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作品:《宦海沉浮》 几人吃着喝着就谈到了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各大城市抢购大米面油等日用物资的事情,老高摇着头说:“现在搞改革开放,什么都搞活,前两年苎麻涨价,让好多农民、个体户发了财,起屋的起屋,买彩电的买彩电,搞得县里是物价飞涨,原先三分、四分的小白菜要一、两角,那肉价涨了个倍,可我们的工资才加了几十块,四月初国家刚说要把粮、油、糖的收购价涨点,我们这些干部的补贴表都没造好,就又开始涨价了。早几天报纸上说,五月四号那天北京、上海等大中城市居民发生了抢购米面油等物资的风波,我看我们也得赶紧准备买点,要不是莫搞得买米不起。”
这话立即得到了大伙的共鸣,都是拿死工资养家糊口的,能不担心么,小张说:“这么搞下去不得了,去年发了五十元的大钞,今年又出了一百的,我看了不少资料,发行大钞就肯定是货币贬值,我好不容易存了三年想买彩电,还不晓得彩电会涨成什么价!还是小焦屋里条件好。这次新家属楼修起了,你又准备大大装饰一番吧?”
听到房子杨陆顺就支棱起了耳朵,可惜小焦只吹准备怎么样布置新房子,没提其他,杨陆顺心想原来镇政府有家属楼分配啊,那怎么也得争取争取。饭饱酒足后杨陆顺跟小张一起回了办公室,其他人回了家。
小张要赶个材料,杨陆顺就在旁边有句没句地问新家属楼的事,原来南平正要扩建新城区,镇政府也属于搬迁单位,这不前两年苎麻收成好镇财政宽裕,而且新路就是规划的城关镇东方红村的土地,镇党委研究决定干脆利用管辖优势买了块地,准备修一栋四层四十八套直套间的住房,按说除去退休干部职工占了房屋外,完全足够镇政府人均一套了,可县委县政府要去了一层,剩下的自然就不够了,只好制定了个方案开了几个条条框框自己对号,这不小张在文凭上吃了亏,现在不少干部取得了电大、夜大等函授文凭。杨陆顺默默对号后,自己居然优势很大,副科级就基本是稳可分房子了。于是神采飞扬地打了申请报告,递到了镇工会主席那里,满心欢喜地等消息,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时,镇政府公告栏就贴出了分房新规定,其他不变只是多了条“没有在城关镇政府工作三年的,不具备分房资格”。看得杨陆顺心里透凉:嘿嘿,老丘说得对,规则还真是掌握在有权人手里,怎么着都是他们有利了。许多人都奇怪怎么又出了新规定,看完后大家或多或少都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通过这件事,杨陆顺更清晰了自己将要如何在新单位生存,如何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那就是不动声色地改变自己去适应甚至迎合这社会。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要真正做到谈何容易?那就先从汪家开始,在一个家庭里都得不到大家认可,何况诺大的社会呢?
汪父汪母业已都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汪父身体一向健康,喜欢抽烟但不限品种,心情好时略喝二两白酒,但不常喝。因为志大材疏从没在单位上得到重用,导致汪父郁郁不平,常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在,好品头论足却观点幼稚轻浮,还俨然一幅高人状,如有赞同者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恨不得引以为知己。可想而知人际关系淡然,甚至没几个邻居同辈与之来往。虚荣心又特强,只重利而不重义,天性如此,闲暇看看新闻报纸杂志、下下象棋,陪老伴晨运。汪母则相比之下恬然得多,加之身体一向虚弱,延年保寿是最大心愿,常感叹:难得如今生活这么好,刚享得几年清福,只怕又要到阎王爷爷那里报道了。
杨陆顺起初是陪老丈人下棋,照他的棋力完全可以包一车一马轻易取胜,原来也下过,每次杨陆顺照顾面子只是小胜但从没败过。便就乘晚饭后新闻联播之前的闲暇邀汪父杀一盘。一个是蓄意礼让,一个是全力搏杀,每逢汪父偶有妙招,杨陆顺就苦思冥想,在思索有意无意中赞叹其精妙之处,反复在棋盘上比划演算,那做派简直汪父之妙不低于胡荣华。汪父便面有得色地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杨陆顺嘴里说好可手里并不放松,大有不破解不罢休之势,终奈无计可施,大叹大势已去,认输!似乎很不服气还要继续,可话里无不说暗示着岳父高明之类的话,挠得汪父痒痒肉大爽,下盘便加紧点攻击,逼得汪父手忙脚乱后又来缓招,懊恼之极大赞岳父老谋神算,汪父自然得品头论足一番,杨陆顺便谦恭受教,让汪父老怀大开,只说六子孺子可教也!当然也把自己当年的得意之事人生总结翻出来显摆显摆。
