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痴心情长(下)

作品:《仙剑奇情

    那黑衣少年不由得又吃一惊,失声道:“金刚咒!”李逍遥挣扎著转脸说道:“她很厉害的,又是一条筋的,你别惹她……”黑衣少年手肘一使劲,李逍遥的脸孔登时涨青,那少年在他耳边低哼一声:“你们也是‘龙船会’的?”李逍遥面有难色,嘀咕道:“这个嘛……要先看你们是谁……”
    灵儿提起灯笼向那黑衣少年脸上晃动两下,说道:“快放了逍遥哥哥,不然我就要烧你了。”黑衣少年刚才见灵儿使出“金刚咒”,情知她会法术,不由得目光一凛,剑尖回转,抵住李逍遥的心窝,低声说道:“你敢放火,难道不怕连你男朋友也一块烧了吗?”
    李逍遥不禁一怔,转脸问道:“怎麽你认得出她是女的?”黑衣少年低声说道:“还用认吗?”李逍遥道:“拿出证据来先!”黑衣少年哼道:“需要吗?光听她说话的声音连瞎子都能认得出她是男是女……你别乱动啊!”李逍遥道:“你竟敢小觑我的化妆术,掐死你……”
    灵儿本想用炎咒烧那少年屁股,没想到李逍遥竟和那少年互掐脖子扭打起来,那少年内劲不及李逍遥大,转瞬便给压在舷边。但见火光跳闪,互相扭打的两人同时抽动鼻翼,隐约闻到一股烧著了什麽的味道。
    黑衣少年突然瞧见李逍遥屁股冒烟,忙道:“你著火了!”李逍遥一时不觉得痛,只管用手紧掐那少年的脖子,说道:“疑兵之术对我不管用……”黑衣少年急道:“真的!那妞儿烧你屁股……”李逍遥一怔,旋即一跳而开,跌倒乱滚,想压灭火光。灵儿急忙扑上来帮他灭火,两人正自忙碌,那少年趁机提剑将他们逼住,低声说道:“说!龙船会把丁情关在哪间船舱?”
    “丁情?”李逍遥坐地碾灭火光,顾不上埋怨灵儿烧错对象,抬起眼皮,愕然道。“他不是被侠客山庄那夥人捉了吗?”
    那少年未及接声,背後突有一人冷冷的说道:“想动丁情的脑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麽地方。”
    李逍遥愕然的望著那黑衣少年,说道:“哇,你的声音怎麽好像突然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那黑衣少年蓦地回头,手中长剑唰一声先刺了过去,以攻为守,纵使不能伤敌,亦要先求自守门户。
    灵儿目光投去,只见舷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矮瘦的人影,黑衣少年一道剑光闪到那人胸前,去势奇急。那人冷冷而视,等剑光近身,双手一抬,掌势虚合。剑尖在那人两只手掌之间突然间凝住,挺进不得。那少年急想抽回长剑,却抽不动分毫。
    那人目视胸前犹然嗡嗡颤动的剑尖,冷然说道:“蜀山派的剑法!”
    李逍遥心中一怔,目光不由得转向那黑衣少年身影之上。那少年冷冷的瞪著面前那人,一言不发。那人缓步逼近,一张清臒的扁脸从阴影後渐变清晰,冷冷说道:“我姓朱。不敢请教这位小道长是蜀山哪一位仙侠门下高弟?”李逍遥向此人脸上瞧了一眼,认出是先前在河中见过的柳叶舟上两名清客之一。
    黑衣少年迟疑不答。那姓朱的清客又说了一句:“敢挑上门来,不敢留下名字?”突然间双掌一分,劲力吐处,那少年虎口剧震,长剑脱手,“叮嗡”一声飞上半空。那少年正要扑身接剑,姓朱的清客左掌翻出,将那少年逼得後退几步,右手一扬,袍袖卷向半空,迅速之极的抄住长剑,倏地指向那少年喉间,冷哼一声,说道:“不敢留下姓名,那就留下性命!”顿了一顿,又道:“既然不知道你是谁的弟子,我杀了你也不算得罪蜀山派。”
    黑衣少年面色微变,定了定神,仰头说道:“要杀就杀,少废话!”姓朱的清客瘦脸一沈,长剑正要送出,斜刺里突然挥来一股劲风,此时李逍遥刚想拾起木剑救那少年性命,眼前蓦地只见黑影晃闪交错,姓朱的清客持剑的手臂霎间缠绕了许多长丝,急挥不脱,左掌翻出,拍向身後。
    这时李逍遥还未看清怎麽回事,但见人影急错,後边一人大袂飘飘的翻到姓朱的清客面前,手影连晃几下,灵儿借著灯笼的昏光,瞧见了那个朱姓清客的手被一支拂尘的丝线紧紧缠住,丝线转绕数层,更连那清客手持的长剑也缠住了,两人身形连换几次,那名清客都未能甩脱,突然间拂尘丝将他的那只手连同剑刃一道勒到了脖子上。
    姓朱的清客武功虽高,猝然受袭之下无法施展一身解数,但见那人身形忽前忽後翻来翻去,变幻莫测,那朱姓清客连发数掌都未能打中贴身袭击他的人。李逍遥眼睛突然睁大,认出了那人所使的身法像是从“仙风云体术”变化而来,心念一动:“该不会也是蜀山派的人吧?”
    那朱姓清客脸孔涨紧,突然张口想嘶声大呼。就在这一刹那间,拂尘勒著他的手向肩後一扯,那人沈身下蹲,那清客不由自主的身子一仰,剧烈挣扎之际,剑刃抹脖而过。背後那人闪身一跃,拂尘甩开,那清客旋身跌在舷栏上,勉强稳住身形。
    黑衣少年打斗经验似比灵儿还浅,自从那姓朱的清客夺了他手中长剑,他便不知所措的立在一旁。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转面瞧向黑暗中立著的一个手拿拂尘的人影,目中露出惊喜交加之情。
    “刚才他说你没胆留下名号?”黑暗中那人轻甩拂尘,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说道。“告诉他。”
    “可是……”黑衣少年不禁迟疑,欲言又止。
    李逍遥突道:“小心!”话声刚出口边,一道剑光如电,倏地刺到手持拂尘之人胸前。灵儿素手一抬,正要使出“金刚咒”挡住剑势,长剑突然叮啷一声落下,那个朱姓清客身子一摇而跌,靠在舷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每喘一下,颈侧便喷出一大股血汁。
    拂尘一挥,卷起长剑,送到黑衣少年手上。“这个人已经活不成了,不妨告诉他。”
    黑衣少年一定神之下,方始瞧出朱姓清客先前已经断了喉管,血洒了一地。他不禁目露惊恐之情,後退了一步,皱著脸说道:“师兄,闹出人命了!”
    手持拂尘之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走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或者我死。”
    黑衣少年不由的咬住下唇,低头说道:“咱们擅自下山来救丁师哥已是……已是胆大妄为之极,又杀了人,这祸可闯得大了!”手持拂尘之人冷冷的说道:“祸不闯就算了,要闯就得闯大祸。”黑衣少年眼皮一抬,说道:“你师父和我师父若是知道了,非饶不了咱们……”
    “所以我更饶不了所有能认出咱们身份之人,”那手持拂尘之人冷冷的目光从舷边那具死尸的身上移到黑衣少年脸上,说道。“这个死人很想知道咱们是谁,你总该告诉他。”
    黑衣少年鼓起勇气,一步一步的挨到死尸身旁,怔立片刻,低声说道:“我叫任书易,是……是尹六侠膝下唯一的徒儿。”转面说道:“师兄,该你说了。”那少持拂尘之人走过来,用手揪住死人的耳朵,把他垂在舷外的头颅提起来,凑嘴说道:“我道号羽云,是蜀山封三爷门下关门弟子。刚才不好意思,下手太重了。不过那也没办法,我不杀你,就会被你杀了。就算你杀不了我,也会向我师父告状。所以……”提脚一踢,将死尸踢下船去,说道:“还是你死为好!”
    黑衣少年任书易突然低喝一声:“你们俩个别溜!”小道士猛然转过脸孔,眼中杀机一闪。
    “不溜才怪!”李逍遥一边跑一边叫苦不迭,暗道:“没想到你们一个比一个狠,搞不好连老子都要被你们杀了灭口……”
    灵儿突然“啊”的一叫,李逍遥转面往回望去,看见那两个蜀山派的少年一人抓著灵儿一根辫子。任书易提剑朝灵儿头上作势要砍,瞪著李逍遥,压著声音说道:“你跑啊,有种你就跑远点儿,除非你不要这妞儿了。”
    “都扮成男人了,你还把两根那麽粗的辫子留在外边给人揪!”李逍遥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走了回来,瞪著灵儿,恼道,“带著你真是个大包袱。”
    “瘸子!”任书易伸手揪住李逍遥衣襟,把他劈胸提了过来,低声说道,“再不说出丁情的下落,我师兄就会把你这样……”提手往喉间一抹,口中“哢!”一声,然後眼露威胁之意。
    “威胁我?”李逍遥瞪眼道,“你这算威胁我,对吧?”羽云小道士提起拂尘,有意无意的向他瞪了一眼,目光似是冷笑,又像讥诮。李逍遥暗觉这人的眼神犹如一把磨亮的刀锋,当那双眼光瞪过来时,便觉全身哪儿都不舒坦。在羽云小道士的寒利目光瞪视下,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你们要找丁情丁大哥对吧?那你们应该是搞错了地头。据我所掌握的第一手资料,丁情应该在侠客山庄,而不是在这儿。”
    那两个蜀山派的少年对视一眼,心下微感疑惑。但李逍遥头上很快就挨了一巴掌,任书易压著声音说道:“我们听说姓楚的和龙船会有私交,把丁师哥藏在这条船上。你别想使什麽‘调虎离山’计了,我们是骗不走地。”反转剑锷往李逍遥头上一敲,凛声说道:“快带我们去找丁师哥!”
    李逍遥“哎呀”一声捂头说道:“我们又不是这条船上的人,你们另找人带路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时间很重要!”任书易指了指李、灵儿两人身上的打扮,说道:“都穿成这样了,还敢说不是龙船会的人?”李逍遥凑嘴到他耳边,说道:“有没听说过‘易容’?亦即我扮成张三,你扮成李四……”
    “易容?”蜀山派那两个少年不由得交换了一个将信将疑的眼色。任书易提剑一指,问道:“你们是哪条道上混的?”李逍遥竖起一根中指,抬起来小心地把鼻头上的剑尖往旁边推去,沈吟道:“这个……”
    “那就不要废话了。时间很宝贵,”羽云提起拂尘杆子,向李、灵二人扫了一眼,目光一沈,说道。“既然朝过相了,须也留你们两人不得!”
    任书易急忙提剑架住羽云悄无声息地挥到李逍遥头顶的拂尘,说道:“羽云师哥,算了!听他口气是认识丁情师哥的……”李逍遥忙道:“对呀对呀,很有渊源噢!”灵儿一直在旁边垂头悄立,其中早就暗中留神,那两个少年若是突然间动手灭口,她自也会挺身护住李逍遥。
    “认识丁情算什麽?”羽云小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丁师哥一向滥交朋友,厉师叔常说若非如此,也不会累得他身败名裂,落得今天这种下场!”
