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世
作品:《谋心》 第二十三章
夜风凉凉,河中花灯若万千星光。
他们结伴成队,立于船头谈笑风生,沉浸在这难得的欢愉之中。看风景看得累了,于画舫中温酒品菜,玩时兴的飞花令。
这一年的花灯节过得很是热闹,也叫人难忘。
回到府中,谢碧影沐浴净身完,坐在镜前梳头。
她想起谢琛今夜似喝了不少酒,方才分别之时,见他脸色泛红,也不知醉成什么程度,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一时想着他院中也有人照料,自己用不着太担心,一时又难免想到赵姨娘如今不在,他身边就算有下人在,知冷知热的又有多少。
芸香等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心灰意冷。
如今年纪大了,早些时候,高氏便做主将她外嫁给了替家中管成衣铺的掌柜。
想到这儿,谢碧影放下木梳,亲去小厨房熬了一碗解酒汤,往谢琛院中走去。
书房此刻还亮堂堂的,想来他还没有睡。
砚台靠在门前,闭着眼睛打瞌睡,时不时砸吧一下嘴,睡得很是香甜,鸣翠噗嗤笑出声来,正想要吓吓他。谢碧影却一笑,轻声道:“罢了,由着他吧。”接过鸣翠手中的托盘,她吩咐鸣翠在外头等自己,自顾自先进去了。
砚台在这儿,她以为谢琛必然也是在的,怎知里头却一个人也没有。
谢碧影将解酒汤放下,正想去唤砚台过来问问,转身之时,却眼尖地看到书柜上的花瓶摆放的有些奇怪,这花瓶一面是盛放的梅花,一面则是一树压雪枯枝。
谢琛这书房,她也不知来了多少回了,对这儿的一切都极为熟悉,以前的花瓶总是将有梅花的一面朝外放,从未变过,然而此时,另外一面却转了出来。
谢碧影不自觉走了过去,下意识转动了下花瓶。
只听“咔哒”一声,书柜竟缓缓一分为二,从中间打开,露出一道狭长的暗道,通向地底。
谢碧影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往下走去。
石壁两边悬放着烛台,因而光线虽有些昏暗,但还能勉强看清脚下之路。暗道之中,有些阴冷,谢碧影双手交握在胸前,紧张之感更甚了。
走了一段路,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
谢碧影故意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公子,谢贼此举难道是早已对你的身世有所怀疑?”
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谢碧影努力搜索着记忆。
谢琛沉默一瞬,道:“若他早已知晓,又何必留我至今日?”
“可即便是庶出,公子名义上还是他的血脉,作为一个父亲,他如何会因为你加入太子一党,而狠心说出要跟你决绝关系之言?”
谢碧影惊了一下,只听谢琛低声道:“在他心中,自是谢氏家族的兴衰留存更为重要。”顿了顿,他又平静地说道,“此番,他只是提点我,若是我继续将谢氏推向太子一边,他只怕是真要孤注一掷,想法子将我赶出谢府了。”
那女子冷笑一声:“这么些年了,这老贼还是如此自私自利!天下人只记得他如何保家卫国,又有谁人记得二十三年前,靖安之乱,那数十万被乱臣贼子悉数屠戮于刀下的军魂!魏帝这把皇椅不会坐得安稳,他谢怀章所谓的‘从龙之功’不过是个笑话!若不是留着他尚有用处,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谢琛打断她,声音冷漠:“我知你急于报仇雪恨,但我也说了,当年之事,我还未查验清楚真相,在此之前,我不准你动任何一个谢家人。”
“公子,你难道到现在还不信我?!”她又惊又怒,“谢怀章当年的亲笔手书及信物,你早已看到!难道这些能作假?当年若不是他临阵倒戈,派人假传消息,你的生身父亲靖安王如何会带兵冲入皇宫,中伏兵之计,死于乱箭之下!这个天下本该是你们父子的!如今却被谋逆之辈篡取!你难道就甘心,难道就不想为他报仇?”
“够了!”谢琛怒道,“我自有决断!”
“即便公子嫌玄玑多嘴,我也要说,”她冷冷道,“公子做了谢家养子多年,心中怕是早将谢府众人当成血亲!七年前,公子远走宿州,我以为公子早将这些放下!心中当以报仇为重!但此前在玄玑楼,公子竟还为了谢家女,得罪太子!”
