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护嫁将军

作品:《蝉翼剑

    第一章还魂奇术
    夜已三更,顺天府尹杨文增仍未就寝,他的首席幕僚王师爷,也不得不偷偷打着哈欠,强撑精神,望着主子在房中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王师爷来前,已知其中原因。
    两个时辰前,宫内使者押来一名嫌犯,罪名是夜闯皇宫,刺杀万贵妃,还宣了朱见深的口谕,令杨文增审问查讯。
    使者随即便告离去,连杨文增欲向他打听一下个中详情,亦不可得。
    杨文增由外省递调京城,擢升顺天府尹这个令人眼热的位置,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那些朝廷大员,达官显贵,在他手中犯事者着实不少。
    只是他为人方正,素有贤名,皇帝知他品行,每每维护,倒也不曾行差踏错,便是汪直嚣张之时,亦未寻得他的短处。
    今日这名叫杨飞的疑犯,身负夜闯皇宫、行刺万贵妃的大罪,既不交东厂和锦衣卫审问,也不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跟宗人府亦未扯上干系,偏交他这小小的顺天府尹处理,个中深意,引人深思。
    “秉章,你说圣上到底是何意思?”
    秉章乃王师爷表字,等了近盏茶的功夫,王师爷终闻杨文增沉声发问。
    王师爷跟随杨文增多年,便似他肚中蛔虫一般,自知前后原委,已猜到杨文增会有此一问,心中早有腹案,好整以暇的道:“圣上将此疑犯交由大人审问,只因大人处事公断,深得君心。”
    杨文增皱眉道:“秉章休要拍我马屁,这个烫手的山芋万一处理不妥,我杨文增便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王师爷道:“大人不必如此沮丧,此事对大人来说,利大于弊。”
    杨文增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王师爷轻咳一声,杨文增已知其意,摒退左右道:“此间已无他人,秉章但讲无妨。”
    王师爷手捋短须,微笑道:“小人斗胆请问大人,不知大人是想搏名,抑或是升官?”
    杨文增听他说得如此直白,不觉稍稍一愣,反问道:“何谓搏名,何谓升官?”
    王师爷侃侃而谈道:“此案看似难办,其实简单之极。如今太子和万贵妃两系相争,太子得朝官拥护,万贵妃受圣上宠信,这名疑犯一看便知是太子的人,不知为何落到万贵妃手上。
    “圣上既不能将其送入东厂,也不好移交三司,只好打个马虎眼,让大人审问,不管大人如何处置,只须拿定主意,不要反覆,必可对圣上有个交代,就是不知大人想卖谁一个人情?”
    杨文增见王师爷侃侃而谈,知他定有良策,心中重石落地,转而哈哈笑道:“秉章不愧是本府的再世诸葛,料事如神。”言罢,自袖中取出两张拜贴,分别署名礼部侍郎徐溥和内阁大学士万安。
    徐溥乃太子的昔日老师,自然与太子亲近。
    而万安一向自诩万贵妃的亲戚,当然是妃党。
    王师爷道:“大人若想搏名,大可将此案压下,久拖之下,必不了了之,若想升官,却要雷厉风行,从快从严,让此疑犯从此不得翻身,只是”
    杨文增疑惑道:“只是什么?”
    王师爷道:“这疑犯姓杨名飞,来头似乎不小,风闻他日前曾四处拜访达官显贵,为他岳父前山西总兵姚昭武周旋,而且此人来历也大不简单,据说同江淮南宫世家极有交情,大人若是处理不当,恐将惹祸上身。”
    王师爷此刻掌心满是冷汗,因为他来之前,南宫世家已派人将一千两银票送到他府上,而代价只是让他在府尹大人面前,说说那疑犯的好话。
    杨文增闭目沉思半晌,道:“此案本府还得斟酌斟酌,你暂且回去歇息吧。”
    王师爷松了口气,施礼退出。
    毕竟话已经说了,管不管用,就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了。
    杨飞本以为得到朱佑樘相助之后,必可扳倒梁芳一党,到时皇帝老儿金口一开,姚昭武出狱之期指日可待。
    哪知飞来横祸,万贵妃无端病亡,形势逆转,反被梁芳诬指行刺万贵妃,朱见深悲痛之下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便命人将他拿下,要不是朱佑樘连使眼色,他早就怒骂皇帝老儿是个昏君,然后反出皇宫。
    可如此率性而行,事件将再无挽回余地。
    京城高手如云,武功比自己高的武林高手数不胜数,能否出得了京城暂且不说,就算成功逃出京城,从此改头换面,浪迹天涯,皇帝抓不到自己,盛怒之下,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只怕是姚昭武、朱佑樘、南宫逸,甚至朱寰豪、朱玲芷都会受到牵连。
    若选择被拿下,朱见深一时半会想必不会杀掉自己,等他气一消,朱佑樘或许会想办法救出自己,到时再想办法脱身就轻松多了。
    杨飞心念电转,已将事情前后原由得失思过一遍,终于决定束手就擒。
    朱佑樘见杨飞并未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心中一宽,向杨飞投去一个保你无事的眼神,以安其心,否则若这小子拍屁股走了,自己这罪过便大了,毕竟杨飞是自己带入宫中的。
    梁芳看着被卫士五花大绑的杨飞,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暗道本公公让你这小子去刺杀太子,功败垂成不说,还去向太子告密,反过来拉太子在皇上面前诬陷本公公,幸好本公公吉人自有天相,正好撞破这一阴谋,否则本公公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想起万贵妃无故身亡,梁芳不禁兔死狐悲,这倒不是因为他对万贵妃如何忠心耿耿,而是万贵妃一死,他失去这个大靠山,以后再想似现在这般风光,恐怕大大不易,搞不好会落到同汪直一般的下场。
    都是这反骨仔害的!
