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霸王卸甲(七)
作品:《仙剑奇情》 “飞龙探云手!”在丁鹤惊怒交加的痛呼声中,李逍遥抬手虚抓一把,转头朝灵儿笑了笑,彼此眨了眨眼。“搞定。”
丁鹤怒极欲扑,却被关鸠横竖拽住,劝道:“算了吧丁四爷,不扎也扎了……”丁鹤吃痛不胜,难以挣脱,却瞪著李逍遥的脸容,目光惊疑不定,嘶声问道:“你……你怎麽会使飞龙探云手?”李逍遥本想说“不告诉你”,突然间心念暗动,反问:“你怎麽晓得这是飞龙探云手?”这般一问,无异於承认了丁鹤的疑问。
丁鹤眼珠转动,居然避而不答,心头盘思,目光却瞧向鞠觉亮,突然改换话题道:“我都扎了针,他怎麽不扎?有何古怪?”李逍遥瞪著他,虽也早就寻思怎生也让鞠觉亮扎一针,嘴上却说道:“他扎不扎在我。不过……你丁四爷若有办法说动鞠镖爷答应扎针,或许我会说说飞龙探云手的事。”有意把话尾的余音顿了一顿,盯住丁鹤的表情,看出此人眼光的变化,於是又试探地说了一句:“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我不扎针!”鞠觉亮怒道。“丁鹤,我警告你……滚远点儿!”
“还是我来吧!”李逍遥从丁鹤背後挤身而出,手拈银针,向鞠觉亮陪笑道。“其实扎针有很多好处,并且可以治疗月经失调……”
“别来烦我!”
丁鹤向李逍遥使个眼色,李逍遥向关鸠使个眼色,三人同时移步逼近。鞠觉亮怒道:“你们几个要干什麽?”丁鹤阴著脸道:“鞠镖爷,别说我们三个以多欺少,就算是动用武力,那也是为你好!”关鸠也劝道:“是啊,变蛾多难看哪。”李逍遥笑嘻嘻的道:“何况刚才鞠镖爷亲口说过,等大家扎完之後轮到你……”
鞠觉亮看出不对头,正要抄刀,不料李逍遥手快,先已夭矫探手按住了旁边的紫金麟。丁鹤踏前一步,发指便要戳穴,鞠觉亮眼光急变,说道:“慢著,我自己扎!”李逍遥翘起紫金麟刀头,把丁鹤那只手打了回去,说道:“自己扎也总比不扎好,这事就算结了!”把银针交到鞠觉亮手中,并指明血海穴的部位。
“又搞定一个!”李逍遥眼看著鞠觉亮依法把银针刺入腿膝上方,心中暗松一口气,转身向灵儿竖起两根手指,“!!”了一声。丁鹤揉著手挨近,小声问道:“你答应过我什麽?”李逍遥早等著这句话,故意卖关子道:“你想知道什麽?”丁鹤瞪眼道:“飞龙探云手从哪儿学来的?”李逍遥反问道:“这关你什麽事?”丁鹤忍气道:“你究竟如何学得飞龙探云手?”李逍遥道:“我为啥不能学?”丁鹤深呼吸之後,说道:“不是说你不能学,我只想问问是谁教你的。”李逍遥道:“关你鸟事?”
丁鹤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有一位朋友会飞龙探云手。所以我感兴趣,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李逍遥强抑心头的激动之情,说道:“阿爸阿妈教的,不行吗?”他虽急欲探听丁鹤所知道之事,想那定然与父母之死有关,却并不露出急切之色,反而慢吞吞地引丁鹤入套,免得问急了丁鹤反而不肯言明。
丁鹤果然入套。“当然不行!这是那人独门秘传的武功,何况他早已不在人世……”
李逍遥眉头一扬,说道:“谁说他死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呢。”丁鹤脱口而出:“不可能!李仙风早就死了……”李逍遥心中一跳,立时揪住丁鹤的衣襟,将他往墙上推去,逼视其目,大声问道:“李仙风?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此话方始出口,突听得关鸠大叫一声,充满了惊疑不定之情。“你……鞠镖爷你干什麽?”
李逍遥和丁鹤一齐转面,只见鞠觉亮在墙角的阴影中缓缓抬面,眼光烛闪,说道:“我……我不是扎了针吗?大呼小叫什麽?”李逍遥不由得蹙眉,望了望关鸠,心中一时不解。
关鸠却指著鞠觉亮的腿,说道:“他……他搞鬼!我亲眼看见他把银针插入半道就……就拔掉了,而且……而且他扎的部位有意偏离穴道!”李逍遥心中一惊,不禁望向鞠觉亮,奇道:“鞠镖爷你……”
鞠觉亮突然探手如电,霍的把关鸠劈胸揪了过去,关鸠大叫声中,李逍遥、丁鹤俱知生变,急抢过来,想把关鸠拽开。灵儿等人在後边投目望来,但见血沫陡然从那纠缠一起的四人身影中间迸溅而出,洒红了半面石墙。
鞠觉亮瞪著关鸠,刚说了半句:“胡说八道,我……”关鸠的身体先已被扯裂,血肉迸撒,火光跳闪的瞬间,但见爪影急落,鞠觉亮自额头以至下颌登时皮撕肉绽,接著又从左胸到右腰碎衫乱飞,血汁淋漓。
李逍遥和丁鹤两旁拉扯之下,每人手中突然各握一段连臂残躯,关鸠惨叫声未落,整个人竟然四分五裂。这等情形委实出乎所料的骇然,李逍遥正瞠目结舌间,胸腹陡震,仿佛被什麽猛撞了一把,低头瞧见一只!爪重击抵胸,撞跌丈外。倒地时虽磕得生痛,百忙中瞧见胸前衣襟尽碎,沾了许多血肉,却没破胸穿洞,原来贴身所穿的天蚕宝衣这一次又救了他的性命,虽被抓破几条爪痕,但因天蚕丝以柔韧之劲反弹撞击之力,消去大半力道,终是没伤及胸膛,只破了些皮。但也震得胸肋生痛,断折也似。
李逍遥顾不上喊一声“侥幸”,闻得鞠觉亮、丁鹤大叫之声,举目望去,借火光跳烁,只见丁鹤倒弹跌开,半边脸血肉模糊,一边眼窝赫然烂得难以辨认,垂下一只眼珠,晃悠悠地挂在腮边,叫声痛苦之极,宛然鬼哭一般。
紫金刀倏的一闪,横曳一道厉光,关鸠那颗头先飞上天花板,磕出一声闷响,撞扁半边额头,又噗一声弹落地面,滚到李逍遥脚边。他本已爬起,那颗头冷不丁滚到脚下,又将他绊跌一交。
到了这时,站得稍远些的人仍瞧不清端的。李逍遥栽倒於地,前滑数尺,陡觉面前爪影箕张,展翅立起一头貌相狞恶的大蛾。
那大蛾暴叫一声,从关鸠的残皮烂肉中挣身而起,!爪後撩,嗖的落在李逍遥肩头,将他按了下去,却把蛾首朝向鞠觉亮,口吐尖喙,倏地刺入他的口唇。但未及深入喉腔,李逍遥把湛卢剑自下而上急搅而来,使出乱剑诀之“心乱如麻”。
大蛾应声碎为不知多少瓣,只剩一根!爪仍抓在李逍遥肩头,而鞠觉亮口中也尚含著半截断喙。
这些恋血蛾忌火惧金,虽说刀剑便可将其诛却,可它们的突袭往往令人猝不及防,捉摸不准,攻击的效果往往举一反三,连伤数人性命不在话下,这便是它的可怕之处。即便李逍遥等几人身手各皆不弱,但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下,无从规避,大蛾往往从他们自家同伴中间暴起伤人,每一次生变总是防不胜防。即使疑云重重,然而人心的故布疑阵反而更使局势扑朔迷离。
又经一劫,李逍遥及其余数人虽说幸存得一时,兀自惊魂难定,更不免惶惶不安,各皆无话,粗喘得一阵,李逍遥才想起拿药去给鞠觉亮和丁鹤敷伤止血。
脚步方要挪动,水声漾响,传入耳中。李逍遥心中一怔,低头瞧见遍地皆水,浑浊殷红,几根火把兀自半卧水中燃烧,但即便是三昧真火,在水位渐高的浸泡之下终是不免暗弱下去。
“哪来的水?”李逍遥心中不由得一阵疑惑,忙不迭地捡起两根尚未熄灭的火把,拿在手中,突感肩背剧痛,原来那根!爪还未取下,牵动伤处,不免撕心似的大痛。灵儿赶紧过来帮他拔下那根!爪,唐月儿也跟过来接下两根火把,看著屋中满地积水渐漫足踝,二女不由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神情。唐月儿终是年纪稍长得几岁,见识自也不浅,看出水位仍在上升,目含忧虑之意,说道:“此屋不可久留,得想办法走!”
