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拉着老爹的胳膊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秦玉一脸悲苦，又强颜欢笑，面部表情别提有多复杂了。芳草问："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古怪呢。"秦玉说："熏的。"老汉也回头说："时间久了就不臭了，我这只鼻子已经瞎了十几年了。"秦玉惊道：" 时间久了？我要练多长时间啊？前辈，我得速成，我得速成啊！"老汉说："就凭你这个心浮气躁的劲儿，就得推十年粪车磨磨。"
    老汉的家倒挺干净，庭院里满是鲜花，个个开得灿烂无比。正应那句古谚：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只要长得壮，一朵鲜花插在粪上有啥不好。
    秦玉正胡思乱想着，芳草和老汉都没了踪影。秦玉出了花院，进后院。后院栽满花树，又有假山假石错落摆置。秦玉一边走一边欣赏，等他后悔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后院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九宫八卦迷魂阵，秦玉想跃上围墙一览众山小，隔壁庭院的摆置竟然一模一样，一院连一院，似无尽头。秦玉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呼道："今夜吾命休矣！"
    芳草清越的声音又不失时机地传来："外面霜寒露重，官人可否移驾斗室，与小女子共饮一杯？"秦玉差点幸福地从墙上摔下去，忙道："移驾，移驾，我这就移驾，芳草妹子，我想死你了。"芳草在庭院里提着灯笼，对秦玉盈盈一笑。秦玉飞到芳草面前，说："月色溶溶夜，花木寂寂春，如此良宵，与卿把盏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快走快走，这鬼地方！"
    秦玉忽然明白，肯定是这父女俩干的好事，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含义很明了：我虽拉粪车，功夫却是不可小觑！这阵势，你见过么？
    斗室内居然没有推粪车的老汉，秦玉稍稍心安。看见老汉就想到粪车，想到粪车哪里还有食欲。
    四盘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一大碗米饭。秦玉霎时吃个干净。
    吃饭时，芳草没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羞色。也难怪，秦玉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虽然功夫差点儿，不与他交手，对他的总体印象还是蛮不错的。
    芳草说："我爹说啦，收你银子就对你负责，你今后就住这里罢，早起早睡，把自己练得白白胖胖的，和柳十七拼个你死他活。"秦玉说："好。"就没了下文。芳草说："你说话很有风格呵，真简炼。"秦玉说："言多必失，我怕我一时疏忽又被你骗钱。"芳草笑笑，走到屋角一个大箱子前，回头问："你知道这里面是啥不？"秦玉想了片刻，冲口而出："金银珠宝！"
    芳草掀开箱盖，秦玉忙眯住眼睛，可箱子里连一点光都没透出来。秦玉起身来到箱子前，探头看。箱子里码着许多书籍。《天绝地灭剑》《大力金刚指》《八卦游龙掌》……还有的书皮也无，纸亦泛黄。
    秦玉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说："这一箱子全是武功秘籍？"芳草说："你看呢？"秦玉说："听书名像是教练武的。"芳草说："练六的能起这名字吗？——全是你的啦，咋样，一百两银子没白花吧？"
    这样也行？这些可都是失传已久的好书哇！难不成是假的？练过之后让人经脉逆转浑身瘫痪？
    秦玉逐一翻看，发现不是道家语言，就是佛教法旨，要么就是儒家要义，其中还配有插图和注脚，典型的武功秘籍嘛！说不定书页的夹层中还有藏宝图啥的呢。不忙不忙，这些全是我的了，秦氏剑法将由我始，柳十七，你完蛋了！
    芳草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为啥死死抱住箱子，他更不知道。
    秦玉是被粪味儿熏醒的。辚辚的车轮声辗来轧去无穷无尽，更可气的是，还有牲口痛快淋漓的响鼻声和嘶鸣声。好好的一个院子硬是被世俗秽物给毁了。这样的环境芳草居然长得那么水灵，简直匪夷所思。
