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西巡访民 南岳备战

作品:《将军未敢忘忧国

    作为培育试行新县制干部的保姆——湖南省地方行政干部学校终于开学了,三月间,从7500人中选拨了3000余人,作为第一学期学员开始进行培训,三个月后各班次相继结业。
    张治中着令有关部门进行了一次调整,共调整了25个县的人事。加以几处提前的调整,到了8月,全省75个县从县城到乡镇,有计划地完成了人事的更张,湘中各县人事都经过了根本的调整,张治中的目光乃注视到还没有十分安定、一向被视为“特殊地带”的湘西。
    自从4月初沅陵行署成立,陈渠珍回到湘西以后,这一地区的情况虽然有了初步的安定,但究竟还没有完全安定。
    陈渠珍是湘西凤凰人,1913年开始担任湘西镇使署参谋,当过湘西镇守使署副参谋长、当过湘西护国军第2军参谋长,当过湘西靖国军第1军代理军长,当地湘西剿匪总指挥、湘西巡防军统领、湘西屯边使等。这么多年的统治,对于湘西的历史、地理和人事,早已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无怪乎被称之为“湘西王”了。
    湘西不仅在湖南是一个重要地带,而且因为屏障川黔的关系,在抗战全局中必然也将成为一个重要的根据地。
    为了实地考察这一动乱的地区的民情风物,更希望从实地考察中,能够决定一个切实而有效的安定湘西、开发湘西的办法,张治中计划第二度的出巡。
    原来也是预备同第一次出巡湘东南的办法一样,事先不给地方知道,随意去视察。行署陈陈渠珍主任知道以后,就提出一个请求说:到别的地方去,可以不使地方知道,但是湘西情形有点不同,最好能先知道。况且湘西人民多少年来,都没有看见过地方长官,也希望给他们一个接近的机会,所以这次主席如果要到湘西来,希望预先可以给大家知道。
    5月31日张治中从长沙启程,一共经过沅陵、辰谿、芷江、麻阳、凤凰、乾城、永绥、泸溪、常德、临澧、澧县11县。可以说是从上湘西走到下湘西。也就是从沅水流域走到澧水流域。中间从芷江到乾城的几天行程完全是走的山路。
    沿途山川风物瑰伟奇丽,树木葱茏,使人感到山水之胜,风景之奇。这全部行程,如果用旅行的眼光去看,可以说是在大自然公园中的游览,在画图中的赏玩。这些美丽的山川,葱茏的原野,不但使人有锦绣河山的感觉,而且也减少旅途的劳顿。所以张治中曾发出感叹说:湘西这一个地方,丢开别的情形不讲,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山野公园。
    最令张治中不能忘的自然还是人民的疾苦。尤其不能遗忘的是在上湘西一带,每到一县时,人民拦路涕泣呼号的情况。一路上他收到的禀贴达400余件之多。后来加以统计,请求征治盗匪劣痞的是占第一位。其次就是控诉地方官,以及乡保长等的压迫剥削。再次,就是诉讼纠纷。
    这个统计至少可以作为政治失修的反映。对于这个问题,张治中曾说:湘西人民生活的情形,可以说是过的非人生活。这些苦痛的情形,这些非人的生活,我们一般老百姓只会委诸天命,他们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但是我们负着军政责任的,或许有些人也可以不把这些列为自己责任以内的事,使自己有负咎之感。但是细想一想:我们能逃脱这一个责任吗?