李逍遥未及吭声,丁鹤先已听见,说道:“不能离开此屋!到了外边,别说妖障四布,冥蝇难防,谁也不晓得还会遇到什麽凶险。只有留在这间屋里枯守待援,才有一线生还的希望!”唐月儿怒道:“谁会援救咱们?你别作梦了,丁鹤!”丁鹤不顾眼痛难熬,说道:“鞠觉亮在这里,江南狄武自会寻来。何况还有公子无忧早晚要来找宫九一较高下……这两人便是咱们获救生还的希望。”
鸠摩罗原在闭目养神,这时缓声说道:“有希望敢情好,可也别忘了桑林是个无边的迷阵。而马明菩萨庙的所在就更是不易寻著。”丁鹤道:“正因为外边更加凶险难测,咱们才要呆在这里,别走出去枉送性命。”唐月儿怒道:“留在这里难道不会枉送性命吗?先前我们多少人,此刻又剩下几人?”顿了一顿,突然眼噙泪水,大声说道:“不管怎样,我不想再呆在这屋里了!”
丁鹤横身站到门边,厉声说道:“谁敢打开这道门,我就先杀了他!”唐月儿眼光一凛,转面说道:“老和尚,你说怎麽办?”鸠摩罗浑似未闻,低头看水漫到小腿之上,已近膝盖。他皱著脸皮,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水还会涨高。”
丁鹤瞪向鸠摩罗,说道:“大师,咱们剩下这几人,无一不带伤,更有伤重难行者,只要走出这道门,都活不了!”他那只眼珠仍挂在眼眶外,晃悠悠地悬在腮边,说话激动之时,愈显骇恶之相。唐月儿虽几次想和他多争辩得几句,眼光触及丁鹤那般形貌,不由地心头暗惧,没敢直视,话声似也噎在嗓中。
鸠摩罗低头看水,沈吟一阵,说道:“死,总归是早或晚的问题。”丁鹤晃动著那颗垂腮的眼珠,说道:“留在这屋里待援,不但可以死得晚些,更不乏获救的机会!”眼见他们争下去也是谁也说不服谁的僵局,无非是在借机渲泻心中的恐慌和绝望之情罢了。李逍遥想起地宫的太婆,不由的说了一句:“我觉得咱们还是早点儿想办法开溜为好,因为……那个太婆若是醒来,决计不会放过咱们。”心头更为担心的是,太婆饶不饶别人,他不知道。但绝对可以肯定,太婆定然不饶他。因为他所干的勾当……
宋香柠面孔苍白地垂首而立,早就担心此事,这时李逍遥既已提起,她再忍不住,颤声说道:“太……太婆闭关的时辰只怕……快到醒的时候了。”丁鹤哼了一声道:“你怎麽知道?”目光狐疑地投到她那惴然不安的脸容上。
李逍遥正自心神不安,不假思索的说道:“宋姑娘曾在太婆身边呆过些时。她晓得太婆有多可怕……”丁鹤突然目光一凛,锐若急箭般逼视宋香柠面上,沈声哼出一句:“这位姑娘姓宋?”
宋香柠感到此人眼光不善,心中不安,背转了头去。丁鹤正盯著她,唐月儿突然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不管怎样,我死也出去死!”迈脚冲向那道门,丁鹤脸色登变,提掌喝道:“休再前进一步!不然……”唐月儿拈出三支飞刀,停步瞪视,两人正自相持,鸠摩罗突然抬起脸孔,沈声说了一句:“水到膝盖了!”
李逍遥想事不宜迟,理当先赶紧替鞠、丁二人止血敷药,便走到丁鹤身旁,丁鹤却後退一步,背靠门边,喝道:“干什麽?不许靠近!”李逍遥见他如此紧张,便说道:“外有冥蝇堵门,谁能走出去?著什麽急呀,先疗伤罢。”说完,瞧出丁鹤眼光中仍然戒心不减,提掌蓄劲,仿佛一头受惊的箭猪。李逍遥皱了皱眉,指著丁鹤那只挂在腮边的眼珠,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很酷,那我也没有办法。”
丁鹤大叫一声,扬掌打开李逍遥的手指,说道:“我现在谁也不信,你别靠近我!说不准连你这小鬼也是体内暗伏蛾妖的傀儡……不许再走过来,就站在那里别动!”李逍遥见他如此说话,不由一怔,随即苦笑道:“倒也是。或许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怀疑你丁四爷有变蛾的嫌疑哦。”丁鹤冷哼一声,说道:“人人皆有嫌疑,所以大家最好各顾各,保持距离。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丁鹤这番话虽说过於紧张,倒也说出了眼下的情势便是这般微妙。其实除了灵儿和宋香柠之外,李逍遥心里对每个人也均怀一层戒心。尤其经历了连番的蛾变之後,即便是扎过银针的人,他也暗觉不大靠得住,因为银针封穴阻不住最後关头的蛾变,这些人被阿梨捉住并且困於丝茧的时间毕竟太长了,其中遭毒蛾叮咬过的一些人,就算此时才扎了银针,也为时已晚。但他仍想不通,只好不去想,暗道:“世上之事,十之八九我不明白。不必强装啥都明白,就算是玉皇大帝,他老人家也有搞不懂的时候……”并不争辩,只向丁鹤那草木皆兵的表情做了个鬼脸,吐舌道:“我要变了!”
丁鹤登吃一惊,急忙提掌护身。李逍遥却已转身,心想:“那我就先治老鞠……”陪著小心先往地下一瞧,见紫金麟搁於墙脚边,稍感放心,凑面一瞅,瞧见鞠觉亮嘴里仍含著那根断了的蛾喙没吐掉,他便伸手去拔,说道:“这年头人人爱耍酷扮妖,没事你叼著根‘噱茄’干什麽?”这一拔之下,居然拔不出来,手上不免追加劲道,陡地一拉,随著那半截蛾喙拉出鞠觉亮口唇外,赫然只见一只蟹螯般的怪喙死咬不放,李逍遥猛力一拉,连那怪螯也扯出半截。这一惊非同小可!
李逍遥先是傻了眼,随即如梦乍醒,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变色道:“嘴里有什麽?好大一只螯子哎!”众人均愕然望来,那根螯喙闪回鞠觉亮口中,随即只见鞠觉亮眼珠一翻而白,喉间发出一连串令人不寒而憟的怪响,高大的身躯剧颤得几下,弯俯下来,四肢撑地,竟拱起脊背,“哢!”的一声,自後脑勺而至臀股,沿脊柱往下迸裂皮壳,宛如熟烂的石榴果也似,突然耸起数排尖!般的大刺,两肋也跟著迸出一对血淋淋的长翼,周身皮肤只在瞬间萎皱如焦,旋即褪尽,现出一个牯牛大小的骷髅头怪物,乍眼看似大蛾,却狞恶怪异得多,体形也大了一倍有余,蓦然大叫,狮吼虎嗥般的地动屋摇。
那怪物大叫之时,骷髅头状的怪脸一阵皮滚筋扭,变形为另一种诡恶难叙之貌,两只眼窝里竟各有一支蟹螯状大喙伸缩不定,模样无比丑恶,直如地狱深处的魔煞一般。李逍遥、灵儿、宋香柠、唐月儿、丁鹤、彭奇郎、鸠摩罗等七人均骇然呆望,脸上的表情殊无形容之辞可以描述。
“拷!”李逍遥瞧著那怪物越耸越大,背上的尖刺几抵屋梁,投下巨影如障,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连声音也变了调儿。“鞠镖爷变的这是啥东东?”
“这是蛾皇,”灵儿记得书本上曾有提起,便说了出来,“每一窝血蛾妖里总会有个头儿,这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大家小心些,它全身带毒,若被抓破身上,中人立死。”
没等李逍遥搞明白,唐月儿先已忍不住大叫,发一串飞刀出手,半道里现出六道急射的月牙形寒光,但没射到蛾皇身畔数尺之处便给一道翅风呼的打回。李逍遥等七人慌忙缩头急避,劲风唰的掠过耳边,六把飞刀齐唰唰地扎进他们身後的墙上,一字排开,深至没柄。
丁鹤变色道:“咱们大家合力上!”李逍遥苦著脸道:“合你妈!我这会儿连跑路的力气只怕也不大够了,别说使剑施符……”丁鹤怒道:“都怪你没用!你不是说银针……”李逍遥抢先打断他的诘难之辞,说道:“别提你妈的银针了!都说了我只不过是一瘸子,你以为是神仙吗?啥事都要个解释,找你妈问去罢!”
