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八章 梁子墦 下

作品:《晚明霸业

    第八百一十八章梁子墦(下)
    之所以挑选凤阳,而不是选择南京,徐梁正是打算从简单处着手。
    首先凤阳此地政治地位颇为特殊,但凤阳本身又不熟富庶之地,又经常遭到水灾的滋扰,近百年来没有出过真正的豪强大族。
    所以从此地入手,再好不过了。
    徐梁打算从北京走陆路南下,正可以沿途考察北方宗族势力,并且视察民生恢复情况。
    随着消息的传发,都察院又因此发起了沿途州县官吏清查运动;吏部也提前派人进行考成,虽然有临时抱佛脚之嫌,却不得不说,也表明了一种无条件支持陛下的态度。
    徐梁没有耽搁,既然决定要走,当天晚上通知了柳如是,让她安排人手先行南下,准备行辕。
    至于巡陵的圣旨也是立等可取,并不耽搁时间。徐敬业亲自带领新二师侍卫南下,京畿外围防御圈交给了第三师和骑兵师。
    锦衣卫任务最重,当夜就大批锦衣卫赶往塞外,布置针对蒙满鞑虏的情报警戒线,以免陛下前脚走他们后脚来。
    一方面又要派出随同徐梁南下的南镇抚司的大汉将军,非但要样子好看,还得能保护得了陛下的安危。锦衣卫一直想将邵一峰的贴身侍卫队收入锦衣卫中,但陛下对此并不看好。
    东厂自然也不能落在人后,更是全体发动,将陛下途径的所有驿站、村落都放在了监控之中。
    第三天,徐梁准备出发的当天,柳如是拿到通政司转进来的《家国天下》,这封题目大得吓人的奏疏里封皮上贴着内阁的票拟,写得倒是简单,只有几个关键词:宗法、乡约、国法、四夷法。最后注明是来自大理寺。
    柳如是只看到“宗法”两个字,就想起了陛下殿下那一篇“宗”字小楷,心中一动,将这奏疏放在了最上面。
    徐梁看到这奏疏的时候还以为是李明睿有了想法,展开一看却是个叫梁子墦的大理寺寺丞所呈。
    从行文上看,这个寺丞读书不多,一个简单的典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偏自己啰嗦一堆,又是“甲乙”又是“假设”。
    不过细细看下去,徐梁的眉头却展开了。
    虽然文辞不佳,但是这寺丞对于宗族、宗法却的确有着不浅的认识和思考。在这个时代,能够认识到宗族对国法抵触的人绝对不多,即便是李明睿,对此认识也没他深入。更何况这个梁子墦还能将这种抵触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认为约束子弟固守农耕,对当前的大明并不利。
    大明已经到了需要更多人口参与自由流动,成为雇佣工人的阶段。
    这个论断比徐梁大胆得多,因为不轻动宗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流民的无节制产生,薄弱的大明工商业能否消化得了那么多人口。在没有经过经济普查之前,徐梁并不敢轻易靠脑补来做出定论。
    “让这个人来见我。”徐梁说道,旋即看到座钟上的时间已经该出发了。他又补了一句:“直接带他上我的马车。”
    柳如是点头称是,一边派人去找这个大理寺的梁子墦,一边命人速度将陛下的马车换成接见专用马车。虽然从外形上看,两种马车并无区别,但是内部的座椅布局却是如同一个小客堂,陛下居中坐,可以直面看到车厢两旁客座的臣下。
    梁子墦在向李明睿毛遂自荐失败之后,回到住所写下了这本《家国天下》的奏疏。他在大理寺这段时间,从基层到寺署,经历了司法实务和立法准备的不同环节,心中早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浮动。
    这回陛下问“宗族宗法”,看似针对的只是几个小问题,然而背后隐藏着的却是陛下想以一部国法控制整个大明的希望。这才是梁子墦有底气站在李明睿面前的原因,也是他不舍得通过李明睿转达的原因——也无法转达清楚,很多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把握了这个核心,梁子墦再反向推衍,从家国写到了天下四方,无意中突破了国内法的范畴,进入国际法领域。这方面他只是凭着本能,以及历代文人喜好的豪言壮语,为未来的国际规则描绘出一副以大明为主体,天下四方为附翼的蓝图。