    湘西是有名的穷,但是他们到湘西看一看,觉得湘西实在是富。矿产之丰,林大之盛,民力之强,这都是富的条件。为什么还穷?为什么他们湘西人民是过的非人生活呢?就是因为货弃于地。真正的财富一旦开发起来,那湘西实在可以成为一个最富的地区之一,要根本解决湘西的民生问题,这是一个最主要的着眼点。
    张治中轻车简从,爬山涉水,用半个月的时间,将自己的足迹留在了湘西的山山水水。这里,将他西巡中的日记摘录一小部分,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为湖南省最高军政长官,他对湖南的热爱,对人民的关怀,对责任的承担。
    西巡半月记
    5月31日晨六时,抵西站。出发前,就站外路畔民家树荫下,聚随行人员作小谈。告以此去湘西系抚慰人民,探求民隐,无论待人接物,均须出以亲切真诚之态度,切勿自视为省会官员,虚骄自用。
    登车后,疾驶于行道树荫中,五月薰风,使沿途浅水低山倍添清丽。车抵益阳渡口,登裴公亭远眺河山,经农遥指资水下游,云:“去此三数十里,即所谓桃花江上也。”
    途中,在一山坳农家休息,与一老者闲话田园生活。度其身世,或当为一富农。有子一人,曾受中等教育,云已赴沅陵应保长考试。余意即就此一端而论,新政殆已引起古老农村之波动矣。俄而,一农妇负其幼子来,见座前所置香蕉,瞪视良久。畀以二,尚不知其为可食;告之,惊异与欣喜之情,交相透露。为之恻然。
    斜阳映照中,穿过沅陵乡间二三村落,皆有民训人员率领受训农民,整队迎于路侧。车行后,雄壮之歌声犹可远闻。
    6月1日
    ……下午四时,在行署接见沅陵、溆浦、辰谿、泸溪、古矽等县士绅,畅谈地方情况。其中数老者,特富劲直笃厚之风,古道热肠,弥深钦敬。彼等认为湘西问题并不若何严重,但若干年来政府无好官,民间无正气,或以湘西人民朴愿性成,遂志以榨压欺凌为事,于是治安日坏,民不聊生。
    6月2日
    本日日程为视察沅城教育情况,经农、玉鍪及随从人员等同行。是日计曾视察一所联立中学及两所教会学校。
    当余等一人联中校门之际,恍如置身古庙之中,败壁颓垣,灰尘狼藉,无论讲人、讲物、讲事,均属腐败、杂乱、污秽不堪。学生既无礼貌,教者亦欠精神。余曾见一教员立于讲台之上,手执课本,低头诵读,一如自拉自唱,初不问学生之反应、学生之感受力如何,亦不问其所讲解能否注入学生印象之中,殆真属不求甚解之教师。
    其负责者曾延余等人领休憩室中,室中腐败气息,令人不能久耐。辞出后,转入比邻两校,气象大不相同。参观其讲堂、寝室,到处整齐清洁,井井有条,礼貌精神,处处周到。
    返行署途中,曾有一学生装束之青年,含泪跪于路畔,吁请申冤。询其情,知其兄原任沅陵区长,守法奉公,不意竟遭恶霸之暗算,遂致身首异处。其事殊可哀,嘱陈主任加紧缉凶,从严办理。
    6月3日
    ……傍晚抵芷江。自南郊飞机场之边缘以迄城关之路畔,均为民训队员、中小学生之行列。偕席专员楚霖、张司令沛乾等同行行列中。古城落日,犹有余晖,而此几千人之行列中,似亦映有未来光明之远景。所有民训队员、中小学生等精神均极为良好,在想像中殆非如此边城所可见者。
    正午抵辰谿时,曾就六三纪念大会,与辰谿民众见面。会场一隅,有数老妪跪地求哀;出场时,拦路呼冤者又数起。或为出征军人家属吁求救济,或为控诉地方豪霸,或为民刑诉讼案件,请求昭雪,宛转呼号,情殊可悯。余心沉重已极,唯有一一慰之。
    6月4日
    ……今日民众大会场中,有自附近乡间自动赶来参加之民训壮丁,凡数千人。一派农民装束,掩映于长矛土铳之间,以与服装整齐之学生行列相比,造成一对照。
    此间素以民风强悍著称。余曾以此征问地方人士,据云:此间附近有一乡村,风气异常奇突,居民一若好杀成性,十一二岁之幼童即身佩利刃,动辄相斫杀。其尤奇者,如刀出鞘而不获杀一人,亦必以犬豕为牺牲,务使出鞘之刀血污而后已。嗣夏谈及一故事,云:曾有某姓父,密征邻人杀其亲生子,且悬五百凶为敬,邻人应征而往。入门忽有所踟蹰。自思此何等事,万一如有别情,岂非自投罗网?因不敢前。继思白刃既已出鞘,再以之人,又乌乎可?遂一鼓作气,杀其子而出,竞携五百元以归。如此残忍离奇之风气,殆人间之所罕见罕闻!