    拂尘倏地一晃,突然缠住灵儿的脖子。任书易一愣之际,羽云已从他身旁闪了过去,袍袖翻处,伸指疾点李逍遥的死穴。这小道士的武功无疑高过李、灵二人,每次出手又皆出奇制胜,往往令人防不胜防,纵然以刚才那朱姓清客远胜於他的武功,也把命给送了在这种奇袭之下。灵儿临敌经验极浅,还没交手就被羽云的拂尘丝勒得几乎窒息。千钧一发的关头,李逍遥突然脱口而出:“杀长辈可是犯天条地!”
    “什麽?”羽云心中一怔,手指头戳近李逍遥死穴不足半寸之处总算生生刹住去势。“什麽长辈?”
    “说起来辈份可就高了,”李逍遥嘴上不慌不忙,双手却飞快的扯掉缠在灵儿粉颈上的拂尘丝。“庄无涯知道吧?”
    “知道!”羽云哼了一声。“那又怎地?”
    “此人自号‘酒剑仙’,知道吧?”李逍遥不慌不忙地把灵儿拉到身边,顺手推开羽云那根逼近死穴不足半寸处的手指。
    任书易看出羽云已经按捺不住了,急忙扑过来抱住他,将他从李逍遥身边拼命推开,口里说道:“庄真人是咱们师叔祖……”羽云怒道:“关他俩什麽事?”双手挣扎不脱,却不甘心地伸长了一只脚,脚尖绷直,硬是要伸过去点李逍遥死穴。
    李逍遥不慌不忙的反握木剑,往羽云伸过来的那只脚上使劲敲下,然後说道:“论辈份,你们这两个小鬼该叫我一声‘师叔’才对。”
    “师叔?”任书易惊讶地瞧了瞧李逍遥,又转脸望向抱脚倒地的羽云小道士,不觉抬手搔头,愕道:“我没听错吧?”
    羽云抱著那只敲痛的脚,怒道:“少听他扯!师叔祖从不收徒,哪儿来的师叔叫你认?”任书易点了点头,提剑向李逍遥鼻子一指,说道:“对呀!你敢冒充我们师叔,搞到我都忍不住想杀你了……”话未说完,突然眼睛发直。
    只见李逍遥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剑匣,朝两个蜀山少年脸上一晃,眼中大有炫示之意。羽云和任书易皆是一怔,随即目露豔羡之情,齐声低呼:“仙剑!”轮到李逍遥一愣,拈起那个在他看来没什麽用处的小匣子,奇道:“这叫‘仙剑’?”两个蜀山少年一齐点头,任书易说道:“对呀。这是本门至宝之一,蜀山仙剑奇匣。哇……没想到师叔祖舍得给了你!”
    李逍遥不禁低头瞧了瞧手里的小匣子,愕然道:“有这麽好?”又抬起脸来,问道:“你们没有吗?”任书易满脸羡慕之情,眼也不眨的盯著李逍遥手中小匣子,说道:“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羽云哼了一声,低头说道:“就连本门十二剑侠也不见得人人都有这法宝。”到了这时,由不得他们不相信李逍遥之言。
    李逍遥皱起了脸,心想:“可别被他们抢了去。”急忙把小匣子揣回怀里藏好,一回头就看见那两个少年弟子拜倒在地,口称:“弟子拜见师叔你老人家!师叔你老人家大安!刚才无心冒犯你老人家,万望师叔你老人家莫要责罚……”
    李逍遥一怔,随即定了定神,清咳一声,说道:“两位师侄免礼,所谓不知者不怪,我老人家何至於把这等小小误会放在心上?最多让你们请个客、吃两席鱼翅什麽的,另外送个红包给我老人家压压惊自是最妙……”眼角向灵儿瞟去,见她含笑抿嘴,一声不发的立在旁边,他便眨了眨右眼。
    灵儿不晓得他搞什麽鬼,只是觉得好笑。因怕李逍遥著恼,她便忍住不敢笑出来。谁知那两个小弟子拜过了李逍遥,又赶忙转身向她磕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婶好。晚辈们向师婶你老人家请安!”灵儿大羞,慌忙扭身闪开。躲得远远的,红著脸不敢回头。
    李逍遥正自捂口暗笑,那两个少年拜毕起身,对视一眼,齐道:“不知师叔道号如何称呼?”李逍遥把手从脸上一抹而下,登时敛去贼忒嘻嘻之态,现出宝相森严之貌,清咳一声,哼道:“我老人家法号叫做……叫做‘逍遥子’。你们叫我师叔就可以了。”
    这却是随口胡编,那两个小弟子一时却也没法拆穿他,“噢”的答应了一声,暗中交换一个眼色,皆是面露窃喜之情,心想:“先前我们是偷著下山来的,一直担心师父责怪,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你,就算闯下了漏子,有!锅也得由你来帮我们背起来。嘿嘿,不是做晚辈的不孝顺,谁叫你是我们长辈?”李逍遥不知道他们打什麽主意,只是想著怎生使计开溜。
    那两个蜀山弟子又对视一眼,任书易会意的点了点头,凑过来说道:“师叔,我们打听到丁师哥就被他们囚禁在这条船上,请你老人家率领我们行事,先救丁师哥出来再说。”李逍遥抬手搔了搔头,迟疑道:“这……不好办吧?”羽云说道:“这条船太大,一时真不好找,而且有很多高手。师叔,请你老人家示下。”
    李逍遥暗觉为难,因为他本身也在“跑路”,搔著头发,问道:“怎麽就只有你们两个来救丁大……啊不,丁师侄啊?其他人呢?怎麽不多邀点儿同门来帮手?”那两个蜀山弟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苦笑之色。任书易凑嘴到李逍遥耳边,低声说道:“师叔,实不相瞒,我们是偷著跑下山的。厉师伯带了许多门人出川,说是要擒杀丁师哥。我们……”
    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封求败的小徒弟,一个是尹相思的传人,均和丁情一样皆是蜀山派新一辈弟子,先前没怎麽闯过江湖,武功虽说不弱,论起走江湖的经验可就未免太浅了些。羽云年纪和李逍遥一般大,任书易和灵儿年岁相当,这里边若要挑出一个领头的来,除了李逍遥可算得“资深”之外,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这两个蜀山弟子虽然吞吞吐吐没把话说明白,李逍遥是何等精灵之人?一沈吟间,便看出了这两人定然是平时跟丁情要好的,因为同情丁情的遭遇,又加年轻气盛,一时按捺不住,所以瞒著师门长辈偷跑下山,打算暗助丁情脱离险境。
    他想了想,还得往外推却,皱著脸说道:“可是……我老人家身受重伤,只怕……只怕随时都会吐血而死,我看还是别连累你们为好。咳咳!”装做气喘不过来之状。灵儿第一个上当,赶紧跑过来帮他揉胸擦背。
    任书易忙道:“师叔莫急,你老人家多半是与人交手时受了内伤。”李逍遥干咳著摇手说道:“不行……伤得很重!”羽云伸手把了把他的脉搏,沈思片刻,眉毛一扬,凛色说道:“原来师叔已同林天南的徒弟交过手了!”李逍遥奇道:“你摸得出来?”
    任书易道:“羽云师哥在同门当中最精医术。有他在,师叔你老人家的伤多半不碍事的。”羽云点了点头,把手从李逍遥腕间收回,皱著眉头说道:“好强的气剑指力!与师叔交手之人,武功比我们高得太多了,只怕不是丘白便是楚香玉……”任书易道:“没事。有师叔对付他,咱们便可放心去救丁师哥。”李逍遥听见他这麽说,不由得吓了一跳。
    羽云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先倒了两粒小白丸在手心,说道:“此是专疗内伤、修补受损经脉的圣药‘天香续命散’。师叔即服两粒,剩下的每隔八个时辰服一次,三日之後应可无碍。”李逍遥心中欢喜,忙教灵儿替他收下,服过两粒药丸之後,说道:“那我老人家是不是还要先找个僻静地方打坐调息一会?就不妨碍你们行事了……”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往外推。
    两个蜀山弟子忙道:“丁师哥处境不妙,只怕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师叔,请你老人家示下!”说著,一齐跪了下来。李逍遥经不起他们苦苦央求,不由的向灵儿望了望,目光又转回那两个少年脸上,苦笑道:“干嘛非要我老人家帮你们拿主意?”
    任书易道:“因为你老人家是长辈,听说长辈总是有主意的。”李逍遥搔头发愁:“我老人家自己都困在这条船上了,还能有什麽好主意可拿?”两个蜀山弟子交换了一个眼色,羽云探身说道:“师叔,我想到一个主意。”
    李逍遥不禁眯了一只眼睛斜睨他,心道:“你有主意还问我?搞什麽鬼?”两个蜀山弟子又对视一眼,等李逍遥出声催问,羽云才低声说道:“咱们放火把整条船搞乱,找起丁师哥就不难了。师叔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放火?”李逍遥变色道。“那还不连咱们也烧得一锅熟?”
    羽云低声说道:“刚才上船时,我发现後艄有小艇。等救下了丁师哥,咱们就……”李逍遥忙道:“那我和灵儿先到小艇上等你们……”两个蜀山少年连忙拉住他,央道:“师叔!蛇无首不行,这麽大的事当然得请动你老人家挺身带头。”李逍遥想:“这麽大的黑锅当然得诳我老人家来背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正自拉拉扯扯,高处突然有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几个小王八蛋躲在这儿聊了半天,想烧船是吧?”李逍遥等四人大吃一惊,突然间灯影乱晃,衣风骤传而近,“!!”的一声,任书易肩头挨了一下重击,打著旋儿跌出丈外,撞得舱壁发出一串谁都能听得到的裂响。
    羽云转头瞧见一个披著黑底花布大袍的人影急晃而近,不由的问了一声:“谁?”李逍遥急忙拉著灵儿夺路而逃,心下怦怦乱跳:“是姬灵通!”羽云不晓得姬灵通有多厉害,眼见此人一现身便打倒了他师弟,又探手来捉李逍遥和灵儿,拂尘一挥,拍向姬灵通伸长的那只手上,喝道:“休对我师叔无礼!”
    姬灵通探手已将要抓著灵儿飘在脑後的发辫,那料斜刺里挥来一股劲风,有个小道士在旁边挥拂尘打他的手,丝影一曳而落,姬灵通内力高深,原本无须忌惮羽云拂尘一拍的力道,就算被拂尘打著或者缠了手,自也伤不了他。这时灵儿的辫梢触手可及,姬灵通哪甘缩臂?