    非但是徐梁,就是梁子墦自己对后面这部分也不怎么看重,两人都将焦点放在了前面宗族宗法的部分。谁都不知道,这篇奏疏后来出了删节版本,删去的是宗族部分,节选的则是大明法对天下四方的适用,则成了法学生必读文章。
    徐梁接见了梁子墦之后,让柳如是传达吏部,把梁子墦的资历转到舍人科。
    梁子墦除了一身獬豸官服之外再无别的衣裳,只好路上新买,为此还借了徐梁三两银子,要等下月发俸才能还上。
    这举动有些让人不解。或许是表示自己清廉而不与同僚有私,也或许是想学古之名士,以为标榜。反正徐梁也是见识过风雨的,既然梁子墦敢开口,他就敢借,大不了在后世史书上当个配角,却也显得天家度量。
    至于梁子墦提出的“地方议法,局部成规”的建议,徐梁心里还是有些不能放开。
    大理寺在他手里只有议法权,但以后如何演变却很难说。
    是否会出现后世美国最高法院那样的“伟大篡权”
    是否会将议法权变成了立法权
    如果对地方下放了“议法权”,则势必要引入“司法审查”制度,以此判断地方乡规是否符合皇明法律。这看似简单,无非增加一个审查机构,结果却可怕——这将是通往“立宪”的快车道,否则哪里来的判断标准呢哪怕徐梁的儿子仍旧是个穿越者,只要不是法学出身,仍旧极可能被新培养出来的大明法官所坑害。
    现在徐梁是个大权独揽的陛下,甚至可以说金口成宪。以他的性格来说,没有权都要争一争,哪有大权在握却自己放手的道理
    工作狂的乐趣就在于看到自己对社会的影响,看到劳动成果所带来的变化。影响越深远、变化越巨大,自我满足感也就越强烈。
    如果没有权力还玩什么呢难道跟那些失败者一样把大好人生浪费在花前月下
    随着车队前行,徐梁也沿途接见了不少村落的老人、农老、教官之人。绝大部分人见了他都敬畏如天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同时也抓了几个漏网的官员,他们能逃过吏部和都察院的火眼金睛。却逃不过陛下的慧眼:因为陛下太清楚自己给地方官员的权责了,若是在这个枷锁之中,他们还能阿谀奉迎,那就肯定有不对的地方。
    正好现在辽东缺少大量官员,抓一个算一个。
    在十天的旅行之后,车队到了河间府任丘县。这个距离北京三百里不到的县城。梁子墦的辉煌人生就是从这里展开,如今故地重游,身穿一袭生员澜衫,站在一堆“飞禽”之中,格外惹眼。
    只有他与陛下两人穿着常服,不明真相的人看过去还真有被唬住的。
    徐梁选择在任丘停留,并非故意要看梁子墦在此地的声名,而是因为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要在河间府任丘县试点进行“同商共议乡规民约”。因为梁子墦与本县几家大族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往来。以此作为试点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和沟通渠道。
    在短短十天的旅行中,徐梁已经调整了心态,抑制了自己的权力欲,做出了妥协让步。如果他现在不肯让这一步,未来恐怕就有人要砍掉子孙的脑袋逼皇室让步。时代是在前进的,就算不能搭上历史的快车,也得避免车轮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最终,徐梁决定:作为地方法规的乡规民约可以有。审查权仍旧归于皇帝。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徐梁恍惚中有种步太祖高皇帝后尘的感觉。这难道就是血脉对人精神的影响
    控制了司法审查权,就等于用手堵住了打开龙头的水管。后世皇帝松一松手,就会有一股激流喷涌而出。然而现在徐梁已经顾不上了,因为不顺着历史快车往前走,跟它硬撞死得更快。而且他刚刚拯救了大明,可别又让后人说“明实亡于徐梁”之类的怪话。(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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