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弹指惊雷(下)

作品:《仙剑奇情

    商龙渊曾与点苍派有故,自能一眼瞧出此非马君武的剑法,只觉此招虽无乱剑诀的狠绝之气,但竟虚实莫辨。他不由变色道:“什么剑法?”李逍遥心道:“看来你是识得乱剑打法的,我这一回合偏不使乱剑法,就用灵儿的花式对付你!”所谓灵儿的花式,便是剑二之“无色无相”。
    恍似镜中花水中月,色空相亦空。
    飒然一响犹如裂帛,玄麻大布在剑下宛如片片蝶影,碎布纷飞。一时间李逍遥又惊又喜,旋即又感不安:“结果他了?”倏地只觉后颈炙痛,大叫一声翻飞而开,落在浑天仪下方的夔架之上,反手摸颈,竟炙出一个洞,痛不堪言。
    仰面只见商龙渊一身夜行装束,闲坐浑天仪顶上,却是舍袍障眼,毫发无伤。李逍遥正觉惊愕,商龙渊冷冷的道:“巫后的剑法不是你能领略得了的,还是使马君武的罢!”李逍遥也知自己使的圣灵剑法远不及灵儿地道,脸上一红,不由恼道:“马君武是啥鸟?”商龙渊一怔,这时李逍遥身影幻闪无定,竟在浑天仪的各条弧架之间倏忽出没,犹如化身千变,诡谲之极,正是风魔天下的身法。
    便在商龙渊眼花缭乱之时,夜空中突见一道剑光垂直削落,李逍遥倒身飞刺,喝道:“看看这是啥招?”这一招使得形似实非,分明是先前扩廓在元营用来对付燕辉煌的一招剑法,李逍遥见现拾现,记在心头,虽无其中神髓,化入风魔天下身法之中,却也使得一般的惊翩尤绝。
    只道此招商龙渊必认不出,不想他竟叫出名堂:“这是‘天绝剑法’!”李逍遥心中不由一怔:“什么天绝剑法……”一念犹未转过,商龙渊已觑破他剑招分明有形无实,喝一声:“第三招了!”旱烟杆朝上迎来,飕的射出一连串夺目火芒,势如流星飞掠,斗然穿入李逍遥剑招虚弱的门户,李逍遥若是没学过玄衣神的秘系轻功,此番双眼势必不保,没等火芒射到脸上,一连串倒翻斤斗跃飞而开,半道里倏觉后背寒刃侵迫,情知定是商龙渊出刀了,心中大骇,反撩一剑,正是“仓皇狼顾”。
    说来也奇,马君武的乱剑诀每当李逍遥主动出招之时必使不畅,而在危急关头,一股绝境逢生的剑意总在无意之间挥发而就。宛如困兽之斗,一举反噬,居然声势凛然。只听得嘭一声大响,那尊浑天仪应声裂为两半。
    李逍遥哪敢回头去瞧商龙渊有没中剑,催快身形,飒然掠入古观象楼内,落足未定,一道肘胶刀的暗淡寒光竟然迎面削喉!
    李逍遥大吃一惊:“哇……这老头居然比我还快!”说起遁身之术,八百龙中人自是个个不俗。商龙渊先一步遁入楼内,正要一刀封喉,突然歪倒在地。
    李逍遥几乎不能相信竟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眼看着寒刃刚到喉前竟尔离开,不由呆了眼。但见商龙渊扼腕踣倒在墙角,手掌根不停的有血滴落,忍痛回头,格子窗影映在墙上,其中竟有一个颀长的人影负手悄立,不时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咳嗽。
    柱影中闪出一人,扶住李逍遥,他转面一瞧,那人正是傲雪。
    李逍遥也望着墙上所映的人影,暗料必是此人救下傲雪,闻得那一两声咳嗽,突觉似曾听过。这时商龙渊突然眼露惊骇之色,嘶声问道:“莫……莫非是傲……傲天?”
    没有回答,一道倏忽而来的劲风阴绵绵的拂来。以商龙渊的武功,竟无从闪避,在这道劲风之下变得就象一个毫无反抗力量的幼儿。说时迟那时快,李逍遥脚下步法幻化,抢在劲风拍碎商龙渊头颅之际将他踢到一旁,刚听见又一声咳嗽,自己却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到柱子上,复又弹向另一边,砰一声撞在墙上,刚跌下来,竟又飞撞屋梁,若非傲雪飞救及时,再撞得一下,势必没命。
    趁此间隙,商龙渊破瓦而出,身形如箭,逃得飞快。李逍遥为救他一命,遭此大罪,口中咯血如断珠,眼见商龙渊自顾逃命,心中不禁暗骂一声:“这家伙溜得倒快!”蓦地只见地上一座铜香炉呼的撞破屋顶飞了出去,眨眼间商龙渊血肉模糊的又掉进楼里,香炉却落在楼外。
    李逍遥暗吃一惊:“哇……就这样給铜香炉打下来了?”眼光瞥去,商龙渊双目半睁,已是不活了。
    一人冷冷的说道:“雪,让我杀了这小子。”话声清淡,听不出是喜是怒,但一股凛冽之极的寒气却瞬间侵入李逍遥心头。此时他已能瞧清楼内的惨景,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连屋梁、墙壁、柱子、窗户之上也都或趴或挂着不少八百龙伏兵血淋淋的尸身。关龙逢全身被丝线穿透,踣地吐血,双眼也瞪着墙上投映的那袭修长的身影,却已丧失了反抗之力。高相龙却踪影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李逍遥正望得眼皮乱跳,蓦觉杀气侵来,只见一个清瘦的长衫人悄立在面前,一双明澈而凌厉的眸子瞪在他脸上。
    “二姊,”傲雪急忙挡在李逍遥身前,说道。“他刚才为雪而战,你都看见了的……”
    这时咳声已无,李逍遥心中暗自惊讶之极:“像这般惊世骇俗的身手,只能是天下第一的傲天。却怎么叫出‘二姊’来了?”未及细想,头发已在肃杀的寒栗中寸寸断落,那人虽没动手,凛冽的杀气越发侵凌逼射。若非傲雪挡在身前,李逍遥便有十条命也失去了。
    这时看出那人罩着一张人皮面具,显得形貌蜡然,只有那双灵动的目光才使她像是活人。“你这般护着他,难道不顾家族荣誉了?”
    从这人越发肃煞的话中,李逍遥暗觉死神之翼已覆盖了他,此时关龙逢艰难抬首,望着那人轻飘飘的衫影,眼光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突道:“你……你是傲霜!”话声未落,人头先落地。虽近在咫尺,却看不出杀人手法究是如何,关龙逢断颈处平滑如削,然而李逍遥看不到半点兵刃的寒光,正感心憟,突听傲雪低声说道:“快逃!”李逍遥不由一怔,随即望向昏倒一旁的尹相思,暗觉不放心:“我若溜了,不知尹六侠……”傲雪似能探知他的心念,脸虽朝着长衫人,却低声说道:“我自会照顾尹六侠,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长衫人仰面望着屋梁,冷冷的道:“能逃到哪儿去?”话声未落,傲雪已将李逍遥一掌送出窗外,半空中只见他身影一个转折,使开风魔天下轻功,急掠而走,旋即便感腹间气滞,落到楼前地面,情知急难飞起,好在风魔步法也足以用来逃命,仗其神行百变的妙效,别人也难追到他。
    谁知刚要转身,蓦觉身后有异,眼光急瞥,地上黑森森的投下大片重装战士之影,倏然逼近。
    李逍遥虽感头皮阵阵发紧,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身后已立着一排排精锐军士!
    当那长衫人影在楼廊现身,李逍遥眼前黑压压跪倒一大片,惟独他一人犹立,耳听得一员战将拜称:“西域龙骑兵前来护驾。”众军齐呼:“天下无双!”一时间地动山摇,万谷回荡。李逍遥耳膜良久犹鸣,如在梦中。
    龙骑将揪他衣领,穿窗跃入楼内,往地上一丢,李逍遥穴道不知何时被点了,竟然动弹不得。再次面对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暗感生机全无,连害怕也忘了。
    “这个人留在世上,于我傲家大是不利,”突然间,李逍遥听出这长衫人的话声正是曾在绝岭之巅听过的,记得当时她要鬼力赤杀一小瘸子。李逍遥心头寒憟之感愈剧,哪有心情去寻思这女子为何扮作傲天。只听她冷冷的吩咐一句:“杀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傲雪突然扑身而来,抱着李逍遥着地一滚,到得后窗之旁,转面喝道:“谁过来我就跟他一起跳下去!”龙骑将迟疑未动,那长衫人冷冰冰的道:“身为傲家的女儿,你应该知道什么才真正值得去舍命维护。”李逍遥想:“老公的命自然最值得去维护。”
    傲雪面白如纸,竟是不敢同那人硬抗,低声说道:“再給他一次机会……”那长衫人翻眼看天,语带凄怆。“上天何时多給傲家一次机会?”
    李逍遥从她的语气中听到毫无商量余地,不由越发心凉到底。傲雪回眸向他深睇,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眼光一凛,说道:“雪知道该怎么做了,就让雪自己来办罢。”李逍遥暗觉不妙:“怎么办哪?”傲雪背对着后边的人,将一件染血的物事塞入李逍遥怀里,悄声说道:“这是关龙逢的风云斗篷,有助增轻功之效。”
    李逍遥犹未反应过来,眼瞳里映入一粒针芒,那长衫人翻袖拈出一枚细针,冷冰冰的道:“雪,让我一针致命,他不会有痛苦。”傲雪突然抓起李逍遥的身子,从后窗抛出,推送之际顺势拍开他被点闭的穴道,李逍遥虽感手脚又能活动自如,但见身下竟是绝崖,江水滔滔,云重雾绕,说不出的害怕。只听傲雪叫道:“用风云斗篷!”话声刚送入耳朵,眼前针芒已近,暗香浮动。
    李逍遥先前所见过的“暗香浮动”从未有此次来得夺魂摄魄,大骇之下,想起穴道已解,急展身形,虽使出风魔身法,仍是难逃针芒追摄,生死关头,玄衣神羊皮书所载“避煞六神遁”之诀应念而生,从前只是背熟在心,却从未体会此诀所说的临渊凶煞绝境谓何,此刻身临危境,原本百思不解的玄奥之处豁然而明,六神诀顿时应效,动应“朱雀”、酉金转亥水,变生“青龙”;亥水转丑土,“玄武”现;复归亥水催变“白虎”,亥水复转丑土,应“姤蛇”,移转卯木,“勾陈”生而六神定。
    夺命针下六神遁,逸去无踪。
    即便是傲雪,在她二姊发针的刹那间也只道李逍遥终难活命,眼望崖下重云雾锁,从此生死茫茫,不禁珠泪泫然。
    “看逍遥儿玩空中飞人,没摔下来大家叫好,摔下来大家叫‘活该’!”
    李逍遥虽说总算从夺命“暗香”之下死里逃生,旋即眼光下望,不免又叫一声苦。古观象楼筑于山巅,临崖千仞,摔到底也要没命。只瞧一眼他便惊得缩成一团,却阻不住下坠之势,此时气行愈滞,再绝妙的身法也急唤不出,不由的暗骂林月如:“这一切都因为她!戳我一指头害我吃了这么多苦,跟直接害死我没分别……”绝望关头,突然想起傲雪往他怀里塞了一样衣物,说是什么斗篷,急忙掏出披在肩上,呼的在身后鼓足有如一面风帆,下坠之势立时变为飞飘。
    李逍遥登时又惊又喜,瞠目道:“哇……”不知随风飘游了多少里,当他正想着是不是该掏棵卷烟出来叼嘴上,突感背后一提,挂在树梢。眼前烟雾飘过,原来已是地面。四野皆荒,碧草萋萋,一派雨后新霁之景。
    这株树离地不下三五丈高,李逍遥挣身半天也没掉下来,却是那件斗篷搭在树枝挂得甚紧,拔剑正要削断,忽想:“这斗篷总算于我有救命之恩,穿在身上也显得帅,没理由就这么毁坏了。”收了兵刃,翻坐树上,荡动枝桠,总算挣脱。
    连番折腾下来,那支新续的臂骨阵阵隐痛,但已能勉强活动,稍可握物。李逍遥闻着那奇异的药味,心下一团迷糊:“这只胳膊是同灭顶老秃对掌时震坏了的,原本伤得甚重,那次堕崖时一醒来就被接上了,既不大疼了,更好得飞快。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对我这么有意思?”
    忽然间树梢上“飒”的一声掠响,劲风摧落黄叶。
    李逍遥被吓了一跳,仰头只见一面张开的翼影急飞而过,荡翅回旋,落在不远处一人伸出的手臂之上,乍看似鹰,却是一只关内罕见的海东青。
    那人一身皮袍,腰挂佩刀,骑着一头骏马,李逍遥正望得奇怪:“打猎的?”草丛里吠声四起,群犬竞逐,不知在追赶什么猎物。
    李逍遥本想下去,突然见了许多狗,迟疑着便没动弹。好在那群狗并没冲着他来,在数名黑衣汉子驱使之下,从草丛里赶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将她扑倒在地,斜刺里一个大汉抢将上前,提手揪足,将她倒拎起来,朝那骑马之人笑道:“狼公子,可逮着了这小嫩羊!”
    李逍遥见那小女孩在大汉手上徒劳挣扎,远远一望却瞧不分明,难免联想到灵儿身上,担心她此刻孤零零的也似这般受人欺凌。
    那骑马的人年纪约莫二十来岁,面白眼细,右颊有一条横线般的刀疤划到左耳之旁,宛然将脸分为上下两半。却长着一双豺狼般的凶目,朝那小女孩瞥了两眼,已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微微蹙眉,问道:“索云龙,这便是我大哥想要的人麽?”
    李逍遥方才见到不远处树下坐着一个披玄麻大袍之人,因盖头脸,难辨面容,朝那骑马之人说道:“这小货趁乱溜掉,害咱们找得辛苦,爷儿一出马就搞定了,少狼主必欢喜得很!”李逍遥心下暗惊:“又是八百龙的人!”
    那骑马之人嘿了一声,狼瞳般的目光掠过那小女孩惊慌的面容,冷哼道:“看来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何必这么辛苦寻找?”那个披玄麻布的人说道:“此女与卫天玄有关。”李逍遥明白了:“哦……怪道眼熟,原来她就是……”
    那个拎着小姑娘的黑衣汉子侧头瞧了瞧,因觉她年纪虽稚,容颜却甚是清秀,不免动了邪念,丑脸立时扭曲,红着眼说道:“若要玩逼供那就太好了,老子就喜欢虐足或者虐乳……”那小姑娘不禁吃了一惊,原本不想太过示弱,在这双邪恶的目光上下扫瞄之下终是难免恐惧得发抖。
    那骑马之人瞪了黑衣汉子一眼,冷冷道:“南琛,做人不要这么淫!”李逍遥不禁想:“原来这家伙还算不坏哋……”随即只见那骑马之人伸手捏小姑娘拼命扭动的身子,狼瞳微红的说道:“我倒不反对虐陰!”原只道那小姑娘会示弱,不料她虽然害怕,但却眼露倔强之气,怒道:“你们害死我爹爹和卫伯伯,等我长大了定会替他们报仇!”话没说完,那骑马之人便抓住她舌头,使劲往外扯,狞笑道:“你没机会长大了……”
    “就是那小船女,”李逍遥脑中突然闪出风车下卫天玄那张仰天憬然的脸廓,当时这幼女便在他身边。仿佛听见卫天玄沉声说道:“做人应当临难勿苟免,这孩子的父亲与我萍水相逢,彼此之间连姓名也不知,竟为他船上一位避风之人甘送性命……”
    忽听得“啊”一声痛呼,李逍遥握剑的手一紧,只见那骑马之人反转一只血淋淋的手,朝那小姑娘掴去,怒道:“叫你咬人!”黑衣大汉笑道:“早说虐足就没事了嘛……”这话却惹恼了骑马之人,怒气登时转而他往,反掌掴在这汉子脸上,打个趋趄。
    黑衣汉子挨打之际,手只一松,小姑娘挣身滚倒在地,起身便跑。李逍遥心中为她鼓劲:“快跑,快跑……”那干黑衣汉子正要追堵,骑马之人却道:“放狗!”十来只恶犬追将上去,那小姑娘跑得更慌不择路了,突然一交跌倒在草丛里,刚爬起来便被恶犬扑倒。
    骑马之人哈哈大笑,任由群犬逞凶,并不阻止。李逍遥不禁动了义愤,心想:“这还得了?”虽然他比那小姑娘或许还要怕狗咬,既见孤女落难,终是忍不住要挺身而出。便在他准备跳下树时,蓦听得嗖嗖乱响,似是暗器激射,围扑那小姑娘的十来只恶狗倒毙于地。
    那骑马之人笑容一敛,狼瞳凛凛扫视,却没见人影。这时那小姑娘踉踉跄跄的起身正要跑进草丛深密之处,背后倏然绳影飞曳,缠足拽翻急拖。李逍遥闻得那幼女惊叫,眼皮不由一跳,晓得是索云龙的手段,他先前也曾吃过此等大亏,倘然上前相救,未必便能从这干人手底讨得好去,但也顾不上了。
    只听又是几下暗器疾射的破风声,绳索半道而断。那骑马之人脑后突然翩若飞鸿般的跃起一人,青衫飞闪,剑若迅电。李逍遥一看见这等姨奶奶级的手段,便知是谁,但在如此快剑之下,即便只是旁看也难免顿生触目惊心之感,心想:“她要这么袭我,叫我怎么躲嘛!”
