别说前景如何亮堂堂,现下我只是两眼发黑,快栽了我!”修剑痴感到李逍遥的气息刚平缓了片刻又粗促起来,似是要撑不住了,忙道:“论武学修为、临敌经验以及耐心,这都是一个大高手不可或缺的资质。玄一道长是此中最好的宗师,逍遥儿,你不妨把他看做一道再难也要跨过去的槛儿,你不但要跟他比耐性,比斗志和决心,甚至向他学到许多比武功招式更难得的东西,不仅如此,还要沉住气去战胜他!”不知不觉间,灵儿的目光突然转到修剑痴索然而立的身影之上,仿佛霎间见到一个僧影犹如惊鸿一瞥,投映在墙上的影子摄然入目,迅即隐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