    忽然间听得拂尘丝挥落之际风声有异,姬灵通反应奇快,目光一低,便已瞥见拂尘丝的间隙隐隐有刃光闪烁。姬灵通心念急动:“拂尘剑!”此时他如若还要揪灵儿辫角,手臂便要不保。
    姬灵通变招极快,翻手一掌拍在羽云肩头,内劲未及吐出,李逍遥反手一剑刺近他的胁下。姬灵通另一只手倏地翻转而出,按在李逍遥脸上。只一招未及过半,他便闪电般的制住了李逍遥和羽云两人。
    灵儿见势不好,一连几个筋斗翻了过来,“呀!呀!”两声娇叱,双剑一挺,猛然撞入姬灵通怀里。此时姬灵通胸前正好露出大片空档,灵儿双剑近身乱刺,那自是很不妙的情形。更不妙的是姬灵通突感後背冒烟,想是灵儿这小姑娘扑击之际没忘记放火。姬灵通大是狼狈,又不愿下重手杀人,情急之下,只得摔开李逍遥和羽云两人,倒身飞跃,双掌一合,满身烟焰登时熄灭。
    灵儿连忙扶起李逍遥,羽云拉著任书易,四人并肩而立,各将兵刃指向姬灵通,因感四人联手也挡不住此人一击,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怯意。李逍遥低声说道:“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溜……”任书易见姬灵通阴著脸逼近,不禁颤声道:“还……还数什麽?跑罢!”四人发一声喊,转身就逃。
    姬灵通正要追来,突听得四下里锣声大作,有人喝道:“谁在放火?”一阵劲风四下里扑近,却是七八名手持大槊的光膀大汉包抄而来。姬灵通手拍脚踢,扑咚扑咚掉水之声不绝於耳。他三两下除掉了那几个挡路的,目光一扫,却看不出李逍遥和灵儿趁乱逃去了哪一处。
    这艘船甚大,一时间火光乱起,灯笼火把四处晃闪,人影穿蹿来去。李逍遥和灵儿没头乱窜,兜来转去,不出片刻便已晕头转向,好在他们皆已改妆,混在满船红巾汉子狼奔豸突的身影中间,倒也不怕被人逮著。
    两人不知不觉又奔回先前逃出来的那个舱口,蓦然只听一人粗声大叫:“妖怪!”舱壁陡地撞裂,一大团黑影扑簌簌的跃进水中。
    李逍遥暗觉刚才的叫声像是方连辛所发,以“松柏双雄”的怪相不被别人当成妖怪已算稀罕,他们却反而大叫撞妖,李、灵二人不禁对望一眼,皆感惊异。
    李逍遥忍不住心中好奇,暗想:“倒要看看是什麽妖把松柏双雄吓得落荒而逃……”探头瞧去,只见三个剧斗的人影映在舷栏上,风声呼啸,却不闻兵刃交击声。李逍遥心念一动:“三人皆是高手!”
    一定神之下,方始看清了厮斗中那三人的形貌。中间那人破袍飘飘,身背一口宝剑,只以一双肉掌对敌,仗著身法绝妙,兀自游刃有余,此人却是修剑痴。另外的两人,李逍遥只认出了左边那个乃是柳叶舟上跟随丘白的两名清客之一,似是姓柯。此人身材清瘦,双手翻飞抡转如风车轮子一般,招数刚猛,风声虎虎,凡被他双手扫到之处,但见船板不断震裂,碎屑乱飞,端的是声势惊人。
    另一人光膀使枪,招数也颇精密,枪舞如龙,却总也沾不到修剑痴半片衣衫。李逍遥见这两人合斗修剑痴一个,打得难解难分,他顾不上寻思修剑痴何以也到了此船之上,凝目观斗,心想:“这两人当中显然以清客的武功为高,打得也最是精彩,只是修五侠没用剑,以空手对敌便甩不开他们的缠斗之势……”
    忽听高处有人低声说话,李逍遥抬首一望,只见塔楼栏杆边有数人观斗,其中一个长衫男子目视修剑痴的身影,说道:“此人身手了得,柯先生和定边以二对一,未必拾夺得下。”话中苏北口音浓重,李逍遥一皱眉间,想起了先前听见有人喊什麽“张士诚”的,便是此人出来答应,心道:“张大老板我是听说过的,好像在高邮卖咸鸭蛋发家的,怎地做起什麽总舵主了?”
    呼的一声,有人从高处翻栏纵落,喝道:“定边,让我来试试!”那光膀汉子回头瞧见一个乱发汉子身披厚甲,手握一支长剑,大步掠近,生怕这汉子来抢功,非但不退,长枪舞得更急了。张士诚在高处喝道:“定边,你且退下,让柳青风试试!”声犹未落,张定边大枪脱手,倒飞落水。
    修剑痴和柯先生同时仰脖望向飞上半空的那杆大枪,柳青风心念急动,迅速之极的一剑飞刺,剑尖直取修剑痴的咽喉。电光石火的一霎间,柯先生眼见修剑痴身形一动,似想拔身抄住半空中那杆大枪,双手急分,抢先窜起,突然间胸口陡中一脚,修剑痴借力一飞而起,抄住了空中的大枪。
    修剑痴那一脚并未使足力道,柯先生身形下挫,两腿一分,稳身不倒,不巧他落地之时正好挡在柳青风剑光的前方。柳青风收势不及,眼看长剑就要贯穿柯先生头颅,观斗的众人不由发出惊呼之声。但见柯先生双手反拍而出,柳青风长剑未到,胸前劈砰劈砰几声大响,从众人头上倒撞而过,远远的坠入水中。
    “好掌力!”柯先生突听得头上传来一声凄冷冷的话声,仰面之际,只见修剑痴把长枪向舷栏上一撑,凌空翻到了楼上。
    柯先生随後一跃而上,刚落到楼栏後边,突然间僵立不动。
    李逍遥拉著灵儿混到观斗的人丛里,仰面望向楼台之上,只见修剑痴悄立栏边,一动不动,双眼瞪著对面一个手握青铜大剑的灰衣汉子。两人此时的神情有如棋逢对手,各自戒备,在他们凝神相峙的身影中间,一股谁也看不见但都能感觉得到的剑气骤然大炽。
    不巧的是,柯先生刚好落在这两人身影中间,虽说两人都与他所站之处相距七八步,但他的身影却立即成了两股凌厉剑气交接的垓心。一道无形的剑网陡然织就,刹那间笼罩了柯先生全身,一股死亡之气蓦地从对峙的两双目光里激射而出,迅即逼入柯先生内心深处。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嗒!”的从他颔下滴落。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拔剑吧,”修剑痴从对方的眼神里似乎听见那人和他说话。“拔出你的湛卢剑!”
    “楚大?”灰衣汉子感到修剑痴在问他,虽然他看不到修剑痴的双眼,但还是对著柯先生那颗挡住视线的脑袋回答道。“对,我便是楚狂生!”
    “你狂,我痴。”修剑痴凄凄冷冷的叹了一口气,仰面望著夜空,无星无月,只有无边的昏暝。“好,很好!”
    “绝配!”楚狂生在柯先生僵立的身影後边狂笑著说道。“不过从今晚以後,有我便没有你!”
    杀气骤浓。柯先生全身衣衫不知不觉已被汗水浸透,突然间他鼓起勇气,向舷栏外拔脚就冲。望著他绝境求生的身影,楼台下擂鼓般的敲响了一阵骤然加快的心跳之声。就在他身形陡然一动的刹那间,楚狂生和修剑痴几乎同时出剑,光影幻化,剑气纵横,首战即决战。
    一股血汁溅向空中,在众人仰望的眼瞳里犹如鲜花绽放,顷间迸为无数血珠星星点点的撒开。
    一时间,观斗的众人仿佛连心脏也顿然停止了跳动。
    风也霎间凝固不动。
    船楼上悬挂的几排灯笼接二连三的爆裂,火光一灿间,只见柯先生血肉模糊的伏倒在地,後背插著一支青铜大剑,剑柄犹有血珠沿著剑身滚落。
    “修老五的剑法已入魔神莫辨的境界!”
    待得远处飘来一声犹有余悸的长叹,船上数十双目光才从柯先生尸体上转向楚狂生所站之处,那里已经空无人影。
    只有点点滴滴的一行鲜血留在舷栏边的地毯上。楚狂生丢弃了他花十年心血在当阳山中磨成的青铜大剑,知难而走。
    修剑痴没有留他的意思,两眼呆望楼檐一角犹然仅存的那一盏灯笼。
    仿佛看见亡妻狂儿在火中独舞。
    “狂儿,你不会有事。我要找到玄阴真菌治好你的病……”
    不要去。听说玄阴真菌乃是侠圣宗祠列代相承的起死回生圣物,千年养菌,独一无二。他不会给你。我爹爹也不会让你去冒犯侠圣宗祠……
    狂儿是个哑巴。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的担心。她担心我为她闯下大祸。
    狂儿的病越来越重,她终日在痛苦中挣扎,谁也无能为力。可我是她的丈夫,我不能忍心看著那些诡恶的脓疮爬满她全身,最终完全吞噬了我美丽的狂儿……
    狂儿就快死了。管他什麽侠圣!
    为了夺取那根希望中的救命稻草,为了战胜守卫侠圣宗祠的无数高手,我只得……
    後来他们说,我的剑法已入了“魔道”。
    蜀山派不能容忍这样的剑法。
    师父叫我别练了。不想看见我再沿著这条路走下去……
    前边一团漆黑,我看不到希望。
    但是我看到了一个山洞。
    蚩尤洞。
    风骤急。
    灯笼落地。
    修剑痴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到张士诚的脸上。
    “放了丁情,我饶你不死。”
    张士诚心头一凛。连楚大先生都已落败而逃,此刻还有谁能挡得住修剑痴?
    他的手下急忙将他围了起来,就像厚厚的几层人墙。龙船会的好手本来就不少,此刻他们忽喇喇的一齐举起强弩、火铳,对准了修剑痴的身影。
    然而修剑痴的身影已溶入无边的夜色。灯笼灭了……
    一杆长枪突然破空飞来,连连洞穿数人的身体,一眨眼间就撞到了张士诚眼前。
    张士诚双眼一霎,眨闪出心底里迸发的深深绝望之情。
    几个心腹死士急忙拽著他飞步後退,然而长枪紧随不舍。枪头的铁光顷间就要吞没张士诚惊恐的瞳光。
    这时张士诚已腰抵舷栏,他心中一沈:“没路了!”
    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突然抓住了穿空飞来的铁枪。
    铁枪来势奇疾,难以抓实。那人迫不得已,只得提脚踢断舷栏,张士诚和那几个心腹死士登时倒坠入海。嗖的一声锐响,铁枪撞入夜幕深处,穿空急飞之声远远传来,那人不禁嘿了一声,暗觉刚才抓住铁枪的那只手半天没有知觉。
    修剑痴瞧见救了张士诚一命的竟然是一个红衣小喽罗,不由得一怔,那人年纪极轻,非但身法奇快,竟敢用手来接他运用内力投出的铁枪,这份武功、胆识委实非同泛泛。修剑痴心下不禁暗赞一声:“好小子!不想张士诚身边竟有这等少年豪杰……”正要细瞧一眼,那红衣少年却乘乱溜了。
    “我干嘛救他?”李逍遥混入乱窜的龙船会帮众当中,想起修剑痴那一枪的威势,心头兀自怦怦直跳。他生怕修剑痴认出他来,低头急奔,心下自也暗想不通:“张士诚嘛,死就死吧。我刚才吃错了什麽药,居然去挡修剑痴那一枪?”
    其实,他刚才想都没想就挺身而出,只是不忍见太多的杀戮。
    他奔回先前所站的地方,这时甲板上黑灯瞎火,乌烟弥漫,不知是谁在底舱和後艄放了火,龙船会的人乱成一团。他慌慌张张的拉住一只手就跑,说道:“灵儿,咱们跳船走罢……”突见前边烟雾里窜出一人,身形娇小,向他叫道:“逍遥哥哥,我在这里!”
