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不屈不挠的土地

作品:《世纪洪水

    这是一方饱受水患的土地。
    这是一方与水患搏斗了千百年的不屈不挠的土地。
    湖北省石首市位于鄂中荆州地区南部。奔腾澎湃的长江,横贯全市,东流入海。荆州四口中的藕池、调弦二口自此南下洞庭。纵横交错的江河,在石首市形成星罗棋布的堤垸。据统计,石首市现有干、支、民、围垸29个,堤防总长450多公里。这是全市64.63万亩农田和63万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屏障。
    但千百年来,这方土地饱受着洪、涝、旱等自然灾害的侵蚀和肆虐。据《石首县水利堤防志》载,仅仅自清道光26年(公元1846年)到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间,石首便经受水旱灾害19次,平均3~4年一次。民国时期的38年间,发生重大水旱灾害21次,平均1.8年出现一次,而其余年景,均有轻灾。解放后的1949年8月至1983年,发生重大水旱灾害19次,也是平均1.8年出现一次。
    1998年夏秋之交,汹涌的长江第一次洪峰,一路咆哮,一头扑进九曲回肠的下荆江。转眼间,石首市北门口的水位便平了1954年的最高记录。紧接着的第二次至第八次洪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断刷新历史记录,创下新高。
    告急、告急、告急!
    抢险、抢险、抢险!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石首,这方饱受水患的土地,带着满身的创伤,与世纪洪水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1998年7月3日下午2时20分,小河口镇的洪水水位首次超过1954年的最高记录,达到39米。洪水冲破层层自然屏障后,漫上近20年没有挡水的3.5公里长的张智垸北堤,并迅速爬升,对垸内1.4万余人民的生命和财产构成巨大的威胁。
    从各段面抽调来的500民工迅速集结,跑步向北堤进发……。
    沿堤农户的老人妇女也迅速行动,将家里能够搬动的一切物什拼命向堤上转移。洪水也似乎要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一抖威风,呼啸着从堤脚冲上堤面。
    “北堤北头堤面全部漫溢,洪水正滚过内坡,涌向垸内1
    “梨园内垸大脱坡,堤身危急1
    “胡家潭子出现翻沙鼓水,水头已冒出潭面1
    “董家台发现浑水漏洞1
    ……
    一场人与洪水的时间争夺战已进入白热化。任何一方的迟钝就意味着另一方的胜利。石首市防汛指挥部副指挥长文艺、管于富一头扎进凄风沥雨,冲进缓慢移动的人流,然后振臂一呼:“再犹豫只有死路一条,为保卫家园,跟我来1
    泥水中的脚步声由凝重而轻快而激越,在夜空中滚动、震荡,盖住了肆虐的暴风雨的怒吼和暴戾的洪水的嘶鸣。
    抢险队伍一路急进,一路布防。进入漫溢堤面的民工,立即与洪水展开“白刃战”。垸内取土已来不及,民工们便开挖大堤内坡的土装袋,抢筑止水堤。
    铁锹在夜色中闪烁,人群在水的世界里奔跑。堤面上堆放的木框、家具等呼啦一声便被掀进激流,而那一袋袋的粮食,一床床的棉絮与装满泥土的编织袋一道,组成了最初的止水堤。
    5厘米、10厘米、20厘米……,42厘米!疯狂的洪水猛涨、暴涨、疯涨。然而,水涨堤长,堤面的僵持为堤内的整险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倏忽间,3.5公里长的北堤全部牵上了电灯,用塑料盆做的灯罩在风雨中摇曳,灯光下滚动的人影闪忽,一车车的砂石料被匆匆运往各整险地段。胡家潭、姜家潭,这两个历史上溃口形成的深潭,当夜又重现了热闹场面。堤面人声鼎沸,机声轰鸣,潭边一袋袋的砂石料通过由无数双手组成的传送链,投进出险口。一次整治不成功,又来第二次,第二次仍不彻底,再来第三次。每个险口最少填进了8立方米以上的砂石料。
