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试探

作品:《谋心

    第二十二章
    书房内。
    谢琛站在谢怀章跟前,微垂着眼眸,面色平静:“父亲。”
    谢怀章站在窗边,对着夜幕高悬的一弯冷月出神片刻,听到他略带清冷的嗓音才似突然想起他还站在身后,等待训示。
    “坐吧,陪为父下盘棋。”
    “是。”
    他们的对话总是一板一眼,谢琛性子清冷,不苟言笑,而谢怀章除了对女儿心怀宠溺,在这些儿子面前,从来都是个严父。
    两父子也有许久没有一起下过棋了,棋局下至一半,谢怀章落完一子,随口道:“兵部左侍郎从缺,兵部尚书徐大人向皇上力荐由你担任,此事,你如何看?”
    他兼任太子少傅,为东宫辅臣,虽说是正二品,但不过是个虚职。
    归京这两年,太子没少在他身上使力,旁人至少要在翰林院熬个三年,才能寻到机会或外放或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他如今不过才待了两年,就要到兵部走马上任了,且一过去,就是个正三品的大员。
    兵部尚书徐逸之是太子舅父,他的力荐,就是太子的力荐。
    谢琛恭敬地低声答道:“儿子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及大人的厚望。”
    这个儿子总是藏得很深,叫人看不透。
    就如同此刻这盘棋局,他刻意隐藏锋芒,只待最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怀章低头看棋盘,笑着将白子扔入棋盒里头,道:“为父输了,琛儿棋高一着。”
    两父子一对视,各自心有所思。
    谢琛微笑道:“父亲还未下至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谢怀章取了棋子在指尖把玩,慵懒一笑:“你费心布局,步步为营,若为父此刻不退,只怕最后伤得更深。”
    “父亲怕了?”
    “我是怕你最后作茧自缚。”
    谢怀章眸光微沉:“夺嫡争权,自古就是一场豪赌。成则入主天下,败则性命堪忧,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你若执意要加入太子阵营,为父无法阻止,但为保全谢氏家族,谢家此后将不会与你有任何干系。”
    谢琛听了此言,微微挺直脊背,正色道:“父亲就如此断定太子日后不会登上大宝?”
    谢怀章扯了扯嘴角:“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谢家之锋芒如今难道还不够盛?若不是你大哥实在喜欢杨家女儿,我是决计不愿因这场婚事,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顿了顿,他微微眯着眼睛,回忆道,“人人都道谢家有从龙之功,但这刀尖下抢下来的荣光,是拿族人性命做抵押的,我是再也不愿重走上这条旧路。”
    谢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五指缓缓握捏成拳,但他脸上神色丝毫不显,甚至微露笑意:“世间万事,在于一个‘谋’字。父亲当初若不是选对了阵营,站对了人,哪来谢家今日之盛?难道父亲得了这千般好处,如今看着手中曾沾染上的无辜鲜血,竟也觉得怕了?后悔了?”
    他这些话字字带着刺,谢怀章听得皱了皱眉,但细看他脸色,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谢怀章沉声道:“琛儿,正是因为为父经历过,才不愿你再淌这趟浑水。凭你的能力,想要顺利升迁,不会比现在更难,只是用的时间稍微长点罢了……”
    他终究不懂他……
    谢琛听到这里,反倒勾唇笑了起来:“我之谋非为权,非为利,而为我心中所持之公义,为天下苍生万民!”
    谢怀章冷笑道:“那太子便是你所选择的良主?”
    谢琛慢慢站起来,淡淡道:“父亲,你我今日之言,便如这盘还未下完的棋局,你还未下到最后,便不会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此番父子对话,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谢怀章本意是想询问他关于婚事的意愿,但看到他就不自觉想到了朝堂之事,内心对谢琛拉着谢氏一族走在刀尖上的举动极为不满,也极为担心。
    他想劝他悬崖勒马,但如今看来这个想法不会成功了……
    谢怀章望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局,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之感,莫非……竟真要将他的身世公诸于世,来保谢氏从夺嫡之战中安然退下?
    ……
    过了几日,便是花灯节。
    谢慕星和杨韵两夫妇,邀了谢碧影一同出游。谢碧影倒是想去凑凑热闹,但跟着他们二人一同前去,只怕夹在中间,显得多余,连忙拉了谢琛一同前去。
    谢慕星和杨韵二人走在前头,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
    谢碧影头戴白色帏帽,将面容遮住,与谢琛并肩走在他们身后。谢琛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谢碧影料想是跟之前他与谢怀章那番争执有关,他们谈了什么谢碧影无从知晓,只打听到,当时两人从书房出来脸色都不对劲。
    她叫谢琛出来,也是为了陪他散散心。
    街上人潮拥挤,杨韵又是见什么都欢呼雀跃的性子,拉着谢慕星东走走,西看看,谢碧影一个错神,就跟他们走散了。
    “我们自己逛逛,若是能碰上自然最好,若是碰不上,他们寻不到人也会自行归家。”
    谢琛宽慰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孑然立于在人群之中,长身玉立,挺拔如松,俊逸出众的面容引得不少妙龄女子回望。
    小贩从花灯摊位中探出半个身子,热情招呼道:“这位公子!快来瞧瞧看咧!我这儿的花灯好看!给小娘子挑一个?”