丁鹤还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什麽,翼影一展,蛾皇嚼碎了几块不知是谁的骨头吞落肚,转脑袋望见还有几个活人在那儿抖,猛地扑将上前,其势犹如巨岩砸落一般,单凭这般声势已足使人胆寒心颤。丁鹤大叫一声,没胆发掌相迎,竟把李逍遥推了出去。
李逍遥措手不及,那血盆大口已噬近脑袋,腥臭之气先已熏得他脑中空白一片,哪儿还想到别的?便在葬身蛾口的千钧一发之际,灵儿的仙女剑、唐月儿的连环飞刀齐唰唰的从他身後急攻而出,大蛾口呛出一股劲气,将仙女剑荡开,飞刀虽射进它口中,却被嚼得变成了碎铁屑,又喷将出来。
灵儿已趁此间隙把李逍遥拉到身後,拈指凝眉,身前荡开金刚大圈,堪堪挡落了便撒而至的碎刀屑。
那蛾皇仗著体躯庞大,竟不受金刚圈所阻,硬扑过来,灵儿和唐月儿的兵刃虽砍在大蛾皇身上,却不能透甲而入,随著火星乱溅,弹了开去,震得虎口发麻,几难握定兵刃。
李逍遥见势凶急,上前一剑,挥至半道,未及成招便感前胸一沈,低目瞧见一支尖爪戳在胸口,竟快若闪电一般,比他出招还要快速,心中大惊,登时凉到了脚底,暗叫:“死了!”那尖爪猛地一戳,将他推到了墙上,幸好李逍遥身穿天蚕宝衣,虽震折两根肋骨,尖爪尚不能透入体内。
灵儿见他势危,急将金刚咒帮他崩开了那支尖爪,蛾皇猛然张口来噬咬她的脑袋,鸠摩罗陡发一掌,大手印迸现於空中,将那蛾皇震得身形一挫,後退数尺,却毫发无损,猛然又扑了上来。鸠摩罗内力难聚,急难再发第二掌,说时迟那时快,李逍遥再发一剑,抢在鸠摩罗填入蛾口之前,使出“剑二”帮他守住门户。这一招无须徒耗内力,仅是一蓄而不吐的守御之式,但却无隙可乘,仗著湛卢剑的锋利无匹,将那蛾皇逼得後跃而开。
这时,李逍遥顺理成章地变招为乱剑诀之“肝肠寸断”,此是他眼下所能有力使成的唯一攻敌之招,断剑撩到一半已感力衰,心头更为慌乱,暗道:“惨!连这招也不大够内力发挥剑势中的必杀著数,这仗没法赢了……”话虽如此,乱剑诀中的招数仍具其潜在的威力,蛾皇显然忌惮湛卢之锋,见难在平地闪避,呼的一声张翅腾飞,闪电般的掠上屋梁之间,只一晃翼,陡然已在李逍遥等人头上,巨岩似的砸落。
这一著变化端是迅猛之极,李逍遥回剑已然不及,仰头看著蛾皇当头扑落的巨影倏闪覆降下来,底下的人挤做一团,均躲不开,只道必死,突见灵儿抄手夺过一根火把,举於口边,嘬唇呼出一股丹田真气,喷於火上,噗一声响,白炽眩目,屋梁尽焰,那蛾皇行动如电,虽没伤在三昧真火骤炽的焰头下,经此一吓,却远远跳开,落於柱影背後,耽耽而视。
“哦,这丑八怪像是怕火呢!”众人瞠目之余,均闪出这个念头。唐月儿、鸠摩罗也各拿一支火把,每当那蛾皇作势欲扑之时,均仿效灵儿之法喷火吓阻,但终是不及灵儿所喷的三昧真火势大,即便是灵儿,却也伤那蛾皇不得。三昧真火虽令蛾皇猖獗之势大挫,但因它行动急速,神出鬼没一般,灵儿几次喷火均射它不著,反将屋子四面烧出滚滚赤焰,映著脚下积水,更是光幻影炫,不似人间之境。
李逍遥在旁看著灵儿的举动,忍不住问道:“灵儿,你的法力恢复了吗?”灵儿趁喷火的间歇,答道:“看来还没。只尚存金刚咒、冰心诀、观音咒三项可勉强一用,幸好先前我把三昧真火点在火把上,若是寻常之焰,蛾皇决不会怕。”
李逍遥不禁忧道:“这里水火交迫,又有一只大蛾皇打发不掉。我看没搞头了,咱们难道真要死在这屋里?拷,鞠觉亮别的不变,却整一只这麽厉害的大蛾皇出来,我真服了他!”丁鹤在旁哼道:“早杀了他就没这种事,扎什麽针哪?整那些东西……”
没等丁鹤嘟囔完,李逍遥便先跳起,把两根手指往他眼窝插去,怒道:“操!刚才的帐还没算呢,现在你又来撩拨你老妈的情哥哥我……插!”
丁鹤哪有他手快,眼看指头戳至,急掩目道:“别插!我有个主意……”李逍遥生生刹住手指,哼道:“你能有啥的主意?”丁鹤见旁人向他望来,便说道:“这屋里呆不住了!不如咱们还是赶快打开门逃命罢……”李逍遥没等听完就火冒,抬脚往他下身踹去,怒道:“你还真会见风转舵哦!”丁鹤急忙把手从脸上移至胯间一挡,不料李逍遥那一脚只是虚招,两根手指照插眼睛,丁鹤连忙用另一只手来遮挡,李逍遥却改插为弹,拈指到丁鹤腮边,飞快地弹了一指头,正中那颗晃悠悠的眼珠子。
丁鹤痛呼一声,怒道:“够了!你莫再苦苦相逼,狗急了也会跳墙的……”
“既然你已承认自己为狗,”李逍遥道。“此前的事我也就不好再跟你计较。丁老四,别再扮大虾了,除了眼珠突出来像,你别的都不像。”
这时,李逍遥方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想起先前丁鹤一再的刁难於他,甚至欺负灵儿,欲害他丧命等情形,若非这般,绝难气消。此刻想也作弄他得够了,便不再穷追。丁鹤恨恨的瞪他一眼,因见蛾皇在旁,危势未除,只得强咽怨气,暂不跟李逍遥纠缠。李逍遥整蛊丁鹤,旁人瞧在眼里,却均感解气。
唐月儿横了丁鹤一眼,冷冷的说道:“刚才丁四爷你不是还坚持要大夥儿留在这屋里待援吗?却怎麽又改变主意啦?”丁鹤强笑道:“君子不立於危垣之下。何况这间屋子越发的变得水深火热,鞠觉亮又变身蛾皇相逼,既然形势比人强,咱们……咱们还是先撤离为好。到了外边再作计议……”
“外什麽边?”李逍遥又忍不住作势欲插,瞪眼道。“那一大堆冥蝇堵著门呢!你搞得定吗?就会说……”
丁鹤抬手遮脸,口称:“我有个办法!”李逍遥伸指虚弹那颗挂在丁鹤腮边的眼球,“你能有啥办法?”丁鹤急道:“听著,小子!蛾皇既然惧怕三昧真火,外边那些冥蝇又岂有不怕火的?咱们拿火除蝇,杀出一条路料非难事……”
“就是这个办法!”李逍遥心思灵敏,只消举一便能反三,丁鹤之言立时使他想起了先前逃进此屋时,他曾用火把驱退涌近门口的大群冥蝇。却因心神交瘁,没往深处去想,此刻丁鹤一提醒,便觉唯此可行。丁鹤眼望灵儿,进一步言明:“这位姑娘善於使火,依我之见,为集中火势一举歼除门外之蝇,可将数支火把尽交於她手中,便用刚才喷气驭火之法开路,我等紧随其後,出了门便跑,另外须以一根火把殿後,教一人执举,以防冥蝇和蛾皇尾随追袭。各位以为此计如何?”
便在商定逃生之策的间隙,蛾皇又连番扑击,被灵儿喷火逼退,一时没能逼近,却在墙的另一隅伺机再动。此时积水升至膝弯以上,头顶却是烈火熊熊,交相逼迫,势难再有片刻迟疑。
李逍遥斜睨丁鹤,脑中盘思其言,不由得有几分佩服之感生了出来,说道:“丁四爷扮大虾虽说不咋地,当个狗头军师倒也有两分像了。”丁鹤嘿嘿干笑,却不生气,只催促道:“那还等什麽?”