    但见那骑马之人倒并不慌忙,呛啷一声钢刀出鞘,反撩到脑后,快速之极的撩向那青衫人影。这一刀端的是手段精绝,对脑后那道突如其来的快剑不招不架,迳自反击来袭之人使剑的空档,觑得奇准,那青衫人剑锋顿失先着,不得已翻腕反斫,挡开后发先至的刀锋,借势发足在马鞍后头一蹬,凌空飞翻,迅速之极的将那小姑娘拉到一旁,莲足犹未沾地,那骑马之人旋手发刀,一道劲气锐射而到。
    那青衫人荡剑欲撩开刀光,竟慢得半筹,不得已只好摆头急退,飕一声响,帽笠和紫笼面纱削为两半落于脚下。李逍遥心头暗跳:“哇……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遭见识了这么快的刀法!”那青衫人使剑已算快狠之极,遇上这骑者手中变化多端的快刀,顿有小巫见大巫之感,难免心中慑然,提剑反击又已不及,那骑马之人嘿然一笑,催动刀势正要将她削为两半,突见面纱飘开,秀发飞扬,露出一张白嫩清丽的脸蛋,腮若春桃,目如晨星,竟是一个美貌女郎。
    钢刀去势生生刹住,那骑马之人不由狼瞳发光,笑道:“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是否傲三小姐?”李逍遥心中冷笑:“若是傲家三丫头亦即我小老婆在这里,这会儿不知道剁你多少段了,哪还有这许多罗唣?”眼光望向那青衫女郎的秀脸上,不禁暗暗称赞:“美女真多!原来这个小姨姐也是一俊丫头。哎呀根宝,你怎么又……”根宝摇晃光头,溢彩流光的说道:“大佬,你的杂念太多了!”
    那青衫女郎卷着嫩舌说洋泾滨的官话,浑似没看到四下里不少黑衣汉子掩将近来,把她围在当中。“莫非你就是那耶律强锋?”
    那骑马之人收转钢刀,仰面打个无声哈哈,笑容突然一敛,狼瞳凛凛地瞪视青衫女郎,说道:“关外俊杰,何止一个强锋?我叫郎小京,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索云龙听出此言之中暗含不服少狼主之意味,不禁蹙了蹙眉,面色不豫。
    那青衫女郎眼角余光掠见几个黑衣人各持绳套欺近,蓦然出剑,立时倒了一片,每人喉头破了一洞,哼声未发便已毙命。顷间露了一手快狠尤绝的夺命剑术,就连郎小京也不由满脸讶色。李逍遥的眼睛更是睁得老大,“哇……”
    青衫女郎翻转长剑,微含于胸前,额上飘垂一绺长长发丝,更增俊逸出尘之气,樱口微启,说道:“傲家满门豪英,也不只有三姑娘!”郎小京拊掌道:“先前见识了名动八表的暗香浮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运筹帷幄于香闺之中的二姑娘傲霜,但看姑娘你的容色显然年轻得多,这一路落英剑法更是使出名门风范,想必就是傲氏与慕容世家三代联姻的后人,也即东海第一美人小桃姑娘了。”李逍遥不由扁了扁嘴,心下嘀咕:“废话一篓篓。”
    小桃天生一副好容色,但也从没听说她是“东海第一美人”,凛冽的目光不由缓和了许多,剑尖微低,说道:“东海第一什么的,都是你杜撰的吧?”李逍遥不由怒气勃发,心道:“东海第一美人除了我家灵儿,还能有谁!”但生气却并非因为此节,究是何故也说不清,唯有根宝心知肚明,却摇头不作声。
    郎小京嘿嘿笑道:“绝非杜撰,关外早已广为流传此美誉。南琛,你不也常提起吗?”那黑衣丑汉南琛得郎小京使眼色示意,自然要凑上一份趣,眼光射向小桃那双修长秀挺的腿,垂涎道:“是呀,果是东海第一美人。若能捉来虐足,那就更美了……”话声未落,郎小京便觉要糟,果然小桃一听便即柳眉倒竖,沉脸道:“无耻鼠辈!”
    一道剑光毫无预兆的射到那黑衣丑汉南琛喉前,李逍遥只道这家伙必死无疑,便连郎小京的快刀也救他不下,却哪料郎小京并没动弹,叮的一响,小桃的剑头突断半截,崩然弹歪一旁,手腕剧震,几乎握不着剑柄。
    李逍遥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黑衣丑汉南琛横抡一根粗大之极的短杆狼牙棒,出手竟是力沉劲猛,把小桃逼得飞退不迭,却并不追击,一棒砸地,震起大片土尘,突然背转了身,晃动着肩后负着的一个美女布偶,尖声笑道:“我是美女,我是美女!”李逍遥不禁傻了眼,心中惊奇无已:“居然有这等事!”
    原只道此间最难对付的便是索云龙和郎小京的奇门手段,眼见这黑衣丑汉竟能轻易把小桃逼退,李逍遥难免暗觉头皮发紧:“不想此人也是一把好手,只怕小姨妈在这三个屌人手底下难免要吃大亏,搞不好还要被虐足什么的……”其实小桃刚才险吃狼牙棒的亏不过是因为一时托大,看清了南琛的两下子,自忖对付得下,乍退又跃,飘袂而回,斗地一连串快剑闪将过去,哪給南琛再抬狼牙棒的片刻间隙?
    随着一串叮叮噹噹数响,狼牙棒左支右绌,连剑光虚实也分辨不清,哪里招架得住?南琛连声痛呼怪叫,身上剑创累累,衣衫破碎,双腕洞穿,连狼牙棒也失手落地。小桃正要一剑穿喉,挺身刚抢近数步,蓦地只见南琛急转身背,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美女布偶又晃将出来,小桃方只一愣,持剑的那只手腕倏痛,竟被布偶挥起一支丧门棒打落长剑。
    李逍遥只道小桃稳胜无疑,哪料南琛背驮的布偶竟玩花样,他本来想下去帮那小船女,眼见小桃现身,便不急着露面,内心深处对这小桃的快剑委实忌惮。静观场上的情势,郎小京的快刀、索云龙出神入化的绳缚之术当是小桃劲敌,若是以一敌二,她多半拾夺不下。李逍遥暗加留意,只在小桃万一遇险之时便即设法相救。但没想到她竟在南琛手底吃了一亏,李逍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南琛嘿嘿一笑,布偶隐去,晃出那张大马脸,提狼牙棒正要撂倒这青衫女郎。殊不料变生倏然,小桃袖口一抬,射出一支寒闪闪的小剑,纤手棹定,南琛眼前一花,蓦觉右肩剧痛,未及看得分明,小剑已落回这青衫女子袖中,她纤足一撩,地上长剑射入南琛腹间,快得谁也几难看清这一连串的变招换剑。只一晃眼间,南琛跌翻丈外,捂腹痛哼不绝。小桃手绰长剑,旋身退到那小孤女之旁。
    南琛痛得面孔扭曲,嘶声大叫:“老子要捉你这贱娘们来虐乳……”小桃杏目闪出愠色,提足踢去一块土团,嘭的封住南琛之口,砸晕在地。李逍遥叹为精彩之余,不由暗奇:“虐乳?”他出自乡下,自是没听说过这些花招。
    郎小京拍手道:“精彩!不想天下有名的鱼肠剑今在慕容世家手中。”李逍遥眼皮一跳,立时想到:“鱼肠剑好有名!就是戏文里那专诸当烧鱼的厨师,受人指使,某天把鱼肠剑藏在一盆糖醋鱼中,借上菜之际刺杀一个老爷……”小桃被郎小京识破她袖中短剑的名堂,浑做未曾听见,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侧转秀脸,朝那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瞧了瞧。
    那小姑娘也望着她,因有外人在旁,两女纵有许多话也没说出口,小桃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要葬你爹爹,就跟我走。”小姑娘点了点头,抬手拭泪。李逍遥心念一动,暗觉有趣:“有何秘密?”
    郎小京也同索云龙交换一个眼色,身影倏分,一前一后,封住小桃和那孤女的去路。小桃出自世家门第,向来矜傲,秀面微仰,鼻子里哼出一声。“怎地?”
    郎小京在马上拱手,说道:“劳烦姑娘引路,我们想看看那霸王卸甲……”李逍遥心中暗跳,但不出所料,没等郎小京说完,小桃长剑递出,娇叱道:“給姑娘让道罢!”蓦地只见绳影圈转如旋风倒卷,索云龙荡绳来缠,李逍遥先前吃过此等大亏,难免触目惊心,只道小桃也似他一样没法应付得下,却忘了她有快剑。
    随着一声娇喝:“十字电光剑!”飞卷的绳圈当中蓦见剑光纵横交炽,快速如电,索云龙变招不及,小桃纤手翻晃,剑化寒芒,划断飞索。李逍遥不由得心中“哗”了一声,暗觉此招果是能破解飞索缚神术的惟一好法。
    小桃似也知道唯有以快制快,才能解脱眼下危困之势,剑光去势不减,反催得更快十分。幻化六合,分曳四方,飓风狂卷般的绳索不知在片刻之间搅做多少截。李逍遥只看得心痒之极,不禁想入非非:“这妞儿剑法真有一套,看来比我老到。哪天最好想个办法与她化剑为犁这么和平,但不是为了耕田,而是要缠她教我几招。别让老公‘相公’啊,嘿嘿……”
    只稍微走神,场中情势另有变化。索云龙跳到一旁,旋身从背后发出一条飞索,飒飒劲射,从腰间曳闪入黑蟒出穴。却绕开小桃剑光,旋到草中,冷不防窜将出来,从后边缠踝扯翻那小孤女,待得小桃发觉不妥,只听马家那小孤女惊叫一声,倒地而被扯向草丛之中。
    小桃急忙来救,此时郎小京快刀出手,激旋幻化千万簇眩目刀花,立时将她裹做一团。便连李逍遥也只道小桃分身乏术,势难自保,更遑论能在郎小京快刀夹攻之下抢回小孤女。急忙从乾坤袋中找出一包窃自苗人身上的毒蛊,寻思着怎生撒到郎小京身上而不误伤小桃,未及动手,一道剑光倏然射到郎小京喉前,宛如长虹贯日。虽不似郎小京刀花万簇那般繁复好看,却是奇兵突出,煞是有效。
    郎小京心为之颤,不得不回转刀锋,急来自救。却中了小桃“攻敌之必救”的计策,趁刀花解围而消,她左手甩出袖中藏剑,荡入草丛,索云龙正自收绳,不料鱼肠剑随绳而来,飕的射穿他腰胁,贯背而出,在后边一块大石头上叮的一磕,反弹疾掠,又飒一声削落索云龙一只耳朵,寒芒闪回,小桃抬手挥袖,短剑已入袖中,霎间隐去。
    眼见索云龙痛倒在地,小桃又救回了那孤女,李逍遥咋舌难下,心道:“妞儿怎么个个都这么厉害啊?想要搞个英雄救美都这么难……”舌头犹未蹦定,只见索云龙双臂一展,袖中飞索急射,却不是射向那两个女子,而是缠上了郎小京腰间。
    李逍遥奇想:“却是缠错了罢?”一念未转,郎小京扑身离鞍,半空荡翻无数急骤斤斗,有如风车飞转,随着索云龙挥手甩绳之势,两人便如平日练熟一般,转出更快更急的万千簇刀光,密骤如雨,卷土飞尘,倏地甩到了小桃身前,一经接战,小桃顿时不住后退,仿佛面对千军万马,一支长剑接不住万簇幻化无定的刀芒。
    李逍遥只瞧得眼花缭乱,头晕欲跌,殊不知小桃眼下亦是如此,在郎小京快刀荡击之下,只觉面前人影无数,刀光如潮水滚滚而来,小桃左支右拙,一时应接不暇,顿落下风,苦不堪言,虽也把剑光使得飞快,却不足以抵挡刀势之万一。情知是索云龙从旁荡绳催加了郎小京快刀扑击之势,原想甩出鱼肠剑再給他一下子,苦于腾不出手来。在这万刀急荡的滔滔不绝攻势之下,便连气也透不过来。
    郎小京看出她已显出不支之象,将刀势催得更急,连声喝道:“快些快些再快些……你太慢了!”刀剑相磕,噹一声响,长剑震脱,小桃只觉眼前一花,万簇刀芒顿消,郎小京已把钢刀架在她脖上,眼露异光的笑道:“小妹妹,你的剑不够快!”
    小桃左手暗翻,鱼肠剑正要出袖,索云龙身影急翻,后背绳飞如网,飒的落在她身上,登时缚个严实。索云龙身形荡地而起,快手拽绳,连荡数下,将小桃缠翻缚紧,嘿然道:“原没想到捆个女流之辈会是这般艰难!”郎小京把话头接了去,“不管怎样还是搞定了。”眼光一转而过,只见南琛不知何时已醒来,勉强包扎一下腹间伤处,恶狠狠的瞪着小桃。
    小桃变色道:“你们……你们想要怎地?”郎小京微微一笑,抄手握住她一只脚,脱掉靴子,露出玉足,不怀好意的看着。小桃越发感到不妙,惊道:“干什么?”郎小京把玩她的足,说道:“只想请姑娘带个路。”小桃怒道:“休想!”南琛扑了过来,手中竟拿出一根长钉,眼珠发红,狠狠抓住她的脚掌。
    “通常马不听话,我就请人給它的蹄子打个钉掌,”郎小京悠然道。“南琛,她若还逞硬,你就试试她脚掌有多硬!”
    小桃瞧见那根大钉抵住她娇嫩的足心,不由全身颤抖,杏目噙泪,说道:“你……你们休想我带你们去霸王岭!”郎小京道:“霸王岭我们也知道在哪儿,只是想你帮忙找着勘舆之穴。据说你去过?”小桃闭目摇头,只是不答。郎小京眼光一狠,哼道:“帮她想一想。”南琛哪等吩咐,一钉子刺入小桃脚掌,透足穿过。
    小桃痛得大声惨叫,纤身颤抖难消。郎小京又问两声,见她仍然倔强不从,眼光又瞧向索云龙手里揪着的小姑娘,冷然道:“不知道这位小妹妹是不是也这般嘴硬?”小桃忍痛道:“别逼她,她……她哪里知道?”郎小京伸手捏着那小姑娘的下颌,笑了笑道:“她自然不知道,可是你再不说。我就先对付她,再慢慢的消遣你!”