    什么时候东方露出了微曦?没有人在意。当人的视力能够看清洪水拍岸的水线时,现场每个人的心仍然揪得紧紧的。“涨、涨、涨!还要涨多久?还要涨多少?”人们的心里都没有个准数。上游洪水的强劲下压,下游洪水的死劲顶托,使小河口镇江段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储水罐。
    究竟填进去了多少土方,没有人能算得清楚,看得见的情景是,一座300多米长、100多米宽的高台,被挖成了一口深深的池塘。曾经不可一世的洪水,终于俯首称臣。
    8月23日,长江石首市北岸大垸乡合作垸焦家铺堤段发生特大崩岸险情。这是今年长江入汛以来仅次于九江溃口的又一次特大险情。一条长120米、宽40多米的崩塌直接危急堤身,崩坎深达16米多,且崩塌反复发生,荆江大堤万分危急。
    险情发生后,广州军区某集团军汽车营500多名官兵,急驰险情现场火速增援。30名官兵跳入激流排成一道人墙,其他军民抢筑护垸,遏制崩塌。同时,20多艘铁驳船昼夜不停地调运石料,船载挖掘机扒开伸向横在堤前的一段废堤,以拓宽水面,减轻激流对崩岸的压力。
    经过连续2时的奋战,3000军民成功地抢筑起一道高1.5米、长300米的堤坝,暂时控制了险情,但超高水位激流并没有缓解,更严重的崩塌随时可能发生。
    8月25日下午1时30分,还是在焦家铺,石首市堤岸再次发生特大崩塌险情。崩岸长达90多米、宽40多米,崩塌点最窄处离大堤仅15米,直逼长江干堤。而且整个堤段上老险恶变,干堤清水漏洞、散浸、管涌等险象环生,石首市大垸乡、新厂乡、横市镇与长江干堤相连的堤段相继告急。
    驻守石首的湖北盛荆州市和石首市领导紧急指挥武警荆州一、二支队官兵和大垸乡2000多名抗洪群众,抢筑崩岸护堤。
    14时20分,广州军区某集团军某部汽车营全体官兵接基地指挥部的紧急命令,火速奔赴险情地段。
    “共产党员跟我上1汽车营长大喊一声后第一个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30多名党员齐刷刷地跟着跳了下去。他们手挽手,肩并肩,筑起了三道坚不可摧的挡水人墙。
    此时,水上、堤上、堤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战士们看到共产党员把危险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个个表现得十分英勇。他们飞锹装袋,扛着土包冲上大堤。飞卷的浪头不时撞击战士们的身躯,但他们挣扎着与风浪作顽强斗争,在水中拼搏了近4个小时,谁也来不及喊一声累。
    深夜12时05分,一个浪头猛扑过来,新筑的子堤又有一处溃口。堤上的群众高喊:“这里危险,解放军快跑啊1。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汽车营排长唐吉忠第一个挡住溃口,大声呼叫:“快背沙袋来。”。30多名官兵筑成人墙连环扣,挡住汹涌的洪水。
    喷涌咆哮的洪水回流,将一段长30米的干堤堤基掏空,眼看就有倾覆的危险。
    一袋袋编织袋投下去,没有一点反应。面对特大险情,现场指挥抢险的河道管理专家们确认了“抛石固脚,投袋填堵,垒堆子堤拦截洪流”的方案,而且只能用每袋能装200公斤砂石料的麻袋,不能装泥土。
    瞬间功夫,官兵们迎难而上,块石如雨点般紧急抛掷,战士们背着200斤重的石袋直不起腰,仍然快步小跑。连长黄坚生搬运碎石袋将腰扭伤,险些跌入水中;教导员谭国成和大家一道不顾坡陡路滑,一路小跑,往返扛袋,一身水,一身泥,摔倒了又爬起来;王营长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极度疲劳,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但他仍吹着哨子,打着手势,坚守在阵地,冷静果断地指挥战斗。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经过13个小时的奋战,终于控制了干堤崩岸的重大险情,用血肉之躯誓死保卫了焦家铺干堤。