当下,只好依丁鹤之法行事。唐月儿将火把交於灵儿手上,鸠摩罗留下一支火把在握,说道:“老纳殿後。”李逍遥暗觉鸠摩罗行动不便,由他殿後恐有闪失,方欲和他交换,唐月儿说道:“你是生力军,须得保护这位打头阵的小妹妹。何况还有伤者需要照料呢。”丁鹤搀著彭奇郎,说道:“我也是这麽想。”李逍遥只得点头,扶起宋香柠,把湛卢横叼在嘴上,用牙咬住,另取驱魔香点燃,交每人各持一支,以防魔物袭扰。三个女子把驱魔香插於头发上,丁鹤、彭奇郎也仿效其法。
李逍遥飞起一腿,把门踢开,大叫一声:“走罢!”先投出一支驱魔香,灵儿双手各拿一根火把,举在面前,提气劲吹一口,绵绵不绝,一时只见火光遍撒,不见冥蝇扑翼。却是霎间尽焚於三昧真火之下。灵儿一口真气绵绵不尽,连马明菩萨庙也随之化入火海。
蛾皇暴吼一声,绝望般地展翅腾身,猛地扑将上来,口中狂喷细沙雨也似的小尸蛾,趁众人尚未逃出门外,激撒而落。此时灵儿身在门外,正忙於吹火除蝇,分身无暇。李逍遥虽已瞧见蛾皇倾力来攻,却毫无办法,只觉一颗心直沈到脚底。这是蛾皇最後一击,来势何等猛恶,端如迅雷急雨一般。说时迟,那时快。鸠摩罗飞身抢到门边,早脱大袈裟在手,呼的挥出,迎向倾头撒落的毒蛾雨,真气斗吐,僧袍在半空中犹如鼓足的风帆,四面展开,宛然一面墙,将众人遮於墙後。
李逍遥正瞠目间,只见鸠摩罗在电光石火的一霎那提掌含胸,随著一声断喝:“立地成佛!”金光毕射,真气激吐而出,!的一掌拍在袈裟上,震飞满空蛾雨。袈裟旋即向前推进,蒙头罩在蛾皇面上,包个密实。又!的一声,大手印拍出,隔著袈裟落在蛾皇身上,震跌水中。
李逍遥眼见这老和尚武功惊人,连喝彩也忘了,不由得想起夏枯草之言,心下暗忧:“老和尚不要命啦?”鸠摩罗回掌护身,吹火扑焰,将袈裟烧将起来,在蛾皇暴叫声中,转面向李逍遥喝道:“还愣著干什麽?走!”
话声未落,袈裟四分五裂,碎衫中嗖的刺出一支利剑也似的尖喙,迅狠之极的搠到鸠摩罗胸前,李逍遥见状急喝:“小心!”鸠摩罗仅剩一臂,不得已只好将那根火把抛给李逍遥持著,腾出手掌,抓住抵胸的尖喙。
李逍遥正想返身帮忙,头上突然掉下大段火烧的梁木,阻住去路。鸠摩罗猛地发力,将那尖喙往旁撩去,甩那蛾皇到墙上,磕撞得火屑飞溅。李逍遥忙道:“快跑!”鸠摩罗奔到门口,身後呼的大响,蛾皇挟带火焰,猛扑而到。鸠摩罗似感无法逃出,索性立稳身形,迅即抄起鞠觉亮先前搁在门边墙脚的紫金麟宝刀,回手一挥,剥的一声,尖喙先撞入了他右胸,贯出後背,随即紫金之芒毕闪,蛾首应声裂为两半,却仗著甲壳坚硬难摧,夹住了宝刀。
这一霎间,鸠摩罗和那蛾皇均似凝住不动,衬著水光焰影,四面粼闪,仿佛一幅神境之画。
李逍遥原已被大火逼得退出门外,回眸间但见紫金麟宝刀烁入蛾皇之躯,霎时恍觉立在鸠摩罗面前的竟是鞠觉亮那高大雄厚的身影。李逍遥不禁一怔,方欲揉眼,只听鞠觉亮语声沧凉,在火光中传了出来。他凝视贯胸破颅的紫金麟宝刀,仿佛向鸠摩罗说了一句:“大师,多谢!”
大火如幕落下眼帘,立时隔断了屋中的一切。
“醒犹痛,醉亦悲。浮世苍生,仿佛一场大梦!”
烈火中犹传佛偈之声,李逍遥眼前登时泪光朦胧,方欲不顾一切地返身冲入火海,只想把鸠摩罗拉出来。可是身旁的人却将他拽扯不放,宋香柠说道:“来不及了!别枉送了性命……”李逍遥正挣扎间,丁鹤突道:“那小姑娘不见了!”这句话使李逍遥陡然间醒过来。
“什麽?”他一回头间,映入眼帘的尽是焰光水影,剩在身旁的只有丁鹤、宋香柠、彭奇郎三人,灵儿和唐月儿却不见了。
李逍遥目光遍寻无著,心头大震,回头时却与丁鹤眼光相触,脑中没来由的一阵迷离,冥冥中仿佛有人冷笑:“世人应知天高地厚!”
“这火……”宋香柠不安地扫视四面燃起的焰峰火海,心头越发惶惑,低声说了一句,“不像是咱们刚才烧起来的!”
李逍遥在火中觅道急奔,一路寻找,口中说道:“不管谁放的火,烧了干净!这邪恶地方凶残之极,惨死的人都可以用筐来计算了。留著它,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哪!”虽然火势凶猛,难以多耽,他却不肯放弃找寻灵儿的念头。丁鹤跟在後边,催道:“这火来得古怪,瞧那边屋顶连石墙也焚化殆尽,何况是血肉之躯?别找了,咱们快些觅道出去……咳咳!”李逍遥寻不著灵儿和走失於火场中的唐月儿,心头正自焦躁,偏生丁鹤又在耳边大表异议,本想给他一嘴巴,不料迎面滚来一大团烟,几人登时咳做一团,呛得昏天黑地,难辨东西。
灵儿和唐月儿出来时,也是突然间身陷大团浓烟中。两女掩面大咳,不免晕头转向。忽然间,烟焰中影影绰绰的似有数人晃闪而过,唐月儿道:“他们怎麽跑到前边去了?”边咳边往前边摸去,灵儿暗觉不妥,正欲回头往後边寻视,却听得一声低叫,转回脸时只见唐月儿被一物拽扯而去,身影瞬间消失在烟雾中。
灵儿吃了一惊,急忙跟了过来,满地积水升至腿膝之上,头顶上却是烟焰滚腾,不知何故。她娇巧的身影刚窜过烟障,循著水声划响之处急追,赫然间只见唐月儿倒在水中,脖颈上缠著一根软溜溜的触手般异物,正把她急骤向前拽动,欲拖入漆黑的甬道深处。唐月儿双手抱紧那装孩儿箩筐,挣身之势渐弱。
灵儿一跃而到,仙女剑挥出,剑撒水光,掠断那条怪须,“!溜”一声大响,水下似乎有物急窜而走。她生怕又有古怪,连忙搀起唐月儿涉水疾跑,身後水声窜响,尾随而来。两女大叫,心中皆充满了惊恐之情。
灵儿闻得水声溅到身畔,情知有物逼近,却看不清端的,她虽表情冷静,心下却也不免大是惊骇,回转双剑,随著一串银链声响,倾出大片剑花,拍在身畔,把水花荡起一圈,正是水中望月式的一个变著。水溅寒光,剑芒化雨,潜於每一粒水珠中,顿时反泼向身後。!的大响,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便在此时,灵儿已拉著唐月儿离水腾起,轻飘飘的掠过水面,落在一处台阶之上。
两女惊魂未定,回头望时,但见水花回落,雾气弥开,身後一片迷蒙蒙,却并无异物出现。
便在这时,李逍遥出现了。灵儿方回转俏靥,只见李逍遥那熟悉的身影从烟雾中闪了出来,说道:“你们俩跟我来。”探手握住灵儿皓腕。
灵儿一见到他便忘乎别的,只是喜出望外。唐月儿却问道:“其他人呢?”李逍遥道:“在里边。”拉了灵儿便走,唐月儿跟随其後,经过几丛飘浮而过的迷烟,但见火势渐弱,眼前遍撒水雾,白茫茫地从天飘落,不知何物。
唐月儿望不见旁人,只觉前边现出一个幽暗的门,他们三人正往里去,突然间,唐月儿似是望而却步,拉住灵儿另一只手。李逍遥转面问道:“怎麽?”