    李逍遥一怔,随即认出了烟雾里闪出来的是灵儿,他不由吃了一惊:“那我拉的是谁的手?”那只手也有如少女般娇嫩,难怪他没发觉不对劲。
    他猛一回头,眼前长发飘飘,掩映著一张苍白的面孔。
    灵儿被烟熏得眼泪直涌,朦朦胧胧瞧见李逍遥拉著一个身裹一件“魏紫姚黄”大袍的长发女子。她不由得心中奇怪,目光一低,但见风动袍裾,李逍遥身後那人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腿,足踝上还戴著一串脚铃。
    灵儿不禁心念乱转,樱口一张,两眼瞪大。“呃──哦!”
    这时一阵风拂起那人垂在脸上的长发,一双针芒般险刻的眼光突然射在李逍遥脸上,与此同时李逍遥目光也盯住了那人唇上的两撇八字胡须。李逍遥几乎忍不住失声大叫:“妖怪!”但他没叫出来,那人另一只手蓦地抬起,五爪萁张,按在他脸上。
    变生倏然,李逍遥的反应也自不慢,那人的手爪刚触到李逍遥脸上的皮肤,一支木剑登时指住他的下腹。李逍遥脑袋向後一仰,警告道:“当心鸡鸡呀!”那人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这种不入流的武功也配警告我?”
    李逍遥忍不住又向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满脸困惑之情,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搞到我都不知道怎麽称呼你了……”那人一甩长发,娇笑著说道:“在下楚香玉,草字临风。”
    李逍遥暗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叫李逍遥,草……草字拉风……啊,不……吹风!”话声未落,突然间发丝乱眼,那人甩动长发,“啪”的扫在李逍遥脸上,李逍遥呼了声痛,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多了几道深深的血口。
    他一惊非小,心念电转:“这家夥头发上暗藏利器!”急忙将身一侧,堪堪保住双眼没被发丝中隐藏的利刃划到。突然间脖颈一紧,那人长长的发梢倏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扯了过去。
    两人身子相距太近,李逍遥登时使不出剑法替自己解除危困。楚香玉眼光一沈,低声说道:“小子,先下地狱去替丁情报个到吧!”发丝一紧,正要绞断李逍遥的头颈,突然间火光跳闪,两人脸孔相对,均闻到一股头发烧焦的气味。
    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闪到李逍遥背後,将他一下拉开,楚香玉忙著拍灭头发上乱窜的火星,一时顾不上对付李、灵二人。
    灵儿使炎咒从死亡边缘救了李逍遥,两人皆感险幸,心中同时叫了一声:“险过剃头!”趁楚香玉一时旁顾无暇,拔脚就逃。没奔出几步,高处突然飞下数根旗杆,扑簌簌的钉在他们身前,七支旗一字排开,挡住去路。
    李逍遥吃了一惊,仰面望去,只见一人花袍飘飘的凌空飞落,双足一分,立在两支旗杆上,目光炯炯的瞪著他们。
    李逍遥和灵儿同时变色而呼:“姬灵通!”
    姬灵通两眼一翻,目露精光的说道:“何必跑来跑去这麽辛苦?还是乖乖的跟我回苗疆罢!”
    “雀!”李逍遥和灵儿早料到他要这般说,不约而同地抬手一甩,对视而嘻。
    姬灵通脸色不豫,说道:“小殿……呃,不……小姐,不要跟这种村野鄙夫学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乡俚粗话。”灵儿见李逍遥朝姬灵通扮鬼脸,不由一楞,随即也学著他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她样子娇俏可喜,虽说学得不像,李逍遥却已忍不住满心欢喜,暗想:“灵儿真乖,我说什麽也不会舍得让老苗子带走她……”
    背後突然“嗤”的一声气流急响,姬灵通变色喝道:“殿下当心!”目光投去,只见灵儿身後烟雾翻荡,一个长发飘飘之人袍影急晃,向她发出一道犀利之极的指力。
    此时灵儿察觉已迟,幸好李逍遥反应飞快,横肩一撞,将灵儿的身子推向旁边。楚香玉的气剑指原本是要戳向灵儿的後心要害,没想到李逍遥抢身来挡,指力所及,正中李逍遥右胸。“当!”的一响,李逍遥仰面朝天的倒下。
    灵儿不禁双眉蹙紧,眸子里火星一闪。楚香玉一击不中,便欲再下杀手。他与灵儿素不相识,只是恨她刚才火烧头发,竟向她陡施毒手。灵儿见此人伤了李逍遥,本想扑上去拼命,但一转念间,却强忍怒气,返身去察看李逍遥伤势。
    楚香玉正要趁机下手,姬灵通只一挥手,甲板上插著的几杆旗登时扑簌簌的飞起,向楚香玉急射而去。
    楚香玉听得旗杆掠空飞射的风声猛恶,不由心中骇然,急展身形倒跃闪避。但见他身法精妙,紫袍一飘一晃,便已掠在高处,七根旗杆悉数落空,轰隆一声响,将一面舱壁撞穿个大窟窿。
    姬灵通不禁说了一声:“好轻功!”楚香玉眼见这老苗人稍显身手便厉害之极,心下暗惊,但又不甘心,本要发出独门暗器再袭李、灵二人,突听得船尾有人大叫:“谁劫走了关在底舱的人?”伴随著叫喊声,隐约还传来几下兵刃交击的声响,显是看守後艄的龙船会帮众与别人交上了手。楚香玉脸色倏变,急忙飞身掠去。
    姬灵通目望紫袍一闪,便已隐入乌烟之中,暗觉此人的身法之速实属少见,转过面孔,望向李逍遥的身上,心道:“这些後生小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只见李逍遥双目紧闭,硬挺挺的躺在甲板上,灵儿怎样都救他不醒,正自惊慌。姬灵通心想:“先前便觉这小子一副短命相,果然不堪一击。”刚才楚香玉那道指力命中李逍遥胸部要害,姬灵通瞧得分明,虽说感激他舍命替灵儿挡了一记“气剑指”,但想任何人在此情形之下都是活不成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上前说道:“殿下,咱们走罢!”
    木剑突然一挑而起,自下而上,迅速之极的刺向姬灵通小腹。
    李逍遥的剑法在姬灵通眼中还算像样点儿的不过就那几招,不论在何种情形下使出来都奈何不得姬灵通。但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霎间,姬灵通突觉李逍遥这一招先前从未见过,而且决计无法拆解,不由得全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好在他身手老到,一觉不妙,立时倒身飞掠,唰的一声响,腹间一凉,被木剑将衣服撩破了一大片口子。
    姬灵通大骇之下,立时加快後掠的身形,风声呼的一响,已然窜出舷外,身在海面之上。
    李逍遥一剑逼退姬灵通,翻身爬起,瞧见灵儿蹲在旁边呆望著他,便拍了拍胸口,“当当”发响,说道:“多亏了小匣子帮我挡了那一下子,真是好运!”原来刚才楚香玉那道气剑指正巧点中李逍遥揣在怀里的“仙剑奇匣”,才没要了他的命儿。李逍遥跌倒之时,後脑勺在身下的甲板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几欲晕去。说来也奇,脑中一晕眩间,他突然又记起了一招似曾学过的不知名剑法,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回发生。
    当下,他赶紧把那招剑法记在心里,情知楚香玉虽然险恶,眼下最头痛的还得是姬灵通。他突然想到装死,伺机使出那招新记起的剑法偷袭,原也属於无计可施之下的铤而走险之举,不料竟然一举奏效。
    李逍遥知道姬灵通并未离去,来不及向灵儿多解释,急忙拉著她的手,起身便逃。忽听得风声呼的一响,两人转脸一瞧,看见姬灵通手抓一条桅绳,犹如一头大鸟般的凌空扑掠而近,衣风猎猎,来势迅猛,只一眨眼间,便从他俩的头顶上方翻了过去,挡在前头,探出一只鸡爪也似的手,蓦地把灵儿抓了过去,提在半空。
    李逍遥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就使出刚才那招剑法。木剑一挑而起,剑头上翘,自下而上反撩,刺向姬灵通下腹。
    这一剑方位刁钻险刻,全无先兆可寻,剑头一翘,立时便抵下腹要害。正是马君武当年自创的一十八招乱剑诀之一,有个名堂唤作“肝肠寸断”。
    “又来?”以姬灵通如此高深的武功,先前既已见识过李逍遥以此招诈死偷袭的手法,当李逍遥第二次使出这一招,他身在空中,不论怎样变换身形都在剑尖逼指之下,非但没想出破解之法,危势反而有增无减。这等险相环生的对敌情形,在姬灵通而言,实是从所未遇。
    此时他一手提著灵儿,另一只手抓著桅绳,眼见势难抵挡,凌空飞踢一脚,劲风呼呼袭面,趁李逍遥侧身闪避之隙,姬灵通已从他头顶上急晃而过,扯著桅绳荡向塔楼之上。与此同时,只听“!!”的一声,姬灵通後腰的衣衫被李逍遥剑尖划裂。
    至此,李逍遥对姬灵通已用了两次这招“肝肠寸断”,姬灵通仗著经验老到,又兼武功高明,两次都堪堪躲过,他心中顿有死里逃生之感,飞身跃向楼船高层,暗叫一声:“侥幸!”
    忽然间,楼栏内唰唰唰的劈出三刀,招数狠恶,毫无预兆的便朝姬灵通和灵儿拦腰横斫。刀光後有一貌相猥崽的汉子尖声喝道:“什麽人擅闯塔楼,且吃我邓冲一刀!”
    说是一刀,却不止劈了一刀,姬灵通认得是“五虎断门刀”的路数,此时他双手皆忙,只得用脚,抢在刀光闪近之际,瞅准邓冲刀招中一处破绽,足影微摆,突然间一脚踢在邓冲那只持刀的手腕上。
    “哢嚓”一声,邓冲那只手腕登时骨折,单刀脱手飞上半空。姬灵通旋身一腿横捺,撩在邓冲的後颈,又是“哢嚓”一响,邓冲脑袋顿时耷拉著垂在胸前,想是颈骨已断。灵儿没想到姬灵通突然间下了重手,眼见此人势难活命,不禁低呼一声,急想使法术救那邓冲性命,但见邓冲一个踉跄跌扑而开,单刀唰的落下,邓冲刚巧就撞到刀尖下,钢刀插入他的背椎,由於此人身材矮短,刀尖竟尔从他下体穿出,去势不减,又将他钉在楼板上。
    邓冲立时毙命,死状仿佛一只串在刀尖等著挨烤的蛤蟆。
    李逍遥仰头望见姬灵通捉著灵儿有如一头黑羽兀鹰般掠上了楼船第三层,不假思量,急忙一脚顿地,借力纵起,使出“风魔天下”轻功绝技,半空中一转一折,也窜入楼影之内。
    身形刚落入楼檐之下,突然间檐影下发一声喊,七八人各挺长矛,齐唰唰的戳了过来,要将他搠出栏外。
    这一著倒是出乎李逍遥意料,他只道龙船会众已经陷入一团混乱,哪料塔楼最高一层竟有伏兵。
    情急之下,他想也不想就挥出一剑,正是马君武所授的“不知所措”。
    这一招的剑意就是在不知所措之下乱中取胜。敌越众,势愈乱,一剑横拍,势如倾头雨泻,楼栏内登时哗啦啦的倒了一大片。
    李逍遥没想到这一剑竟能扫荡一大片持矛拦截他的敌人,不由得“哇!”的惊叫一声,身形丝毫不缓,一串筋斗翻过满地痛晕的人影,落在楼台西首一棵大柱旁,立足未定,左侧有劲风来袭。李逍遥眼角扫去,只见一个哭丧著脸的矮个子手拿铁尺欺身扑近,口中大叫:“吴白马领教高招!”