    “住手——”当又一根大钉探近那小姑娘唇边时,只听不远处树上传来一声大叫,郎小京、索云龙先前早已发觉有人在树上,隐约似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儿,是以不怎么放在心上。李逍遥心想事不宜迟,急忙从树上蹦将下来,不料斗篷搭着树枝,竟挂在半空晃悠不定,耳听得郎小京发出冷笑,李逍遥暗叫晦气:“哇,这么拆我的台?”使劲挣身,扯断树枝,嘭一声倒栽于地。
    虽说总算着陆,减去“不上不下”之苦,却没想到刚露面就栽个嘴啃泥,李逍遥眼冒金星之时,南琛已不禁失笑:“哪来的这小杂种?”话声犹未落地,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最讨厌这种没家教的人。”南琛一回头便同李逍遥打个照面,不由吃了一惊,暗觉不可思议,转头瞧向那株树下,片刻之前栽下来的少年果然不在了,却不知怎样从他身后冒将出来。南琛顿时身子一激灵,怒叫:“恁地古惑!”挥狼牙棒劈头打去,心想先砸扁这莫名其妙的小鬼再说。
    却哪料索云龙在棒下急呼:“别砸,是我——”南琛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年不知怎么又没影了,竟晃做索云龙的身影,生生刹住狼牙棒,才没误伤自家同伙。郎小京心中也自奇怪,忙道:“看清楚了再打……”话声未落,突见索云龙后肩泛起一团血雾。
    索云龙兀自发愣,倏见一只手臂啪的掉地。背后闪出一影,快捷无伦地将那小孤女从他身旁抱开,飒一声扬尘荡响,草叶乱晃,却已踪影全消。南琛转头看见索云龙莫名其妙的丢了一臂,不禁怒吼,挥舞狼牙棒正要追进草丛中,郎小京忙道:“未明虚实,先别上当……”话声未落,背后蓦地飒然微响,地上草影曳动。
    换做旁人,反应断无郎小京这般迅捷,立时反转刀锋,快攻而上,喝道:“看你身法快还是我刀快……”仍是话声未落,又已变生倏然。郎小京一刀劈下,立时便听到骨头撕裂之声,索云龙却大声惨呼。
    郎小京定睛一瞧,但见刀锋嵌入索云龙肩胛骨中,心里不由惊诧难言:“怎么会劈着索云龙?”一念犹未转过,瞥眼掠见索云龙背后有影闪晃,急欲拔刀追斩,李逍遥猛然将索云龙一推,撞入郎小京怀里,趁这两人搅做一团,脚下步法变换,滴溜溜转到南琛背后。
    此间惟他一人清楚,之所以能一露面就将这几个等闲难以对付的好手耍得团团转,全仗“风魔身法”之奇。刚才他在树上犹未露面之时先已想好了对策,情知以一敌三,单凭硬碰硬的厮拼非但无望取胜,更可能救人不成反搭上自己性命。惟有依仗身法快诡的长处与之周旋,伺机救出那两个女子。主意既定,果然进退有据,从容不迫,一番变化步法之后,那三人视线已乱,李逍遥忌惮索云龙飞绳缚人的手段,便先断他一臂,旋即晃到郎小京背后,却没能一剑得手,引来郎小京意料之中的快招反击,李逍遥只好顺势将快刀引向索云龙,脚步飞退,当郎小京发觉误中索云龙之时,李逍遥已经又得先机,转到南琛背后,自叹身法奇妙之余,突想:“从来没试过乾坤袋能不能装活人。”此念既生,难以抑止,默念乾坤咒,抬手往南琛一指,却毫无反应。
    李逍遥不由一怔,仍不死心,又指了指另外的两人,也没反应,顿知“乾坤袋”决然不能对活人有效,待要试试死尸是否装得入,先前所有片刻争得的先机已失,那美人布偶晃然而现,嘭一声把丧门棒重重打在李逍遥头上,登时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银铃般笑声未消,南琛的丑脸转了过来,横抡狼牙棒,叫道:“小子你没招了!”声犹未落,便听到“咔嚓”两声断骨之响,索云龙痛呼倒地,南琛收棒不及,眼见得这一棒奇怪之极的落在索云龙腿上,一时既惊又怒,倏地只觉眼前一下漆黑,不知脸上落罩何物。
    郎小京觑得分明,掠目看到一面斗篷甩头罩到南琛身上,披头盖脸覆个正着,提刀欲救已然不及,李逍遥双腿飞蹬,风卷残云般的将南琛掼飞,顺手拽回那件斗篷,旋身一荡,把斗篷甩到郎小京面前。
    他武功虽然不济,仗着身法奇快诡谲,这几下倒是耍得一气呵成,步法舒畅,宛然流水行云。然而郎小京快刀出手之时,李逍遥也知到此刻便无讨巧余地,要战胜此人,决然要凭硬功夫。甩斗篷本是为了乱郎小京视线,没等刀光破篷,急收而回,不料郎小京蓦地从斗篷底下穿将出来,李逍遥一惊而避,飕的一响,手臂已划破一条血口。
    斗篷曳落,郎小京扫目不见李逍遥踪影,正感诧异,突然间斗篷一掀,李逍遥快速之极的闪将出来,着地一滚,旋身发剑,使出乱剑诀之“肝肠寸断”,然而未及成招,肩头溅射血雾,竟先中了郎小京一刀!
    郎小京眼光充满肃杀之气,叫道:“你有多快?”正要追补一刀结果这大眼少年,不料李逍遥一溜急滚,闪进了草丛里,飒一声破风急响,却从另一边射来一道犀利剑光,仗着身法快速,李逍遥虽说吃亏在先,又捡得一着先机,从草丛中晃到另一方向,再次以乱剑打法猝然袭斩。
    只道这一次必然得手,哪料提气发剑之际,陡感腹间异样,却是内息又乱,滞淤于胸,非但发招不畅,先前在古观象台那种涨塞欲死的感觉不期而回。李逍遥情知不妙,未及叫声晦气,腰间已中一刀,幸赖身快步捷,急使六神遁术避入草丛深处,那一刀才没深裂肠臓,但也痛不堪忍,踣倒于地,心下只是叫苦:“这当儿内外交迫,岂不是要了我命吗?”
    李逍遥遁入草里,郎小京却也没敢追进去,提刀四顾,不见这小瘸子现身,也不知那一刀有没有把他杀死,暗觉放心不下,心想:“不管怎么说,这小賊身法奇诡,端是令人防不胜防。我可得斩草除根,莫要一时疏漏,不小心又遭他偷袭。”凝守刀势,喝道:“瘸子,出来!有种就出来吃老子一刀……”
    “废话,”李逍遥伏在草窝里包扎伤处,听得郎小京乱叫,心下不由暗觉好笑:“谁会这么笨,听你几声鬼叫就跑出来挨刀?”并不理会,突听身后草声悉响,顿吃一惊,只道有人来袭,转头见是那小孤女,才稍松了一口气,忙“嘘”道:“小点声!”
    那小姑娘见了李逍遥满身血污,不免矍然而惊,急忙抬手掩嘴,竭力忍住不叫出来。坐在旁边瞧见他一只手难以包扎伤处,便挪身过来帮忙。李逍遥顺势躺倒,咧嘴道:“咝……你妈的好疼!那家伙厉害得很,你还是快闪罢,我打他不过,免得他搜进来时护不住你。”那小姑娘默不作声,只是悉心替他敷伤止血,好在李逍遥伤药甚丰,不乏灵丹妙药,很快便止住了血,又吞了几粒药丸,勉强定神。
    那小姑娘突然惊呼一声,李逍遥小辫翘起,变色道:“小点声!”小姑娘指着外边,面白如粉,低声道:“不……不好了!”李逍遥犹未会过意来,便听见一声撕裂衣衫声响,伴随着小桃的惊叫。郎小京大声道:“瘸子,好好看着!”
    “要我看啥?”李逍遥探眼欲瞅,那小姑娘却用手来遮挡他眼。李逍遥把她小手拂掉,咕哝道:“挡啥?”瞥见她小脸通红,眼光奇怪,他不由暗惑,转面朝草丛外边一瞧,只见郎小京已扯落小桃半边衣襟,露出莹白胸脯,却把钢刀抵在她春桃乍熟般的右乳上,狞笑道:“再不出来,我就一刀一刀把她給切了喂鸟!”
    小桃虽仍满眸倔强之气,纤身却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显是心中难免生出恐惧之情。李逍遥不由皱脸道:“不是吧?用虐乳这招逼我出来?”心下暗觉难为,转头问那小姑娘:“你说我要不要出去?”只道那小姑娘定会要他出去救人,不料她竟摇了摇头,迟疑的道:“别……别去送死。”李逍遥一怔,说道:“可是……”那小姑娘闭上眼睛,低声道:“总之……”
    小桃在刀锋下颤抖一阵,双眼含泪,樱唇惨白,一咬牙,突道:“那小賊除了只会欺负我,哪有胆子挺身而出?”李逍遥在草中听见,不由皱鼻道:“不是吧?对我用激将法这么幼稚?”但从草影间隙望见她那凄然含怨的神情,没来由的心中一震,眼光一阵朦胧,仿佛看到受折磨的是灵儿……
    郎小京环扫四周,但见野草茫茫,李逍遥终是没胆现身。他不由狞容道:“好,现下既做定了缩头乌龟,那就躲在里边等着收尸罢!”手起刀落,正往小桃胸怀里狠狠剜去,蓦地只觉手腕剧震,噹的一响,却是一支断剑冷不防伸将过来,撩开刀锋。
    郎小京后退一步,凝住刀势,看清了蹲在小桃身旁之人正是那瘸儿,不禁嘿然道:“你肯出来了?”李逍遥低看剑刃,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宝剑哎,怎么削不断你的刀呢?”话声刚落,郎小京顿时发觉手中的狼牙刀少了半截。
    趁郎小京方只一愣,李逍遥飞快之极的抱起小桃的身子,急往草丛窜去,步法虽速,怎奈郎小京快刀也已追至,喝道:“半截断刀也足以取你狗命!”飕然掠响,李逍遥只觉后背剧痛,自感这一刀中得冤枉,他另一只手臂伤势未愈,仅能以右手使招,眼下却抱着小桃,口咬湛卢,明知身后快刀袭至,却哪能腾得出手来应接,拼着生受一刀,催快脚步,连滚带爬的掠进草中。
    郎小京杀得性起,提刀追进,突然间剑气劲摧而来,原来李逍遥一掠入草丛便将小桃往前抛出,腾手棹剑,脚步仍然急奔不缓,耳听得郎小京踏草追近,一招“仓皇狼顾”撩向身后,剑意陡生,催激劲气,飒的刷矮一大片长草,斗地推到郎小京身前。饶是郎小京武功强胜于他,一时之间也不免被这等凌厉的剑气骇得胆爆,急跃而避,连翻数十个斤斗远远退出草丛之外,方感所受剑气摧击之势消减,仍不敢停步,又退数十尺,凝守刀势,一口气未喘过来,蓦地只见眼前一片飘舞的落叶分为两半,心中登时一凛:“还有剑气!”急欲再退,为时已迟,飕的一声微响,左手齐肘落地。
    那小姑娘从草里钻到小桃之旁,见她纤足染血,大钉仍插在脚心并未取下,虽说极是痛楚,她却咬牙强忍,不叫一声苦,只是身背颤抖,汗湿衣衫,也忍得甚为艰难。她本想替小桃拔掉那根钉子,手虽握住,见小桃如此痛苦难抑的神情,而那根大钉又戳在血管之间,她心中一害怕,没敢拔动。忽听得草叶飒一声被人压倒,转头瞧见李逍遥栽头跪爬在地,后背剧颤,半天抬头不起,似是痛得死去活来。
    她连忙挪身挨到李逍遥之旁,拨开晃眼的草叶,方才瞧清他后背有一条二三尺长的刀伤,直划到腰眼,血染衣衫。她惊得几乎叫将出来,这时李逍遥也已缓过劲儿来,抬起一只满是血迹和泥污的手,朝她唇前轻轻一贴,做个禁声的手势。
    这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发出那声惊叫,眼见李逍遥伤势沉重,良久也难以定下心神。
    李逍遥抬起头来,强忍剧痛,低声问道:“那帮家伙走了没有?”小姑娘朝草丛外张望得一阵,回头说道:“还……还在。”从她那双充满惊憟不安之情的眸子里,李逍遥仿佛看见郎小京也在包扎伤处,心中一阵惊惶,暗思:“麻烦了……”
    “点火,”郎小京草草包扎臂伤,颤巍巍的立起,朝草丛中扫顾不见人影,虽怒气冲天,恨不得揪那瘸子出来零剁几百块,却也没敢贸然闯进那片草海。脑中犹然萦转着刚才李逍遥那一剑之威,头皮阵阵发紧,但不甘心就此作罢,一咬牙,想到放火逼他们出来的主意。
    索云龙也伤得不轻,躺在地上喘息良久,未能爬起,听见郎小京之言,顿觉不妥,忙道:“风……风向不对,不可……不可放火,免得反烧到咱们这一头。”郎小京听言一怔,随即试出风向果是朝他们所在之处劲吹,草海如涛,滚滚涌动。
    李逍遥在那小姑娘帮忙之下,总算草草包扎了背后刀伤,止住了血,未及喘息,想起小桃,便爬到她身旁。小桃原本闭目微喘,忽觉心头起了一种奇怪之感,睁开一对妙眸,只见这大眼儿正歪着头端详她。
    她下意识的想到自己胸前的衣襟半褪,顿时羞红了脸,只道这无行小子难免要大占便宜,哪料李逍遥早移开目光,用手替她掩好了衣襟。小桃身子微震,却缩不开,不自禁的想到刚才他那种痴望中隐含惜疼的眼神,心头竟尔颤动。仿佛风拨清弦,余声不绝。
    殊不知李逍遥那一霎间想到的是灵儿。小桃容颜神情虽与灵儿大是不同,但她这时面有凄容,蹙眉忍痛之态竟与灵儿留在李逍遥脑中的情态隐然有些相似,难免令他眼光一阵模糊,不禁触景生情,想到灵儿此刻生死茫茫,处境难测,自有一番心伤。
    小桃先已睁开眼睛,却又含羞闭合,正觉心乱,突感脚掌一痛入髓,不由身子剧震欲跳。睁开眼时,那支铁钉已拈在李逍遥手里。他侧头瞧了瞧钉子,暗觉心悸:“这等长钉若是扎我脚心,还不疼得喊妈?”转头瞅了瞅小桃,见她虽然满目痛苦之色,竟能不发一声,显是性子倔硬过人,虽受折磨苦痛,犹能守住一份矜持。
    其实小桃早已痛煞,倘然身边只那小船女一个,她便忍不住要哭叫连连了,但在这屡次捉弄她的大眼少年面前,却死也不肯示弱。当他眼光望来之时,她原本痛得微微扭曲的俏脸登时绷紧,双目一瞪,薄唇紧合,装做不当一回事般。李逍遥见她挑衅般的瞪来一眼,不由一怔,随即握住她纤秀的脚腕。
    小桃痛得“咝”出一口凉气,修长的身子几乎缩成一团。但见这少年原来并非意存轻薄,不过想替她敷药裹伤,她眼中闪出的怒色才转缓了些。这时小船女已帮她松了绑,小桃掩好衣襟,喘了几口粗气,暗觉这少年所施之药甚是清爽舒服,令她伤痛大减,而且微有酥麻之感,心中难免有些诧异:“他……他居然会医药之术。”旋即又觉李逍遥以掌心摩擦她足底,全身顿起异样之感,不由激灵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娇吟,眼光触及旁边呆眸瞪视的小船女,登感羞煞,把李逍遥一推,红着脸啐道:“你干什么?”