    6月5日
    黎明,乘肩舆发目芷江。北郊外万株绿柳,一湾清溪,晨光熹微中,朝露未收,林间漫溢清新气息。民训队员就数里外之村落中,燃土炮作礼,此或亦为旧农村中之新动态也。
    全日在荒山中行进,沿途极少村落,罕见行人,俨同原始山林。暗云含雨,阵阵灌道,途为水浸,泥泞难行。暮抵麻阳,历山程九十里。
    上午在一贫困之山村休息时,曾在过路亭中与农民谈话。询其生活情形,无言以告,其面容之愁惨,不啻沉默之说明。芷江飞机场之修筑,予此贫困山村以极大之影响。为政如此,国将奈何!偶睨墙头,则派捐摊款之字条,斑烂驳杂,不一而足。
    临行时,嘱卫士畀以一元以作茶资,农人审视良久,似不知所措也者。询卫士指余谓何如人,卫士以实告之,益增其惶惑。山间岁月远隔市风,朴厚天真,乃成为乡民之本色。此可喜处,亦正可怜处。
    夜11时许,晚膳后,检视数小时内所收禀帖已达二三十件之多,几尽属呼吁诉讼之不公平,与夫苛杂之不胜负担者。字里行间,已将地方政治情况映照无遗,因不待民训人员痛心之泣诉他。中夜彷徨,未能入睡。
    6月6日
    ……自麻阳来凤凰途中,气象较昨日所见为佳。沿山遍植桐茶,一派新绿,景物怡人。高冈之上,恒见茅舍栉比,一如峰巢,询之土人,则谓原系避匪移居。指另一峰巅云:村民在此,曾与匪相持数日之久,山麓犹有被焚房屋之残迹也。沿途所经村落,均有村民自卫队整队相迎,道路亦经临时修整。凤城附近,且有佩自卫臂章之指路农民,立于路口。一般组织表现甚强,盖亦在民匪斗争中而成长者。
    凤凰全境自去年秋季以还,几整个为匪氛所笼罩。乾城事变发动之时,凰县曾被围攻数日,卒在全力抵抗中,幸能保全元气。龙部收编以后,地方秩序渐告恢复,唯乡间散匪未清,居民仍不能安枕耳。
    此间为在日屯边重镇,市廛中饶有中原风味。房舍整齐宏伟,为所经各县冠。玉鍪先生居此数十年,其仁爱侠义之风,在民间构成坚强之信仰。以言绥靖湘西之适宜人选,余信余之所见不差。
    6月7日
    上午,仍照例与公务人员地方士绅等相见一堂,一十余龄童代表致词,甚可喜。
    与地方人士研究匪患成因,大致可归纳为:一则山多田少,耕耘不足以自给,加以豪强兼并,捐税如麻,于是发当兵做匪为必然之路。二则由于历史之沿革,在往昔屯边制度中,即以兵农合一为基础,一旦基础破坏,只有为匪之一途。三则地理上之环境又助成其便利。据云在湘西一带,为匪乃一极简易之事。如能执有一枪,一开始即可杀人越货;否则亦只须掳一耕牛,拖住川黔边区一带制造土枪场所,即可易得一枪;既有一枪即能入伙。四则政治力量之薄弱,复助长匪氛。初则任民与匪争,继则纵匪逼民,终则逼民为匪,秩序乃不堪问。
    如此既有生计之驱逼,复受风气之熏染,更有山林之掩护,复无政治力量之防闲,于是凡有一枪可用之人,均群趋于上山吃粮之一道,此所以使边区不易治。凡此数因一,一言以蔽之,厥在“管教养卫”四字未曾做到一字。长治久安之道,固待于正本清源,非单纯以军事力量所能使每一乡村臻于静谧安宁之境地。
    傍晚登山远眺,楼阁掩映于群峰流水之间,玲珑秀美,如入画图。何社会现象与自然现象之不能相合也!转捩之机,要在人为而已。
    6月8日
    晨兴甚早,烟雨濛濛中,渡河沿古大道至乾城。道畔尚保留昔日防苗旧迹,断续数十里之长。今日苗胞已不复成为异族,唯汉苗间之仇视隔阂仍深,此亦湘西问题之另一特点。
    晚间与谈全区政事兼及教育方面情况。湘西小学教师一般待遇之低,殊堪慨惋。最多者仅月得十二三元,少则七八元,或五十串钱,亦有以四五十石谷为一年之酬报者,其清苦可知。如此菲薄之待遇,自不能吸引良好师资,于是乡村教育乃益速其落伍。间有六七十岁之白发老师,犹与数十儿童相处一堂。
    关于苗胞问题之解决,当以教育为入手。第一步须培育苗族青年,使先成为一进步的领导力量,则蒙昧中成长之传统成见,必由淡化以至于消灭。星舫先生云:距此十数里之所里,有一特区师资训练所,专为培养苗区教育人才而设,办理尚见精神。明日拟往视之。
    6月9日