看新闻联播时,每逢汪父发表看法议论,不管正确与否,杨陆顺都是用不同的言语来肯定认同,有时候汪父某些典故记忆模糊,杨陆顺克制自己不直接了当地说,而是过会才用一种询问的口气向汪父打听,其中还略去些许内容,有了提醒汪父就全记得,娓娓道来齐全得很,杨陆顺就感慨汪父记忆甚好,多年的典故还记得这么齐整。没多久,两翁婿就好得如同了忘年交一样。回新平看望旺旺后总要带点烟酒孝敬汪父谎称是新平某某捎来的,让汪父极大的满足,摸着那些烟酒呵呵直笑:“哦,他还记得我?真是个好人啊。”给汪母就带点治病的小单方,说是从哪里哪里托人寻的,也同样让汪母高兴。
对于汪母则在身体上多加关心照料,有点头疼脑热就紧张得不行,又是茶又是药的伺候,还早早起床陪同汪母去菜市场买菜,尽量熟悉行情,万一汪母身体不适,他和沙沙就可以帮忙买菜做饭。杨陆顺见了几次汪母晨运,也多找了些老年人健康养护的书籍来看,尽可能地提点有益的建议。还真不枉费苦心,杨陆顺在某个报刊上看到目前河南洛阳出了位田瑞生先生,他为了“服务祖国,为民疗疾”,毅然将秘传给他并经他苦苦修炼了五十年的香功公诸于世,由于香功功力神奇,疗效显著又简单易学,很快就得到了社会上许多知名人士的推崇。(香功原本88年才问世,为了情节就提前了。)杨陆顺为了保险起见,收集了大量的报刊杂志的专题报道,还专门邮购了一套精美的教材,这才把香功推荐给汪母。
那年头各类气功纷纷面世,确实引起了亿万人民群众的喜爱。当时的人们是非常相信报纸报道内容的真实性的,何况还有精美的印刷教材呢。汪母见六子把资料收集得如此齐全,就知道六子的用了心的,加之香功被报纸杂志吹得包治百病岂简单易学,汪母就更加高兴了,不但自己练习,还义务传授给晨练的其他老婆婆老大爷们,遇到了疑难之处,杨陆顺还耐心为老人们讲解练功方法、注意要点,接连几个早晨与老人们一起练习,说是练好了回乡里教父母乡亲强身健体。马上就获得了老人们的夸赞,不仅夸杨陆顺,还夸汪母有个孝顺女婿,把汪母乐得合不拢嘴,也渐渐成了老人们练功的领头人了。杨陆顺见汪母练功忙碌,就主动挑起了买菜的任务,渐渐那家里的家务也拣了起来,搞得汪母都不好意思了,主动跟女婿抢着做家务事。
对汪父汪母好的同时,也处处关心体贴沙沙,不论家里外面都对沙沙呵护有加,他本就风度翩翩,穿上奇志在深圳替他精心选购的西装、夹克,更是帅气得很,到处都能吸引到女人们的眼光,可杨陆顺总是满脸微笑应付得体,尽量体现男人的风度和对沙沙的关爱,女人们羡慕沙沙有个视她如珍宝的爱人;男人则更是敬佩杨陆顺谦谦君子风度,不仅跟沙沙原来的同学关系更密切,也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对汪建国汪建设两家亦是真心相待,虽然不能象从前那样得到更好的礼遇,至少相处得甚为和睦。
六子一心扑在沙沙身上,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开始还埋怨经济紧张,见了喜欢的新衣服也舍不得买,可后来感受到六子真挚的爱后,慢慢地觉得如果没了心爱的男人,再多钱也不幸福!见六子不仅把自己当宝贝,而且日益孝顺父母,把汪父逗得成天笑呵呵,汪母也是一口一个好女婿地夸奖。家里充满了温馨与快乐,沙沙逐渐收起了玩乐心情,更多地操心到家庭当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旺旺不能带在身边,汪母总还是顾及两个儿子的看法,没主动提出把旺旺接到县里来。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杨陆顺似乎是成功地赢得了岳父母的认可,但他在庆幸成功的同时也不无悲哀地逐渐丧失了自我,或许只有在睡梦中才是他真正的自我,或许连梦中也要带上伪装的面具,可他又逐渐适应了伪装的生活,虚伪的微笑和言不由衷的赞扬同样也换来了或许是真实的或许同样也是虚伪的笑脸和或许是真实或许也是虚伪的赞美。但更多是时候他不再会去斤斤计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只要能更不露痕迹更完美的获得别人的好感,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他甚至急不可耐地想把这些贯穿到他全部的生活,可他还是有丝丝不自信,毕竟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会更完整更全面地接纳自己,但同样用到了单位上,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呢?