    李逍遥咧嘴一笑:“揩油呀,还能干啥?”小桃大怒,旁边那小姑娘忙道:“姊姊,人家是替你擦药呢。”小桃暗觉不是擦药,但这等羞人情形怎堪向那小姑娘明言,只挥掌想打李逍遥。
    但她的手哪有李逍遥手快,他的手一晃便伸了过来,朝她面腮一抹,飞快的又缩了回去,大眼乱眨,似是有意捉弄。小桃怒得欲骂,旁边那小姑娘劝道:“姊姊你错怪他了。”小桃见这小东西竟然也帮那痞儿说话,只气得快背过气去,旋即闻到一股清爽药气,往脸颊一摸,手心里沾到一些奇异药油,其气味正是刚才从脚心传来那一种。小桃不由一怔,妙眸转到李逍遥面上,他把手一摆,哼道:“有毛病呀你!都说是揩油啦,药油嘛……”
    小船女道:“姊姊,钉子扎了是会破伤风的,人家……人家是帮你揩药油呢。”每当提到李逍遥时,她都以“人家”相称,而且神情忸怩,柔睫低垂,小小年纪竟尔不时流露出儿女情态。小桃不由奇怪的瞪她一眼,随即转眸瞅了瞅李逍遥,见这无赖小儿居然当面自解裤带,扯下长长一条布腰带。
    小桃登时吃了一惊,变色道:“你……你要干什么?”李逍遥一手提着裤头,瞪眼道:“解裤带啊,还能干什么这会儿?”小桃又惊又怒,只道这小子竟要趁人之危,急忙提掌欲打。旁边那小船女虽也看不明李逍遥的古怪举动,但仍忍不住帮他说话:“姊姊你别错怪人家嘛,他……他不过是解他自己的裤带。”小桃怒道:“难道还要等他来解我们的吗?”
    李逍遥把腰带一比,拿剑割断,剩下老长一截仍系回自腰,结好裤头,自言自语道:“我这一根已经够长了,暂时还不需要解你们的来凑。”小桃留意看他究竟想意欲何为,见那支断剑如此犀利,似未沾刃便即削断腰带,不由暗异。只见他拿起那半段割下的腰带,丢給小船女,因见她愕然不解,便抓起小桃那只缩不及的伤脚,撩到小姑娘身旁,说道:“老子手痛,伺候不了姨奶奶。你给她包扎上罢,厚厚的裹成鞋状就可以了。”
    说完朝小船女眨了眨眼。两女才知李逍遥原来是好意,小船女笑道:“都说人家是好人嘛。”小桃哼了一声,旋即怒瞪李逍遥,说道:“谁是姨奶奶什么的,乱叫什么?”小船女劝道:“人家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姊姊你别计较啊。”小桃怒道:“你懂什么?”小船女垂头不言,默默的替她包裹脚伤。李逍遥却咧嘴一乐,说道:“除林月如以外,你算是另一号烈火奶奶了。该不是姨表亲罢?”
    小桃不自禁的也觉有些好笑,但仍绷着俏脸,说道:“我只是一看到你就来气!”李逍遥朝她扁了扁嘴,提剑起身,说道:“那我走啦,免得把你气死。”小船女连忙抬头,见李逍遥作势要往草丛深处走去,顿觉惶然,问道:“你……你不管我们了?”小桃咬了咬下唇,瞥着李逍遥摇摇晃晃的背影,冷哼道:“谁要他管啦!”
    飒然一声翼响,掠过草梢。李逍遥原本只是假作走开,想看看这两个女子会有何反应,突然听到小桃叫了一声:“小心!”他未及转头,先已察觉脑后异声扑掠,急忙将湛卢乱挡,抬手虽也不慢,眼角边却火辣辣的被抓了一下。一时看不分明,只觉左腮又是一痛,不知被何物飞啄。
    李逍遥晕头转向,乱挥数剑,只听得飒一声劲响,有一团黑乎乎之物迅猛之极的从剑下低掠,又啄了他一下,这次是扯下脖侧一块肉,只痛得几欲昏厥。那物事又高窜而起,草影攒动,纷晃乱眼,李逍遥连挥两剑没能劈着,真气又岔,腹间激涨起来,头重脚轻的跌翻在地。那物飒一声从草丛里窜将出来,翼风扑面,竟来狠狠啄他眼珠。
    李逍遥情知不妙,怎奈腹间剧痛难禁,急却间挥剑无力,居然半道势衰,偏落一旁。耳听得嗖的一响,那物事便从他眼前掉于地上,叫声凄厉,似是痛楚之极。
    李逍遥翻身避开,睁目低瞧,方才看清了袭击他的原来是那头海东青,心中一怔,脱口而出:“老鹰?”却没上去补一剑,那海东青挣起身来,猛然扑向他脸上。李逍遥哪料它受伤之下竟仍如此凶猛,一惊而倒,翻向旁边。肩头又是一阵火辣辣的擦过,那海东青一扑不中,竟不回头,窜入草影密晃之处,飞得迅速之极,李逍遥倒地乱挥一剑,只见几片羽翎飘落,似没砍中。
    “給这鸟逃了,”他暗叹一声,因怕海东青犹未逃远,提剑戒备之意不敢稍减,但等了一会,终是没再看见那鹰再来扑袭,草海茫茫,虽说凶险之气未去,暂时却也没有异样。他慢慢的后退,剑刃低下,鼻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乍然只道傲霜来了,顿吃一惊,转头却只瞧见那两个少女妙目莹莹的望着他。
    从小桃那对似含嘲讽般的眼眸里,李逍遥悬起的一颗心悠悠落下,暗松一口气:“差点忘记了小姨妈也会‘暗香浮动’。”慢慢挨近二女身旁,坐倒喘息,小船女见他神色不好,满脸关切之意,忍不住问了一声:“你……你要不要紧?”李逍遥抬手擦去眼角的血迹,说道:“或许该谢谢姨小姐帮我赶走那鸟。”小桃哼一声道:“你不是说要走吗,回来干什么?”小船女见李逍遥伤口血流未止,心中不忍,说道:“唉,你倆别斗嘴了。他……他伤得不轻呢!”小桃瞪了她一眼,说道:“那你还不过去帮忙?”小船女微觉迟疑,但终是不自禁的挨坐到李逍遥身旁,想帮他擦血敷伤。
    李逍遥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小桃瞥着他,蹙眉道:“你连只鸟都杀不了,练的什么剑法?”李逍遥虽说气淤难挨,但仍忍不住驳回道:“我练的剑法本来就不是用来杀鸟地!”小船女见他青筋一梗,脖颈上的鲜血又汩汩直冒,忙道:“唉呀!你倆又不是前世的冤家,怎么一见面就跟死对头似的?”李逍遥原本正自按腹难受,闻得此言,抬脸笑道:“不定是!”小桃一咬嘴唇,似想狠狠瞪他一眼,突然间粉颊一红,低下头去。这般春生桃腮的情态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李逍遥见了不由一呆。
    小船女帮他敷了伤药,正自撕布包扎,突然间惊叫一声,脸色登时变了。
    李、桃二人随她目光望去,透过晃摆的草叶间隙,只见那黑衣大汉南琛从另一边的草丛里推出一辆独轮车,上边有两具满是雨泥的尸体。李逍遥转头瞧那小船女一眼,见她纤身颤抖,眸子噙泪,神色间显得又慌又急,不由奇怪,问道:“怎地?”
    小船女望着外边晃动的人影,颤声道:“是……是我爹爹和卫伯伯的尸身。他们……他们要干什么?”李逍遥搔头道:“他们死都死硬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桃似已想到,瞪那小姑娘一眼,妙目又转到李逍遥面上,冷哼道:“是她把两具尸体带到此处的。这当儿说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帮人家想法子?”
    李逍遥望着小船女那瘦弱的身形,暗思:“这小姑娘竟能把两个死人带得这么远,真有她的!”小船女哭道:“我把爹爹和卫伯伯藏在草丛里,他们怎么找到了?这可怎么好!”李逍遥转头朝外边望望,心中隐约猜到:“刚才那丑汉吃我一脚跌进那片草丛,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給他发现了马家小妹子所藏的独轮车……”
    索云龙一瞧便知端的,说道:“这定然是那小丫头所藏。”郎小京一刀砍在死尸上,小船女登时惊得几欲晕去。李逍遥不明她心思,暗想:“死了也就死了……”却听得郎小京叫道:“瘸子,再不出来,老子就把两具死尸剁碎了喂野狗!”说完又一刀劈落,砍下卫天玄的脑袋。
    李逍遥正想:“拿死人来要挟我……”只见那黑衣丑汉南琛割下另一具死尸的下体,提将起来,哈哈大笑,声如豺狼之鸣。小船女“啊”一声,身子摇晃,晕倒在小桃怀里。郎小京狞着脸扫视四周,刀尖抵着那艄公尸身的心口部位,厉声道:“瘸子,你这缩头乌龟!給我好生瞧着——”刀锋剜落,剖开死尸胸腔,摘心穿于刀尖。
    小桃不禁气白了俏脸,恨声道:“这些畜生,连死尸也不放过!”这时小船女又已悠悠醒转,眼见她爹爹遭此残戮,难免痛不欲生。李逍遥不忍见她如此悲痛欲绝之态,垂下头来,暗提真气,仍滞淤于胸,每当运气之时更加难受,原也在料中。情知郎小京等人这般糟蹋死尸,意在将他们三人逼将出来,此时他体内气淤难行,绝非那三人对手。倘若贸然窜出,定会遭殃。但要不去理会,又怎堪见得两女这般惨然神情?
    此时南琛把狼牙棒捶打卫天玄尸身,不出几下已是血肉模糊。李逍遥虽闭上眼睛不想多看,却怎能浑若不闻?脑中回荡卫天玄临终之言,犹如掷地铿锵,不断的冲激他心头:“做人应当临难勿苟免……”不知不觉,他握剑的手已紧,几处伤口迸出血水。
    小桃看出他激愤已极,随时便要不顾一切的冲将出去,她虽也是一般的心情,但仍想到不妥之处,忍不住低声说道:“别上当!”话声未落,草叶一阵乱攒,李逍遥已经不见了。
    不知不觉又已是小雨萋萋,望出去一片苍苍濛濛,大地仿佛披了一层纱。
    郎小京锐目扫掠,依然不见藏身草丛的那三人现身,此时想要放火烧他们出来亦不可得,与索云龙、南琛面面交觑得片刻,不由越发焦躁,提刀喝道:“瘸子……”这般大力发声之下,原已包扎妥当的断臂处突然血流如涌。郎小京不由一怔,低头瞧了瞧,愈增心头烦躁之感,脸孔扭曲,嘶声又叫:“瘸子——”他的叫声已如陷入绝境的野兽,便连旁边那两个同伙听了不免惶然对视。
    便在这时,突然草丛一动,郎小京那双发红的眼睛登时放光,叫道:“瘸子!”摇摇晃晃的提刀迎上,但见草丛里钻出来的竟是那衣衫褴褛的小船女。郎小京脸皱成一团,嘶声喝道:“瘸子在哪里?”原本他们是冲着这两个女子而来,为了寻那传说中的霸王卸甲之穴。却因吃了李逍遥的亏,恨意之切,竟甚于寻找风水宝地,只想先杀了他,再逼这两个女子带路前往她们所要去的地方。
    小船女先前极是害怕这些凶霸霸之人,但是眼见亡父遗体惨遭残戮,仇恨的怒火已在不知不觉中驱尽惧意,即便面对郎小京凛凛逼指的刀锋,眼中也毫无畏怯之意,突然间扑到独轮车之上,用自己纤小单薄的身躯护住两具尸体。
    南琛眼露异光,桀桀笑道:“小婊子,怎么只剩下你一个是有种的了?”探手便来揪这小女孩头发,原只道手到擒来,不过有如捉小鸡一般,却哪料小船女双手突然举起一支短铳,黑洞洞的铳口倏地指着南琛的丑脸,登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呆立不动。
    这支火铳本是她在愁云涧那间磨坊里拾得,当时正是八百龙中人用火铳射杀了卫天玄。索云龙倒没想到这小姑娘竟会身藏火器,也吃一惊,旋即看出端倪,冷哼道:“开一铳试试?”南琛本是没头脑之辈,并未想到此时雨丝如帘,纵有弹药也已淋湿,更何况这少女根本没有点燃火引,她不识得火器的用法,虽举在手中,却是不知所措。南琛一时反应不过来,怒叫:“索云龙,你为何教她射老子一铳试试,这岂能试得?”小船女本在茫然无措之中,闻言如同梦醒,竟当真朝南琛射了一下子,霎间脑中闪出这恶汉折磨小桃的情景,愈增恨意,只盼能一铳打死他。
    南琛只吓得大叫,旋即发现铳口并没冒烟,顿时醒过神来,哈的一声笑,叫道:“蠢娘们!”探手夺过火铳,顺势抬脚将小船女蹬在独轮车上,足底使劲揉压她娇嫩的身子。笑容忽敛,眼露凶光,掉转铳口硬要戳进这小姑娘口中,狞声道:“火器不是这样用的……”话未说完,突转惨呼。
    索云龙便在旁边眼睁睁的看见南琛那只手连同短铳飞上半空,血溅如雨。
    南琛痛嚎之声宛如鬼哭,面孔扭曲的影像霎然映入郎小京眼里,登时瞳孔殷然一片。
    旋即只见一道剑光如电,从天而降。
    郎小京嘶声大叫:“瘸子,你终于出来了!”半截断刀唰的迎上,迅若惊霆。霎那间两人连交七八招,每一招皆是刀占先机,令李逍遥半招未成,无法使出乱剑着数。郎小京挥刀劈砍之际,口中兀自叫道:“快些快些……你还不够快!”
    李逍遥先已见识了此人的快刀招数,端是应接不暇,眼下再次交手只盼能使成一招完整的乱剑招数,却也顿成奢望,无奈之下又改而盼着手中湛卢能够磕断郎小京的快刀,好教他失去兵刃。但在狼牙刀迅急无匹的攻杀之下,湛卢居然总也碰不着郎小京的刀。李逍遥不堪其苦,半空中急变身形,转掠而开,却一交跌下地来,腿上鲜血淋漓,吃痛之下才知这一刀挨得委实不轻,若是刚才翻掠得迟些,势必断筋折骨。
    小船女望着李逍遥,突然惊呼一声。这叫声仿佛霎间惊醒了李逍遥,他定了定神,低眼自视,见到全身衣衫布满条条刀缝,也不禁怔住,随即一股寒意直从脚底升到脑门。郎小京提刀一指,眼中充满了痛快之色,嘶声笑道:“瘸子,你还不死?”
    李逍遥抬脸一笑,拍拍胸腹,说道:“你戳得不够正……”话声未落,刀光迅即抵胸,以李逍遥身法之快,只一疏神竟也避不开,但听郎小京嘶哑的叫道:“再补你一刀!”乒一声脆响,李逍遥虽被这一刀搠倒在地,郎小京的刀竟也崩弯如下弦月,推进不得。
    郎小京脸色立时变灰,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嘶声道:“你身穿防甲?”李逍遥悄然运剑,霎间成势,口中说道:“不过是天蚕宝衣。现下该知道我为什么出场这么迟了罢?”乱剑诀中“肝肠寸断”这一招惟在此般情势之下方能使得畅快无碍,李逍遥被钢刀抵压于地,湛卢自下而上反撩,攻势便在郎小京门户之内霎然而成,这般近身厮斗,等闲绝难防备马君武苦心孤诣创就的绝地反击招数。
    然而即便是马君武在此,也不是郎小京快刀之敌。此人年纪虽不过二十来岁,却早得耶律强雄真传,点评为关外第一刀。即便在中原武林之中,能接得下他快刀的名门大豪也没有几个,更何况李逍遥这等初出茅庐的少年,想要一步登天谈何容易?