    右翼刀风横掠,却是一蓬头垢面的矮胖老叟左手抡一支青竹鞭,右手挥一把削竹刀,跌跌撞撞来攻,嘴里也哇哇乱叫:“青竹叟在此!”
    李逍遥喘息未毕,见这两人来得滑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心道:“一看这种路数就知道是一对烂得不能再烂的肉脚,尤其是那哭丧著脸的吴矮马,那手跟鸡爪似的,还学人扮侠客,扮不起就哭闹不休,跟赌得输红了眼似的下三滥赌徒一般,只会化妆骂人屎啊屁的,真是笑死人了……”突然间心中一凛,犹如被一支锋利之极的柳叶刀刺穿了心脏。眼皮一抬,只瞧见黑暗的柱影後有一只利刃般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瞪著他。
    李逍遥一愣神之下,那两人已左右扑击而来,吴白马倒也罢了,那青竹叟招数奇特,却是急难打发。李逍遥提剑敲趴了吴白马,转头正要对付另一个,突然间腿胫一下大痛,挨了青竹叟重重的一鞭。
    李逍遥此时的武功决计高出青竹叟多倍,却犯了轻敌大忌,青竹叟矮身滚来,一鞭横击,李逍遥登时跳脚不迭,痛得七晕八素。青竹叟竹鞭往地下一撑,借力纵起,挥刀急削李逍遥脑袋。这一刀来得凌厉,李逍遥大骇之下,来不及使出耍得顺手的那几下剑法,急忙向地下一扑,削竹刀谑的一声堪堪擦著他头皮削过,斫入柱子里。
    李逍遥趴下之际,顺手一剑横拍,打中了青竹叟那根撑地的竹鞭。竹鞭一翘而起,呼的一响,那吴白马刚好撞过来,竹鞭自下而上一撩,重重的打在他两腿间。李逍遥突然听到某种类似鸡飞蛋打的凄惨声音,转脸一瞧,地上湿湿的一沱不知是什麽,那吴白马双手捂住下体,早痛倒在地。
    青竹叟使劲拔出斫进木柱的削竹刀,转身来寻李逍遥身影。不料脚下一绊,跌向李逍遥身上。李逍遥木剑微抬,早等著这老儿自己撞上来。青竹叟眼见木剑的一头正指著他的咽喉,不由大惊而呼。
    眼看木剑就要破喉之际,李逍遥猛地里飞起一脚,将青竹叟踹出楼栏之外,心道:“杀一人很容易,不是吗?这麽容易的事儿我可不会做。”
    他转过脸来,刃光蓦地在他面颊上耀了一下。
    “救人比杀人更有挑战性。”李逍遥双眼微眯,脸孔稍侧,避开那一道耀眼的刀光,心想。“洪大夫常说,让人活著有时候比杀一人要难得多。”
    面对一道夺命般寒利刺目的刀锋,不知为什麽,李逍遥突然间想起了洪大夫有一次对他说,夺去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但要让人好好的活著,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面对死亡的刀锋,李逍遥居然会没来由的想起了村子里的洪大夫。
    洪大夫也使刀,他的柳叶刀也一样锋利。但他使刀是为了救人,不是杀人。
    洪大夫凝视而留在李逍遥脑海里的那双总是若有所思的目光,倏地从李逍遥心头一掠而过。他突然觉得这个人、这双眼其实很有意思……
    “你想救人?”柱影中那个只有一只锋利眼睛的人突然低低的问了一声。
    “不行吗?”李逍遥定了定神,说道。
    刀光又耀在李逍遥脸上。“凭什麽?”
    李逍遥提起木剑。“凭这把剑!”
    柱影中那人语带讥诮。“不过是一根烂木头。”
    李逍遥道:“那就麻烦你快点过来削一削,别在那儿扮高手了……”话声未毕,柱影後那人突然不见了。李逍遥心中一怔,正要探头察看,脑後蓦地一凉,但见一道刃光从眼前的柱子上急掠而过。
    生死关头,李逍遥心念电转:“他在後边!”情急之下,一交跌扑,身子倒地之际猛挥一剑。柳叶刀突然在他颈後刹住去势。
    李逍遥跌倒下去,顺势从刀锋下侧头钻过,眼角一瞥,看见他的木剑正抵著一个长发披肩少年的左眼。这少年的右眼用一块黑布罩著,眼角边淌下脓汁,李逍遥只须把木剑轻轻一送,此人便会连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以李逍遥此时随手一剑所挟带的强劲内力,倘若木剑刺实了难免要贯入那人的大脑。
    “後发先至,好招数!”那个眼睛流脓的少年低赞一声,突然把头向後一仰,斜身急窜,反手一刀无声无息的削近李逍遥後颈。
    这少年的刀法简直不像刀法,一挥刀却是迅若闪电,每一招都是势在夺命。李逍遥一惊之下,又是一招“不知所措”的剑法挥洒而出。眼角一扫,那支又薄又利的柳叶刀停在离他後脑勺不足一寸之处。而那少年的那只独眼也被李逍遥的木剑抵住,两人对望一眼,因见彼此的性命均系於毫发,皆没敢轻举妄动。
    “该自我介绍了,”李逍遥心中对这独眼少年的刀法暗暗佩服,忍不住说道。“大家旗鼓相当,恐怕没什麽好打的了。”
    那独眼少年突然收刀後跃,李逍遥便也偏转剑头,只道那少年不打了,那料那少年双足在柱子上急蹬两下,飞身窜起,借势翻到李逍遥背後,刀光急闪。
    李逍遥大惊之下,急忙扑倒在地,反手挥出一剑,堪堪抢在刀锋抵颈之时又一剑指住了那少年的独眼。两人性命皆在对方之手,只好同时僵立不动。
    李逍遥舔了舔额头淌落的汗珠,满口发涩,心道:“打下去也是这样。”眼皮抬起,见那少年也是满面汗光。两人心里的紧张之情在目光交接之下登时展露无遗。
    两人僵持一会,李逍遥记挂著灵儿还在姬灵通手上,脸一皱,说道:“不如罢手算了?”那独眼少年沈著脸道:“不行,我的任务是看守里边那人。你想要救他,除非杀死我。”李逍遥摇了摇头,心道:“我杀你干什麽?”眼角向旁边一面雕花红木隔起来的舱墙瞥去,突然心中一动:“难道丁大哥竟在里边……”
    他正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後颈上架著刀的困境,突见木墙一亮,几只燃烧的灯笼从楼栏外抛了进来,滚在地毯上,焰头立时满地乱爬。李逍遥变色道:“烧过来了烧过来了!”那独眼少年却一动不动,只是盯著他。
    李逍遥见到一道火舌舔上了独眼少年的裤腿,不禁说道:“不要玩了吧?这样你还玩得下去?”说话间,他自己的靴子也有火苗窜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独眼少年突然侧身斜扑,避开李逍遥的木剑,顺手拍灭裤腿上的火星。这一扑便到了李逍遥背後,仍是一刀快若迅风的劈向李逍遥後颈。
    李逍遥急忙反手一剑,仍是後发先至,指向那少年的独眼。不想那少年这一次多了个心眼,那一刀竟是虚招,引得李逍遥把木剑递到面前,那少年蓦地回转刀锋,要削断这把老是指住他眼睛的木剑。
    没想到李逍遥那一下子也是虚招,木剑飞快的虚晃一下便即收回,心道:“我要试试在仙灵岛上新学到的‘风魔神腿’,把你踢下去,看你还缠不缠我?”正要飞脚踢人,突然叫苦不迭:“哎呀!站久了腿麻……”
    那独眼少年见李逍遥身子一下摇晃,显是站立不稳,胸前登时露出大片空档,柳叶刀一摆,正要戳去,李逍遥的木剑猛地敲在他手腕上,那少年顿时听见手骨断裂声,握刀不住,一咬牙,倏起一脚踢在李逍遥胸口,将他蹬出楼栏之外。李逍遥内力反震之下,也将那独眼少年弹跌,身子重重的撞向那面隔墙。
    李逍遥伤势未好便又挨了一下重击,一时几乎晕过去,身子一仰,翻出楼栏的刹那间,他连忙用一只腿勾住栏柱,倒悬在栏外,才没掉下去。眼睛一扫,看见底下插著几根顶梢尖锐的旗杆,刚才若是跌下去,非被旗杆贯穿身体不可。
    这座楼船连同底下的甲板,高逾三层。刚才李逍遥飞得太高了些,竟尔窜上了最顶的第三层,此时身子倒挂,脑袋从檐边稍露半分,刚好瞧清下边一层的情形。
    一团烟雾飘过,楼阁里两个凝神对峙的人影渐渐清晰。
    姬灵通双眼瞪视前边持剑悄立的那个凄凄清清的人影,瞳孔阵阵收缩。听见灵儿在身後被烟熏得不住的咳嗽,他只作充耳不闻。李逍遥心中不禁暗骂:“老苗头这麽没人性,怎麽可以如此虐待小女孩?”
    殊不知姬灵通此时的情形有如一只刺蝟面对豪猪,稍有疏神,便会同满地的尸体一般倒在面前那支兀自滴血的长剑之下。
    两雄狭路相逢,均感骑虎难下。
    背负“湛卢”,修剑痴手里只拿著一支寻常的铁剑。
    但不管他手里拿什麽剑,他整个人在姬灵通眼里已然变成一柄利剑。
    姬灵通不由的眯缝了双眼,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修剑痴此时给他看到了他一直想看的剑式。
    “剑一!”
    姬灵通心头大震,难怪蜀山群侠当年在剑门天险堵不住修剑痴。
    每一样剑法都会有破绽可寻,唯独“圣灵剑法”的第一式“无尘无垢”是个例外。
    修剑痴虽只随意而立,全身上下竟然无隙可击。
    姬灵通向灵儿望了一眼,心情沈重的说道:“老朽当年向巫後娘娘起过誓。”随手一拂,悄无声息的解去灵儿身上被他以独门手法点的穴道,俯身捡了一把剑,掂了一掂,脸上突然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灵儿忍不住问道:“你起了什麽誓?”
    姬灵通目光一沈,缓缓的从牙龈里迸出一句话:“无论如何,都须杀死窃取本教‘剑一’之人!”