    梁芳恨恨地瞪了杨飞一眼,心生一计,向朱见深禀道:“圣上,不如将这乱臣贼子交给奴才审问,奴才一定让他从实招出谋害娘娘的幕后主使。”
    朱见深还未说好,朱佑樘已然跪倒,大声道:“父皇,不可偏听梁芳一面之词,若交由他审问疑犯,以厂卫的厉害,就算疑犯无罪,恐将屈打成招。”
    “这个”
    朱见深犹豫起来。
    梁芳眼见报仇的机会将要飞走,心中大恼,针锋相对道:“以太子殿下之见,该当交给何人审问?”
    朱佑樘断然道:“如此要案,宜交三司会审。”
    梁芳冷笑两声,阴森道:“太子殿下说奴才处事不公,看来自己亦不过如此,满朝大臣偏帮太子,天下共知,三司会审?恐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吧。”
    朱佑樘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何曾被人如此讽刺,直气得浑身发抖,一跃而起,揪住梁芳衣襟,叱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羞辱本太子!”
    梁芳不敢退避,只是冷冷瞪着朱佑樘。
    朱见深气得剧烈的咳了起来,怒喝道:“住手,你们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统领东厂,竟敢在朕的面前大打出手,如此不成体统,想气死朕吗?”
    朱佑樘这才愤愤地推开梁芳,慌忙跪下道:“儿臣不敢!”
    梁芳拜伏道:“奴才得知贵妃娘娘鸾驾归天,一时五内俱焚,悲切之下,方才出言无状,冒犯太子殿下,请圣上恕奴才死罪。”
    孙贵人站在朱见深背后,娇嗔道:“太子殿下,梁公公,你们将陛下气成这样,也太过分了!陛下,贵妃娘娘死了,您也不用太过悲伤,免得有伤身子,这不是还有臣妾吗?”
    “你?”朱见深冷哼一声,大力甩开孙贵人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万贵妃死?”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孙贵人哪知撒娇会撒到朱见深的伤口上?被朱见深一甩,应声倒地,就这么伏在地上,轻轻抽泣起来。
    朱见深一阵心烦意乱,摆摆手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梁芳和朱佑樘固是连忙爬起。
    孙贵人也不敢赖在地上不起来,毕竟君威难测,朱见深正在气头上,万一火上浇油,将自己打入冷宫那可大大不妙。
    “谢父皇!”朱佑樘爬起恭声道:“父皇,万娘娘不在了,您切莫太过悲伤,免得有伤龙体,南宫御医精通医术,不如就让他留下给父皇瞧瞧?”
    南宫逸连忙施礼道:“是,殿下!”
    “如此也好,待会南宫御医便随朕去安喜宫。”朱见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声音也柔和起来:“你前些天受了伤,好些了吗?”
    朱佑樘忙道:“在南宫御医精心调理下,儿臣都好得差不多了,谢父皇关爱。”
    朱见深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东宫歇息吧。”
    朱佑樘道:“那儿臣告退了!”言罢,退了出去。
    杨飞还指望着朱佑樘为自己向皇帝求情,见其离开,顿时大急,若非朱佑樘临走时经过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这家伙早就挣开绳索,反出皇宫了。
    梁芳心中暗喜,太子既去,朱见深待会还要去安喜宫,这反骨仔待会还不是落在本公公手上?
    孰知天不从人愿,只闻朱见深道:“怀恩,你说这疑犯该如何处置?”
    梁芳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自汪直被贬南京后,这怀恩是宫内少数和他分庭抗礼的太监之一,而且向来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从不买他的帐,但要其偏向自己,那是难上加难。
    怀恩道:“依奴才拙见,不如将此疑犯交由顺天府,顺天府尹杨文增一向处事公道,对陛下最为忠心,行事想来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见深沉吟道:“也只好如此了,怀恩,这事就交你去办,朕该去看万贵妃了。”
    怀恩忙道:“奴才领旨。”言罢,押着杨飞退了下去。
    还好!梁芳稍觉好受了些,心想如此处理总比落到三司会审来得好,待会找人去顺天府,那杨文增说不定会买自己的帐。
    最后,朱见深冷冷对孙贵人道:“这几日,你就待在这给朕好好反省,想想你哪里说错了。”
    孙贵人十分委屈道:“陛下,臣妾知错了。”
    朱见深冷哼一声,又对梁芳道:“带朕去安喜宫。”
    “圣上起驾安喜宫啦!”
