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第一道防线

作品:《世纪洪水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之险,尤在监利。
    湖北省监利县位于江汉平原南部,东襟百里洪湖,南枕万里长江,东南临近洞庭湖,北依汉水支流东荆河。这里是闻名全国的粮仓,其粮食总产连续10年居湖北省首位,稻谷总产居全国县市第一,每年向国家上交订购粮6亿公斤。
    监利江段素有“九曲回肠”之称,一泻千里的长江,自一弓堤入境就变得迂迂曲曲,缠缠绵绵;更兼下游有洞庭湖巨大流量的顶托,长江之水更是久久徘徊,脚步迟迟。每届汛期,洪水肆虐地冲击江堤,水位往往超出堤内地面数米,给当地人民生命财产带来莫大威胁。
    据史料记载,仅从明、清至民国的583年间,这里就发生水患128次,平均4年多一次;每次大水决口后,监利大地哀鸿遍野,人葬鱼腹。故古人云:“江之利在蜀,江之患在楚,楚之江患,荆郡其首也,监利又荆郡之最也。”
    从1998年6月上旬开始,长江上游普降暴雨。6月27日,位于长江中游的监利水位高达33.71米,超过设防水位0.21米;
    6月28日,监利水位涨至34.50米,达到警戒水位;
    7月2日,监利水位猛升至36.71米,超过了1954年的最高水位;
    此时,站在监利城边的大堤上,人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惊心动魄的景象:郁郁葱葱的防浪林被淹没得只露出树梢,汹涌的波涛正从高出县城10多米的上空掠过。一柄达摩克斯利剑高悬在监利140万人民的头上,高悬在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上空。
    在监利47.5公里长的荆江大堤、96.45公里长的长江干堤与长江主河道之间,分布着新洲、西洲等17处大小不等的洲垸。这些洲垸,有的围建于明万历年间,有的只有二三十年历史。垸内面积近400平方公里,人口近10万,分别占该县总面积的11%、总人口的7%。
    据《监利堤防志》记载,历史上监利段荆江大堤、长江干堤曾留下45处溃扒口遗迹。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加强了堤防建设,除1954年因特大洪水奉命在上车湾扒口外,此后荆江大堤、长江干堤监利段无一处溃决。但是,围建在大堤、干堤之外的大小民垸,由于民堤防洪标准较低,在1954年、1968年、1980年、1983年、1996年的特大洪水冲击下,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口。1996年的那场特大洪水,导致西洲垸弃守、丁家洲漫溃、西门围堤扒口,老百姓元气至今尚未恢复。
    民堤多溃口,除了其标准低是主要原因之外,也与其挡水段过长、不易集中兵力防守有关。监利沿长江的255公里干支堤中,有150公里堤段挡水,其中105.4公里由民堤挡着,平时靠荆江大堤和长江干堤挡水的堤段分别只有8.7公里和35.6公里。也就是说,这里的民堤是直接面对长江的第一道防线。
    湖北省委书记贾志杰在监利检查指导防汛抗洪工作时说:“监利的情况比较特殊,挡水堤段除了一部分荆江大堤、长江干堤外,大部分都是洲垸支民堤。但在这里,支民堤和荆江大堤、长江干堤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一旦支民堤守不住,洪水一冲进来,荆江大堤、长江干堤就要挡水,而荆江大堤、长江干堤从来没有或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挡过水,没有经过洪水的考验,所以一旦承受罕见的大洪水,实在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恐怕也守不祝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监利守住了支民堤,就是保住了荆江大堤、长江干堤,这二者是统一的。所以要竭尽全力守住支民堤。”