    谢琛走上前去,见他这儿果然什么花灯样式都有,对谢碧影笑道:“喜欢哪个?挑一个吧。”
    谢碧影背着手,笑着摇头:“不要。”
    谢琛挑眉:“为何?不喜欢?”
    谢碧影笑出声:“提着重,我懒得拿。”
    谢琛莞尔一笑,脸上尽是宠溺:“懒丫头,挑一个,我帮你拿。”
    谢碧影听了,这才喜滋滋上前,挑了一个七色琉璃灯,那灯做得精巧,每一面都描了不同的花样,转动之时,灯影交错,灯面上的花儿竟似活了过来一样,朵朵盛放。
    谢碧影看得有趣,用手轻轻拨弄。
    晚风轻掠而过,将她的帷帽轻轻吹开,露出她的娇美面容,谢琛静静看着她的笑颜,心头微动,像是被猫儿挠了,又酥又痒。
    他垂下眼眸,唇角带笑,整个人也像是带了人气,不复往日冰冷。
    他们往前又逛了许多地方,有街上卖艺的,有猜灯谜的,还有卖零嘴的也不少,到了后来,谢琛手上拎了不少东西,看着煞是破坏他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形象。
    谢碧影偷偷笑着,乐不可支。
    走到河边放许愿灯的地方,适龄男女便多了起来,谢琛正准备去买回来给谢碧影玩,却见她忽然很是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前方柳树下一指:“二哥哥,你看,那边那两人像大哥和嫂嫂么?”
    那笑得甜如蜜的夫妻,可不正是他们二人么。
    谢碧影悄步走过去,忽然拍了拍杨韵的肩膀,吓得她叫了一声,回头见到是她,气得去拧她。
    谢碧影跑到谢琛身后躲着,笑着调侃道:“嫂嫂怎么就对我这么凶,对哥哥就温声细语呢,真是不公平。”
    杨韵笑着瞪她:“淼淼,你过来。”
    谢碧影得意地笑:“我不,有本事你过来啊。”
    杨韵看了一眼她身前的冷面保护神,对她做了个鬼脸,悻悻作罢。
    她们正玩闹着,杨韵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笑:“韵表妹都已嫁作他妇了,还如此顽皮。”
    杨韵惊喜地转过去身去,叫道:“晋王表哥!你也来逛花灯节?”她往他身后探了探头,恰恰对上叶婉带笑的脸,扯了下嘴角,勉强笑道,“婉姐姐,你也在啊……”
    谢家三兄妹上前见礼,李承寒与众人寒暄了两句,邀他们一起同游,最后目光落在谢碧影身上,冲她儒雅地点了点头。
    谢琛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正有些奇怪,他们何时相识的,紧接着,便看到了晋王腰间挂带的莹白玉佩。
    这个玉佩……若是没有记错,乃是谢碧影贴身之物,她从前就一直戴在身上,紧张之时还喜欢用手指搓着玉佩把玩。
    杨韵提议要去坐船游河,此时他们一行人正想要租用一艘画舫。
    在前往的路上,谢碧影见谢琛始终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便朝他走近了些,低声道:“二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琛微微一笑,望着前方晋王的背影,“淼淼之前跟晋王殿下可是相识?”
    谢碧影手指绞着胸前的长发,随口道:“有过几面之缘,怎么了?”
    谢琛眸光微闪,试探一般低声道:“晋王殿下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到了他这般年纪,府中却连一个侧妃也没有,是许多女子的梦中郎君。”
    谢碧影越听越不对劲,渐渐停下脚步,望向他:“二哥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他纵有千般好,不早已有美人在侧了么?跟我有何干系?”
    谢琛嘴角带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他身上的玉佩看着眼熟,我以为……”
    谢碧影怔了怔,脸上忽然闪现了一抹尴尬之色,低声道:“我从前确是有那么一块,那是小时候在灵台寺初见,他送给我的,当时我也不知他是晋王殿下。如今既是知道了,便早早还给了他,二哥哥你别多想了。”
    灵台寺一面之缘,就让她保留了他送的玉佩这么些年。
    在谢碧影心中,那人是占着什么样的分量呢?
    谢琛心思千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道:“知道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