    楼板上“格”的一声微响,衣风猎猎。李逍遥以腰腿发力,跃回栏内。但见烟焰中两个人影正在倒塌的雕花木墙前打斗。李逍遥抬手驱烟,定睛一瞧,认出那个蹿上塔楼与独眼少年厮打之人正是蜀山弟子羽云。
    独眼少年先前与李逍遥交手时已受伤,右手垂在腰畔,换以左手持刀,只见他脚步踉跄,身上已有好几处衣衫冒出火星,羽云拂尘飞扬,不敢与独眼少年的兵刃相交,仗著身法灵活,与那少年一味游斗。
    李逍遥心道:“这两人打下去必有一伤。”正想上去设法使他们罢斗,脚刚迈出,突感背心一凉,倏地里仿佛戳进了一枚透骨的针芒。
    一团浓烟弥漫开来,李逍遥突然旋身挥剑,但见半片紫色袍裾从眼帘里一闪即隐。他急切间使的是马君武所授的剑招,其精妙之处就连姬灵通也难以应付得下,不料这一剑竟然落空。李逍遥心念急转:“有点儿不妙!”
    忽然间簌簌数声微响,羽云和那独眼少年同时翻身跌倒。李逍遥听见他们低哼之声显得甚是痛楚,不禁转脸瞪视。羽云忍痛说道:“师叔当心,有人暗……暗箭伤人!”
    此时烟雾弥漫,目难视物。不待羽云提醒,李逍遥已自提剑戒备,心下微觉疑惑:“那眼睛流脓的小子不是他们自家夥里的吗?怎麽连他也一古脑儿要杀……”一个念头未及转过,头上突然扑簌一响,李逍遥不暇多思,身子一仰而倒,但见一面“魏紫姚黄”大袍从梁木间急旋而下。
    李逍遥晓得此时情势有多险恶,先使一招“雾里看花”,旋出一大簇剑花护住自身,猛地里一条如丝如线的微芒斜斜划向半空中那面袍影。先使出的那一招乃是灵儿所授的水月宫剑法,第二招想都不想就顺手一挥而出,剑意绵绵,无头无绪,连自己也不晓得这是什麽招式,又怎麽会一下子使了出来。
    紫袍倏地一荡而近,当头罩落,李逍遥眼前登时一暗,但觉袍下暗器急飞,虽然瞧不清晰,危险迫近之际,背梁陡然冒出大片冷汗。其实黑袍罩头之时,他已必死无疑,任何人当此情形之下,急切间也逃不过袍底下密集如雨的细针急射。
    此时李逍遥两眼虽然看不见,但他剑势已成,“!!”的一声,木剑从袍下一削而过,只听一人应声後跃,发出一声忍痛的低哼。紫袍随即将李逍遥全身裹住,他什麽也看不见,惊慌之下,一连串旋身打转,木剑乱挥,突然被一道劲风扫著腿胫,跌倒在地。
    耳边忽听一个少女娇呼一声,抢了过来,帮他把罩在头上的紫袍扯掉。李逍遥眼前登时一亮,脸孔抬起,瞧清了面前的少女明眸皓肤,眼光里满是关切之色,正是赵灵儿。
    两人目光互望之际,均感心情欢喜祥和,身边纵有天大的危险也都霎间忘在脑後。
    烟焰中突然有人尖声哼了一句,说道:“你们两人都去死罢!”灵儿耳朵微微一动,听出骤密的细针破风声陡近,顺手抓起那件紫袍一甩而出,卷在袍中的数十枚细针在她一摔手之下登时急飞而出。李逍遥心中隐隐明白:“原来我刚才之所以没事儿,多半又是灵儿使了金刚咒帮我护身之故……”
    那件紫袍甩将出去,登时犹如风帆一般鼓了起来。灵儿食中两指相并,在眉心轻划一个圆圈,念下法咒:“百无禁忌!”大袍突然间仿佛一个舞在烟雾中的人影一般扑掠而起,挡住了射向李、灵二人的满空飞针。去势不减,扑簌簌一声掠进烟幕之中,将发暗器之人蒙头盖住。
    羽云看见一个人影在烟雾里摇摇晃晃,抄起拂尘,呼的一拍,将那人连同罩头的紫袍一并打下水去。那人跌出楼栏之时,也飞起一脚横扫,李逍遥一声“小心”未及出口,羽云便已翻身跌出栏杆之外。
    李逍遥将身一扑,半空中探手一抄,但见羽云一串跟头跌下楼船,却落在一条悠悠晃近的小艇之上。黑暗中隐约只见小艇上横篙站立之人一身黑衫已然湿透,仰脸呼道:“师叔,我搞到小艇了,咱们一道闪罢!”却是蜀山派那小弟子任书易。
    李逍遥正想问一声有没有救到丁情,楼船主桅在大火中突然呼喇喇一声大响,倾倒而下,巨帆的阴影立时覆盖了眼前的水面,将他眼帘里那一叶小艇的影子一隔而断。
    混乱间,一时听不到那两个蜀山少年在水面上的叫喊声。李逍遥心道:“但愿他俩没事才好……”想起那独眼少年,转面四寻,此时满楼皆烟,势难立足,却瞧不清那少年的身影何在。李逍遥叫唤了几声,不闻有人答应,头上忽喇一下大响,却是顶篷烧塌,刻不容缓之际,他只得抱住灵儿的纤腰,横脚一踢,半面栏杆登时远远的飞了出去。
    李逍遥说道:“灵儿,这条船不成了,咱们也走罢!”灵儿把脸颊挨在他肩头,双手揽住他腰,呼的一声,李逍遥纵下楼船,这一飞便是数丈远,脚尖在水面漂浮的大桅上一点,借力一纵,又越十丈有余,半空中回头张望,但见船影已被烟雾遮蔽。
    突然间烟雾微荡,似有两个黑影一先一後,快速之极的掠著水面蹿向夜幕低迷之处。
    这时楼船离岸不远,但也有二三十丈之遥。李逍遥使出“风魔天下”轻功,当身子再次下坠之时,伸足在先前踢过来的那半面栏杆上一点,又借力一跃数丈,双脚在空中交替连踢,轻飘飘的有如御风飞行,只数个转折便即跃到岸上,灵儿虽也轻功出众,但见了他这等利索之极的身法,不由得也是暗暗惊佩。
    她刚想夸一句:“逍遥哥哥,没想到你的轻功进境如此神速,好生让人佩服。”李逍遥落地时突然一交绊跌,两人摔得晕头转向。
    李逍遥喘了一会,回望河口水面上忙著跳水或放艇逃生的人影,想起修剑痴和姬灵通,忍不住问道:“灵儿,老苗子怎会这般轻易便放了你?”灵儿摇了摇头,目光里也是一般的惑然之情,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他们两人怎麽样了?但愿……但愿没事才好。”
    李逍遥想起刚才见到那两个掠向对岸的黑影,暗思:“姬灵通和修剑痴多半是找地方打架去。老姬大概自忖没有十足把握,因怕斗剑时难以照护得灵儿周全,是以便不把她带上。如此看来,他们斗剑的地方离此多半不远。”
    想到这两大高手斗剑时必是精彩之极,李逍遥不禁心痒。但一转念间,又想:“万一老姬打赢了,少不了还要回过头来捉灵儿去什麽苗疆。躲还来不及,干嘛又巴巴的凑上去给人捉?何况我根本找不著他们斗剑的地头……”
    微一沈吟,暗觉这事尚有说不出的蹊跷之处,反正想不通,索性不去想。扶了灵儿起身,说道:“走罢。”灵儿不问要上哪儿去,只是眸子里含著想问的意思。李逍遥道:“不管怎麽说,总算甩掉老姬了,咱们回家去。”
    两人正走间,突见翼影扑簌簌急闪而过。道旁的树丛里转出两个人影,挡住去路。
    李逍遥一眼瞧出站在面前的是两个身穿乌衫的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时,身後有人低著嗓音说道:“奉姬长老之命,在此恭迎两位大驾!”话中原本含有恭谨的语气,但当那双尖锐的目光凛凛直射过来之时,这句话登时变成带了几分威逼之意。
    李逍遥面孔微侧,瞥见身後不远处立著一个瘦骨棱棱的疤脸汉子,身做黑苗服色,目光凛凛地瞪了过来。李、灵二人不由对望一眼,心下暗奇:“难怪老姬会放下灵儿去同修剑痴斗剑,却原来是有人在岸上接应。但这几人如何得到姬灵通的讯息?”
    那瘦子倏地晃身欺近,不等李逍遥木剑抬起,突然探手从灵儿肩畔虚抓一把,闪身退回先前所立之处。只见那瘦子手抓一只怪模怪样之物,那物竟然在他手上吱吱怪叫,李逍遥和灵儿皆吃了一惊。
    那瘦子抬起眼皮向他们脸上一扫,看出这两个少年男女大感惊异,便冷冷的说道:“这是跟屁鬼,没见过罢?”另一只手拈出一张画有驭鬼符咒的枯叶,口中念念有辞,转眼间他手上的那只满口絮絮叨叨的怪物便在一团青烟中萎缩,变成一个芋头大小的泥娃娃。瘦子随手将泥娃娃放进肩後背著的布袋里,向灵儿躬身说道:“小人符通玄,拜见大小姐!”
    李逍遥登时明白这几个苗人如何跟踪到他和灵儿,原来姬灵通在那船上便搞了鬼,只是他和灵儿竟未察觉。他拉著灵儿後退一步,心下暗惊:“厉害的苗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灵儿没有主意,只是望著他。殊不知李逍遥心里暗暗叫苦,先前他在船上便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刚才抱著灵儿跃上岸时又使多了真气,此刻连连潜运内力,想使风神轻功再次抱起灵儿逃遁,却怎麽也聚气不成,待要多使几次,腹间猛地一阵翻江倒海,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腰身一弯,忍痛不哼出一声。
    看见李逍遥满额溢出豆大的汗珠,灵儿登时吃了一惊,暗觉这似乎是岔了真气之状。李逍遥自知此时绝难与人动手,为免露了底儿,连忙向灵儿暗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
    但他这般神情怎能瞒过符通玄和另外那两个黑苗好手的眼光?
    那符通玄乃是雾月教中位份仅次於护教长老的一流好手,惯走江湖,眼光何等厉害,当即看出了李逍遥真气逆入经脉的情状,知他无法使出半点内力与人动手,暗想:“这少年不知是什麽来头,不过眼下倒也不需理会,只管把小殿下带走便得,这汉人的地头实是不便多耽,免得横生枝节,夜长梦多……”
    一念及此,他立时便朝另外两个苗人使眼色,示意动手。不料那两人竟似迷糊了一般呆立不动,符通玄不由心下一怔,突感一股睡意袭来,几难抗拒。他飞快闭眼,同时抬手往自己脸上狠掴一掌,打飞悄然附脸的瞌睡虫,一定神之下,眼睁一线,瞥见灵儿眸光中的迷离之色,登时省起:“险些被殿下的回梦咒催眠了!”
    灵儿见符通玄自掴一掌驱去睡意,登知此人定力不弱,她的“回梦咒”难以生效,急忙收去法术,免得瞌睡虫反附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刚收回法咒,符通玄身体突然微微一晃,李逍遥登觉咽喉一紧,两眼睁大,只见一个朦胧的青影眨眼间闪到面前,双手张开,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扣住了灵儿的腕脉,灵儿半身顿时麻木。
    李逍遥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情景。
    霎那间欺上来制住他和灵儿的朦胧青影明明是符通玄的形貌,可是符通玄仍在丈许开外僵然而立。李逍遥大骇之下,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或者是见鬼。
    灵儿霎间也是吃了一惊,脑中飞快翻书,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走魂术?”