    他还说,“再大的投入、再大的消耗,与溃口倒堤造成的损失相比,都是个小数字”。
    7月2日晚上10点,大雨倾盆,监利县水利局三楼会议室灯火通明。该县县委书记杨道洲、代县长赵毓清主持召开防汛紧急会议,要求“各级领导干部牢固树立防大汛、全面防的思想,在确保荆江大堤、长江干堤的同时,确保丁家洲、三洲联垸、新洲围堤、西洲和血防垸安全渡讯”。
    会后,一纸紧急求援电从监利传到了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
    “今日20时,长江监利城南水位达到36.71米,预计7月8日将涨至37.51米,超保证水位0.58米,是有水文记录以来的最高水位,我县的防汛形势十分严峻。为此,特请示派两个营的兵力支援我县防汛抗洪工作。”
    湖北省防总给监利县防总下了死命令,要求严防死守,确保“不溃一堤,不倒一垸,不损一闸”。监利县防汛指挥部据此分流域下设长江、三洲、新洲、西洲等10个指挥部,对所有民垸、全部堤段实行全防全保。
    顿时,5万干群迅速上场,整险加固、防浪护坡、巡堤查险的战场在所有堤段全面铺开。由此开始,监利九八抗洪抢险的序幕正式拉开。
    7月3日下午,空降兵某部奉命派遣1750名官兵风雨兼程赶赴监利,给当地万名防汛大军增添了信心和力量。军长李家洪少将表示,子弟兵誓与监利人民战斗在一,坚决保证监利境内不溃一堤、不倒一垸。
    荆江大堤、长江干堤和民堤上,红旗猎猎,“水涨堤高,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的标语随处可见。县防总组织的编织袋、沙石、木桩、浪把等,源源不断送往前线,监利人用拼家当、拼血本的办法与日益上涨的洪水展开了殊死搏斗。
    江水滔滔,赤日炎炎,蚊虫如织,毒蛇出没,在极其艰苦的自然环境中,军民携手谱写着一曲曲团结奋战的凯歌,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抢险战斗,记录着民垸保卫战的辉煌。
    7月3日,新洲垸民堤全线告急。晚8点多钟,在隐患最多的十五丈堤段,江水已与堤面平齐,并有两处出现漫堤,情况万分危急。数千名干部群众不顾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在低矮堤段抢筑子堤。当天抵达监利的空降兵某团“上甘岭特功八连”、“红九连”的260多名官兵顾不上长途跋涉的疲劳,征尘未洗,便加入了加固筑高堤坝的战斗。官兵们喊着号子在堤下取土、装袋,扛着上百斤重的土袋竞相冲上10多米高的堤面。虽然大伙儿浑身沾满泥水,手上肩上磨出了血泡,但振奋人心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水涨堤高,死保十五丈。经过10个多小时的激战,险情终于排除了。
    7月5日傍晚开始的庙岭激战,是继两天前十五丈夜战之后的新洲民堤上的第二场激战。
    面对罕见的重大恶性管涌险情,民工们在专家的指导下加紧堤内围井导滤,解放军官兵则在堤下水塘边取土,一袋袋背过堤面,实行外帮截浸。为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下堤时战士们侧着身子顺势“呼拉”一声滑下去。不一会儿,上下堤道上的草皮全溜光了。于是,官兵们又迅速排成两道人墙,中间留出一条缝,大家象拔河似的把背土上堤的战士往上拔。战士们个个光着膀子,满头大汗,时而军歌响起,时而号子震天。民工们夹杂其中,也不逊色。这次战斗持续到次日凌晨5点方告结束。
    现场指挥抢险的监利县委书记杨道洲欣慰地说:“控制住这一重大险情,不仅救了垸内1.2万名群众、3.4万亩良田,避免了2亿多元的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是保住了荆江命堤,救了全县140万人民。我们要为空降兵请功1
    7月8日上午11时,三洲联垸陈界子民堤出现重大险情,距堤脚150米远的地方突然冒出一股直径为0.3米、高0.3米的水柱。专家提醒说,如果不能在五六个小时内控制险情,堤坝很可能发生溃口。