    郎小京虽也被李逍遥的怪异剑招吓了一跳,眼见来不及回刀阻截,顺手将刀反撩,拼着吃他一剑也要先削断这少年头颈。李逍遥登时又深陷不妙之地,哪敢与他做同归于尽之搏?急忙回剑封刀,两人同时快对快地互撩一招,刀剑并不相交。
    小桃在草丛中本想用暗器袭射郎小京,怎奈相距不近,自忖射他不着,眼见李逍遥落于下风,随时便会性命不保,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暗暗焦急,忍不住便往前爬去,只盼能再靠近一些,待入射程便放暗器相助,突见雨帘倏地激荡,李逍遥滚到一旁,满身泥水淋漓,一时不知生死如何。郎小京也同时闷哼一声,打着旋儿跌退数步,踣地抽搐。
    小桃心中一急,不禁叫了一声:“你……你有没有事?”她叫的是李逍遥,不料郎小京抬起头来,狞笑道:“我当然没事!”小桃登时惊呆,手心阵阵发凉,只道李逍遥已遭郎小京毒手,但见他从地上缓缓的抬起一只手,摇了一摇,似是说他没事。
    小桃和那小船女均觉惑然,突然间听得郎小京痛叫一声,两女目光同时望去,只见郎小京左腰现出一条极难留意的血线,横伸至背,却在眼前迅速扩大那一线殷红,便在两女呆望的眸光中,血如泉涌。
    郎小京本想起身,却跌跪在地,半晌埋首不起,瞧他身背颤抖之状,似是痛苦已极。两女皆松一口气,眼光转到另一边,见李逍遥身背蜷曲成一团,痛苦挣动之状竟似比郎小京还甚。
    小船女只道李逍遥被郎小京所伤,心中大为慌急,抢到他身旁,却又显得手足无措。小桃虽说比她沉得住气,但也瞧不出李逍遥的痛楚来自何处。待得察看过他身上,并未发现新的伤处,小船女不禁愕然。李逍遥抬起头来,只见他面色赤红,额头筋脉张显,神情甚是苦楚。
    李逍遥刚才使多了内力,不免真气又激,仍滞淤于腹间,自有说不出的难受。索云龙瞧出端的,甩放飞绳,李逍遥只道他又要乘机捉小船女,不假多想,挺身挡在她前边。虽只能勉强握剑,仍颤巍巍的提剑乱挥。不料飞绳却是荡向郎小京身后,缠腰甩起。这种做法李逍遥先已见过一回,不待小桃提醒,已知又一轮更骤急迅猛的攻势迫在眉睫。
    他一咬牙,提剑先挥出一招,乱芒泼头撒去,势成乱剑诀之“乱象纷呈”。这一招若是平日使出来,仗有一身强劲内力,自是其威无尽。怎奈他当下气息难畅,内力发挥不出,剑势徒具其形,却无劲道,更在半途气泄,毫无准头。索云龙荡绳飞甩,将郎小京抛入草中,李逍遥乱剑飞泻,劈泥溅水,却落了个空。
    倏忽之间,刀光迅雷闪电般的从脑后劈落。索云龙翻甩飞绳,避过乱剑,将郎小京送到了李逍遥背后,手法之刁钻诡变端是出人所料。凭剑法之快,当数小桃无疑,便连她也抵敌不住索云龙与郎小京这种线扯傀儡般的怪异套路,李逍遥怎吃得消?
    若是一经接战,李逍遥那只握剑的手必保不住,眼见得刀光万簇,层层飞旋,来得奇快,尚未近身,便连小船女的发丝也根根断落,足见刀芒之锐。李逍遥怎敢伸剑去撩,急忙抱起小船女,连滚带扑,使开风魔身法,堪堪从刀芒之下避了开去,但郎小京紧迫在后,也教他难以摆脱,稍有迟滞便要没命。
    先机既失,此时李逍遥除了逃避之外,已无半点回剑反击的余地,在郎小京迅急的刀光摧迫之下,连招架的工夫也没了,只仗着身法巧捷,疲于奔命。耳听得郎小京在刀光中嘶声大叫:“跑快点,刀来了!”更增心慌意乱之情,不小心竟尔滑跌,所幸这一跌是被泥泞滑向前方,才没跌到刀锋之下。但也摔得狼狈,满身是泥,就算灵儿在旁也难认得出他来。
    郎小京哈哈大笑,显然得意之极,眼见这瘸子死到临头,倒并不急于一刀结果了他,却要像猫捉耗子般多戏耍得一阵,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李逍遥趁这片刻喘息间隙,突然想到小桃,顿生一计,连滚数下,溜向小桃藏身的那片草丛。郎小京打得性起,哪里肯舍,借索飞窜,挥刀急追,只一荡闪间已抄到前头,断了李逍遥去路,此着便是生怕这瘸腿少年趁机又逃入草丛里。
    郎小京自以为得计,岂料这便中了李逍遥之计,不觉已落于小桃暗器射程之内,蓦听得一串微响,草影间隙暗香浮动。
    索云龙原比郎小京更为心细,眼见李逍遥连拐数个半弧,身影晃向草丛边缘,明知刀锋已近,却不逃反迎,顿觉有诈,怎奈他伤得不轻,急切间无法扯回郎小京迅若飞箭的身子,便连叫喊提醒亦已不及,只听郎小京怒叫连连,挥刀挡拦纷至沓来的暗器,怎奈傲家的“暗香”激飞之际微若无形,迅急无匹,又从草丛间倏然纷射,岂止一枚?郎小京半空旋身虽快,却痛哼数声,原本绵密如雨的刀势顿时千疮百孔。
    李逍遥哈哈大笑,并非因为郎小京终于遭他所算,而是惊喜于小桃竟能在危急关头与他配合得如此及时,不由欢呼道:“没想到会是这么来电,真是太够姨太太的资格了……”声犹未落,刀光横劈而来,竟是郎小京在中暗器之际快刀荡击。
    小桃见状不由惊叫一声,只道李逍遥必难逃过如此迅急的一劈,哪知李逍遥便在那一声欢呼之时,湛卢也已荡旋出手,郎小京发刀虽快,却已不占先机。
    血星点点,洒在小船女充满惊骇之色的脸上。
    李逍遥踣倒于地,断剑乱挥,肩头一阵断裂般的剧痛,渐失知觉。
    仿佛身在船梢,随波荡漾,身上痛楚依然,神志已苏。李逍遥吃力的睁开双眼,才知小船女刚才一直在摇他,直到把他摇醒。“难怪会有这种摇船般的荡漾之感……”
    他呼出一口淤闷之气,猛然惊起,一双大眼圆瞪,乱扫四周,惶然问道:“敌人呢?他们在哪里?”小船女忙按住他,柔声道:“莫慌,他们被你赶跑了。”李逍遥“哦”了一声,仍难定神,握剑乱望四下里,说道:“赶跑啦?真的搞定了?那一剑杀到谁没有?”旁边有人低声道:“难喏。凭你的三脚猫功夫,怎能杀得了关东强雄的义子?”
    “又来了又——来了!”李逍遥不必回头也知是谁。“要做一个成功的姨太太,须得懂得百般奉迎而不是专事顶撞她的老公,否则便会面临不幸失宠的家——庭危机……”
    “啪!”小桃自然而然的給他一耳光。
    李逍遥的脸往左边一偏,定了定神,又转了回来,目有惊疑之色,低声道:“小心哦,咱们!我感觉到他们并未离开……”小桃瞪了他一眼,俏面转向一旁,说道:“你能嗅得出仍有凶险气息,还不算笨到没药可救。”李逍遥心中暗忧,嘴上却忍不住回敬道:“偶能嗅得到你有一点点脚气,若能请逍遥大夫及时医治,也不算无药可救……”自然又挨一耳光。
    小船女“哎喲”一声,不禁嗔道:“桃姊姊,人家受了伤呢!”小桃羞恼的瞪了李逍遥一眼,气道:“这种人最缺德了,我看是没药可救——死了算!”李逍遥的脸被掴得往右边偏转,大眼乱眨,脸面又转了回来,目有不安之情,正色道:“美妹打耳光死不了,可是那伙贼人若果真藏进草丛里,万一突然来袭,那咱们才真是没的救了!”
    小桃虽仍觉气恼,但听得这少年称她为“美妹”,不觉转念,抬起的纤掌改而轻落,仍扇了他一嘴巴。李逍遥脑袋向后一仰,随即低回,恼道:“叫‘美妹’也打?”小桃瞪他一瞪,说道:“第一记耳光教训你——休要再叫人家做‘姨太太’;第二记耳光警告你——不准乱看女人足;第三记耳光嘛……”桃唇一抿,悠悠的晃他一眸,才说道:“是要帮你清醒些。因为那伙賊人还没退去,彼暗我明,眼下咱们处身的情势肯定比刚才凶险多了。”小船女忧道:“那可怎么好啊?”
    李逍遥不由惊得毛发乱竖,说道:“他们不是又伤又残了吗?怎么还没滚蛋?”小桃道:“关东强雄的人,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指望他们无功而退,不如指望自己早点儿找到对付他们的法子。”说话时眼望别处,似是不想触及他的眼光。李逍遥皱脸道:“那他们还等什么?怎的不趁机出来挂掉咱们,反正这时咱都打不动了……”
    小桃轻蹙眉头,纤手抚足,沉吟道:“或许他们在等更厉害的帮手,而且他们也得找个缓息间隙包扎自己伤口。总之……”李逍遥恼道:“又不是赛毬,还玩什么‘中场休息’这么有间歇性?”想到此时所临情势竟同先前全然变换过来,不由得越发感到寒意透髓。原本是他们三人藏于草中,教郎小京等三个好手无计可施,方能勉强周旋得下来。此时双方的处境却反了过来,郎小京等三人避入草丛,虽是出于忌惮李逍遥的乱剑招数,但这样一来,处境不利的一方立时变成了李逍遥这边。
    李逍遥刚才那一剑虽说伤了郎小京,但他内息不继,手劲贫乏,即便湛卢锋利难当,可是郎小京身法也自不慢,又有索云龙甩绳扯开,帮他避过湛卢旋击的锋头。是以李逍遥那一剑并未給他造成重创,反而在肩头吃了一刀,幸赖有“天蚕丝衣”护身,才没丢了性命。他中刀而跌,自是更加削不着郎小京了,然而郎小京等三人也被骇得不敢再斗,避入草中,寻找机会猝袭,更增一击得手的把握。
    先前李逍遥几次猝袭得手,便借这片深茂长草运转身形,眼下敌方反而使用他的着数,不妙之处可想而知。李逍遥不由得后背寒毛泛起,暗忖:“别说突然偷袭,就算面对面地单挑,我便对付不下索云龙和那狼崽子的联手怪招。”想到刚才之所以能够得手,幸有小桃从草里发射暗器,此招倒是灵验。既无别策,他觉得还可再靠一靠小桃的独门暗器,不料小桃摇了摇头,说道:“暗器全用光了。”
    只听得李逍遥倒吸一口冷气,便没了声息,小桃忍不住转脸瞧他,见这厮居然双眼瞪着她的那只伤足,鼻血垂唇。小桃心中火起:“这当儿你还有闲工夫乱起色心!”抬手便打,李逍遥喊冤道:“什么呀?流鼻血不能说明什么……看看你这只脚肿得跟猪尿泡似的,哪有你想象中那般勾引?”
    “猪尿泡?”小桃愈怒。幸有小船女从中劝阻,李逍遥才少吃几记热辣耳瓜子。
    小船女嗔道:“桃姊姊,看你都打他出鼻血了呀!”小桃怒道:“什么话?”指着李逍遥的鼻,气道:“他……他……”终是说不出话来,何况就算李逍遥果真是因她的美足而流鼻血,这等羞人之事怎堪向小船女详说?
    “都说没那么吸引了嘛!”李逍遥翻着白眼,有气无力的道。
    两女转头没瞧见他,低下目光,才见李逍遥瘫卧于泥里,鼻血长流,更甚的是他肚子竟然忽涨忽瘪,其状奇极。两女不由吃了一惊,均是面面相觑,虽然小桃余恼未消,也已隐隐从这情状上想到他流鼻血果是另有缘故,绝非因为脚。
    两女虽然着急,李逍遥却更加担心,惟恐藏身草丛中的三个敌人看出他的弱处,突然趁机来袭。他想握住剑柄,可是气淤之下,怎能抓得紧?想起尹相思,唯有暗自苦笑:“便连摆空城计,我也摆不过尹六侠。技不如人真是没话说……”
    小桃虽说也没甚江湖历练,终究是武学世家出身,见识自有不俗之处,察看了李逍遥的徵状,探手摸摸他的脉象,纤指竟被弹开。她不由得微讶道:“这似是内力自淤之象。”小船女自是不明白,徒瞪一对乌亮晶闪的妙眼。
    李逍遥心中也讶:“内力自淤?摸得出来?”但见小桃蹙眉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拈到他面前,凝睇的说道:“这里有三颗桃花玉露丸。是我家传之物,天下仅此三颗,据说有回复生命和调节内力之效,你……”眼睫低垂,桃腮生晕,把脸蛋别过去,才低声把话说完。“你如果以后不再逗我气,就……就給你一颗。”
    这等小儿女娇羞情态落在眼里,李逍遥不由得心头暗跳,挣扎着探头到她面前,侧着脑袋瞧了瞧,问道:“你的脸为啥红啊?”小桃瞪他一眼,捂腮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看在……看在咱们眼下有共同的敌人,才……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才……才給一颗桃花玉露丸让你先别死掉。”她这番话非但声音甚低,更是神情忸怩。李逍遥难免疑道:“真是这样的?”
    小桃嗔道:“都说别作梦了,我喜欢成熟那种!”李逍遥“哦”了一声,大眼乱眨,似是明白了,咧嘴一笑,突然把手指沾泥,往鼻下画了两撇小胡子,做鬼脸道:“这样是不是更有成熟感?”小桃啐道:“你就是这么不正经!”把头扭过一旁,却对着小船女那双懵懵懂懂的妙眸。小桃把桃花玉露丸倒在掌心,脸仍朝向别处,把手一伸,递到李逍遥面前。
    李逍遥往腋窝里乱搓几下,手伸出来时,也有了一颗小丸子,递到小桃面前,说道:“这里有一枚旺脚除臭丹,是我独创之物,天下应该不多。据说有使足回香无味之效,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心下暗自庆幸:“幸好我在书塾也没白混那些年,连这么好的成语也能从先生那儿偷来,没想到用来泡妞真是太够火力了!”