    8月30日凌晨2时35分,石首市防汛指挥部和某师基指命令:为了根治焦家铺堤岸崩塌的重大险情,背水一战,合龙焦家铺新筑子堤,拦截激流,确保干堤安然无恙。某师抗洪抢险突击队,接到迅速移防的命令后,顾不上连续奋战的疲劳,直奔险情地段,第三次与洪魔的战斗又在焦家铺拉开了序幕。
    12时48分,一条长800米的人工屏障紧紧地把汹涌的洪水扼守在子堤外,桀骜不驯的滔滔江水终于乖乖地顺东而下,险情被彻底排除,焦家铺16万群众的生命和财产转危为安。
    在焦家铺等堤岸抢险的同时,石首市灾区街头,普通百姓们却过着平静的生活。
    石首市的笔架山下有一片拆除旧楼后的水泥地基,每晚8时以后,这里成为人们吃烧烤、喝啤酒聊天的消夏夜市。一天晚上,十几个人围坐在两张餐桌旁喝啤酒,热闹地谈论着解放军抗洪的事。他们中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有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一位二十多岁,光着上身的小伙子说得很激动:这几天,我在大堤上参加抗洪,那活儿真累。可人家解放军干活就没个叫苦叫累的,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不服气不行。一个当兵的,抗洪能顶咱两三个老百姓。扛泥袋,每袋百多斤,咱这些人扛几袋就想歇一歇,可人家当兵的一口气能扛几十袋不歇脚,脚下还“叭叽叭叽”地一个劲儿地跑。一说堵漏排险,不管风多大,浪多高,水多深,当兵的眼都不眨一下,“扑嗵扑嗵”地就往水里跳。过去讲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咱还怀疑那只不过是喊口号罢了。看了解放军抗洪抢险那个拚劲,心里才真服了!
    一个40多岁的人接着话茬说:我们石首这地方,打解放后还从没住过军队。这回发大水,解放军1万多兵到石首来抗洪,这下可让我们亲眼见识了解放军。我们石首市境内的长江干堤加支堤有440多公里,其中有220多公里是靠大堤上新筑的子堤挡洪水的。这些子堤,大部分是解放军修起来的。一处处堤坝眼看要垮了,是解放军拚死拚活保住的。
    有人插话说:想起解放军在抗洪抢险中吃的那些苦,他们在部队,老百姓要厚爱他们;就是退伍了转业了,咱们也得对他们高看一眼。
    一天深夜,石首市的一个通宵美食城里,只见10来个刚从大堤上抗洪归来,衣服上还满是泥浆的青年人正一边吃夜宵,一边聊天。
    “黑白轮班连着干了一个多月,累得真够呛。”
    “那你不会下堤来歇几天?”
    “不行。单位的头头们都上去了,我们这些小萝卜头还有什么说的?”
    顺着话茬儿,他们谈起了对领导干部、党员的看法。他们说,别看那些领导,有人平时的确不咋样,可这抗洪,一个个都真像那么回事。特别是“责任状”往那一摆,“生死牌”往那一插,真让那些当领导的不敢稀里马虎了。因为,他负责的那段大堤,要真出了问题,就要摘他头上的乌纱帽。这招就是灵。我看这招也可用到平时去。当头头的,你领导的单位工作上不去,你那个企业经济指标完不成,还乌纱翅一晃一晃地易地做官,真不像话!像这次抗洪,你负责的这个堤段决了口,还能再把你放到另一个堤段去当抗洪指挥官吗?这次抗洪,不管平时敬业精神怎样,能力如何,哪个领导干部都能以“拚了”的劲头去干,谁负责的堤段也没决口,关键是当官的头上有“紧箍咒”。“小酒”不喝了,麻将不搓了,办事不拖了,真有点像个公仆的样子了。
    还有不少人谈起抗洪中的共产党员,话语间无不流露出敬佩之情。他们谈到,别看有些党员平时和普通众没什么两样,可到了抗洪抢险这样的关键时刻,党员就是党员。人家把党员红袖章标志往臂上一套或者把“党员突击队”的大旗一挥,真是吃苦在前,冲锋在前。要是在平时,全国几千万党员,都像在抗洪抢险中这般样子,那么,共产党员的形象一定能像战争年代、解放初期那些年月一样高大。
    一场场的恶仗打下来,石首人民死守住了自己美丽而富饶的家园。在这块不屈不挠的土地上上演的一幕幕抗洪抢险活剧所迸发出的精神,不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与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