    随着太监们的一声声尖喝,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宫内,走得只剩失魂落魄的孙贵人一人。
    南宫逸跟了出来,见仇鸾混在侍卫当中,故意慢下两步,在仇鸾耳边低语数句,仇鸾应声离开。
    朱见深来到安喜宫,见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万贵妃,心中一痛,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幸好梁芳眼明手快,将皇帝扶住,否则龙体有损,在场之人都要罪加一等。
    朱见深定了定神,推开梁芳,缓缓走到榻前,呆呆望着万贵妃的尸首,忽然落起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天子之泪,众人唯恐有所冒犯,皆垂下头去,佯作不见。
    朱见深握着万贵妃冰冷的双手,叹道:“爱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请陛下节哀!”
    宫内众人大惊,跪了一地。
    朱见深恍若未闻,低泣道:“爱妃,你连朕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吗?”
    宫内顿时哭声一片,其中尤以梁芳为最。
    堂堂一国之君,对区区一个妃子竟有如此深情?
    南宫逸为之颇为感动,出声道:“陛下,可否让微臣看看贵妃娘娘的遗体?”
    朱见深这时才想起他来,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急急道:“南宫爱卿,快过来,如果你能救活贵妃,朕封你为镇国公。”
    众人悚然动容,异姓不得为王,镇国公已是非朱姓皇室子弟最高的封赏。
    南宫逸苦笑道:“药医不死病,微臣也只能尽力而为!”
    朱见深道:“爱卿不是号称‘不死神龙’吗?这还难得倒爱卿?”
    一干人连忙让开,让后面的南宫逸过来为万贵妃诊治。
    梁芳和安喜宫内的人,虽然巴不得万贵妃活过来,而那些御医却是惶恐不安,若让南宫逸将万贵妃救活,那他们可是欺君死罪。
    南宫逸当然不知无意间已得罪了十余名同行,道了声“请陛下恕微臣对娘娘无礼了”,便握过万贵妃双手,细细把起脉来。
    朱见深看着南宫逸时而把脉,时而在万贵妃身上轻拍,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拿出十余根金针,深深插入万贵妃头顶。
    若是平时南宫逸如此胆大妄为,朱见深早就命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可万贵妃已然死了,就算再怎么扎,也不可能再死一次。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朱见深罕有的耐着性子,一声不吭的看着南宫逸,将万贵妃里里外外折腾了一遍。
    最后,南宫逸抽出万贵妃身上的金针,终于停了下来,朱见深眼巴巴的说道:“情况如何?”
    南宫逸抹去额头汗水,表情严峻的摇头道:“人力时有穷尽,请陛下恕微臣无能为力。”
    众御医齐齐松了口气,有人甚至幸灾乐祸的暗忖,皇帝会不会一时火气,将这强出风头的小子拖出去砍了。
    朱见深满脸期盼凝滞下来,颓然道:“死人焉能复生,这怪不得爱卿。”
    “陛下”
    一个好似从地狱传出的声音,在朱见深背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不过,朱见深很快听出此乃万贵妃的声音,回头一瞧,万贵妃双目已然睁开,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朱见深惊喜交加道:“爱妃,你醒过来了。”
    他此言一出,宫内众人大吃一惊,凑得近的仔细一看,发出一阵惊呼。
    再看南宫逸的目光,除了敬佩,还是忌妒,显然有人想起了朱见深那句封镇国公的许诺,所谓君无戏言,万贵妃既然醒过来了,朱见深就算得罪满朝文武,也要保住这个颜面。
    梁芳见主子醒来,心中大喜,同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拍马屁的好机会,向朱见深说道:“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前都怪奴才多嘴,说什么中痰猝薨,庸医误人啊。”
    南宫逸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却未说话。
    此时,十几名御医望向南宫逸的眼神,大多变得怨毒,有几个甚至开始打算如何准备后事了。
    万贵妃气若游丝道:“陛下臣妾做了一个梦,梦到臣妾在太后宫里第一次遇见陛下时的情形,那时候陛下看起来可真年轻啊”
    朱见深哽咽道:“那还是朕当太子时的事情,都过了二十多年,朕当然老了”
    万贵妃彷若未闻,自顾自道:“陛下臣妾要走了陛下一定要保重啊”说着,声音渐小,再不可闻。
    最后,朱见深呼道:“南宫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逸道:“启禀陛下,娘娘她先前怒极攻心,已然死了,微臣这套还魂针法再神奇,也只能让娘娘回光返照,醒过来跟陛下见上最后一面。”
    朱见深恶狠狠盯着南宫逸,怒道:“你敢欺朕?”
    南宫逸毫不避让道:“微臣不知何处欺瞒过陛下?”
    “你”朱见深神情萎顿,眨眼间好似老了十载,反问道:“你既然给了朕希望,为何还要将它夺走?”
    南宫逸道:“微臣有感于陛下对娘娘的如海深情,不忍见陛下连娘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故而勉力一试。”
    “原来是朕错了!”朱见深颓然坐下,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就让朕单独陪陪朕的爱妃。”
    众人不敢有违,徐徐退出寝殿。
    你既然给了朕希望,为何还要将它夺走?
    朱见深之语言犹在耳,南宫逸负手走出安喜宫,遥望满天星辰,心中默默道:“难道我做错了吗?”
    杨飞到了顺天府大牢,又住进死囚室。
    牢室内那四条儿臂粗细的铁链,显是为防犯人逃走而特别设计,杨飞暗中庆幸自己半路没有试图逃走,否则那四条铁链就不会仅仅是个摆设而已。
    万贵妃为何一命呜呼,自己先前与她分明只是小打小闹,然后眉来眼去一番,连头发都未伤她一根,哪会令她丧命?