    不出所料,小桃打掉他那颗泥丸子,羞恼交加,嗔道:“我把桃花玉露丸丢了也不給你!”李逍遥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爱面子地……”只道小桃说说而已,哪料她真的扬手要扔掉那颗丸。幸好小船女在旁,连忙拉住小桃抬起的手臂,说道:“唉,你们两个还闹什么呀?都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李逍遥心中一凛,双眼朝四周扫了一圈,也知凶险之气犹存,此刻若是郎小京来袭,岂能抵挡得住?他倒也不是那种只知一味胡闹的浑人,只是天性好玩,越在困境里越发喜欢苦中作乐,聊以自抒惶恐之情。既被小船女提醒,立时敛去嬉皮笑脸,向小桃一揖到底,拜谢道:“多谢小桃姐赐药之德,逍遥儿若得不死,定当这个……这个投桃报李。”
    小桃忍笑道:“你就是这样儿的!”把药給了他,并传以行功调化药性之法。李逍遥又谢道:“小桃妹妹对我实在太周到了,晚生……”小船女噘唇道:“又变‘晚生’了。”
    李逍遥咧嘴一笑,把药丢入口中,顿觉舌齿透凉,一股爽气直沁入心底,又从腹间渗向全身每条经脉,不由得大喘一声,倒在小桃膝上,伸了个懒腰,半晌飘飘欲仙,难以定神。小船女道:“啊……趁机占便宜哎。”转眸望向小桃,问道:“姊姊你为何不踢开他?”小桃道:“我为什么要踢开他?这是药力发作而已。”小船女侧头一瞅,突有发现,说道:“可是他的手正伸向你的……”
    小桃忙不迭的把这惫懒猴儿踢到泥洼里,红着脸啐道:“真是不正经!都快死了还这般胡闹不休……”李逍遥的脸从她背后探出,下巴搁在她肩头,问道:“此话怎讲?”两女都望向泥水飞溅处,哪料这人竟从背后冒出,均感惊诧。
    小桃道:“虽然有桃花玉露丸帮你镇定内息,可是你现下的情形已经迹近于走火入魔。若是与人动手时过多地使用内力,恐怕……”妙目流转,透出隐忧,叹道:“恐怕十个猴儿也不会剩得下半个。”
    李逍遥的脸从小船女脑后冒出,下巴搁在她头顶,大眼乱瞪,说道:“排除掉小桃姐对我的诋毁之辞,走火入魔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小船女摆头道:“唉呀,你……你搞得人家好痒!”小桃冷笑道:“越是这般胡闹,死得越快!”话声刚落,李逍遥已趴在她脚边,长揖道:“小桃姐!”小桃仰头道:“干什么?”
    李逍遥悲声道:“救我哦……”小船女也道:“是呀,小桃姊姊,你就帮人帮到底嘛。”小桃昂然道:“他是大夫,还是我?”李逍遥哀声道:“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能自医!”小船女点头道:“是呵,小桃姊你看他多可怜噢。就帮帮他嘛……”小桃道:“这小子屡次惹我生气,才不理他呢。”李逍遥忙道:“不敢了,小桃姊大姐不记小弟过……”小桃嗔道:“谁是你大姐?”逍遥道:“就是你呀,我看你比我大些,仿佛我梦里常有的那个美丽动人、没有脚气的姨表姐……”小船女惊奇道:“呵,他都梦到你了哎,小桃姊。”
    小桃摆手道:“都被你们两个小东西搞烦了……尤其是这个大眼猴儿,都走火入魔成这样了,还在那儿胡搅蛮缠。”李逍遥从她语气中听到希望,抬头笑道:“就是再难受,也休想让我愁眉苦脸,除死无大事。嘿嘿,有什么呀?”小桃哼道:“那你还求我做什么?”虽是这般说,也知间不容缓,须得抢在郎小京等人喘过气来之前,先找到御敌之法。
    可是谈何容易,李逍遥所会的功夫大都须仗一身强劲内力方能使唤得动,倘然不用内力,决然不是郎小京一伙的对手,但若多用内力,又难免会再次激乱真气,堕于走火入魔的死地。小桃的桃花玉露丸虽说能帮李逍遥缓解体内气淤之苦,也只有一时镇定之效,并不能除本。她也无法可想,只是蹙眉,沉吟的道:“从前我听傲家大公子说,除了北冥派的‘吞蚀天地’奇功以外,要想根治内息之患,绝不可能再有别法。”
    李逍遥搔首道:“要我去哪儿找这门神功啊?某个洞里?是不是有只大蛤蟆挡路那种地方……”小桃白了他一眼,晓得这小子没一时是正经的,道:“吞蚀大法本是帝释天的绝学,除了摩天崖的死囚燕辉煌以外,当世绝无第二人习得。你想找也无从找起……”李逍遥似有所悟:“这么说来,该找向问天了——据说戏文里就有这么一出。只须撞上那老鸟,并且要帮他打一架,就可以陪他到梅庄的地窖里钻研吸星大法……”小桃白眼道:“世上哪有这种事?”
    李逍遥不由忧道:“难道真就没辙啦?”虽做愁容,却瞧出小桃的神色似是胸有成竹,暗想:“这妞儿是有法的,要不然哪来这许多废话将我消遣得转来转去?”果然小桃道:“眼下扯远了也没有用处,最要紧是摆脱这一关,如果你与人交手时不消多使内力,凭借你的宝剑之锐不可当,再加上你的神出鬼没身法,以郎小京他们这三个伤残之敌,料必打你不过。”
    李逍遥一听就皱起脸道:“不使内力我就没招了!而且手指被你伤了还没好……”话刚出口,却见小桃的一对星眸里微微闪亮,他突然想到:“对了,刚才曾见她使过一路比闪电还快的好剑法,并不输于郎小京、索云龙一伙的怪招。难道是……”
    “便是‘十字电光剑’,”小桃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慕容家的剑法。”
    先前李逍遥见小桃使出这一路剑法,早就心痒难搔,只恨无从习得,没想到她自己竟流露出教他之意。他不由得又惊又喜,正要拜谢,小桃却先说道:“这路剑法纯以快招取胜,不须多用内力。只是……”蹙眉沉吟,话声停顿,显有迟疑。李逍遥忙道:“我省得,小桃姐刚才一时失手,并不是剑法不及对手,或许只是……这个马有失蹄。”
    小桃道:“不是马有失蹄。我家这路剑法须以快速身法配合方能助增出奇制胜之效,而且……而且还须在使出第一招‘十字电光剑’时,迅即以第二招‘一字追风剑’匹对,以免万一伤敌不着,反被趁机袭入。可是……”她又蹙眉不语,李逍遥越发心痒难耐,猜道:“小桃姐没用第二招,想必这‘一字追风剑’太易杀伤人命,存个‘一念之仁’也是有的。”
    小桃微笑道:“那倒也不尽然。”李逍遥越发摸不着头,暗惑:“这话怎讲?”其实他心中也难免有些没底,虽说小桃的这路快剑奇招甚为精妙,先前亦曾教索云龙吃过苦头,但她究是负于郎小京之手。李逍遥一时心热想学,待得冷静一想,又觉即使学到了手里,只怕也打不赢眼下这场恶战。
    小桃斜睨着他,悠悠的说道:“后悔了?”李逍遥心下确感没谱,但当触及她的眼光,暗感似有嘲讽之意,不由的把心一横,提剑转动两圈,说道:“只怕不学会更后悔。”
    小桃微微一笑,颔首道:“跪下先磕两个头。”李逍遥忙道:“何必如此多礼?”小桃绷起俏脸,说道:“你不肯磕头就算了,这事当没有。”话中显然有不肯教剑之意,哪容违逆。李逍遥不由皱着脸道:“不要了吧?”小桃摇头道:“没诚意就算了。”
    李逍遥愁眉苦脸道:“大家平辈论交不是很好吗?磕了头我就矮你一大截了,将来……嗯嗯啊啊……这个不大好处。涉及礼仪,有很多行为不好意思逾越。你知道我是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人……”他虽然嬉皮笑脸得惯了,也非糊涂之人,情知这两个头磕下去便会不大妥,只是一味推诿不就。
    小船女又在旁边劝解道:“小桃姊,为何非要人家跪你呢?那有多难为情啊……”小桃冷笑道:“我姑苏慕容,还少了慕名前来跪拜之人?”李逍遥插话道:“不是‘猪厩’的吗?”仍是误把“诸暨”当做“猪厩”,小桃瞪他一眼,也不计较,却微仰面孔,傲然说道:“多少人等着向我慕容家三跪九叩,仍不得望门而纳。还当委屈了你怎么的?”李逍遥搔头道:“要跪也该跪你家父兄一辈才合乎情理呀……”小桃眼圈一红,说道:“慕容家早死绝了,你跪谁去?”
    望着她泫然欲涕的神情,李逍遥不由心中暗生同病相怜之意,心想:“哦,原来她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与我身世一般。唉……哄哄她又何妨?反正我本来就没师父,做人何必这么认真?”双腿一曲,拜道:“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变成我师父。”小桃听他口中念念有辞,不禁破涕为嗔:“不是‘盖被一起捂’麽,怎么改词儿了?”话既出口,顿感羞煞,不禁扭转头去,免得被他看见她飞红了脸颊。
    李逍遥那张脸偏在她扭头之处出现,乐道:“盖被一起捂好哇!”自然挨了一记耳瓜子,头歪到左边。小桃瞪他一眼,俏面仍红,说道:“都说我喜欢的是成熟那一种。你呀……一边凉快去吧!”转过脸去,却触着小船女那疑惑的目光。“是这样的吗?”
    李逍遥嘿嘿笑了两声,突问:“对了小桃姐,通常拜师都是至少磕三个头,怎么你少算了一个?”小桃转面瞥他一瞥,春腮如桃,笑道:“就算你想多磕一个,我也受不起呀。”李逍遥皱脸一想,挤声道:“不解。”
    忽然间飕一声响,似是草丛里有物迅即掠过。三人同时转头乱望,虽没瞧见什么,每双眼里却都露出惊疑不安之色。
    呆望半晌,小船女才转过脸来,瞧见李逍遥小辫高翘,兀自满眼惊骇之情,她不禁颤声问道:“是什……什么?”李逍遥也没瞧清,只觉汗毛乱耸,转头问小桃:“嘅咩乜?”惶然之下难免语无伦次,但话中惊疑之意就算聋子也能听得出。
    小桃扫视一阵亦无所见,回过头来,樱唇不巧正贴着李逍遥之嘴,她一时未及有所反应,急促的道:“闲话少说,得赶紧教你御敌之剑……”李逍遥迷迷糊糊的道:“好啊。”小桃猛然反应过来,把头向后一仰,顺手按胸将他轻轻一推,秀面早笼娇霞。
    她扶着小船女肩头想要起身,哪料李逍遥又凑嘴过来,小桃不免暗恼:“这小子真皮!”正要推开,但听他咬耳道:“要不要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身教言传哪,小桃师父?”小桃把头避开去,没好气的说道:“谁是你师父?”
    李逍遥大眼乱眨。“不是连头都磕过了吗,难道……”
    小桃正色道:“有缘习我慕容家的武学,须得行双磕礼。这是慕容家千百年传下的规矩,想拜师没门儿。”话语稍顿,手扶着小船女肩头,踮着伤足起身,微微娇喘片刻,又道:“慕容家的绝学岂有外传之理?”
    “那……”李逍遥欲言又止,究是没说什么,心想:“那就不用拜师了,真是意外惊喜。”虽是这般觉得,其实也没有当真找得到半点惊喜之情。
    小桃扫望四野,说道:“虽只是一两招剑法,其中精妙之处不是别人在旁边瞧就能瞧得明白的。”说完,早拾一根枯枝在手,轻缓比划,把剑招使得极慢,好教他看得清楚。李逍遥不由担心:“我都能看得清楚,躲在不远处的人岂不是也看见了?”看过剑招,并不觉得如何繁复,比起小桃先前御敌所用,更嫌平平无奇。
    李逍遥难免要想:“不是吧?难道是对我藏好牌……”啪一声,小桃见他走神,冷不防将枯枝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含嗔瞪他一眼。
    李逍遥不等她出言责怪,先即笑道:“看看我使的对不对路。”提剑比划,越发觉得不够劲儿,心想:“怎如此别扭?”小桃却惊喜道:“咦,怎么只教一下就会啦?”李逍遥面有得色的道:“没吓着你吧?”小桃突道:“使那招攻我。”不等李逍遥反应过来,先伸枯枝刺他胸口,使的正是一路剑诀,招数奇快,哪容他多想。此刻李逍遥纵想用其它的招式亦不可得,只觉小桃手中枯枝霎间已封绝了他所有变招的余地,势在逼他非用刚才所学那一招不可,心下不禁既惊且佩:“她这又是什么剑法?”
    啪一声响,湛卢落地。李逍遥捂着痛楚的手腕,皱脸道:“我都使对了这招,怎地不堪一击?”小桃将枯枝往地上一挑,湛卢飞将起来,甩到李逍遥面前,好让他又握住。这招手法又极精巧,李逍遥惊佩之余,不免暗沮:“我何年何月才能似她这般?”只听她冷笑道:“不是说会了吗?”
    李逍遥忍不住道:“早就疑心你教招时对我藏好牌了,要不然怎会不灵?”小桃轻晃枯枝,悠然道:“别人看见的招式和你一样,只不过是空具其形,当然不管用。”李逍遥恼道:“不管用还教?”旋即省起:“莫非另有门道?”
    小桃矜持的微露笑容,妙眼霎闪,似是暗示他把耳朵凑近来。小船女在旁看着他们一个在偶偶私语,另一个则悉心倾聆,不时轻手比划,偶尔相互以手指你来我往。两人均是专心致志,似都忘了旁边有她这个人存在。
    她呆望一会儿,想起从此孤零零的一个留在这世上,暗觉神伤。一时情难自抑,转身跪在两具尸身之旁,默默的垂泪。忽然间,草丛里又是飕的一响,不知何物急骤掠过,直窜入草海深处,飘雨越发显得扑朔迷离,数步外景物朦胧莫辨。
    小船女方自惊愕呆望,突听得剑风飒然挥响,李逍遥旋身晃到她面前,小辫飞扬。小船女先是一愣,随即猜想大概教招已毕。果然小桃说道:“你便用那招攻我罢。”
    李逍遥将湛卢插回腰后,拾一根枯枝在手,轻拈剑诀,微一凝神,说道:“小桃姐所传的剑诀极是精深,不是逍遥儿一时能领悟到的。不过我会努力!”小桃方说了一句:“何时变得这般谦虚了?”眼前蓦然枯枝飞晃,纵横交划,李逍遥依照她的指点,以身法驱动剑势,果然来得迅若惊鸿。
    这一招便是小桃先前对付索云龙时使过的“十字电光剑”,只是到了他手上,因为风魔身法变幻诡谲,使得这同样的一招剑法不仅其疾无匹,隐然更是威力倍增。即便是不谙武功的小船女在旁也觉小桃所传的剑法竟似为他而创。
    此时李逍遥不能多使内力,但小桃所传的剑法不须内力,仅凭身手相承,竟致运转如神。李逍遥暗觉酣畅难言,心中大喜:“这种剑法简捷洗炼,不费内力,不玩花式,耍起来就像樵子劈柴,屠夫劏羊,一下就是一下,端是利索之极。又有如饥渴之中突有一杯凉茶入喉,实在是太爽快了!”不禁担心:“小桃姐脚伤不便,莫伤了她才是。”
    未及转念,小桃突然将手中枯枝化为刀势,迅猛之极的挥削而来,李逍遥方自吃了一惊,招式已老,不知该当如何应接,手腕倏地一疼,枯枝断为两半。李逍遥刚想到该当飞步后跃时,脖颈先已被拍了一记。
    小桃回转枯枝,低指于地,俏目抬起,瞪着李逍遥那错愕懊恼的面孔,说道:“这若是刀,你已脑袋不保。”李逍遥闻言之下,只觉一股凉意直从脚底渗上脊背,半晌作声不得。片刻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所领会的这招剑法已经够快,料想小桃决难防守得住,哪知她突然变化出刀法,攻他个措手不及,而且比他快捷得多。但更让他头皮发凉的是,小桃破解这招“十字电光剑”用的竟然是郎小京的刀法!
    他一怔之下,方始想通:“她用的刀法比郎小京还慢得多,但却正是先前郎小京击败她时用过的招式。”于是明白小桃突然模仿郎小京的快刀之法攻他的用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难道白练了?十字电光剑仍是对付不下郎小京的快刀,那我练它来干什么?”
    小桃含目凝睇,看出他满脸的惊疑不安之情,问道:“刚才你使剑之时,为何中途迟疑得一下?”李逍遥脸上微微一红,低下眼光。只听得小桃话声放柔,幽幽的道:“你怕伤了我,是不是?”李逍遥嗫嚅而笑,不肯回答。小桃蹙眉轻叹,说道:“使剑之时,不能有太多念头的。只须去想如何一剑击中对手,别的都是不应有的杂念。为了这些杂念,与高手对阵之时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李逍遥似有所悟,但想:“我不能同意这种剑理。虽然……”小桃看出他满眼的惘然之情,说道:“十字电光剑快虽快,却存一漏洞。正是这个很大的破绽,使得对手有隙可乘。但也只有郎小京那样的快刀,才能捕捉得住这稍瞬即失的破绽。”李逍遥明白了:“先前她就是败在这处破绽里。”但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破绽留給对手?”