    这时,空降兵某部二营正准备开饭的官兵们闻险而动,跑步赶到现场,与当地干部群众一起抢垒围堰。围堰在垒高,围堰中翻腾出的江水哗啦啦流出堰外。专家建议说:“赶紧下去挖淤泥1。连长戴志强便一声令下:“党员跟我下1。6名战士随之纵身跳进围堰里。
    虽是盛夏,江水却依然透心凉,不一会儿,战士们冻得浑身发抖。指挥长傅先明让人拿来白酒给战士们暖身。喝酒之后,几位战士再次潜入水中,一锹一锹把淤泥托上来。到下午5时,终于垒起了一个直径4米、高3米的围堰,基本控制了险情。
    7月20日晚8时,8级强飓风卷着恶浪,猛烈撕咬着浸泡已久的血防垸堤身。6.5公里的血防民堤万分危急。上车湾镇党委书记匡进平带领指挥部全体干部奋不顾身地穿过浪弧构成的“隧道”,朝最危险的关庙段冲去。看到被巨浪吞噬了半边的民堤,匡书记拉开撕哑的嗓子喊了起来:“用船堵浪1
    几个会游泳的民工听到喊声,马上跳进水里将系在江中的3条木船解下,拉到堤边靠稳。紧接着,上百名干部群众手挽手跳入水中,用身躯挡浪。堤上,300多民工或抡锤打桩固船、扎浪把,或背土填土。经过半个小时的紧张奋战,被撕破的半边民堤终于给补了回来。
    7月24日,位于监利长江防线最上游的西洲垸水位已高达37.67米,此时,这里的大部分堤面与江面距离不足0.3米,有些段面早已是子堤挡水。由于西洲民堤堤身低矮,基础薄弱,在1986至1996年10年间,就出现溃口5次。在不足7公里的堤面上,便有内脱坡、管涌、浑水漏洞、清水漏洞、浪坎等重大险情10多处,可谓千疮百空。
    为迎战新的洪峰,当地防汛指挥部组织了上万名民工上场,筑“笼子”抬高堤身。民工们挖、搬、垒、捶,有条不紊,层层垒起的编织袋“笼子”结实坚固,密不透风。
    巨浪在拍岸,水位在上涨,但堤也在加固,土也在增高。
    西洲垸,1974年围堤垦荒后渐成垸落,现有耕地面积4500亩、600多人口。有人曾问西洲防汛指挥长秦明福:“就这么个弹丸小洲,为何要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进行抢险?”
    秦回答说:“西洲是蒋省长视察过的地方,保住了西洲,就是县委向省委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就是实现了我县今年防汛不倒一垸、不溃一堤的庄严诺言。”
    在1996年的特大洪水中,西洲垸遭受了毁灭性溃口。这年冬季,湖北省省长蒋祝平冒着寒风霜雪走进这里的农家问寒问暖。1998年7月4日,蒋祝平到监利检查指导防汛抗洪工作时特地再到这里。他走在满是泥泞的民堤上,嘱咐陪同的当地官员说:“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确保西洲的安全,不能让老百姓遭三年两水之苦了。”
    在此后一个多月时间里,干群们全力以赴保卫家园,付出了汗水、鲜血乃至宝贵的生命。
    指挥长秦明福、李元喜从到西洲指挥部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一步。每当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们总是站在风雨江边查看险情,他们身上总是湿漉漉的,不是汗水就是泥水、雨水。
    指挥部的干部许彦昌昼夜巡堤查险,脚上打起了无数个大血泡。但他用牙签把血泡挑穿,挤出脓水,又继续奔波在堤上。
    村民姜亚伢在抢险中,一只脚被啤酒瓶划开了一道八寸长的大口子,鲜血直流。但他仍然坚持不下火线,最后被干部派人强行抬下大堤。
    家庭妇女刘幺姑,与男劳力一起参加抢险8个小时后搭车回家,不幸从车上摔下身亡,为保卫西洲献出了33岁的生命。
    然而,苍天作孽,暴雨不断,洪水加剧。历经3次洪峰考验,在苦守了近40天之后,为了确保大武汉和江汉平原万无一失,未被洪水冲开的监利西洲垸、新洲垸、血防垸和三洲联垸不得不相继奉命弃守,在8月初扒口行洪。
    监利县保卫长江的第一道防线终于完成了它们的抗洪使命。
    防线虽弃,精神未泯。那被江水湮没的每一段民堤都记录着监利人民抗击洪水的信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