    上午在民众大会场中,对乾城新气象深致嘉许。是日除县城各机关文武人员外,亦有自所里及附近数十里内乡村赶来之学生、民训壮丁及乡保长等。会后巡视各机关,亦均井然有序。
    沿川湘公路行抵永绥城。沿途山峰挺秀,公路穿矮寨盘旋而上,凡十楼匝,抵于巅,形势之雄,叹为天堑。此路兴筑时,曾自湘中各地动员数万熟练民工,开山填水,死于矮寨工程之上者,据说达200余人。寨上有殉职员工纪念塔,刻石纪其事。
    6月10日
    十时自永绥东下,抵于排碧场,在一苗胞乡长家中午餐。餐罢,主人劝作小龙洞之游,颔之,以肩舆去。途畔有汉苗同胞数十人肩长短枪,荷刀矛,排为行列,鸣爆以迎。为首者云将护余前往。告以毋须,而坚持不可,因鸣号以进,号音初无节奏,仅可代表一种愉快心情,亦正由于此种素术情趣,殊令余不能忘怀山野农民之纯真可爱。
    6月11日
    竟日与尹厅长、朱厅长、陈主任等会谈湘西亟待解决之各项问题,并审查行署所提出之安定及开发湘西各项方案之草案,决明日启程赴常德,转往澧水下游。
    6月12日
    雨中别沅陵,过桃源宿于常德。力余同志方卧病署中,今日不及往视。地方人员初以武陵饭店为招待所,嘱新任郑县长却之,仍宿于县府。
    晚间,召地方各机关各公团代表聚谈。会场间所流露之气象,迥不若上湘西各县所见之真诚热烈。就余平日所见,大抵农村社会风气古朴可爱,而在小城市中,大都市黑暗面之颓靡腐败,以及内地乡村黑暗面之懒散消沉,交织成为一种市井气,令人见而生厌!狡猾、敷衍、虚伪、欺骗、谈吐仪表之间,均属显而易见。
    6月13日
    上午八时就党部礼堂,对各机关团体人员讲话,晓以常德在未来战局发展中地位之冲要,勉力振作有为。对于地方风气更三致意焉。
    党部礼堂中,总理遗像及党国旗均已水渍斑烂,两旁所悬先烈像亦为尘灰所蔽,精神之颓败,一目了然。在上湘西数重要县份,党部及党部重要人员均颇不理于众口,芷江党委杨毓桓一案特其甚焉者耳。
    下午自常德启程,经临澧县。沿途所见人民生活较上湘西为优裕多多。以澧城而论,其富庶情形远非沅芷一带所能比拟,然地方风气则又相差远甚。贫瘠之地民勤,富厚之区民情,正与“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同为两种气质之对照也。
    6月14日
    昨夜曾与澧县士绅谈话,此间引为最大隐忧,厥为水患。水患之难治固由于自然之障害,亦由于人事之不臧。在沿湖各县水灾成为普遍之严重问题,而水灾救济则又成为众所皆知之利薮。所谓灾官、垸蠹之流,即恃此为发财机会。人间罪恶盖未有更甚于此辈凉血动物之所造成者!风气所趋,地方公正士绅可闻而不可问,地方人民敢怒而不敢言。
    正巡视学校时,路局人员来告,沅水澧水均在暴涨中,恐路阻,因即成行。过常德,水已薄城,车田轮渡载往德山后,循公路经益阳、宁乡,返抵省垣。
    张治中自31日出发至完毕巡程,适为半月。由于时间限至,每到一地不能作深入之的访查,使他深为此行之遗憾。他希望等过些日子政务稍暇,再续巡程,以求更进一步的考察。
    张治中在巡查中看到的这些问题,虽然过了几十年,现在看来,但在我国广大农村和偏远山区中依然有存在。因此,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中国共产党人进行了长期不懈的努力,应该说经过几十年的改造,农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于城市比起来,与人民希望比起来还差得很远,近几年,中央进一步加大了对全国农村的投入。
    湖南的私钞充斥的情形十分严重,不但一县有一县流通的市票,推而至于一区一乡一镇甚至也是一样。不要说一个政府机关或是什么钱庄银号可以发行私钞,甚至一个豪绅或是一个富商也可以非法印行。一个地方官可以和地方上人随便商量一下,就发行大量的流通券;一个商号随便向政府机关运动一下,也可以发行几千万的私家纸票。不要说没有什么现金准备,而且发行的数量也没有切实的稽查,兑换的情形也没有人过问,就是印刷之坏,也是不堪寓目。这样的无政状态如不严行禁革,实无以谈财政,无以对人民!