    莫非她是诈死?
    可是,以万贵妃的尊宠地位,岂肯为此甘冒欺君之罪,行此下作之事?
    杨飞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只好自己安慰自己,现在情形虽然险恶,在真相大白之前,一时倒无性命之虞,只盼朱佑樘肯讲义气,救他出去!
    唉呀,不好,那败家子为得美人,不会落井下石,在朱佑樘面前说他坏话吧?
    若换作自己,就算只是见死不救,到时败家子乘虚而入,梅云清伤心欲绝之下,搞不好会另投他怀!
    杨飞以己度人,顿感心惊肉跳,寻思自己似与牢狱有缘,每至一地,必去一游,而且每每进的都是死牢。
    这次惹到皇帝老儿头上,搞不好人头落地,不如先逃为妙,管他什么岳父?反正有名无实,不救也罢!
    再环顾四周,心中骇然。
    京城到底是京城,囚室果然也不同凡响,不但室壁乃厚达三尺的石砖所砌,连门窗亦是精铁所铸。
    杨飞运起暗劲,一掌击去,分毫无损,试过多次,大叹命苦。
    他虽然心急,也只好作罢,心想既然逃走无门,必会上堂受审,这皮肉之苦怕是难免,看来只能勤练武功,将痛楚降到最低,能捱一日便是一日,顺便搞清楚败家子这所谓后天绝脉其中奥妙,若是神功大成,别说这区区囚室,天下之大,什么地方去不得?
    杨飞打定主意,盘坐下来,入定练功。
    南宫逸并未如杨飞所虑那般卑劣不堪,反而大肆活动,不但说动太子朱佑樘为其出面,还让南宫远志大撒银钱,买通京官。
    南宫世家豪富一方,确有偷天换日之能,绝非杨飞这等无名小子可比,次日早朝,便有十余官员联名具帖,欲为姚昭武申冤,进而参奏梁芳一党。
    朱寰豪也十分义气,屈尊亲自拜会了杨文增,请杨文增对杨飞网开一面。
    杨文增见得如此声势,虽退了南宫世家和宁王府的厚礼,却未将话说绝,暗下拿定主意,一面命狱卒对杨飞好生对待,一面对外称病不出,让王师爷代为处理府中事务,欲将案子拖成悬案。
    朱见深将杨飞交给顺天府后,早就忘到脑后,只有怀恩时常记起,遣人来顺天府衙问问案情进展。
    而杨文增的回覆,自然是仍在调查之中。
    至于万贵妃的死因,众御医众口一词,皆道她是怒极攻心,中痰猝薨,谁敢在皇帝道出贵妃会武功的实情?
    再加上有南宫神医作证,连梁芳也不敢在此事上兴风作浪,否则牵连起来,搞不好连他也会栽进去。
    朱见深正为万贵妃之死伤心不已,哪有心情上朝理政,幸好怀恩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并未将折子送还内阁再议,而是放在宫中,待皇帝心情好转,一并朱批。
    朱见深对万贵妃的深情,令世人惊叹,守着她的尸体直过了三日,神智方稍稍清醒,有了怀恩的提醒,这才命人对外发丧,并令内阁拟定万贵妃葬礼事宜。
    内阁刘吉、刘诩、万安等人倒是迅速,商议一番,一个时辰后拟折呈上,朱见深见之大怒,在折中“贵妃”二字上用朱笔重重一圈,打还内阁。
    原来折中只拟以皇贵妃礼大葬万贵妃,万贵妃虽名为贵妃,却远比那挂着虚号的王皇后来得尊贵得多,平时仪仗用度,皆与后礼无异,这死后反而只能以贵妃之礼葬之,让朱见深焉能不怒?
    内阁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此事本朝并无前例,若是追封万贵妃为皇后,奈何这王皇后依旧占着茅坑不拉屎,而万贵妃亦非太子生母,这封从何来?