    小桃眼望长空,悠悠的道:“天下罕有不露半点破绽的武功。就象你使的那种乱剑之法,其实也不是没有破绽可寻。只因你内力强劲,纵有破绽,内力不及你的那些对手也攻不破你的剑势。但若遇到非同寻常的武学高手,情形就不一样了……”李逍遥心想:“撞着宫九、傲雪、崔灭败那样的高手,我的乱剑打法果是不占便宜。”
    雨天霁霁,满目空濛。小桃又道:“我家的一位先人苦心淬炼快速无匹的剑法,为此花了不少心血。虽说留下了一等一的快剑招数,可是一味求快,难免留下快招闪击中的破绽。花了不少心血也修补不上这个漏洞,于是又创出另外一招接继而生,意在以快招连环,令对手来不及乘虚而入便先殁于第二招……”话声稍停,李逍遥见她一时无语,忍不住问道:“小桃姐,先前你为何不用第二招,以致被郎小京所乘?”
    小桃道:“跟你提过第二招叫‘一字追风剑’了吗?”李逍遥点头道:“顾名思义,追风的剑法一定很快的了……”小桃瞥他一眼,说道:“在那家客桟,我便是用‘一字追风剑’伤了你。”李逍遥心中一凛,不觉低头看了看那根仍包着白布的尾指,憟然道:“能破我乱剑招数,果是可怕。”
    小桃轻叹道:“这一招果是狠的,也是先人用以弥补‘十字电光剑’破绽的必杀之技!”李逍遥突想:“但我觉得,这两招剑法快狠有余,却并非上乘路数。”为免小桃不喜,生生忍住不言。
    不料小桃自己却说了出来,与他所想不谋而合。“当初我练这两招时,总觉得剑势之中显然意犹未尽,凭慕容家创剑先人的武学造诣,不该給后人留下这种非属上乘的剑法。快虽够了,却未免略嫌粗糙。可是我那时年纪还小,不明就里,只是用心学了到手。后来越发的觉得疑惑,每当我使第二招时,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剑室里挂的一幅书画……”李逍遥问道:“写的啥?”心想:“似此你一言我一语,倒像做了戏台上说笑先生身旁专事捧哏的二汉。”
    只听小桃清吟道:“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李逍遥一时未及听明白,压根不知小桃的洋泾滨官话所咏何意,不免暗奇:“捞虾?抑或是老虾?什么‘老虾与怪物齐飞’?这倒是有够怪的,难怪她突然想到这句对子会分心,所以第二招未及补上便着了郎小京的道儿,原非武功不及。”
    小桃下边的话更让他吃惊。“每当我使出第一招,心头不免闪出惑意,而到了要使第二招之时,便陷入刹那间的困惑之中。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两招只是慕容家剑法的皮毛,里边似乎隐藏着更为玄奇的上乘剑意。而且……似应与这两句唐诗有莫大的干系,只是总也领悟不到。”
    “糖丝?”李逍遥不觉抬手搔头,忍不住问道:“傲家高手那麽多,你干嘛不找他们盘桓盘桓?找傲天一问不就解了?”小桃冷笑道:“傲家是傲家,慕容是慕容。”此言似有另外一层难以窥知的含意,李逍遥越发摸不着头。小桃却没言明,只是冷冷的道:“就算没法悟出更深一层的剑意,单凭这两招对付眼下的困境已远远足够。”
    李逍遥暗觉小桃似是不愿意再与他多说,言尽于此,或许也无意再将第二招相传,他只笑了笑,猜道:“好极了,小桃姐使‘一字追风剑’,我使‘十字电光剑’,咱们給狼崽子们来个双剑合璧也挺不错。”只道小桃便是这般心思,哪料还是错了。
    “慕容家的武学浩如烟海,多传你一招剑法又算得什么?”望着小桃那傲然的眼光,李逍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舍得连‘一字追风剑’也教了給我?”
    小桃望着茫茫草海,眉笼忧云,说道:“只盼还来得及!”李逍遥虽也暗感四下里凶诡之气愈浓,但因好景在望,心痒难搔之下哪顾得许多,欢然想道:“妙极!等我连这招也学会了,看看能不能帮她琢磨出到底有何名堂隐藏在其间……”
    这“一字追风剑”看似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招,分拆起来却出乎意料的繁难。小桃也没甚耐心給他详加拆解,似是极为担心时不我待,匆匆演练了两遍,自然是放慢了使招的速度好让他看清。但也不管李逍遥看没看清楚,接下来只是低声传他口诀和心法。至于剑理的讲解,有些深奥晦涩的地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蹙眉摆手,将说不明白的地方一句话揭了过去。“唉,就这样罢!”
    李逍遥突然想到灵儿传剑之时并非这般。那时在仙灵岛,为了对付苗疆高手姬灵通,灵儿将两招剑法传了給他,后来又多番悉心教他武功。灵儿传授武功之时总是细腻备致,纵有一处他不明白的地方也从不轻易漏过,决然要帮他分拆得清清楚楚。而这小桃似没灵儿那般细心,每遇疑难之处总不耐烦多说。这或许是因为当下情势紧迫,不得不避重就轻,赶快把剑招传給李逍遥,不必在细枝末节上多有纠缠。况且相形之下,也是灵儿与小桃性情不同。小桃显然没有灵儿那般耐心,更无倾囊相授的本意。反而似是极力避免让李逍遥知道太多慕容家武学的秘密,每有触及,便即避开,或以“就这样罢”之类言辞轻描淡写的揭过。
    这便苦了李逍遥这等从未正式按部就班学过武功的人,一时间那能尽皆领会?好在他记性不坏,不明之处也都全记在心头,留待日后有隙时再慢慢琢磨,倒也不急,暗想:“好在灵儿丫头懂的东西多,等我找到她再问不迟,或许她能帮我……”
    小桃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我教給你的两招剑法,你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李逍遥不禁一怔,随即笑道:“这儿又不止你跟我。”小桃正色道:“我指的是口诀。”她传剑诀时总是在他耳边低语,只教李逍遥一人能听见,莫说藏身草丛的那三人,就连小船女在旁边也是不能听见片言只句。
    李逍遥心中暗忖:“这是她家传剑法的秘密,肯教給我这种外人两招已算够意思了。要我严守秘密原非过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答应你。”小桃却瞪着他双眼,说道:“起个誓儿。”李逍遥心道:“既说答应她,起个誓又有何难?”赌下誓来,说道:“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若是泄露小桃姐所传剑诀給外人,定遭五雷轰顶,或者万剑穿心之类惩罚。”
    小桃仍瞪着他,说道:“曾经见过有个小姑娘与你在一起,你也不可以让她知道。”李逍遥不由搔首,犹豫道:“她?她大概不算外人罢……”小桃绷起俏脸,神色不豫的说道:“不管她是你什么人,这事便是只能止于你一人得知。若是做不到,将来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不知为何,从她那双俏丽的眼眸里,李逍遥竟看出一层似非属她本意的不测之险,心中莫名的一凛,暗思:“或许她要我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小桃看出他仍未领会她的警告之意,眼神更凛,说道:“若是牵涉到别人,将来……将来你和我都会后悔的。”从她的眼神里李逍遥又隐隐看到一种若远若近的凶险气息,虽非她有威胁之意,但却是与她这句警告有莫大的干系。
    李逍遥终是感激她肯将家传剑法教給自己,这虽是情势所逼,为了却敌不得不为,但这份心意也不能不领。迟疑一下,心想:“不让灵儿知道慕容家的剑诀,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这事与灵儿无关,何必扯她进来?”于是点了点头。
    小桃道:“再立下个毒誓。”李逍遥不由皱眉道:“又要?”小桃凝目瞪着他,虽不言语,眸子里却写着一个不容违逆的字:“要!”
    无奈之下,李逍遥只得随口咒下一誓:“若是把剑诀告诉灵儿,教我一世没老婆……”心下暗笑,并不当了一回事儿。
    “她叫灵儿?”小桃的一对修眉微微一挑,刚说了一句,草声倏响。两人心头同时一凛,刚转面寻望,蓦地只见雨幕激荡而撕,大片泥土夹杂碎草撒将过来,他们三人竟都反应不及,顿时全成了泥人一般,跌倒在雨泥中。
    若是寻常土块也未必能将李逍遥打出十数尺开远,但这片泥尘泼洒在身上竟有始料不及的强劲力道,即便只是其中一粒泥水撞中肌肤,也有如中了飞箭般的令人痛楚难忍。三人从泥中爬将起来,眼前泥雾迷离,一时难以窥见究是何物所致。李逍遥和小桃只对视一眼,各感心惊:“凭先前藏进草丛的那三人绝不能有这等本事,难道他们等来了可怕的强援?”
    值此险恶时刻,李逍遥反变得与平时的惫懒样儿判若两人,鱼跃起身,提剑护住两女,眼光扫掠,并未瞧见有人乘机来袭。待泥雾消散,预期中的凶险终是没有出现,但三人却更加紧张,暗觉可怕的凶诡之气犹然未散。
    李逍遥抬手拭去额头上随汗水淌流的泥汁,眼光时清时浊,总也看不透究是何物发出那般凶诡之气。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下去,转头说道:“咱们得离开这里!”小船女虽惊魂难定,听到要走,双眼不由望向那辆载尸的独轮车,眸子中露出宁死不弃般的神色。李逍遥暗觉难办:“身处险地,单凭我们三人都未必能走得脱,更何况还要带着一辆慢悠悠的小推车……”但那终究是卫天玄和小船女父亲的遗体,不论怎样也不能弃之不理。
    李逍遥衔剑在口,回身帮那小姑娘推动车子,但又要照护脚上有伤的小桃,非但寸步难行,三人走得更加的倍感狼狈。草海茫茫,雾如重障,一时那知何处是尽头。
    待得再次在草野中团团乱转,急难觅得出路,两女不时眼光相交,彼此不发一言。李逍遥不由得心头惶惑,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想去哪处?”那小船女望向小桃,迟疑不答。李逍遥越发的着恼,说道:“真搞不懂你们……”话未说完,蓦听得左边草丛中飒然掠响,其声急骤无匹。
    李逍遥心头格登一跳:“终于来袭了!”不假多思,棹剑在手,旋身反转,扑入异声传来之处,有意要试试小桃所教的剑法,不等她出言提醒,先即挥剑,光灿十字,纵横交闪,却劈在空处。
    小桃忍不住哼道:“十字电光剑还应使得更快些。”殊不知李逍遥初使此招,究是未能得心应手,剑法能使成这样已算惊喜,他自感满意,哪去理会小桃在后边的指摘之辞?原本他也想催快剑势,但那一霎间看到面前并无敌人,为了省力便中途回收剑势,原非小桃所能窥知。
    他落足未定,便即低头,瞧着草中伏地躺着的一人,从装束和背影上认了出来:“索云龙?”
    小桃鼻翼轻翕,蹙眉道:“怎这般大的血腥气?”其实李逍遥也已闻到,一时翻肠倒胃,几难禁受。乍然之间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我砍中他了?”抬手掩鼻,低头察看,索云龙背后哪有半点新伤?可他一动不动,实实在在早已死了。
    李逍遥傻眼之余,不由心道:“难怪刚才他们没出来偷袭,原来……”眼光一掠,草影密遮,并未瞧见左近有别的尸体。定了定神,猛地觉察这股奇浓的腥臭之气竟从索云龙身下传出。李逍遥心下暗异,用脚一挑,将尸体翻了过来。
    眼前所见,顿教他倒吸一口冷气,决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桃闻得李逍遥骤发一声惊呼,只道有变,急忙抢将过来,探头欲瞧,李逍遥反手先遮住她双眼。
    但小桃仍是一眼瞥见了索云龙可怕的死状。他后背看似一个刚刚死去之人,前身却已腐透,面如骷髅,爬满虫蛆。胸腹竟然掏空,朝两边撕裂开来,肠臓早无,躯洞内满满的挤了无数恶蛆……
    李逍遥虽也见过不少可怕的尸体,但还是从没想到会看到这等骇异死状,不禁全身汗毛耸起,小辫犹如冲天一般。犹未转过念来,小桃“嘤咛”一声,身子软瘫,倒在他怀里,显是吓得晕去。
    他刚搂住小桃腰肢,蓦听得背后草声大响,似有一庞然大物穿过草丛窜近。来势之快,只教人惊得连心都停止了跳动。
    李逍遥总算饱历惊变,反应决然不慢。猛地将小桃身子一推,送她堕到安全之处,棹剑在手,旋身掠见小船女犹自呆立不动,她背后高逾人头的深密草丛骤然起了一阵急剧的攢动,似是那物已然窜得极近。
    说时迟那时快,李逍遥脚步急移而上,闪到小船女身后,挡在那大片急晃的草丛之前,湛卢挥出,使的正是刚学会的“十字电光剑”,虽觉不甚顺手,但他这时所能用上的也只是这种无须多费内力的剑法。
    出剑之际,眼前草丛骤分,那物闪电般蹿将出来,高大的影廓霎然将他身影笼罩住,李逍遥面孔一仰,不由后退几步,双眼瞪大,跃入眼帘的赫然是……
    “一匹马?”李逍遥总算眼疾手快,看清了蹿出草丛之物原来是一匹高头大马,挥到半道的那一剑生生刹住,身子翻旋,跃上马背,便在这匹骏马快要撞上小船女身子之际,拉缰夹镫,硬是将马首勒转,从她身旁飒的窜了过去。
    这时李逍遥已然认出此是郎小京先前乘来的坐骑,却似受惊一般狂突乱跳,猛然将他颠将下来。
    李逍遥满身泥水的爬起,只见那匹马奔入草丛,但不多时竟又惊嘶一声,没命般的奔回,似是遭到追赶一般。李逍遥放眼掠去,看出草丛里现出一排掠痕,那匹马的背后似有猛兽在后边穷追。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激灵,联想索云龙奇怪的死状,暗觉情势诡恶,非属寻常,提指蘸血,往湛卢剑身速写一符,也没暇分辨对错与否,猛然跃身而去,落在马后,迎着乱草低攢之处发剑扫荡。
    小桃瞧出这一剑似是而非的手法,不由蹙眉道:“一字追风剑这样使法,将来不知道你会是怎么个死法。”声犹未落,草叶如遭狂风劲扫,化为片片飞屑激扬满空。虽说李逍遥使的“一字追风剑”手法不合小桃所传剑理,仗着湛卢之锐不可当,其势倒也煞是惊人。霎然之间,他身前原本一人高的大片草丛已然削平,仅剩齐膝矮茎,不论有何猛恶诡异之物都已藏身不得。
    李逍遥往剑刃画符,原是一时灵思所至,未知能否应验,但也暗感此地突然间充满凶诡之气,非人力可为。削平面前这片草丛之后,只道异物便要现形,横剑取“剑二”守势,也是不须耗费内力的妙招,双目扫掠来回,却没有看到有何异常之物。
    他缓缓后退,直到确定无疑之后,方才转身,说道:“将来会是怎么个死法还远着呢,至少先保眼下别死就行……”话没说完,先见到那匹惊马竟然老老实实的立在小桃身旁,并不像片刻之前那样狂突乱跳,李逍遥不由的“咦”了一声,小桃看出他眼中的讶色,不等他发问,先即说道:“咱们正缺一脚力,这回不就有了?”