便在灵儿莫名其妙时,烟雾中窜出一人,正是李逍遥。两个李逍遥对视之下,皆是一怔。但旁边的两个女子更是吃惊。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分辨不出其中有何差异。
後到的那个李逍遥大叫:“哇!这里有人冒充我……灵儿,快过来!”灵儿樱口大张,满眼愕然之情,心中“呃哦!”一声。
旁边那李逍遥变色道:“怎麽又来一个?什麽人在扮我?”灵儿只是目瞪口呆,转面瞧了瞧身旁那个,心下一团迷糊,登时没了主意。後来的那个李逍遥急想抢近,却被唐月儿挥刀逼开,喝道:“别过来!”那李逍遥叫道:“搞什麽鬼嘛!你俩快过来我这边……”先到的那李逍遥忙道:“灵儿休听他的,那家夥不知是谁,竟敢冒充我。”
唰的一声刀风划响。唐月儿冷不丁一刀逼得旁边那李逍遥放开了灵儿,後退一步。她急忙拉著灵儿闪到一旁,离两个李逍遥都远远的,灵儿眼圈一红,噘起樱唇,问道:“哪一个是真的啊?”
後来的那个李逍遥喝道:“灵儿,我才是真的!别上他们的当……”唐月儿说道:“这个是假的。”先到的那个李逍遥喜道:“终於真相大白啦?快过来我这边……”唐月儿与灵儿对视一眼,似乎下了决心,挪步退向先到的那一个李逍遥身旁。
後来的那个李逍遥急道:“他们两个都是冒牌的!真正的唐月儿被我找到了……”雾中走出一个背竹筐的唐月儿,立到李逍遥之旁,望著灵儿身边那唐月儿,不由满眼错愕之情。
灵儿大惊,忙不迭的闪身退到一旁,望著两个唐月儿,心中更觉迷茫。那先到的唐月儿怒道:“怎麽连我也冒充啦?那小贱人是谁?”後到的那李逍遥道:“少来了你!我们在那条走道里看见唐月儿被火烟困住,呛得晕去,救了她醒来。你才是假的!”
灵儿一听,立即闪身走向那先到的李逍遥,口中说道:“月儿姐姐刚才一直和我在一起,我知道谁是真的了。”那先到的唐月儿喜道:“还是灵儿会认人。”也跟了过去。
後来那李逍遥大怒,发指道:“笨蛋!”心中一急,便要冲过来抢人,却哪料旁边那唐月儿突然揪住了他,冷笑道:“你才是笨蛋!”李逍遥转面一瞧,只见那唐月儿突然变脸为另一副容貌,却是阿梨!
李逍遥大声惊叫,忙不迭地飞腿乱踢,阿梨闪身隐入烟雾中,不见了。灵儿和唐月儿登时明白了,大叫声中,慌忙从先到的那李逍遥身前跑开,奔向後来的那李逍遥。
没等她们跑过去,两个李逍遥突然打做一团,纠缠一起。灵儿和唐月儿不由得刹住脚步,怔然而望,一时间眼花缭乱,难辨虚实。人影一晃,跑出一个李逍遥来,拉著二女往那道门里奔入,急道:“那个冒牌的好厉害,我打不过他。咱们闪先!”三人立身未稳,又一个李逍遥抢进门里,叫道:“那个是冒牌的,你们快过来我这边!”
两女一齐摇头。门边那李逍遥忙道:“我有乾坤袋可做证明,给你们看……”一厢说,一厢摸索著想要翻开衣衫。
灵儿登时明白了,惊叫一声,拉著唐月儿急忙离开屋里那李逍遥,但没等奔到门边,屋里那李逍遥先已翻开了衣衫下摆,露出乾坤袋,口中喊道:“他没有,我才有!”灵儿不禁一怔,只见门边那李逍遥突然探手来揪她们,顿时晓得是假。这一霎间,门边那李逍遥露出宫九的相貌。
但没等他捉住二女,屋里的李逍遥斗然扑身撞来,打做一团,两女正呆看时,晃身跑出一个李逍遥,弃下另一个,拉著二女忙不迭的奔出门去,口中叫道:“乱套了,乱套了,咱们跑先!”一大团烟雾飘来,顿时寻不著门。正团团乱转,迎面突然闪出灵儿那娇俏的身影,望著李逍遥、唐月儿身旁的那个灵儿,惊道:“你……你是谁?”
李逍遥身边那灵儿突然诡秘地一笑,现身为宫九。
“拷!”李逍遥大惊,忙不迭地跑开,唐月儿也随他闪到灵儿身旁,三人转身觅道欲奔,迎面突然冒出一个李逍遥,瞪眼道:“搞什麽鬼?才转眼就有人冒充我……”灵儿和唐月儿登时吓一跳,忙不迭的闪身退到一旁。李逍遥怒瞪那个冒出来的,把湛卢剑砍去,骂道:“你这王八蛋!”那冒出来的李逍遥嘻嘻一笑,变身为阿梨,瞬间隐去。
一时间扑朔迷离,尽是弥漫不散的妖异之雾。宫九的身影在迷雾中又不见了,却走出两个李逍遥,相互怒目瞪视。灵儿樱口张开了竟合不上,只是惊愕难言。唐月儿暗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她耳边悄声问道:“灵儿妹子,你到底有没办法认出你的小哥哥?”
随著一阵脚步声响近,烟雾里闪出数人,正是丁鹤、宋香柠、彭奇郎三个。乍然间瞧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李逍遥,皆是怔住。丁鹤先咕哝了出来:“小鬼又搞什麽鬼?”两个李逍遥齐道:“你闭嘴!”然後又相互怒瞪,皆道:“你别模仿我说话!”众人更是摸不著头。灵儿微一凝眉,想到了个主意,踏前一步,唤道:“逍遥哥哥,把湛卢剑给我,好吗?”
两个李逍遥一齐摇头,说道:“不好。说不定连你也是假的,骗了宝剑去就糟了!”灵儿一怔,不由得呶了呶嘴。唐月儿把手掩额,闷声道:“晕!我快晕了!”
其中一个李逍遥怒瞪另一个,说道:“你有个屁湛卢剑!”另一个冷笑道:“你有吗?”又一团浓烟飘过来,不巧在这时,不知哪一个李逍遥居然把湛卢剑向灵儿抛来,叫道:“赌一赌!”灵儿又惊又喜,欲抢身过来接剑,两个李逍遥突然同时窜来,其中一个似想捉她,另一个却趁机掠走了剑去。
灵儿惊叫一声,双腿连环踢起,把那个窜到她面前的李逍遥踢得退开。她顺势一个筋头空翻,跳落一旁。不待喘定,便娇喝一声,说道:“痴心情长剑!”由於仙女剑不适於使修剑痴授她的这门剑术,她只得以左手指捏定剑诀,右手食中二指相并而竖,虚做剑状,旋身发出一招圈圈盘转、其势绵绵不绝的剑招,裙袂飘荡,闪身晃到了两个李逍遥之间。
那个得了湛卢剑的李逍遥尚未反应过来,另一个李逍遥突然拔出木剑,顺著灵儿旋出的剑路应接一招,指向持湛卢剑的李逍遥,木剑回盘,摆出的正是“痴心情长剑”的招式,口中叫道:“好,就用双剑合璧辨真伪!”
灵儿旋身微晃,立时顺著木剑的绵绵剑路移步转到了持木剑的李逍遥身边,两人靠背而立,立时珠联璧合也似。“不用辨了,我找到了逍遥哥哥。”
“刚才我想拉你过来,被你踢到了一脚在鸡鸡上,你坏哦!”持木剑的李逍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怎麽辨出我来了?”
灵儿红著粉颊说道:“真的逍遥哥哥和灵儿一样,会使痴心情长剑。”
痴心情长剑法上承下合,前接後续,两人同使之时,双剑宛如一剑,其势连绵不断,毫无间碍可言。这门剑法中的微妙之处,又岂是外人所能模仿而似的?是以一见李逍遥以木剑承合,融入她所使的剑招中,浑化无痕。灵儿立知孰为她的真命天子,心中娇喜无垠,剑势中的情意更浓。
瞧见她这般目光含情,神色柔蜜,更美胜天宫奇葩,豔杀人间凡色,难免引得李逍遥心醉神迷,情为之生,意随之荡,不由自己地剑中情丝暗萦,浑然而厚。两人招数化一,便如一人在使痴心情长剑。
持湛卢剑的那人登时眼光一沈,酸溜溜地瞪著这一对璧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是痴心情长剑法,凭一把木剑又岂能合璧?”话声未落,变脸为宫九。
宋香柠不由惊叫一声,宫九冷酷的目光转到她脸上,说了一句:“这儿美女多,我要走时都带走。不会漏下一个!”唐月儿怒道:“你还以为自己能走脱吗?”