“为了得他信任,谋成大计,我们花了多少心思!”玄玑道,“你明知此人心胸狭隘,当时出手相救非明智之举,但你依旧做了!你可知太子多次派人来寻帘音,遍寻不见,发了多大的火气?连歌舞坊都险些遭殃。这些,我从未跟公子诉苦,但今日却很想问问公子,谢家人在你心中当真就那么重要?”
谢琛沉声道:“玄玑,你管得未免太多了。我待谢家人如何,你无权过问,也无须过问。哪怕最后你家主子质问到我跟前,我依旧是这个说法,你可懂了?”
玄玑沉默下来。
谢琛淡淡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走。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步伐很快,几乎转瞬就到了石门前。谢碧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正正好撞上他,四目相对,谢琛显然愣了愣,随即闭了闭眼,像是站不住了一般,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而冷淡:“你在这里多久了,可是都听到了?”
这一句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带了十二分的肯定。
谢碧影停下想要逃走的脚步,身体退后,慢慢靠上石壁,这个时候反而没了之前的紧张,整个人冷静下来,低声道:“嗯,都听到了。”
谢琛身后很快跟上来一个人,玄玑一身黑色劲装,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温婉,她的眼神冰冷,像浸过血的寒刃,叫人看着都胆寒。
谢琛微微侧过脸,蹙眉道:“你先回去吧。”
玄玑深深望向谢碧影,在暗影之中站了许久,终究是低下头去,恭敬道:“是,玄玑告退。”
玄玑一走,暗道之中显得更加昏暗而寂静。
身后是冰冷的石壁,谢碧影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整个人冷得快要发抖。
谢琛淡淡道:“先跟我出来。”
谢碧影咬了咬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出口处离去。
他走在前头,步伐很大,却始终如往日一般,走几步便会停下来等她,不会让她落得太远。
谢碧影心中生出一股酸涩之意,连带着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热。
出了暗道,一下子便觉得暖了不少,谢琛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请她坐。
谢碧影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喝着,心中复杂,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想问的有很多,可是就连她也不知,玄玑口中的谢怀章是否真的做过那些事?
如果是,她该如何面对谢琛,又如何能让他放下心中仇恨?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前世的谢琛最终还是跟谢怀章断绝了父子关系,甚至还有了后来的谢氏之祸?以他的性子,若不是真的握有实证,他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谢碧影表情呆呆的,叫谢琛看着也有些不忍。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说:“今日之事,若你想告诉他,只管去说便是,我不会怪你……”
谢琛说的“他”应是指谢怀章无疑了。
谢碧影似这时才回过神来,抿紧唇,轻轻摇了摇头:“二哥哥,你相信玄玑说的话么?”
谢琛眉尖微蹙,以沉默回应她。
谢碧影苦笑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了,你看到了证据,心中怕是早已信了七八分,如今不过是念着往昔情分,想再查验一遍罢了,对么?”
谢琛望向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复杂得叫人看不清。
“淼淼,不管日后如何,我对你,始终不变。”
他说得含蓄却似有深意,谢碧影没有细想,以为他说的是他对她的兄妹之情。
想他心中含着如斯恨意不知已有多少年,如今还能说出这句话,看来是真的疼她。眼眶一时又有些发热,有水光在眸中打转,谢碧影难过地说:“以前我总觉得我能够改变的事有很多,可后来我才发现,有些已发生的事,早已注定无法更改。二哥哥,我知你心里苦,但不管最终真相如何,我都自私地盼着,你能慎重做下决定。”
“如若爹爹当真对不住你,但凡我能弥补的,我都愿意去做。”
“当然,我更希望,这至始至终是个误会。”
谢琛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我只怕你会视我为仇敌,再不认我。”
谢碧影听得心头一跳,睁大着水光泛滥的眼睛,认真道:“你不记得了么?我答应过姨娘,要一直开解你,陪伴你的。”顿了顿,她又小声道,“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妹妹……”
往事历历在目,谢琛又如何能忘记。
他的人生少有温暖,那些个骤失亲人的夜里,小女孩哭着说会一直陪着他的话,这些年午夜梦回,他不知回忆了多少遍。
谢琛微微垂眸,唇边似有浅淡笑意稍纵即逝。
“记得,我自然一直都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