    在严禁摊派取缔私钞这两件事上,张治中是用了很大的决心,除了办过一两件案子以外,更订定了详细的办法。这虽然是些小事,但是对于人民的生活,却有很大的关系。同时在政治上,也可以说是执行反封建残余—非法剥削与经济割据形式—的任务。
    从湘西巡视回来,对于教育方面的印象,使张治中有着很深的感触。他和朱经农厅长商量后,决定在八月初召开全省教育会议,检讨并研究全省教育的改进事宜。
    张治中自从到湖南以后,虽然是以全力先打下一个政治基础,但他时时刻刻注意到教育问题,同时他感情也常常被教育上的许多问题所激动。
    其次,他认为一个太不合理的现象是教育发展的不平衡。以湖南学校分布情形论,中学大半是集中在长沙、常德、衡阳几个较大的都市。而湘西湘南较僻远的县城,简直很少中等学校的设置。以教育经费论,70%是用在城里,而用在乡村里的,不过30%。如果拿人口的数量,比照教育的设施以及教育经费的配备情形,可以说是反成比例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畸形的状态。
    如果教育的作用,不能从少数大城市推动到边远的县份,如果文化的光辉不能从城市普照到广大的乡村,其影响是决不止于教育上的失败。因为广大的乡村永远空虚下去,广大的农民永远闭塞下去,就不单纯是一个教育上的问题。因此,在施政纳要中规定要重新分配省立中等学校设立的地点,并以大半迁入农村为准,同时要筹设联乡小学、联保小学,以普及农民教育,增进农村文化。
    就张治中在两度出巡中所见到的一些学校办理的精神,教学的方法,以及学生在修养方面的诸般缺点,说明教育上确实存在许多亟待改进的地方。
    为了想听取专家的意见,他曾经邀约了江问渔、郑西谷、黄敬思三位先生,对湖南教育作一度检查。他们在湖南住了九天,参观了五个县份,虽然考察的时间很短,所走的地方也并不多,但也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对于湖南教育的优点和拟议改进之处,都有详细的指陈。
    在教育会议开幕致词中,张治中说:我深深觉得,湖南教育在这一个阶段上面,是确实存在若干问题亟待我们解决,然后才能促进湖南教育,然后才能使湖南教育在已有的良好基础和秩序上,有更良好的成绩表现出来,更能适应新的时代的需要。不断地向前进步,而不至于停滞在某一个阶段上,一天一天落后,一天一天地不合时宜!
    全省教育会议在8月8日开始,历时5天,到13日闭幕。会议中,他每日和教育界同人欢聚一堂,从容讨论。会场上所流露的纯真融洽的精神,使他非常感动。以这一种精神,终于使这个会议能够得着很圆满的结果,会上通过的重要议案有20余件。其中特别重要的如训育方案的制定,课程改革的拟议,以及增筹教育经费、缩短中学修业年限、充实学习设备等,都是很富于积极性、改革性的主张。
    在闭幕的前夜,张治中和朱经农厅长公宴与会会员。席间,他曾说到个人的志趣。希望大家不要把他看成一省的政治长官,而要视为教育界的同志。张治中说:就他自己的生平而论,虽然在军事上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兴趣,但是,这个兴趣还是属于军事教育上的。要是再深入一点儿讲,他对于军事的兴趣,还不及他对于一般教育的兴趣浓厚。至于讲到政治的兴趣,那实在是太淡薄了。
    张治中再提到他过去已经讲起的往事说:我是不曾想到会到湖南来担负政治上的责任的。七八年前中央征询我是否愿回安徽去主持省政的时候,我就加以恳辞。当时一班朋友很以为异,问我的意思究竟怎样。我说,意思简单得很,就是不愿意去从事政治生涯。那么,什么是我的心愿呢?就是愿意把从事教育作为我的终身事业。
    过去几年,张治中除了负责军事教育的责任外,还在自己的家乡创办一个师范,附属两个小学。每隔一年或两年,他就回到家乡去一次,看看学校的成长,故乡子弟就学人数的增加,心里就有无穷的快慰。张治中同一些先生讲:要是他能摆脱一切,他实在愿意回到家乡来做一个小学或师范的教师,觉得精神上的酬报是无穷无尽的。