宫九冷冷的笑了笑,横剑说道:“凭你们这些小脚色,想留住我?”李逍遥和灵儿对视一眼,情知宫九看来伤势已痊,武功似也恢复了八九成,再加上他那与生俱来的魔力,即便是己方人多,那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但既已别无选择,唯有全力与之周旋。
“湛卢在握,其利无匹,”宫九扫视众人,目光掠了一圈又落到灵儿和李逍遥面上,哼一声道:“你们用什麽跟我斗?”
李逍遥和灵儿正自心下暗惧,烟雾里突然传来几声低咳,有人说道:“就用痴心情长剑足矣!”
随著话声,烟雾中闪出数人,为首的一个面有病容的青年男子眼望宋香柠,情难自已,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旁边的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衫的姑娘几乎搀他不住,连忙关切地说了声:“丁师哥,小心些脚下。”那男子却似浑未听清。宋香柠见到那男子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出现,不由得惊喜交加,迎了上去,轻唤一声:“丁郎!”便要扑入怀中,不料一道锐光斜指而来,插在两人中间,那男子只须再多趋半步,便会先把喉咙送到湛卢剑的锋刃之上。
可他竟然视若无睹,眼中只有一个宋香柠。而宋香柠竟也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就算身前横著一把利剑,她也要先为自己所倾心的人挡住那致命的寒锋。这一霎间,旁人全都看得呆住了,眼见一剑横亘,两命将陨,众人连惊呼也浑然忘却,只觉心为之颤。
“鸳鸯……”宫九眼瞳中的那一道青锋恍然化水,碧波粼闪,顷刻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对鸳鸯。
叮的一响,湛卢剑突然间荡偏了去,宫九目光掠出,只见木剑圈转而盘,回势如流,横於李逍遥胸前。这一招乃是“魂萦梦绕”中的一个变著,木剑纯以巧劲弹开湛卢的刃梢,若非宫九在那一瞬间心神恍惚了一下,李逍遥原也难有成数。但即便如此,宫九不由的也微微讶然,说了一句:“剑法又进步了嘛!”
李逍遥望著丁情和宋香柠相拥一起的身影,回眸之际,瞥见於文凤怔立一旁,呆呆的望著那一对患难鸳鸯,眼中的神情说不出的寂寥。他没暇多想,把眼光转向宫九,说道:“再进步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会尽全力缠住你,好让其他人活著离开。”灵儿虽不作声,眼光中的神情显然无疑是死也要和李逍遥在一起,无须用言辞表达。就好像丁、宋二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所有的情意尽在彼此心中深埋,虽历万劫不变。
又一大团烟雾荡尽,露出四面残破的景象,大火在漫空撒落的无尽水雾中渐归暗弱,地下积水愈升。焦墙不停的冒烟,毕剥作响。宫九目光变得无比冷清空寂,望向大殿上那座笼在烟尘里的马明菩萨像,说道:“到了这时候,恐怕谁都难以活著离开了!”这句话显然有一层深意,李逍遥等一干人却没味得出来,只道宫九起意欲将众人赶尽杀绝,不由的心中皆是一凛。
李逍遥把木剑一指,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把人全赶到绝路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九少!趁这座庙没塌,大家都还有机会逃出去……”宫九眼光一沈,缓缓抬起断剑湛卢,凝目而看,说道:“没机会了。这是一把断剑,断了就合不拢。”
李逍遥一怔,没琢磨出这句话又是何意。宫九突然把剑一伸,看著梁上滴水落在半截寒刃之上,嗒的溅开,美得眩目。宛然无数珠玉弹起,旋即荡然无存。仿佛心碎的感觉,凄美而无奈,留不住那溅入虚空的水珠,犹如留不住一颗碎去的心。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锋聊因壮士横。”宫九凝目看剑,说道,“刚才有人说,想用痴心情长剑来对付我。是修剑痴吗?”话锋陡锐,仿佛一带刃光直逼入人丛之中。
“你的话声丹田气不足,已是强弩之末!”修剑痴在几个低辈弟子搀扶下犹然直身而立,迎著宫九手中逼射的刃光,说道。“即便湛卢在手,也不敌双剑合璧之威。”
以修剑痴的眼光,宫九虽说伤愈,终是元气未复,他一来便能看穿其弱处,为要提醒李逍遥,先即说破。宫九冷冷的说道:“一对不知情为何物的小男女,凭著一支不堪一击的木剑,倒要看看威力何来?”说到此句,眼光也已变得宛如剑锋般的寒锐逼人。
修剑痴道:“痴心情长剑对付凉薄无情之人,即便是两人合用一支木剑,也是你的克星。”李逍遥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不要说得这麽绝,修五侠。他的克星应该是公子无忧,不是我和灵儿。何况只有一把木剑,叫我们两人怎麽使啊?有没剑借一支来是正经!有吗谁有?”众人皆都摇头,这一路亡命下来,手中哪有可借之剑?
宫九冷然道:“真以为无忧敢来吗?他若要来,早就来了。”李逍遥一怔,随即听见修剑痴居然对这句话大表同意:“马明菩萨庙烟柱冲天,便连我们这班伤病之人都能寻得著此间。无忧公子若果真想来找宫九较量,又岂有寻不到地头之理?传闻归传闻,他未必还会来。”李逍遥又是一怔,惑然道:“不是说江湖中的好汉‘一诺千金’吗?他不来那怎麽行啊?”
“江湖中的鬼蜮伎俩,你又知道多少?”宫九微微一哂,目露讥诮之色,说道。“有的人凭一己之勇打拼一生,碌碌无名。有的人仅是掐指一算,动动心计,捡个渔人之利,便能声名鹘起。又或者声东击西,虚虚实实,总是有你看不透的机关算尽。对你们来说,这个江湖太险恶了!便连老一派的少林、丐帮都退去了台下坐次席,别人急著上岸避风头,你却昏头昏脑地踩进来,只在兰陵渡这里,便要溺死於浑水中而不自知。小子,想通了?”
修剑痴眼望李逍遥那茫然不知所以然的神情,居然又一次对宫九的话点头赞同:“公子无忧未经一战而成名,有他的道理。恐怕除了宫九之外,没有人可以捉摸他的心机虚在何处、实在何处。”
“所以传闻说他视我为眼中钉,”宫九仰面望著残梁焦垣,冷冷的吁出一口气雾,眼凝冰光,蓄劲待发,说道。“其实不见得这里边没有别的缘故。江湖是一盘棋,每个人心里又何尝没有一个局?谁都不喜欢有搅局的人!”话到此处,断剑指向李逍遥心窝,眼光先射入他内心,犹如利剑般的锐声喝道:“你坏了我的事,我要杀你。你死了,旁边这些人便是任宰的羔羊!”
不等李逍遥反应过来,宫九便将断剑挑破了他脸颊,划出一道血口。灵儿惊呼声中,李逍遥下意识地便把木剑乱打而出,本想使出一招“不知所措”,力道却半途而竭,耳边只听修剑痴急喝一声:“使痴心情长剑!”他待要换招之时,宫九把湛卢向下一顿,李逍遥痛叫声中,一只脚掌已被刺穿,钉在地板上。
灵儿惊怒交加,浑忘了修剑痴之言,为替心上人解危,双剑急旋而出,未及递成一招“水中望月式”,双剑突然一震而脱手,飞出丈外,正愕然间,宫九已探手在她吹弹得破的粉颊捏了一把,说道:“你的肌肤将会在我的怀抱中揉得粉碎!”随即落手按住了灵儿纤肩,正要擒她入怀,突听得宋香柠喝道:“九哥,你……够了!”