    再说,若是如此妄为,太后必大力反对。
    经过一日不眠不休的争吵,内阁次晨终再上折,言明万贵妃大葬一如后礼,只是她到底不是皇后,不宜与朱见深共享帝陵,只能在旁边修了一座较小的万贵妃墓作为陪葬,并加谥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还好朱见深并未在此事上与朝臣较真,御笔一挥,同意此折。
    万贵妃死后,朱见深食米难进,身体也日渐消瘦,久拖成疾,一干御医束手无策。
    南宫逸看了,也只是摇了摇头,真应了朱见深在万贵妃死时的那句话:“爱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朱见深自知难久,依成例颁下诏书,先历数己过,再命太子监国,将朝政皆交与朱佑樘处理。
    此时太子一党大获全胜,妃党再无翻身之地,嚣张一时的梁芳不敢再与朱佑樘作对,学万安一般向朱佑樘百般示好,对其命有求必应,只求朱佑樘登基之后,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杨飞和姚昭武藉此良机,终见天日,不过二人遭遇有如天壤之别。
    姚昭武在锦衣卫镇抚司遭严刑拷打,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矢志不屈,以致腿残。
    而杨飞在顺天府大牢却得牢头特别关照,吃的是特别伙食,连棍棒也未挨过一顿,几个月下来,直养得白白胖胖,肤肉尽复从前。
    姚柳青得见父亲,已是珠泪满眶,父女二人皆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此番重逢,不禁相对痛哭一场。
    是年八月,皇帝朱见深龙驾崩天,葬于定陵,庙号宪宗。
    大丧之后,群臣以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朱佑樘登基为帝,朱佑樘以父亲新丧,子悲莫名,岂能为帝,拒之。
    群臣再请,朱佑樘再拒,如此三次,朱佑樘终于同意,择吉时登基为帝,改次年为弘治,大赦天下,史称孝宗。
    宪宗末年,民间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传言,三阁老指万安、刘翊、刘吉,六尚书指尹祎、殷谦、周洪谟、张鹏、张蓥、刘昭。
    这九人旋进旋退,毫无建白,所以有此时评。
    朱佑樘对诸人为官早看不顺眼,登基之后,一时找不到借口撤换。
    恰有一日,太监整理朱见深曾经炼药之丹房,找到几本万安呈上的折子,上面多是一些春药配方,而朱见深的死因,其中一条便是纵欲过度。
    此事公布出来,朝野哗然,万安羞愧难当,乞休而去,其他人也难以再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一同递上辞奏。
    朱佑樘假装挽留一番后,除大学士刘吉,余人皆免职而去,随后起用杨飞的老熟人,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进礼部侍郎徐溥,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擢编修刘健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办事;召南京刑部尚书何乔新,为刑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左都御史;进礼部侍郎邱浚为礼部尚书。
    又令徐溥专理阁务,所有纸糊泥塑的阁老尚书,淘汰殆尽。
    姚昭武劫后余生,双腿已残,不宜再任山西总兵之职,故而朱佑樘封了他一个忠义伯的虚衔,赐府第一座,良田百顷,留他在京颐养天年。
    至于梁芳,朱佑樘登基次日,便将他发配充戍。
    此时杨飞已重归军籍,入锦衣卫,升千户,奉旨押着丧魂落魄的梁芳,心中之得意,可想而知。
    锦衣卫乃皇帝近侍,杨飞居千户,守卫皇城,每日得见朱佑樘,官虽不大,却属皇帝的心腹爱将,如此一时之间宾客盈门,来者无非为了求官,让杨飞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
    杨飞小人得志,来者不拒。
    他意欲将昔日送出之礼十倍的赚回来,收礼收得手都酸了,但要他在皇帝面前进言,那是万万不肯的,乃所谓拿钱不做事的贪官典范,最后连对他言听计从的姚柳青都看不下去,出面相劝,杨飞这才罢手。
    那时官吏之间送礼成风,司空见惯,故姚昭武对此略有耳闻,并未阻止,只是对杨飞与他父女二人同居一所略感尴尬。
    杨飞乃他姚昭武的女婿,京城尽人皆知,可这个女婿却名不符实,与姚柳青只有婚约,并未成亲,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心中便寻思让二人速速举行大婚。
    姚昭武召来二人,讲明意图。
    姚柳青固是脸红过耳,杨飞却更是尴尬,心想梅云清仍在京城,自己此时跟姚柳青成亲,岂非存心让她难看?搞不好一怒之下,不再理会自己,那个一直陪伴她寻找许子吟的败家子,更会乘虚而入。
    姚柳青见杨飞犹豫不语,俏脸忽转苍白,显是思及自己失身之事,还道杨飞心有芥蒂,所以迟迟不允。
    当初她藉杨飞之名以拒杨云飞,虽出无奈,可后来杨飞多次舍命相救,她早就打定主意,如蒙杨飞不弃,便假戏真做,与杨飞共度此生,以报答杨飞救她父女大恩,至于她和丁文松的旧情往事,也只有永藏心底了。
    “怎么?云飞你不愿意吗?”
    姚昭武哪知杨飞会如此犹犹豫豫,话锋一转,颇感严厉。
    上司余威犹在,杨飞打了个寒颤,心想老子能跟你说想娶别的女人吗?
    杨飞偷看姚柳青一眼,见她凄然神情,忽觉不妙,要是姚柳青又想不开,上吊自尽,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是以连忙点头道:“云飞当然愿意。”
    他早将真名告之姚昭武,还自作主张地,将这假名二字作了自己的表字。
    “好,好,好!”姚昭武哈哈大笑,激动万分,思索片刻道:“这婚礼交由为父去筹办,你公务繁忙,就不用管了,只需在婚礼那日向圣上告假便成。”
    杨飞有些犹豫道:“大人腿脚不便,还是云飞自己办吧。”
    姚昭武哈哈笑道:“老夫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区区婚礼又难得倒我么?”
    杨飞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姚昭武沉吟道:“对了,先帝刚刚大丧,不宜行礼,咱们不能让那些御史抓到把柄,这事还得缓几日。”
    杨飞连忙道:“不急的,不急的。”心想梅云清滞京已久,自己与姚柳青成亲之时,说不定她已离京,那时天高皇帝远,自己做过什么,她恐怕也难得知。
    杨飞思及此处,心中不禁轻松起来,同时亦为自己欺瞒之心大觉羞愧。
    姚昭武却抚须含笑道:“岂能不急,我这糟老头子还等着抱孙儿呢!”