    李逍遥又“哦”了一声,未及发问,小桃吩咐道:“你过来帮忙,先把小车拴在马后。”李逍遥心道:“搞个马拉车好啊,人拉多辛苦……”照做之后,终于逮着了隙儿,问道:“小桃姐,你究是用何法搞定了这匹惊马?”小桃悠然道:“点穴呀。”李逍遥一看那马果是僵立不动,不由奇道:“马也有穴的?”小桃含笑不言。
    李逍遥想起自己不谙点穴之法,喟然道:“常常看见别人点穴,就是不知道穴是怎么个点法?”言下之意,分明有求教的弦外音。小桃如何听不出?
    “哎呀……”李逍遥叫苦道。“小桃姐因何点我穴道?”
    小桃道:“你不是好想知道穴是怎么个点法吗?”李逍遥忙道:“晓得了晓得了,拜托小桃姐快帮我解开……”叫了声苦,又奇道:“不知小桃姐因何将玉手探我怀?”旋即猛然明白过来:“她究是念念不忘要搜寻什么河图洛书!把我哄得团团乱转之后,这当儿危势稍解,就又故态重萌,又来搜我身了。唉呀,此刻我动弹不了,万一有敌来侵,岂不糟糕?”
    小桃搜得那本《卫氏易演》,晓得便是卫天玄之物,不禁喜形于色。李逍遥苦笑道:“小桃姐,我脚酸得很了。”言下之意,自是央她解穴。小桃如何不知?
    “哎呀……”李逍遥叫苦道。“小桃姐为何踢我倒地?”
    小桃悠然道:“躺着就不会脚酸了。”李逍遥听出她话里并无带他同走之意,不由心中大是惴然。小船女心伤乃父惨死,又迭遇惊变,原自神不守舍,待得发觉小桃竟有心将李逍遥留在此地,顿时吃了一惊,暗感不妥,说道:“小桃姐姐,这里危险得紧。咱们别把他抛下好吗?”小桃揪她上马,冷然道:“咱们要去的地方何等秘密,岂能带上别人?”因烦这小姑娘仍要多言,顺手也点了她的穴道,免得一路絮叨。
    李逍遥躺在地上,听见“啪啪”声响,随即马蹄声起,想是小桃妙施手法,又已拍开了坐骑的穴道,可惜无法望见。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她们已经离己而去,草声飒然,风动不息。他原本便已疲惫不堪,这番躺在地上,不知穴道何时方得自解,虽竭力不想昏昏睡去,脑中却已有如浆糊一般,万般杂念尽凝固不动,眼皮渐渐沉重。
    忽然之间,他双眼猛地睁大,只觉脑后投有一个攒攒而动的黑影,可是无法转头,究难看清那是何等样异物。
    风中的凶诡之气浑无声息的逼近,死亡之象似已悄然笼罩他全身。李逍遥紧张得连心跳也几乎停止了,每个毛孔都透出冷汗。越是无法看见脑后之物,越是莫名的惊恐。震骇之余,脑中晃闪的满是索云龙那可怖的死状,不由的既惊且悲:“要怪就怪我自己自作多情,居然栽在小桃这娘们儿的手里,学了她两招剑法,转眼就躺这儿等死。唉……”
    正自悲叹不已,脑后那影子似又蹑近了几分,四下里满是蛆般腥臭之气。李逍遥无法动弹,不自禁的全身乱抖,骇然想:“你妈!这是什么妖怪?”又感那怪影蹑得更加近了,额头上不知滴了什么,越发的惊骇得几欲晕去,突然间听到一声撕裂昏暝天空的怪叫,宛如鬼哭狼嚎也似,震得李逍遥耳鼓嗡嗡颤鸣,半天没定下神来。
    这声大叫乍响之时,非但李逍遥脑中为之一嗡,双手所戴的寒玉环竟也斗然应激而振。他兀自没反应过来,倏地只觉左手“中冲”、“少商”、“合谷”,右手“中渚”、“少泽”、“后溪”诸处穴道同时一麻,旋即有钻痛之感,从指端急骤传向臂膀,涌过肩背,瞬间贯注全身,使得各处经脉要穴有了寒针锥刺般的奇怪感应。
    如此这般急速循环三回,那撕裂长空的叫声犹然震得李逍遥双耳嗡响未息,突然间他感到鼻咽竟尔痉挛,随即一下抽搐,正自莫名其妙,猛打了个嗝,胸中随即一痛,便在这时,小桃所封的穴道蓦然被他体内一股强劲真气冲开。
    随即又打一个激灵灵的嗝,浊气呛口而出。李逍遥大叫一声蹦将起来,棹剑乱挥,待定下神时,双目扫视,身边草叶摧尽,落絮飘飘,除他以外,却哪有别的影子?
    李逍遥不由一愣,大眼乱眨,心中疑惑:“怎的?”竖起耳朵,片刻之前所听到的叫声竟也缈然消寂。他不由纳闷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收转宝剑,转身之时却哪里留意到不远处一根草叶残茎上滴垂一条绿莹莹的奇怪粘液。
    “难道刚才只是我脑中的幻觉?”李逍遥没瞧见四周有何异物,心中犹然余憟未消,哪敢多留,提剑觅道而行。突然从怀里掉下一物,落于脚边,发出一声轻脆的微响使他低头来瞧,认得是一支雕刻精巧的桃木小剑,不过一指之长,末梢系有两串细珠坠子。
    “咦……”李逍遥心中好奇,拾起一瞧,并无别的标记可供辨识究是何等来历。但便在他把玩小木剑之时,蓦感身后似是斗然发出一声浊重的巨喘,笼罩草海间的那股阴气仿佛突然急缩而回,他回头之时,但见草叶攢摆未息,昏雾已消。
    嗒!草茎上残存的一粒绿液滴落,沁入地底。
    李逍遥并未瞧见那粒随风飘坠的绿液,只拈着桃木小剑凝看,心下猜想不透:“此物怎会从我怀里掉出来?究是何人放进来的?”迈出脚步,突觉脚底有异,心头一跳,幸好收脚得快,定睛瞧时,脚下草丛间隙竟是无边泥洼,黑泥渗水,冒出许多泡沫。
    李逍遥打个旋儿后跃不迭,心中惊异难名:“好深的泥洼,却是怎么冒出来的?”放眼四扫,面前草海茫茫,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雨雾虽消,天空越发显得昏暝灰郁,四下里草影晃舞如魅,似有无数妖怪欲待噬将上来。李逍遥不由头皮发麻,为免再踏入泥洼,小心翼翼的择路而走,尽拣地面干硬之处落脚,一有不对便使轻功跃开。
    想起小桃,不免心下暗恼,但又不禁担心她们会否陷身险地,待欲寻时,却哪里觅着她们行过之处所留下的蛛丝马迹,面对草海茫茫,唯有望天兴叹,便如刚才躺在地上一般大生感慨:“女人!不了解呀不了解……”
    在草丛中不知乱钻了多久,感到饥乏之极,然而寒玉环催生的真气仍在绵绵不息的充盈全身,竟似有使不完的气力,或许足以支撑着走出这片草地。他寻思道:“奇怪!为什么那声大叫传来之时,我手上的这对寒玉环会有如此感应?居然能催激真气帮我冲开穴道,也算有够奇了。”想到那阵吞吐天地的怪啸之声,犹记得似从不远处所发,却不知何人所为,从那雄劲已极的内力而想,当是一位武学修为盖世的高人,绝非神鬼妖魅。
    他一边满心疑惑,一边觅路穿行,不知不觉竟已走到草海尽头,所幸并无泥沼阻路,心下暗叫一声庆幸:“幸好没有挡路鬼,否则要我再回头走上一趟乱草丛,那真是有够惨了!”
    忽听得草声飒的一下掠响,猛回头间,只见一个白衣飘袂之影迅若惊鸿般的掠过草海上方,脚不点地,踏叶飞行,只一霎间便从眼帘里消失。李逍遥刚欲“嗨”一声打个招呼,那人便已远逸。望着重峦叠障处,李逍遥不由揉眼道:“不是眼花吧?那人的身影怎会恁地眼熟?搞什么嘛,一个人走山路多凄楚,本想找个伴儿,哪料到竟是个不理人的……”转过头来,却见一张烂脸凑近来,死气活样的瞪他。李逍遥犹未反应过来,耳中钻入一个怪异声音,森然的问道:“是不是要找个伴儿?”
    李逍遥头上小辫冲天竖起,忙不迭的后跃,但见眼前四野空茫,却哪有别的影子?他不由讶道:“又是眼花?”突然脚下绊个趋趄,低头一瞧,草丛里躺着一具面容腐烂的枯尸,将他吓得半天找不到魂儿。
    “不是又中奖这么幸运吧?”李逍遥一路跑一路惊,哪敢回头?待得奔出甚远,气力已有不继之象,他才吁吁低喘着放缓脚步,猛然踏进一片矮棘丛里,小腿肚顿时密密的刺疼,忙不迭收脚时,但见刺棘草边卧有一块爬满怪藤的石碑,隐约露出“霸”字。
    李逍遥咧嘴喊疼之余,忍不住腾出手来,顾不得給小腿止血,用剑拨藤,看那石碑上写道:“霸陵绝地,生人勿近。”
    他心头登时怦怦而跳,一时不知是惊是喜:“果然在这了!”想起先前所听到有关此地的诸般神秘传言,难抑心痒之感,虽看清了石碑上的警告字样,却哪里当一回事儿。“什么‘生人勿近’,唬人麽?”
    想起自家先人曾葬此地,既在眼前,岂能错过?为要一窥究竟,觑准了霸陵地界,一脚踏入,猛地只觉脚底剧痛,怪叫一声跌翻在地,抬脚看时,足心鲜血淋漓,被竹刺透鞋扎穿。这一声苦,只叫得不知高低。掠眼瞥见碑文,原已先有警告在前。虽说不信,但已吃了亏,难免心头惴惴。“却是怪也!”
    待包扎了伤处而后,吃了一颗定神丸,坐看那碑,难免心中不服:“意外而已,你以为真有这般邪麽?”削木为杖,支撑着伤脚又试探着走向前去,一路小心看地,枯叶密积,也难尽窥分明。果然不出数步,又怪叫一声倒蹦出来,跌坐呼痛。另一只脚也扎了怪刺,不一会便肿将起来。
    李逍遥自感中毒,急忙掏解毒药外敷内服,乱吃几剂夏枯草的祛毒丸,方觉心定,瞥看碑文,又觉不甘:“真有这么邪?”
    不多时已是两脚扎满怪刺,血肉模糊。待呼爹喊娘毕,施用药石,越发不甘,心想:“不信搞不定你!”虽仍要试,却不敢再走地面,觑定了前边一片怪树,心道:“风魔轻功该显神威了。”展开身形,掠将入去,直窜树梢,半道里突觉真气不畅,身子竟要下坠,好在面前垂藤甚多,探手便攀。
    虽抓个结实,突然叫一声苦,原来抓到的是刺藤,手心剧痛,不消说也已是鲜血淋漓。却死撑着不肯松手,心道:“荡过去就没事了……”不顾手疼,扯藤荡身,哪知一扯之下,迎面竟撞来一个布满尖刺的粗木横桩,呼的砸来。李逍遥心头一惊:“有机关!”仗着身法奇快,避到左边,却又有木桩载刺横砸,急往右闪,耳边飕飕乱响,竟有无数尖竹雨点般从树叶间隙激射而出。
    李逍遥大骇道:“好多机关!”一念未及转过,头顶上空巨声飒响,宛如山崩。抬头只见许多形如小山的岩石从树梢扑簌簌砸将下来,密不容身,稍有差失便成肉泥。危急关头,总算风魔身法又救他一命,连串斤头乱翻出去,迅若旋风一般,连连避过数道致命机关左拦右堵,但去路已绝,不得已只好掠向界碑之外,呼的一声陡遇怪风,吹得气喘不过,眼前一团昏乱,不知跌多少筋头,坠下斜坡,只盼不到底。
    睁开眼时,已是凄冷冷的夜。
    枯木下但闻虫声寂寂,李逍遥大眼眨了眨,一骨碌爬起,四下张望,暗觉惑然:“难道刚才我昏过去啦?”眼前所见的景象,竟似离苦水铺渡口不远。他不觉怔立良久,惟有腿脚的伤才教他相信先前不是一场梦。
    “灵儿……”他突然盼望灵儿会在船上等他。心头一热,不顾脚疼难耐,赶紧往坡下飞奔,跑得急了,半道里几个斤头滚将下去,跌得稀里糊涂。
    但见水光鳞闪,映入眼瞳果是一带碧澄澄的江天。
    “灵儿!”没等爬起,李逍遥便先放声叫唤,同时心中殷热,盼灵儿听见他的叫声,从船上跑来接他。但当他抬起双眼,雾气飘开,倏然间心头凉到了底。
    他呆了半天,猛然跳起身来,四下寻视,心中惊慌不已。“船呢?”
    非但没有盼到灵儿回来,竟连那条船也不见了。一时间,李逍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船呢?船……咦,会不会搞错了?或许根本就不是这里?”
    但当他勉强定下心神,四处顾望,此处果是先前泊船的地方,岂能有错?四周景物依然,惟一的不同便是江上少了一条船,方老板的船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带走了他盼着灵儿回来的唯一希望。
    李逍遥不由的慌了手脚,丢魂似的在岸边乱转不知多少圈,突然大叫:“彭和尚!”却哪有人答应他?
    他不禁恼道:“彭和尚,你这王八蛋!你偷走我的船,老子定饶不了你……”想起当时同灵儿一道离舟,仅留彭和尚在船上,定然是他搞的鬼。李逍遥恼怒之余,却也无法可想,跺脚反招来无谓的痛楚,一交跌坐在地,心就像掏空一般。
    “船没了,灵儿也不见了,却叫我如何是好,真的要困在这里不上不下?”
    又一阵江雾飘忽而过,岸边悠悠荡出一叶轻舟。李逍遥只是抱头闷坐,两眼发呆一般,只是视而不见。便连舟子那声叫喊也仿佛远在天边。“小哥儿,可是要搭船哪?”
    稀里糊涂的,李逍遥坐到了船上,心里給自己的稀里糊涂找了个理由:“这一路找去,总比干等的好。只盼能找到灵儿和我那条船……”却不去想一想这样的希望有多渺茫。然而苦水铺已不能回头,若是还有转寰余地,他便不会落到江边。
    虽说稀里糊涂,艄子话声犹在脑中萦转未消,突然使他心中一怔:“不是江南吗?哪儿来的川西号子?”
    上船时他因失魂落魄,一时未暇察看船篷内的情形。待得猛醒过来,为时决然已晚。轻舟悠悠,荡到江心,离岸已远。那艄子一篙之力竟是非同小可,看似轻轻一点,船便掠得飞快,宛如走箭也似。
    昏暗的船篷中悉索声响,有个老病之人艰难起身,背影匍匐,那如石画铁的话声传入李逍遥之耳,顿如利刃切在心头,陡然惊省:“啊,是他……”
    “老朽不能完成使命,有误主子所托,罪在当死……”那老者没有说完,肩头微沉,轻悄无声的按落一只手。他不由得身背微震,仿佛被针刺骨钻髓一般。
    李逍遥急欲掠起,突然间陷入一张网里,虽竭力挣扎,竟不能脱。凭他一身过人内力,撕破渔网有何难处,但就是这样一张看似寻常的网,他竟挣不破,心中隐隐猜到这决不是一张寻常的渔网。正叫苦间,听见船篷里有人沉声说道:“姬兄请起,此事中途生变,原非你我所能料及。便是教主也未能算到,好在……”说到这里,话声停顿,李逍遥张大眼睛,见到篷帘掀起,映入眼瞳的是一张铁石般冷硬的面膛。
    这个人鬓发皆皓,白须如雪,右眼蒙着一块黑布,左目若锐若鹰凖之瞳。虽在昏暗之中,这道犀利已极的目光射到身上之时,李逍遥仍是不自禁的心头一寒,斗地通体彻凉,如坠冰窖。
    “好在姬兄说的小瘸子,已经落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