    张治中早在几十年前,就深刻认识到了农村教育的重要性,并看到了农村教育与城市教育的差别如此巨大,这不能不说明他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教育家。他在湖南所看到的教育方面存在的问题,有些时至今日,依然或多或少的存在。
    张治中到湖南以至离开湖南,他是没有一天离开抗战的准备。他号召“把每一个人每一分钟的努力都汇合到抗战时期的动员准备程序之中”。所以最初从四千知识分子的下乡,次之各级政治机构人事的调整,次之基层组织的改进,次之四万保长的训练,乃至民众抗日自卫团的编组,民主政治的推动,以至风气的转移,精神的整饬,都是为了加强并完成抗战动员的准备。
    张治中从到任的第三天起,就开始草拟保卫湖南的国防计划。1937年12月中旬,便将草成的计划送到中央。嗣后曾经向上级军事机关一再研究了保卫湖南的方略。设立了专处,秘密地开始构筑各种必要的工程。
    到了次年9月,国防工事线已经绵亘了一千余公里之长,远从湖北的咸宁境内开始。这样巨大工程的所需费用是由省库负担,建设公债中200万元的国防紧急支出,只是其中一部分。在尽力撙节之下,一共支出了300多万元。照当时的配备,估计敌人可能从湘北湘东两线进犯湖南省境,都可以凭借工事作坚强的抵抗。9月中,冯玉祥先生沿湘鄂公路来湖南视察,一路查勘,对于工事构筑的坚固,曾经表示高度赞许。
    8月初,张治中又在南岳衡山举行了一次治安会议。这一次的会议主要的是检讨全省的治安情形。当时保卫武汉的战争正在长江两岸激烈地进行,湖南不仅是一个大后方,而且又可能成为前线,在军事上必须有一个部署。
    南岳治安会议中,曾就未来战局可能发展的前途以及湖南的地位加以检讨,决定在短期以内要完成一切的紧急措施,以期担负未来的艰巨使命。首先决定的是尽可能地发动邻近战区的民众武力,建立几个准备游击区。
    闭幕以后,张治中又奔赴武汉。他向最高帅部建议:在湘鄂边境,应该配置第二线的兵力,并准备承接假定武汉弃守以后可能出现的严重局势。
    远在二月间,正当敌人进行“中原大会战”,抗战形势一度紧张的时候,在一次纪念周上,张治中曾就中日战争全局中军事、政治、国际各方面的情况,以及可能发展的前途,加以剖析说:中日战局的估计,敌人是没有办法可以屈服我们的!
    单纯就抗战前途的军事形势讲,张治中首先提出一个假定——军事方面坏到最大限度的假定:东北四省已经被敌人占领了,华北五省也全失陷了,津浦路被敌人打通了,陇海路被敌人切断了,敌人占领武汉了,甚至于长沙也不守了,敌人更打通粤汉路,把广东也占领了,抗战形势到了这个阶段总算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吧!但是在这样情势之下,敌人要多少兵力?要造成这样的情势,又要多少时间?
    张治中举例说:在南京杭州先后失陷以后,有许多人大感恐慌,以为日本人占领南京、杭州以后,就一定要由皖南沿公路,由浙东沿浙赣路夹击江西,由江西到湖南来包抄武汉,他当时就一再判断:敌人决不敢这样做。而现在是证明了,为什么他会这样判断呢?这是军事条件上不允许的冒险。敌人虽然发了侵略狂,但这个不会不知道的。由此推想,敌人将来究竟能把我们怎么样?
    不论敌人方面的情形怎样,单说,假定真个到了这样的程序,我们自己怎样呢?我们所有的铁路线公路线都被占领了,海口都被封锁了,那时候我们会不会死呢?张治中说:我们还是不会死的!我们还可以退到山里去打!最低限度我们还可以保有甘肃全省,陕西的大部,四川、贵州、云南、广西一部,广东一部,湖南、湖北一部。
    我们是一个农业国家,海口虽然被封锁,铁路虽然被占领,但是我们的粮食总不会成问题,我们有储藏的汽油,有储藏的子弹,敌人的飞机也没有办法可以阻碍我们陆路的交通与运输。我们是农业国家,到处我们不愁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我们只要有了子弹,有了枪支,我们就可以随时随地去打。我们跑到哪里去,都可以和敌人周旋,而且周旋到底,敌人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屈服我们!