是的,两个多月新单位的工作同样不轻松,他开始天真地以为请客后办公室的人会更容易地接纳他,可惜不是那样的。如果不是意外地听到小段的话,他还真以为小段把他当成了朋友。既然天天相处的人都接纳自己,何况其他领导呢?
那天杨陆顺拿着刻好的蜡纸去一楼打字室,准备油印一份通知,远远就听到打字室里传出小段呵呵地笑声。也难怪小段开心,打字室原来的打字员休产假,接替的是个才十八、九岁的师专生,叫辜燕,是从二完小借调来的,而她的舅舅是县委排名第四的阚副书记。毕竟是在地区师范学校读了三年书的妹子,穿着时髦而性格开朗活泼,来不久就有了个人人喜欢的小燕子,面对基本都已经结婚的老少男人们,燕子一点也不怵,活脱脱就象了当年的沙沙,总是很快就能跟领导同事打成一片。
杨陆顺刚要进去,就听到燕子清脆瓷糯的声音:“段哥,你就只晓得开我的玩笑,点都不象你们办公室里的杨哥,看人家多温敦儒雅,你得想杨哥看齐。”听到要谈论自己,杨陆顺不禁顿住了脚步,他渴望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印象。
看不到面孔,可从声音里那不屑大概可以推断出小段肯定撇着嘴地:“你说杨陆顺?你可别让那小子白皮皮的脸蛋糊弄了。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段哥,你怎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燕子,说你幼稚吧你楞说自己长大了。你了解那小子的过去不?”
“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就是因为跟一把手书记关系处不好,爱人又在县里,才不要职务进的县里嘛,这院里谁不知道,还卖老资格呀你。”
小段的声音有点焦急:“嘿,你知道的只是对外的借口。想知道真实情况不?想听就甜甜地叫声段哥。”语气有点迟疑,杨陆顺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什么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肯定是要捏造什么。
“段哥,你就告诉我嘛。啊!”“嘿嘿,你其实应该叫黄鹂儿才好,也不知道你吃了什么好东西润喉咙,这么甜的嗓子。那你就听好啊!”声音里有丝神秘但更多地是得意:“那小子就是仗着一张小白脸,在乡里不晓得搞了好多小妹子,是犯了作风问题在新平呆不住脚了,才到县里来的。”
杨陆顺听到这里,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人前人后竟然这么大差别啊,当初哄我的酒喝时,就要交我这朋友,平日里我对他恭谦又加,他倒口口声声说我客气不拿他当朋友,可、可就是为了哄个小妹子,居然就恣意地血口喷人,就肆意坏我的名誉!就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抢上几步一拳打歪那张臭嘴。可又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他克制再克制,千万莫为了几句闲话费了两个多月的心血。于是闭住眼深呼吸着,缓缓退后几米,等情绪稳定后才故意咳嗽着,放重脚步向打字室走去。
孰不知杨陆顺的举动却被对面财政所门口的党群书记老潭全看在了眼里,他喃喃地说:“这杨陆顺不象别人传的那样心无城府嘛,倒是心计颇深呢。”
杨陆顺微笑着说:“段哥,你在这里忙啊,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转脸对眼神充满了好奇而又略带疑惑的燕子说:“燕子,又要麻烦你了。借你的油印机用用。”
小段眉毛冲燕子挑了挑,示意保密,然后笑着说:“小杨,我没什么事了,你忙,我回办公室了。燕子,下次段哥买梅子你吃啊。”
杨陆顺戏谑地说:“段哥,多买几包,我拿回家给爱人孩子吃。”
小段笑着说:“好说,好说。”
杨陆顺见他走了,尽量潇洒地微笑着说:“燕子,看来我沾了你的光哟。漂亮女孩子就是幸运,连零食也有人送。”
燕子水汪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迷惑甚至是羞涩,略微上翘的嘴唇蠕动了下却没说话。
杨陆顺再次微微一笑,深深注视了她一眼,转身朝油印机走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