    姚柳青含羞嗔道:“爹!”蓦地思起一事,脸色剧变,娇躯一颤,摇摇欲坠。
    “青儿!”
    姚昭武欲待起身搀住女儿,奈何腿脚不便。
    “青青!”
    杨飞当然不会客气,紧紧搂住姚柳青,故作内行的把了把她的脉门,方才向姚昭武道:“她只是过于疲累,大人不必挂心。”
    姚昭武不疑有他,道:“如此便好,前些日子也真是苦了青儿,云飞你先带她下去歇息吧。”
    杨飞连声应诺,抱着姚柳青退出房外。
    姚柳青闺房之内。
    过了半晌,姚柳青幽幽醒来。
    杨飞见姚柳青脸色逐渐红润,似已无碍,自知待在一个女儿闺房中不妥,便告了声罪,意欲离去。
    “杨大哥!”姚柳青出声娇喊。
    杨飞回身望去,只见佳人俏目凄然含泪,神情惹人怜惜。
    “青青,有事么?”杨飞本欲赶去见梅云清,探探她的口风,见得此景,自知一时片刻只怕难以离去。
    姚柳青避开杨飞的目光,垂首道:“你为何不问我”
    杨飞道:“青青心中有事,若是想同我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问了岂非自讨没趣?”他说得豪气,心中亦有些好奇姚柳青为何突然昏倒。
    “杨大哥,我”姚柳青欲言又止,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等姚柳青再度开口,脸上已是嫣然带笑,顾左右而言他道:“杨大哥,我昨日听梅姐姐说起一件事。”
    梅云清在京这些时日,姚柳青时常前去拜见,倒比杨飞更加频繁,杨飞亦因此藉机提出让梅云清搬到姚府。
    梅云清岂会不知这小子心中所思,想都未想,连声拒绝。
    “什么事?”杨飞暗叹女人心果似海底针,不可捉摸,说变就变。
    姚柳青道:“听说新任吏部尚书王恕,有个孙女叫王可卿”言至此处,故意停了下来,看杨飞的脸色。
    杨飞心中一惊,连忙打了个哈哈道:“青青什么时候认得吏部尚书的孙女?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哥我什么时候想升官,得找青青帮忙。”
    他心中暗忖,梅云清为何会知道王可卿的事情?
    定是败家子告诉她的,目的是想败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怪不得梅云清这些日子一直对自己有些若即若离的。
    而南宫逸这卑鄙小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此帐留待以后再算。
    他本来对南宫逸印象颇有改观,此刻顿时又变得恶劣起来。
    姚柳青嗔道:“大哥说笑了,青青哪认得什么尚书的孙女?是梅姐姐说大哥认得她,听说还颇有交情!”顿了一顿,又笑道:“现在人人升官都来找大哥,大哥哪用得着去找别人?”
    杨飞故作愤然道:“青青,你去告诉云清,休听某人胡说八道,什么王可卿、李可卿的,我从未听说过。”
    姚柳青有些失望道:“原来此事是假的,本来青青还想前去结识结识这位王小姐。”
    杨飞断然道:“绝对是假的,是有人造我的谣。”
    他心道,王可卿人不在京城,王恕顾忌面子,也不会拿此大肆宣扬,败家子只怕也是听南宫博所说,只要自己不承认,此事便死无对证。
    姚柳青道:“青青还听说前日王小姐”
    杨飞插言道:“没什么听说不听说的,某些传言只怕难以轻信。”
    姚柳青微笑道:“传言也好,事实也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大哥如此紧张,莫非心中有鬼?”
    杨飞心中倒真是有鬼,不过岂肯轻易承认,故作一脸失望道:“原来青青宁愿信外人,也不肯相信你杨大哥。”
    “什么我杨大哥?”姚柳青含羞嗔道:“看大哥说到哪里去了?”杨飞倒是第一次如此同她说轻薄言语。
    杨飞心中一荡,打趣道:“咱们都快成亲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姚柳青闻及成亲之语,脸色又变得阴郁起来,幽幽道:“青青残花败柳之躯,大哥难道不嫌弃么?”
    杨飞早知她存此芥蒂,安慰道:“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只怪那可恨的杨云飞,大哥来日一定将他收拾了,为青青报仇。”
    姚柳青欲言又止道:“可是”
    杨飞连忙打断道:“没什么可是不可是,以后此事休也再提,连对大人也不要提起。”
    姚柳青感动异常,哽咽道:“青青这条贱命是大哥救的,大哥要青青如何,青青便如何。”这个结,藏在她心中大半年,到此时方才解开。
    杨飞又道:“如果青青还想着丁兄,咱们还是照当初的约定,假装成婚,到时找到丁兄,青青大可随他而去,我定会说服令尊。”
    姚柳青心知今时不同往日,这京城上下皆知她是杨飞的妻子,如果她真跟丁文松远走高飞,不但自己人人唾弃,只怕连杨飞和父亲也难在人前抬起头来,再说杨飞不嫌自己失身,难保丁文松不会大度,自己和丁文松这一生到底有缘无分。
    姚柳青暗暗叹了口气,正色道:“青青和他的事,亦如大哥所言,休要再提,青青以后便是见他,也是形同陌路。”
    杨飞心中一喜,道:“倒也不必如此,到底是老朋友嘛,见见又有何妨?”