    张治中这番见解,真有点像毛主席提出的农村包围城市,开展游击战的战略战术。
    10月下旬,广州和武汉先后失守。接着,鄂南及湘鄂边境配备的兵力进行了迅速的转移。湖南从抗战的后方变成了前线。这种局面本来是在预料之中,但当时群众心里非常动荡不安。十月尾,张治中作了一次广播演讲,再一次地分析了抗战的形势与发展的前途,着重提出了作为抗战重心的湖南当时面临的责任,表述了他的决心。此篇播讲的原文是这样:
    ……治中个人今天也愿意对湖南3000万同胞郑重表示:在保卫大湖南、支持抗战成为紧急任务的今天,一定以最大的决心和最大的努力,来和湖南 3000万同胞同生死,共患难!绝不躲避责任,绝不畏惧难苦,奋斗到底,义无反顾。希望全省同胞坚定信心,一致奋起,准备为保卫家乡而奋斗,准备为保卫国家而奋斗!发扬激昂慷慨,坚忍勇敢的民族精神,支持抗战到底,拥护抗战到底!我们坚决相信,我们中华民族的前途是伟大的,是有无限的光明的!
    在湖南,特别是湖南东北部可能转为战地的情况下,为了保持行政机构的效能,必须先把所有省政机关预筹安置。经省府会议决定,将各厅、处、会依次分批迁往预定的战时省会——沅陵。
    伤兵难民更由负责机关实施有组织地疏散,为了疏散伤兵,不但公路客车交通曾经停了几日,还征发了机关及私人的车辆辅助运输。至于难民疏散各县,则规定一律步行,并由派任难民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率领前往,沿公路自带炊具,络绎于途,秩序异常良好。
    当时长沙的形势,正如某报所记述:长沙市的街头,成天到晚是各种车辆的转动,各色人等的奔流,经过半个月的转移,长沙市的繁华完全退了色。到11 月上旬末,街市上整个儿冷清清的!但冷落的街头已出现了对敌宣传的日文标语,使这一个过去拥有55万人口、熙来攘往的省城平添了战时的景色。
    张治中自己决定不随省府西迁,而以主席兼保安司令、抗日自卫团总团长的名义,调派少数人员,组成军事性质的行署,准备随战局形势而机动地转移,并选定邵阳为比较固定的驻在地,就近指导战区的政务,并策动展开广泛的游击战。
    湖南毕竟成为第一线了,张治中感觉到他又站在抗战的前哨上!他相信自己是从容不迫地接受了伟大的抗战过程所赋予的新任务,准备实践“绝不躲避责任,绝不畏惧艰苦,与湖南3000万人民同生死、共患难的诺言。——然则,一个巨大的灾变发生了。
    从湘西回来,已经是1938年的6月中旬。让人恐慌的消息,传到了长沙。6月9日,国民政府驻武汉各机关开始撤退,党政机关迁往重庆,军事机关迁往湖南。形势是越来越紧张了,战争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烈了。张主席开始将治湘的重点,由推行“新政”,转向战争的准备工作。
    在张主席的推动下,理论问题解决了,但实际问题,并没有解决。10万支枪的目标,永远是一块画饼。地方民众纷纷筹款,请求代买枪支,始终无法办到。
    省政府保安处存有旧枪4400余支,扫数分发各县,只是一杯水车薪。通电知位湘籍将领,请他们将部队的旧枪贡献出来,支援湖南的民众抗战,结果只是一个渺茫的远景,永远解不了近渴。
    张主席亲去武汉军政部交涉,总算争取到旧枪2300支。其实,无论是政府当局,还是军事当局,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思想:领导一场全民族的人民抗日战争。
    中国的军事实力不够,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水,以水代兵么。5个月前,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被炸毁了,日军进攻的势头不是被迟滞了么!现在,敌人的铁骑正在向武汉逼近,向长沙逼近;不要紧,大水之外,还有大火么!来一个“焦土抗战”,以火代兵,许多的问题,不是都解决了私!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场著名的大火,也是张治中政治生涯中的一场劫难——“长沙大火案”终于发生了。
    张治中正满怀激情的在三湘大地上,描绘“新湖南”这幅锦绣画卷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刚从淞沪会战中铩羽而归,紧接着长沙大火又使他折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