    李逍遥闻言方知站在丈外的那一个乃是符通玄的躯体,欺上来擒住他们的却是符通玄的魂灵,这等情形委实出乎想像之极。但他却不晓得更不妙的情形还在灵儿脑中刚翻到的一页书里,她稍一凝神,便记起了水月宫的藏书中提到“走魂术”的後著便是“锁魂手”。符通玄既会“走魂术”使自己灵魂霎间出窍,势必会使出“锁魂手”封住她和李逍遥的魂魄,使他们两人变成白痴一般浑无知觉,失去反抗之力,等回到苗疆再以还魂大法令他们恢复。
    但灵儿就算想到了这一节不妙之处,也已无计可施。她脉门受制,李逍遥又真气岔行,除了束手就擒,毫无反抗的余地。
    夜色中突然有人喝道:“什麽人竟敢对付我们龙船会的兄弟?”李逍遥闻声一怔,随即想到:“哦,我和灵儿还做龙船会打扮……”眼前衫影晃闪,四下里蹿出一大群装束与他和赵灵儿一模一样的红巾汉子,呼喇喇一声涌近,各持兵刃,或提灯笼火把,围将上来。
    火把下有个膀粗腰圆的大汉手持一根熟铜棒,瞪眼喝问:“我大哥在哪里?”李逍遥未及回答,这大汉便不耐烦,提棒敲打符通玄的头,问道:“你这苗子哪儿来的?怎麽装聋作哑?”符通玄的肉身没法子回答他。那大汉起了疑心,教几名手下提刀架上了符通玄的肩头。那干红巾汉子揪住符通玄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实是无礼之极,便挥拳乱打。一人边打边骂:“二爷的话你都敢当耳边风?我看你是欠揍……”
    这干人一打岔,符通玄的“锁魂手”哪里还能使得出来?
    那膀粗腰圆的大汉名叫张士德,原乃泰州盐贩子,随其兄张士诚聚众创立“龙船会”,大做黑道买卖。此趟两兄弟到得此处,原是应了“侠客山庄”之邀。他在岸上望见张士诚的座船起火,著急之下,连忙率了百来人赶来察看,不巧在此撞见符通玄正要为难李、灵二人,因见李逍遥和灵儿皆作龙船会装扮,便即上前喝问。
    张士德脾气暴躁,他手下的人也都凶神恶煞一般,符通玄的肉身转眼已被打得鼻青眼肿,脸跟猪头似的。若非脖子被掐紧,李逍遥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突然间咽喉一松,青影迅速之极的从李、灵二人身前闪进人群,符通玄原本僵立不动的身子立时一震,双眼张开,目中精光陡闪。
    李逍遥心念急动:“他的魂魄回体了!”只听劈砰劈砰数声大响,围殴符通玄的那干红巾汉子四下飞起,远远摔落,人群中叫苦连天,转眼间便倒了一大圈人。
    李逍遥一瞧之下,登时吃了一惊:“这家夥好厉害,龙船会这些人哪里挡得住他三下五除二?”
    但见张士德所率的百来人围著符通玄,火光晃闪,中间空出的圆圈越来越大,靠近圈子的红巾汉子不是倒飞而跌,就是倒地翻滚。李逍遥暗觉再待下去情势不妙,连忙拽著灵儿衫角,两人趁乱逃进林子里。
    这一路上为免再遇到黑苗族的人,他们没敢走大道。好在李逍遥从小离家出走的经验丰富,又惯与邻村痞子游击周旋,自是摸熟了方圆数十里内的大小路径,灵儿随他抄小路走了半夜,总算没再遇到什麽人。
    天明时分,十里坡已然在望。两人在山石上歇了一会,灵儿取出调理真气的水月宫丹药给李逍遥服了,又帮他打坐调息约莫两个时辰,各感倦惫,相依著在山石背後打起盹来。
    李逍遥经历了这许多事,哪里睡得安宁?刚合上眼不久,便梦见许多蛇围著他和灵儿,却并不爬近噬咬,只在他们身边密密层层地围个大圈,蛇头高昂,群相起舞,这情形委实骇异,他登时惊醒。张开眼睛,四周树影婆娑,晨光照面,微风习习,一派宁谧气象。
    灵儿美丽的眼睫微颤几下,突然张眼。顾盼间,但见李逍遥拿著木剑在树荫下比划,她看了片刻,暗觉他这几下剑法似未使过。李逍遥身影在树丛间隙穿闪出没,剑势绵绵,初练之时尚嫌稚拙,难免拖泥带水,但只多练得一会,剑势游走之际渐渐的便无半分间碍迟疑。
    “嗖!”一道劲风从灵儿鬓角之畔斜斜掠过,剑路回旋,木剑之上沾了一只蝴蝶。
    蝶扇翼欲飞,却反将身子穿在剑尖之上。李逍遥颔首低眉,一绺头发垂落颊边。
    灵儿悄立一旁,静观不言,过了一会,李逍遥抬手搔头,转身时满脸懊恼之情。瞧见灵儿在旁,他便收住剑式,说道:“灵儿,你醒啦?”
    灵儿点了点头,侧首一想,说道:“逍遥哥哥,这似是修剑痴的剑法。”
    李逍遥叹了一口气:“正是‘痴心情长剑’。可是我好象没使对,总觉得欠缺了什麽,越练越使不下去……”修剑痴先前对敌之际迫不得已使出“痴心情长剑”,一剑绵绵回转,抹断四名强敌的咽喉,李逍遥暗觉这一路剑法虽说杀势甚重,却又美妙难言,忍不住便记了下来,昨晚在楼船上也曾不知不觉使过一次,越发喜欢,此时忍不住便加以练习,但他越练越感到与记忆中所见形同实异,自感未得其中精髓,不免泄气。
    灵儿轻手微拂,穿在剑梢的蝴蝶落到掌心。那只蝴蝶双翼翕动渐弱,像一片风吹落的花瓣,不会飞翔,只有凋零。灵儿双掌合拢,心想:“要知道,一只蝴蝶是一朵鲜花前世的魂魄。”
    她把手轻轻抬起,向空中一扬,蝶像一朵蒲公英般飘然而飞,翩翩飞向无名的远方。就在这一瞬间,透过蝴蝶的翼影,他们相互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怅然。
    但李逍遥眼中更多的是惊异,心头也是一下震撼。死在他剑下的那只蝴蝶居然在灵儿手心里复活了,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蝶影翩跹,只见灵儿眸子里似有神光一闪即隐,她不动声色的转过秀靥,不知不觉间灵力又有一层蜕变。
    修剑痴使的那一路痴心情长剑法她也亲眼瞧见,梢一沈吟,走到李逍遥身边,拾起一节树枝,凭著脑中印象演示给他瞧。她习剑多时,剑法造诣远较李逍遥为高,李逍遥先前使不下去的那几路变化,经她一演示,差不多都补全了。李逍遥欢喜之余,忍不住说道:“灵儿,我觉得你怎麽总是……呃,有点儿神神的?”
    灵儿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李逍遥也过来与她一起试练一遍她刚才使过的剑法。两人来来去去的练习了几回,均觉这路剑法好象没使对,其中的许多奥妙之处似乎未得甚解。灵儿也觉得她虽把剑招补全,其中还揉入了一些她自己想到的变著,但这路剑法使将出来,殊少了一分水乳交融的浑然剑意,再看李逍遥从头使了一遍,也是欠缺了什麽,徒具其形而已。
    “虽然是徒具其形,”李逍遥摇了摇头,很快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说辞。“但我在楼船上一使出来,总算也摆平过高手。也不算一无是处……”
    灵儿丢了树枝,蹙眉沈思。微风吹拂,但见她丝衣款摆,更衬得她腰身的窈窕柔美之态宛如一朵新绽的芙蓉。李逍遥侧头瞧了片刻,不免赏心悦目,一时难以定神,忽想:“不知脱掉会怎麽样?”
    灵儿回眸向他望了一眼,微抿的嘴角挂著一丝似笑非笑之意。李逍遥为她容光所慑,登觉自责,低了头想:“灵儿八成是个迷了途的仙女,找不著她的菩萨,才暂时跟了我。我怎能对她乱起坏心?这般想一想都是亵渎,以後不可以再对她存轻薄念头,免得天老爷找我的碴儿,把我变作小乌龟什麽的……”
    “李逍遥!”突然间有人大叫。“你这只小乌龟!”
    李逍遥吃了一惊,心念乱转:“哇,这麽快就找上来啦?”掉头四顾,只见树丛里犹如土拨鼠出洞般钻出七八个灰头土脸的人影,一面叫喊,一面乱投石砖。李逍遥连忙拉著灵儿便跑,突然间脚下一陷,在满地的枯枝落叶里不知踩著什麽,足踝一紧,“唰!”的一响,登时头下脚上的离地而起,身子被一个大网兜头裹住,晃悠悠的吊在半空。
    树荫下有个翘鼻斜眼之辈仰面打个哈哈,说道:“李逍遥,你小子踩进我的地头了!”不等李逍遥答腔,目光转到灵儿的倩影之上,见她仰面望著树梢吊著的网兜兀自发呆,那厮便用一只脏兮兮的大手向她香肩搭去,涎著脸说道:“小妹妹不用怕,跟著李逍遥没出路,不如改跟我混罢?”灵儿摇了摇头,不跟陌生人说话。
    李逍遥在网里说道:“高手,这妞儿是跟我的,你别死缠了……”话没说完,高手突然大叫而倒。李逍遥定睛一瞧,原来高手那只胳膊竟然脱臼了,软垂在腰畔。他还没转过念头,身子随著网兜落地,灵儿伸手一托,将他轻轻的放了下来。
    高手咧著嘴叫唤:“子焚,不是叫你看著这妞儿吗?怎麽又盯不住……”话没说完,就见到那个拿刀站在灵儿身後的小痞子裹进了网兜里,莫名其妙的挂到了树上,悠悠晃荡。
    众痞子不禁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望著空中晃来晃去的网兜。李逍遥知是灵儿使的手脚,奇怪的却是连他也瞧不出她是怎麽捉弄这干小痞子的。他转过脸孔,说道:“高手,上回还没教训够吗?”
    高手让旁边一个黑脸小子帮他接上了骨节,甩了甩手,恨恨的瞪著李逍遥,说道:“上次我被你整惨了!李逍遥,今天我要干掉你,抢你的妞儿!”李逍遥目光一扫,见到高手身後影影绰绰的晃出好些以前从未谋面的生面孔,个个手持杆棒,神色不善,这种阵势显然是要打大架来了,他不由得退到灵儿身前,说道:“高手,我别的妞儿你可以去抢一抢,这个妞儿不行。”
    高手擤了一把鼻涕往旁边一甩,说道:“你别假慷慨!那些村姑长得像样点儿的都被你泡过了不知几百遍,谁稀罕喝你剩汤?”眼光色迷迷的瞟向灵儿俏面,笑道:“不过这个小妹妹看来还很纯噢!”脸孔一拉,向李逍遥瞪了过来,鼻头拧起,哼了一声。“李逍遥,你的胃口也别太大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何必非要当那只赖著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灵儿低声问李逍遥,“要不要我帮你打趴他们?”李逍遥摇手道:“等其他妞儿来抢我的时候你再出面吧。”提起木剑,踏前一步,说道:“高手,今儿你找来不少新帮手啊?”