宫九陡然转面,望见宋香柠依偎在丁情怀中,无疑也是一对分不开的天造璧人,见此情状,想不承认亦难。他眼光陡厉,哼一声:“你想说什麽?”宋香柠虽然心中惧怕他,但她想到众人所处之危,仍提起勇气说道:“你还有阿梨,九哥。太婆在地宫,你……你快去会合她老人家,赶紧走罢!狄武和无忧都在桑林外边,随时都会来。你……”宫九冷哼一声:“岂止他俩,我还知道萧乘龙也在外边。可也别忘了这是迷宫!”话声突亢,张口大吼,冷雾陡地荡开,顿时震跌了围在他身旁的修剑痴等人。
霍的一声,宋香柠已被宫九揪入怀中,一时顾不上收拾李、灵二人,提起断剑湛卢,硬塞入宋香柠手里,把她的手握定,推著她挪步逼向跌於神龛前的丁情,在她耳边说道:“香柠妹妹,去!杀了这个男人,让他明白你是属於我的……”宋香柠挣扎著哭道:“不……”可是剑刃已推至丁情喉前,眼看便要戳入,突然间闪出一袭天青色的衫影,挡在丁情身前,却是於文凤。
宫九一怔,随即呛出一口劲气,将於文凤吹跌。嗖的一声,飞刀烁然射来,正是唐月儿忍不住从背後偷袭,发出飞刀之际喊了声:“大家合力打倒他!”宫九蓦地转面,眼光一凛,口中呛出一股劲气,飞刀登时半道转头,嗖的一声激射,插入唐月儿肩窝,去势犹然未衰,!的一响,推著唐月儿撞到柱上,刀尖透出後背,把她钉住。
李逍遥和灵儿随著众人跌作一片,滚了满地,尽身皆湿,无不狼狈不堪。到了这时,均知此间无人堪是宫九的对手。便是众人联手,以当下的情势也挡不住他一招半式。灵儿法力未复,李逍遥真气不够,修剑痴等每人更是重伤难支,眼见宫九如此猖狂,众人徒自不平而已,却也无可奈何。
李逍遥眼见丁情命垂一线,忍不住又跳起身来,不顾脚痛难禁,便欲上前相救。修剑痴在身後叫道:“双剑合璧不一定须得两人各持一支剑,只要你们心神合一,便是两人合使一支剑,也是珠联璧合!”李逍遥不由一怔,心中仍转不过弯来,暗惑:“两人用一支剑怎麽耍得成双剑合璧?”
修剑痴见他仍然执迷不悟,忙道:“不必拘泥於手中的剑,心里的剑才最重要!你俩心中有剑,剑意相通,同声同气,那便是真正的双剑合璧!”
李逍遥仍想不通,只因情势太急,再无迟疑的间隙,眼看宫九推著宋香柠手握的剑已抵丁情之喉,他急忙大叫一声,挥木剑刺向宫九後心,修剑痴喝道:“记得使痴心情长剑!”李逍遥心道:“不使你的招也没招可用了,叫啥!”
木剑左摆右晃之下,绵绵如丝的剑意立时困绕了宫九。他不得不推开宋香柠,暂且舍下丁情,把湛卢剑向後一撩,逼得李逍遥下盘登乱,为免被削断了木剑,慌忙使开风魔步法避开湛卢的锋芒。
虽然慌张狼狈,李逍遥口中仍是大声说话,以分宫九心神:“你在我这里多耽得一会,看你还跑不跑得掉!公子无忧就要来了……”宫九一剑削破李逍遥肩头的衣衫,看他跳身後避,冷然道:“你以为我怕了无忧不成?那不过是太婆与桑十娘一夥的妇人之见,才想到要你来作替身保我避祸的馊主意。”
“我一向认为这是个馊主意!”李逍遥随口哼了一句,倏感脑後锐风逼至,不消回眸,已知宫九持湛卢剑撩近,其势凌厉异常,的难避过。此时李逍遥所使的剑招已老,下一招未及生出便遭湛卢封绝,若是他真气尚够,便可使用乱剑诀中的“仓皇狼顾”解除後顾之忧,可是眼下想都不必想,虽有风魔腿法,他也没敢踢出,生怕湛卢剑过於犀利,难免连他的腿也削断。
宫九武功精绝,南宫剑法又素有独得之妙,仗著湛卢剑的锋芒所向,使开剑法更是威力大增,即使在真气十足时,李逍遥也不敌他,更何况此节骨眼上真气又总是凝聚不起。就算宫九没使出冰冥神掌,只凭湛卢在握已足杀尽殿上每一个人,而且料必更轻而易举,无须耗损多少真气。
李逍遥没法可想,只得脚下连变步法,急避脑後如影随形之刃,但感脑後的头发先已根根断落,心下大惊,想起修剑痴之言,不由骂道:“说什麽宫九是强弩之末?修五侠你害死我了,你自己不下场那也罢了,嘴上却说得轻松,完了完了!”脚下一个踉跄,步法登乱,眼看再难逃脱脑後的湛卢断刃急掠之势,顿感手脚齐凉。剑还没抵颈,就只道自己死定了。
修剑痴自也看出李逍遥情势大大不妙,忙道:“双剑合璧,痴心情长!”灵儿掠至宫九身後,旋身腾空,娇叫一声:“木剑给我!”李逍遥想都没来得及想,应声便把木剑抛给灵儿。宫九眼见木剑从头顶飞过,下意识地便要挥剑砍断,李逍遥慌忙飞出一串风魔神腿,踢得眼花缭乱,宫九只被他这一搅,便拦不住那把木剑。
灵儿抄住木剑,旋身转出一连串的大圈小圈,绵绵如丝,缚住宫九的身形。修剑痴叫道:“好,这叫‘作茧自缚’!”话声未落,宫九仰身向後连刺数剑,每一道利光均钻入圈心,顿时将灵儿逼绝,剑招未尽,方寸登乱,退抵墙壁,眼见湛卢烁然而抵喉间,灵儿不由吓白了脸,使一招“雾里看花”,封住门户。
然而湛卢剑光已在门户之内,宫九却凝势不杀,说道:“若非怜香惜玉,用这样的剑法你已死十次!”说著,向修剑痴瞥了一眼,目露讥诮之意。显然对这门“痴心情长剑法”大不以为然。
李逍遥不禁大骂:“什麽痴心情长剑嘛,既不好看又不中用!”修剑痴脸色微沈,说道:“夫唱妇随!”宫九正要趁机擒灵儿入怀,闻得此言,心中只微一怔,灵儿已然会意,把木剑丢到李逍遥手中。
李逍遥握剑未稳,宫九先已将湛卢反手一指,抵著他的眉心。这一著来得奇快无伦,李逍遥霎间受制,不由得脸色都青了,只道必死无疑。修剑痴突道:“宫九,你杀了他就看不到天下最好的双剑合璧!”宫九原本正有杀意,听後反而不急於结果李逍遥性命,说道:“这场游戏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不妨多玩一会。”剑刃稍退,向李逍遥喝道:“让我看看好在哪里!”
李逍遥急将木剑圈圈盘转,流水行云一般地把木剑换到了灵儿手上,唰的一声,宫九自肩至胸,划破大片衣衫,脸颊上也登时多了一条血痕。
这一剑挨得莫名其妙,宫九只一愣神间,木剑又从灵儿手上换到了李逍遥掌中,宛然同一人使剑,毫无间碍迟缓,唰的一声,宫九後背又裂一道划破之痕。修剑痴拍掌笑道:“一条心,一支剑,这便是‘夫唱妇随’!”
宫九连挨两剑,竟没看出其中端倪,突然间眼神一变,冷哼道:“不相信你们真能做到一条心!”剑法突换,身形骤快,仿佛分身二人,三头六臂一般,同时攻击李、灵二人。这一来,情势又即逆转。李、灵二人难以递剑传招,既怕湛卢砍断木剑,又担心换招传剑之时被宫九凌厉之极的剑光所伤,不得不退後而避其锋芒,两人相隔开来,越离越远,剑路拉长,愈难相互照应,想要把木剑传给对方亦不可为。
宫九冷笑道:“破了你的痴心情长剑!”陡地一剑刺向李逍遥心窝,同时以另一只手虚抓一把,劲道吐出,将灵儿揪个正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便在一片惊呼声中,修剑痴神色如常,出言指点道。“情长如不尽之流水,又岂怕相互分隔得一时?孰不闻‘天长地久’乎?”