    秦玉打开窗，看见老汉推着粪车在院子里推来拉去，车上装着满满一车粪。秦玉说："胡老伯，你这是唱哪出？"老汉头也不抬地说："九宫八卦步。"秦玉吃了一惊，凝神观看老汉步法，越看越迷茫，越看越眼花，院子里似有成千上万只腿在来来回回，秦玉心底滑过三个字：高人啊！
    少顷，老汉晃毕，向秦玉说："你也来一遍——不许洒我一滴粪水。"秦玉惊呆了，张大嘴问道："胡老伯，您也忒快了吧，我还没看清呢。"胡老汉说："我正是要考较你的记心和悟性，别废话，快来吧。"
    秦玉出了门，推起粪车，左摇右晃起来。乍一看，蛮像那回事。胡老汉时而蹙眉时而颔首，时而捻须微笑时而自言自语。晃了大半个时辰，胡老汉说："可以了。"秦玉问："胡老伯，我晃得怎么样？"胡老汉说："下盘稳固，筋骨灵活，阴柔有余，刚猛不足……秦氏剑法乃为至刚至阳，传到你手中竟平添几分阴柔之气，可见祖上缺少阳刚之人——你爹怕你娘吧——如此用阴劲投机取巧，乃阳刚大忌，你从小定是娇生惯养，爹妈不舍得你下苦功夫练剑是不是？"秦玉低头道：" 前辈教训的是。"胡老汉说："令先祖臂力过人，剑法鼎盛时期曾用八十八斤的铁剑，而且运斤成风，别说被剑砍到刺伤，就算被剑风扫到也会终身不治，郁闷而死。"
    秦玉不解地问："那为何传下来的剑却不足十斤？"胡老汉说："练到剑法极致，飞花落叶亦可要人老命，扛那么重的东西，谁都不会太爽。只有憨傻之人才以兵器制胜，你看看天底下，有几人用狼牙棒流星锤横扫江湖的？"秦玉恍然大悟。胡老汉又说："也可能英雄暮年提不动重剑了，但剑义尚在，一柄轻剑一样独步武林。"
    秦玉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胡老伯，咱们初次交手时，我怎么感觉寒光一闪，你用的啥兵器？"胡老汉想了想，才说："估计是粪水在太阳下的反光。"秦玉说："我还觉得身体特别不适，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像中了迷香之类的东西……"胡老汉说："大粪的味道，通常比迷香更难以让人忍受。"
    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一小团一小团的白云在碧蓝的天空中缓缓浮动，像蓝绸缎上用白丝线打成的一个又一个小结。暮春时节的风送来了远山的宁静和花朵的芬芳。小鸟轻快地在空中飞掠，，它们的影子投到地面上，但随即就消失无踪了。
    一晃眼，秦玉在这里住了月余。
    天气渐渐炎热，似乎在暗示一个多事之夏的到来。
    在这一个月里，秦玉将典藏秘籍背了个滚瓜烂熟，越品味越觉武学博大精深。他每日吃过饭练功练过功吃饭，真的变成不知春秋的蟪蛄了。别人都穿单薄的夏衣时，他还套着棉布长衫。芳草买些夏衣给他，他却置之不理。
    芳草向老爹埋怨这小子不识抬举。
    胡老汉笑道："女儿啊，你要记得，没有癖好的人莫要与之结交因为他没深情，没有缺点的人——如果有完人的话，也莫与之结交，因为他没有真气。"芳草问道："爹，啥叫真气？"胡老汉正待解释，秦玉一招长虹贯日，冲天而起，吼道："内练一口气！"话没说完就从空中跌落。胡老汉说："含着真气瞎蹿，居然还敢开口说话，秦大侠，真有你的，你将为武侠史写下浓重的一笔。"秦玉起身问道："什么笔？"芳草说："反面教材呗。"胡老汉说："武侠史以你为例，鉴于后世：莫学那个秦大侠，他含着真气乱蹦，一张口就摔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秦玉说："我哪有生活不能自理！"芳草说："世人以讹传讹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人都成虎了，千百个人成啥你自己想。"秦玉说："你们不说谁知道。"胡老汉说："天知地知鬼神知，怎么说没人知道呢？隔墙也有耳朵，说不定隔壁卖土豆的王二麻子也听了去。"秦玉说："王二麻子不是倒腾剪子的吗？怎么又卖起土豆来了？"芳草说："副业，副业你懂吗？现在谁不想干个第二行啥的，谁嫌钱烫手啊，知县老爷知道吧，开个酒楼，整天财源滚滚，知县老板娘一张大嘴都乐歪了。"胡老汉说："那是中风。"
    秦玉有点晕乎，刚才明明是说真气的，咋又扯到中风上去了，这父女俩可真能掰。秦玉摇摇脑袋,重整旗鼓，准备再飞一次，胡老汉说："秦大侠，我看你再练都快成疯子啦，别蹿了，出去散散心吧。"秦玉正待推三阻四，芳草手搭凉棚，望着天空说："正好本小姐有事要出去，也没人做伴，遇上坏人怎么办呀？"秦玉哭丧着脸说："那就不出去了，在家自己伴自己呗。"芳草大眼一瞪，说："你又瞎说啥！我又不是黄瓜，咋个拌法？"秦玉说："黄瓜还能咋拌，只能凉拌了。"胡老汉说："一个大老爷们儿磨叽个啥！还不快走！"
    秦玉自知非胡老汉敌手，又碍于美人情面，只得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