    杨云飞同姚柳青已成往事,可如果自己与姚柳青成亲之后,姚柳青当真与丁文松鬼混,自己这个老公恐怕不会好过。
    姚柳青一脸肃容道:“青青既已决意嫁你为妻,当然生为杨家人,死为杨家鬼,如果有违七出之律,教青青沦为娼妓,不得善终。”
    对于一名女子来说,她这誓言立得严重之极。
    杨飞哪知她会立此重誓,心中有些欢喜,连忙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唤道:“青青。”
    姚柳青也不挣脱,依偎在杨飞怀中,芳心久久难以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名婢女在门外道:“姑爷,小姐,有客来访。”
    二人有些尴尬的连忙分开,杨飞略整衣襟,咳嗽一声道:“是什么人?又是那些求官的吗?”
    自从姚柳青拒礼于人,姚府门前便冷落许多,已有数日未曾来人。
    那婢女道:“来人是一男一女,并未说明自己的名讳,只说是姑爷的旧识。”
    “旧识?”杨飞一时想不起是谁,便道:“你前去回禀,我稍候便到。”
    那婢女应声而去。
    杨飞对姚柳青道:“青青,你也随我一起去见来客吧。”
    姚柳青犹豫道:“恐怕不妥。”
    杨飞笑道:“你都快做我的老婆了,还怕什么?既是我的旧识,见见又有何妨?成天闷在房里,对身体不好。”
    见姚柳青仍在犹豫,杨飞一把抓起她的小手便欲冲出房外。
    姚柳青用力一挣,嗔道:“既要见客,大哥总得让青青梳洗一下吧。”
    “这倒也是!”
    杨飞搔首傻笑,甚觉尴尬。
    既与姚柳青有了约定,杨飞也不再避忌,就这么坐在房内瞧美人梳洗,姚柳青虽然有些害羞,却未催他出去。
    当姚柳青梳洗完毕,随杨飞赶到客厅,已过去一盏茶的功夫。
    杨飞见到来人,顿时傻了眼。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姚柳青还和自己提起过此人,自己曾信誓旦旦的扬言不识,可眼下人家寻上门了,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如此,便不硬拖着姚柳青出来见客了。
    来人赫然是吏部尚书王恕的孙女王可卿,及她的叔叔王承裕。
    王承裕见他到来,连忙揖道:“杨兄,别来无恙乎,这位小姐是”
    杨飞脸色古怪,硬着头皮向姚柳青介绍二人:“这位便是吏部王尚书之子王承裕,这位是他的侄女王可卿小姐。”
    当着姚柳青的面,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承裕抱拳作揖道:“这位想必是为父千里上京告御状,名扬京城的姚小姐吧,久仰久仰!”
    王可卿亦跟着福了一礼,妙目却偷偷瞟向杨飞,傻子也看得出其中暗含的情意。
    “王公子过誉了!”
    姚柳青盈盈还礼,待见杨飞神情尴尬,不禁暗暗好笑。
    双方分宾主坐下,杨飞问道:“二位何时前来京城?怎不事先通知一声,小弟也好相迎!”
    姚昭武知他肚中墨水不多,这数月里闲来无事,便让姚柳青教他识字读书,加之每日与那些读书人相处,连说话也变得文诌诌的。
    王承裕道:“在下昨日才到,听说杨兄亦在京城,今日得空,便来拜会,卿儿也吵着要来,说要看看杨兄。”
    王可卿玉颊生霞,垂下螓首,却未说话。
    姚柳青忽小声道:“大哥,方才青青便想告诉你,王小姐他们来京的消息。”
    杨飞再挨一记闷棒,暗暗咕哝道:“话不早说,现在放马后炮!”对王可卿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情,苦笑着道:“小姐抬爱,令云飞惭愧。”
    忽见姚柳青正含笑看着自己和王可卿,一脸高深莫测,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暗道她不会去向梅云清告“御”状吧?
    “云飞?”王承裕一脸不解。
    杨飞连忙解释道:“是小弟新取的表字。”
    “云飞,云飞,好字!”王承裕念了几遍,有些感慨道:“上次一别,已有数月,未料杨兄如今得皇上器重,身居要职,可喜可贺。”
    杨飞打着官腔道:“令尊如今也身处高位,前程似锦,王兄此次来京,必有一番大作为。”偷偷瞟了王可卿一眼,只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吓得连忙避开。
    王承裕道:“在下只是托庇父荫而已,如何能与杨兄相比?”
    杨飞道:“王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算令尊不是吏部尚书,亦可大有可为。”
    王承裕道:“杨兄过誉了,在下微末学识,焉敢在杨兄面前班门弄斧?”
    杨飞此刻虽然谈不上出口成章,对于这“班门弄斧”的典故倒是知道的,不至于似原来般闹出大笑话。
    他虽知肚中墨水万万不及王承裕这名大才子,但对王承裕如此推崇颇感得意,心想,莫非自己经这几日寒窗苦读,当真成了读书人?改日定要去试试科举,说不定一举高中,让人刮目相看。
    他思及此,颇有些洋洋得意,口中却谦道:“过奖,过奖!”
    王承裕亦道:“哪里,哪里!”