生死关头,李逍遥陡然想起“天长地久”也是修剑痴这门奇妙剑法中的一招,“痴心情长剑”不重内力和剑气,与乱剑诀相反,专靠贯穿始终、首尾相连、万招如一的运转之势取胜,意在剑中,若是两人同使,须得是情投意合之人方能在这等专借配合取势的剑法中真正做得到以眉目传情,以心中的情意传剑,危难相扶,不离不弃。其实两人同使此路剑法,更像剑阵。“天长地久”的那一招便是专在剑路被迫拉长之时用以遥相呼应、相互解围的应对之著。李逍遥不自禁地便随著修剑痴的指点使出“天长地久”之招,起剑荡开抵胸的湛卢,旋即松手落剑,木剑贴腰坠地,把脚一踢,擦著地板滑开去,水花激溅如直线急掠,传於灵儿脚下。她足尖轻挑,木剑到了手上,往宫九喉咙拍了一记,落剑打脉,一气呵成,立时迫使宫九缩手而退。
宫九尚未瞧清木剑怎生从李逍遥手上传给灵儿,登被灵儿把木剑打在喉结上,眼前一黑,踉跄跌退,背撞大柱,捧喉忍痛。一时再难出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修剑痴微笑而视,说道:“宫九,灵儿姑娘可是饶了你一命!”宫九一手捧喉,一手提剑,脸肌抽搐了一阵,嘶声说道:“我要杀了其中的一个,看他们怎样天长地久!”话声刚落,便趁李逍遥手上无剑之时,踏水疾滑,趋身欺将上前,挥剑劈头。
李逍遥大惊之下,只得荡水急退,宫九欺身逼进,剑光已落。便在这一霎间,木剑突然到了李逍遥掌中,随著修剑痴一声断喝:“即便是阴阳相隔,也隔不断‘地老天荒’的情!”木剑!的拍在宫九脸上,头额登破,仍是来无影去无踪。便在宫九跄踉跌退时,木剑传到灵儿之手,旋身打腿,将宫九拍跌,重重地堕翻水里。
宫九虽跌得昏天黑地,剑势仍然不灭,轰的一声荡水,激起大圈水箭,剑光隐於水花之中,嗖的递到李逍遥喉前,但没等刺入,木剑又已换到李逍遥之手,这时他不知不觉地把“魂萦梦绕”那一招的剑意融入痴心情长剑中,圈住湛卢,以粘带缠,急旋得数圈,便似先前从丁鹤手上夺回湛卢一般,陡地将湛卢搅脱宫九之手,粘於木剑梢头,一撩而回。
宫九这一霎间惊愕莫名,突然间眼闪杀机,发掌击向李逍遥,冰光烁然大盛。修剑痴看得分明,急道:“别给他机会使‘冰冥毒掌’!”李逍遥眼见难以正面抵挡冰气急摧之势,忙将湛卢传到灵儿手上,灵儿从侧翼出剑,威逼宫九腰胁空档之处。宫九不得已只好中途撤回击向李逍遥的掌力,腾身扑上梁间,避开灵儿湛卢之锋。
李、灵二人一口气尚未透过来,头顶大片冰光烁落,宫九厉喝一声:“叫你们人鬼殊途,使不成痴心情长剑!”倒身扑下,掌心冰力竟向灵儿当头覆盖而落,到了此时,他居然对灵儿动了杀机。
李逍遥见灵儿顷刻之间便要没命,不由大惊而叫,却想不出用什麽招救她性命。修剑痴喝道:“海枯石烂!”李、灵二人同时听见,不假思索地便依修剑痴的指点联剑封掌,两道剑光烁做一点,陡然扩大,变成一个急旋之圈,自下而上,溅起一柱水圈,骤然罩向宫九半空中倒扑的身影和掌势,但见血花激溅,冰光尽灭。宫九那只发掌的手臂急难收回,袖管片片撕裂,自指尖而上直抵臂膀末端,犹如搅肉碎骨般的寸寸齑裂,只一刹那间,整条胳膊已然消失在血雾中。
众人连惊呼喝彩亦已忘却,只觉修剑痴这路剑法看似虚无缥缈,到了这时方显其锐不可当的潜藏威力,便连冰冥神掌也霎间被封,断宫九一臂於惊心动魄间,委实震撼人心到了极点,殊难以言辞形容殿内每个人的憟然之情。
“天下第九的宫九,”水声方寂,修剑痴话声响起。“我这路自创的剑法,他两人只学不到几成便破了你的成名武功。还有何话可说?”
宫九低首看水,呆立如木,水花漾动方定,只见李、灵二人立身於他两旁,双剑各指脖颈两侧,只消稍进半分,便绞了他头颅。三人均在淡淡烟雾中凝立不动,仿佛雕像一般。旁边的人也均默然无声,谁也不晓得这一霎间宫九是怎样一种心情。
然而李、灵二人皆知,这一仗胜得未免太过侥幸。即便在他俩功力如常之时,谁也不是宫九的对手。就算是两人齐心联手,如不是得了修剑痴在旁及时出言指点,又仗有神妙难言的“痴心情长剑法”杀宫九一个新鲜出炉式的晕头转向,绝难有机会从此人手底下生还,更遑言取胜了。宫九武功既高,心气又极是自负,败只败在大意之下,当然李灵二人所使的剑法越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越发的令他难以首尾相顾。一个应接失措,败局已无可挽回。
先前李、灵二人在桑园里亦是使用“痴心情长剑”力拒宫九,但那时尚不知双剑合璧怎样方能衔合无隙,郎虽多情不知妾意何寄,总是不能真正地做到这路剑法必需的心领神会、情投意合,是以那时无法发挥“痴心情长剑”的真正威力,宫九便有机可乘。到了这时,两人剑如一出,已隐隐的臻至使剑时亲密无间之境地,宫九即便武功高他们许多,也钻不到空子破他们的剑法了。
“痴心情长剑,”宫九木然良久,方道。“剑路如丝,绵绵不断,自出剑而终,不论招数如何变换,剑意所成之势宛如一条不断不竭的游丝,不管是一人使剑还是双剑合璧,只要真正地心意如一,这条丝便不会断。”
李逍遥没料到宫九何以说出这番话,方感惑然不解,修剑痴听了却眼光一亮,拊掌道:“照也!只凭这几言,宫九的剑术造诣和这份眼光已足称天下罕有。你们两个小鬼好好记著,日後自会大有裨益。”然而宫九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刚才我看到他两人的剑路间断数次,情丝犹未织就。如果现在再使一次痴心情长剑,我凭一只手便可以杀了你们!”修剑痴听到这里,顿知宫九看出了李、灵二人同使“痴心情长剑”时的一处尚未磨合无痕的极大破绽,只消依此而为便能破了这路剑法,他脸色虽没变,一颗心却已沈了下去。
宫九话声刚落,袖影倏翻,闪电般的荡开了逼指喉颈的两支剑,把冰冥神掌拍向李逍遥心口,这一招出乎所料的毫无预兆,无言辞可喻其疾。李逍遥未及看清怎麽回事,冰冥神掌倏然抵胸,!的一声大响,金圈荡开,冰雾骤飘。李逍遥应声跌倒,连翻数个斤头,仰躺在水中。
他倒卧之时,只觉胸闷欲炸,手脚一阵冰凉。脑中迷糊了一下,方始想到:“我挨了宫九一招冰冥神掌!”这个念头使得他耸然而惊,想起先前曾见那干雾月教中的好手死於冰掌裂身之下,一摸身上,除了震得胸肋生痛,竟无冰冻之状,只稍一怔,眼光触及灵儿拈指凝眉的身影,登时明白了:“好灵儿用金刚咒消去了宫九打在我身上的掌力!”
宫九出掌之快,便连李逍遥自己在那一霎间也没看得分明。即便修剑痴等人在场,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想到宫九败阵之余居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打了李逍遥一掌,原是要取他性命,却哪料不论在何时何刻灵儿的双眼总是不离李逍遥身上。就算她不用眼去看他,一颗心也稍瞬不离他左右。宫九陡然向李逍遥下毒手,灵儿自然第一个发现,毫不迟疑地便倾尽全力使金刚卫护之咒罩定了她的心上人。
李逍遥倒地之时,脸面後仰,突见烟雾中影影绰绰的窜出一群人,皆身披大袍,连头盖住,脸罩藤甲,只露双目,赫然便是先前见过的那一干遁甲奇兵的模样,踏水急涉而来,四下掩近,手中所持无一不是长铳火器,或背强弩长刀,结束精悍。李逍遥心中奇怪:“他们跑来这里做什麽?”虽暗觉不妥,一时却挣扎不起。
宫九一见了这干人,脸色微变,陡地探臂如电,原想捉宋香柠过来,灵儿和那蜀山派女弟子於文凤同时出手来救。宫九那只手终是快了一步,但没等他捉著宋香柠,最先踏上台阶攻入大殿的一名遁甲战士先轰了一铳,震动四壁。
从李逍遥躺地的角度,只见宫九胸前爆出火花,剧震一下,脚步微挫,却没跌倒。他闷哼一声,手中飞出一道冰刃寒芒,飕的飞射,将那遁甲战士射杀於阶下。此时宫九显然已来不及掳捉宋香柠,眼光一掠,扫见丁情拉著宋香柠踉跄急避,距他已远。而殿外另有更多的遁甲战士持火铳奔来,其势汹汹,宫九更不迟疑,将手一抄,抱住灵儿和於文凤二女,冷哼一声,飞身急掠,几个起落,往大殿後闪电似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