    高手双手一扬,说道:“少废话!为泡妞儿打架,天公地义!”拽了一根白腊棒在手,立个门户,叫道:“李逍遥,咱俩先来单挑,你可别叫妞儿帮忙啊!”
    李逍遥笑道:“好啊,不过你们可别趁机来骚扰我旁边的妞儿。”转脸想叮嘱灵儿一句,谁知背後已没有人。众痞子齐望树梢,只见李逍遥身边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斯斯文文的坐在树上,两只穿著绣花鞋的脚在绿叶间隙微微晃摆,神情闲适,纵然只随意地依在树桠间,那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动人。
    以李逍遥此时的武功打发几个小痞子已是绰绰有余,是以灵儿并不担心,既然他叫她不要帮忙,她便静坐一旁掠阵,倘若李逍遥有难,她自会随时暗中相助。
    高手的武功得自家传,李逍遥知他父亲高大全乃是萧家庄大户人家的护院,使得一手好枪棒。从小到大,李逍遥便打不过高手,当下见他气势汹汹的抡棒扑来,不由得有些心慌,想向旁边避让,高手横棒一拦,斜打李逍遥双腿,口中笑道:“李逍遥,你的武功太不入流了,哪个妹妹欣赏你,那她的眼光也就太差了……”话声未落,李逍遥反转木剑拍在他背上,高手带著自我欣赏的笑容栽了个嘴啃泥。
    众痞子惊呼声中,李逍遥横剑说道:“我是不入流,但要收拾你们这些半吊子的混混,那也不在话下。”众痞子怒骂著乱棒围攻而上,李逍遥想:“正好让我试试修剑痴的‘痴心情长剑’!”正要使出那一路剑法,灵儿在树上提醒道:“逍遥哥哥,这是杀人的剑法。”李逍遥心头一凛:“幸亏灵儿提醒!”急收剑势,新招未生,七八根棒子已扫到身旁。
    灵儿生怕他不小心受伤,忍不住暗使法术,低念一声:“定!”
    那几个小痞子顿时僵立不动,李逍遥一怔,只见高手使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戳指大骂:“李逍遥,你太烂了!说好是单挑,你居然叫後边那妹妹帮手……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李逍遥摇了摇头,心道:“早知他会恶人先告状。”转头向灵儿喊道:“灵儿,你不想让别人揪我辫子罢?”
    灵儿收了法咒,那几个小痞子凝在半空的棍子纷纷扫落,仍然砸向李逍遥身上。高手笑道:“这才对嘛!”趁李逍遥还未把头转回来,抡棒扫颈。李逍遥随手使一招“不知所措”,木剑从身旁急旋一圈,後发先至,抢在乱棒打来的一霎间扫翻了一干小痞子,七八根木棍登时在空中七上八下,悠悠飞落。高手带著自我欣赏的笑容栽了个嘴啃泥,刚倒地便被那些落下来的棒子接二连三地打在屁股上。
    李逍遥把木剑往胳肢窝里一夹,掏出一根揣得皱巴巴的纸烟叼在嘴边,却摸不著火涬子,转头向灵儿问了一声:“有没火?”灵儿两眼眨了眨,眸中微芒一闪,李逍遥嘴上的纸烟冒出火星。
    高手蹦起来嚷道:“李逍遥,给点儿创意行不行?别老是摸仿别人,这是没有‘钱’途地!你的剑法太造作了,传统的套路,一般的打斗,毫无新鲜感!”众痞子一齐扮鬼脸道:“屁屁屁!”
    “各位的做法不禁令我想起了惯於蒙脸化装扮各种人骂他自己老娘的书航小朋友,”李逍遥吸了一口烟,笑道,“想要什麽新鲜感哪?说来听听?”
    高手道:“高手过招往往是一招搞定,一击毙命,那才过瘾嘛!哪有像你这麽多花式的打法?”李逍遥悠然朝他脸上吐一口烟,笑道:“好啊,那就请你把我‘一招搞定’又或曰‘一击毙命’吧。可别太多‘花招’噢!”
    高手举棒立个“金鸡独立”的花式,大叫一声:“弟兄们,使出咱们痞子派的看家本领‘绝杀’给这种不入流的人瞧瞧!”众痞子一齐答应,纷纷围拢,各摆姿势,宛如一簇牵牛花般左右伸胳膊腿。
    李逍遥叼著纸烟看直了眼,笑道:“既然说我是这麽不入流,各位又何苦如此挂怀?还摆这麽多‘疯’情万种的姿态给我看这麽劳神,唉!你们累不累?”
    众痞子发一声叫,乱棒打来。李逍遥木剑一抬,高手连忙叫道:“有点创意行不行?不要老是模仿别人!”李逍遥只得又把木剑夹回腋下,众痞子这才放心,或翻斤斗,或打著旋儿,或独脚跳,或著地打滚,总之是有多少花样全抖了出来,你推我搡地挨近李逍遥身边,挥棒便打。
    突然间每人脸上皆中一脚,李逍遥旋身横掠一圈落地,霎眼间已狂风般连扫三五十腿,一干痞子连足影也未及瞧见便即跌飞丈外,或架於树梢,或栽入阡陌,或伏於草窝,或爬在石丛,人人身上皆有七八只鞋印,或流鼻血,或掉眼泪,或吐白沫,或屙屎尿,也算仪态万千,令人绝倒。
    高手趴在地下耷拉著眼问了一句:“什麽功夫?”李逍遥抬脚微晃两下,笑道:“风魔神腿。”高手嘴巴一歪,吐著苦水咕哝道:“太烂了!都做不到一击必杀,算不上什麽……什麽高手!”李逍遥蹲下来侧头瞧了瞧他满嘴泥巴的样子,悠然道:“想当高手想疯了的是你,可不是我。”
    树梢突然簌的一响,有人急掠而过。李逍遥仰面时但见满空飞叶飘落,劲风带处,脸颊上的肌肤霎间仿佛春水吹皱般的起了一阵漾动。他心中暗惊:“好大的剑气!”
    灵儿从树上飘然而下,站在他身後。
    李逍遥转面向她望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会意的眼色,一齐展开身形,朝前方飞掠而去。众痞子张大嘴巴,面面相觑,或惊愕,或骇异,或揉眼,或掐耳,只道看花了眼,又好像置身梦魇之中。
    高手忿忿不平的哼道:“太烂了!屁屁屁!李逍遥不可能变得这麽厉害……”
    李逍遥使出“风魔天下”轻功身法,突然担心灵儿跟他不上,转面一瞧,但见灵儿丝衣飘飘的跟在他身旁,不疾不徐,神态一如往常的闲适温雅。他心中不由暗叹:“灵儿这丫头轻功怎样都不输於我,我再怎麽练,她还是一样总能不声不响的追得上我……”
    两人从十里坡南面的山阴之隅悄然掠出,灵儿突然低声说道:“停一停!”李逍遥这时也看见了前边的人影,赶忙刹住身形,两人蹲身藏到道旁的草丛後,探眼一望,只见一前一後两个人影在满空乌云之下迅急无比的掠过荒坡。
    李、灵二人登时对视一眼,认得前边那人好像是修剑痴,没想到他平时一副倦态,轻功竟然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李逍遥之下,比起灵儿殊胜了一筹,只是不如她使轻功时那一分从容闲雅的美态。
    追在修剑痴後边的那人身形高瘦,花布飘展,不消说正是姬灵通。李逍遥最是忌惮此人,一瞧之下,登时皱起了眉头。两人皆是向草丛里一缩,屏息静气,不敢声张。但见姬灵通怎麽也追不上修剑痴,两人的身影相距七八丈,在荒坡上转来转去,姬灵通总也近不得修剑痴之身,修剑痴却也甩不掉他。
    李逍遥隐隐明白:“这两人轻功高低之差仅在七八丈之距。”
    只见姬灵通不时回头往身後寻视,李逍遥并没觉得他这频频回头的举动有何不对,殊不知姬灵通心中大觉异样。灵儿多瞧得一会,探嘴到李逍遥耳边说道:“姬长老背後好像多了一个影子。逍遥哥哥,你有没有瞧见?”
    李逍遥一怔,突见姬灵通旋身站定,目光四扫,满脸的惊疑之色。李逍遥正想:“搞什麽鬼?”只听姬灵通仰面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阁下如此轻功,恐怕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却这般鬼鬼祟祟,藏头缩尾,算得什麽高明行径?”说罢,忍不住又旋身换个角度,游目四顾,却仍没瞧见跟在他背後那人的半点衫影。
    李逍遥暗感姬灵通似乎正朝他这边望来,忍不住想:“此处轻功最高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他已经发现我了?”不觉把惴然的目光投到灵儿脸上,她微微摇首,示意他不要乱动。
    姬灵通没瞧见谁在跟踪他,但背後总有一种被一双锐目盯住的古怪感觉,这使他不寒而栗,暗觉这等情形可说有生以来从所未遇。他沈著脸呆立一会,暗暗留意身後,眼角斜视,果然瞥见半片青白相间的袍角稍闪即隐。
    姬灵通不由得暗自戒备,然而僵立半晌,背後并无动静。此时修剑痴早已走得没影,姬灵通迟疑片刻,突然间提气急纵,飞身窜向谷底,心想:“我就不信你敢跟著我跳下去!”
    十里坡北面的一片山谷终年云幽涧深,李逍遥曾听说有打柴的村民不小心失足在此跌死,作梦也没想到姬灵通竟会当真往下跳去,一惊之下,他忍不住跃到山崖边,小心翼翼的探头一望,透过云雾间隙,隐约瞧见一面花花绿绿的布袍宛如鼓起的风帆,飘飘掠过谷底的树梢,倏忽隐去。
    李、灵二人在崖边正自愕然相望,突感一阵衣风掠面,云烟微荡,似乎有人飞身窜向谷底,奇怪的是却没见到身影。李逍遥不禁骇然:“天下竟有这样的轻功?”灵儿也是目露迷惑之意,想不出除了已死的玄衣神之外,当今之世怎会还有如此来无踪去无影的玄奇轻功。李逍遥的“风魔天下”轻功尚学不久,虽说已足令人叹为观止,但与那人比起来简直就像儿戏一般,这就无怪乎连姬灵通这样的一流高手也不禁为之动容了。
    山风徐徐,云深雾缭处远远飘来一声朗朗清吟:“风者──凌也、厉也、倔也、强也,凡与风结缘者,无不朗朗铮铮……”
    李逍遥不禁愕然道:“这家夥究竟是谁?难道世上真有神仙……”灵儿见他望向自己,她垂下眸子,低声说道:“你说有就有。”李逍遥心道:“什麽叫我说有就有?”但见晨光辉映之下,灵儿面若娇花,豔光照人,实是美不待言,那含而不露的娇羞之态更是说不出的惹人喜爱。他忍不住食指一动,笑道:“那你呢?你是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