    姚柳青见二人互相吹捧,越发难以入耳,便对王可卿道:“王妹妹,咱们两个女儿家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后厅去说说悄悄话,如何?”
    王可卿望向王承裕,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杨飞却是大为着急。
    姚柳青拉王可卿去窃窃私语,定是意欲盘问自己和她的好事,那时自己逃婚的丑事传到梅云清耳中,自己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可他虽有阻止之意,却无阻止之力,总不能拉住二女说:“两位美人儿,不如陪哥哥我说说悄悄话吧!”最后只能呆呆的目送二女离去。
    王承裕忽在他耳边道:“杨兄似乎很关心可卿?”
    “当然!”杨飞二字出口,又想自己紧张王可卿,岂非在说自己对她旧情仍在?连忙改口道:“怎会、怎会!”
    王承裕道:“其实卿儿对杨兄一直念念不忘,此次来京之前,卿儿本来想留在兖州,后来不知从何得知杨兄亦在京城,突然改变主意,非要随我来京,其中之意,不言可喻。
    “若杨兄有意,在下愿再做冰人,向家父说合,事过境迁,他老人家的怒气已消了大半,暗地里亦曾感叹杨兄乃有情有义之人,肯定会应允这桩美事。”
    杨飞不禁有些怦然心动,说实话,他对王可卿并非毫无情意,只是一来梅云清有言在先,不许再觅新欢,二来对着容貌酷似南宫燕的王可卿,总有些触景伤情,是以婉拒道:“小弟与姚小姐已有婚约在先,若是再娶卿儿姑娘,便是委屈了她,令尊想必不会答应。”
    王承裕笑道:“这倒不成问题,男人三妻四妾乃稀松平时之事,姚小姐亦是官宦之后,跟卿儿又合得来,家父最疼卿儿,不会因此坏了卿儿的美事。”
    “实不相瞒!”
    杨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凑近王承裕压低声线,故作神秘道:“王兄休看小弟现在这未婚妻表面和和气气的,其实是只母老虎,性子烈得很,这还未过门呢,已对小弟行指手画脚的,别说另结新欢,就是平时想出去寻寻乐子,那也是东躲西藏。”
    他言罢,不觉朝姚柳青离去的厅门望了一眼,暗道我的好青青,为了为夫,也只好让你牺牲牺牲了。
    王承裕苦笑道:“如此说来,卿儿与杨兄当真有缘无分了。”
    杨飞连连点头,大吐苦水道:“其实小弟对卿儿姑娘亦是仰慕之极,只是已为冯妇,身不由己啊。”
    这冯妇向来形容女子贞烈,他这书袋掉得不伦不类,令王承裕哭笑不得。
    “是谁已为冯妇,身不由己?”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杨飞又惊又喜,结结巴巴道:“云云清!”
    他几乎天天去找梅云清,可梅云清却从未来找过他一次,此刻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喜!只是这时机却有些不大对头。
    佳人入得门来,只见她发髻束起,一身天蓝色的劲装,披着一袭深红色的披风,背负宝剑,肩头还挎着一个包袱,显是为了远行而女扮男装,英姿飒爽中又显出一份娇媚。
    梅云清将包袱放到案几上,向王承裕揖手道:“这位兄台是”
    王承裕连忙还礼道:“在下王承裕,还未请教阁下是”
    梅云清虽作男装,却可一眼看出其是女儿身,而且与杨飞关系分明大不寻常。
    梅云清淡然一笑,不予置答,妙目望向杨飞示意他做个介绍。
    杨飞只好避重就轻道:“她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梅花山庄庄主,梅云清。”
    他虽想回答梅云清乃是他的未婚妻,可方才对王承裕那番说法,眨眼间自己便跳出一个相好来,这让人家如何想法?
    王承裕含笑道:“久仰久仰!”
    他并非武林中人,连梅花山庄的名头也未听过,又何来久仰之说?
    梅云清微微一笑,也不再同王承裕客套,瞧着杨飞含笑道:“方才我听你说谁是母老虎来着,是在说我吗?”这句话分明承认她与杨飞的亲密关系。
    “当然不是!”杨飞慌忙否认,暗忖她的耳朵为何如此之尖?
    “那是谁?”梅云清揪此不放。
    “这个”
    杨飞支吾良久,还是王承裕替他作答:“杨兄口中所说的母老虎乃是姚小姐,并非梅庄主。在下冒昧问一句,小姐和杨兄究竟是何关系?”
    “小女子不才,亦是这家伙的未婚妻!”梅云清语出不逊,回首似笑非笑的看着杨飞,忽道:“妹妹你来了。”
    杨飞顿时大骇,转首望去,只见姚柳青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双目微红,含泪欲滴,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样。
    第二章乱点鸳鸯
    “青青,我”
    杨飞无言以对,不觉狠狠瞪向王承裕,倒似罪魁祸首是他一般。
    王可卿低声劝解道:“青青姐,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你如此温柔体贴,杨公子怎会将你当成母老虎。”
    她素居深闺,哪会劝人,不说还好,一说姚柳青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
    王承裕自知不妙,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了个哈哈道:“各位,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卿儿,咱们走吧!”
    杨飞正在气他,从鼻孔哼了一声:“恕不远送!”连带王可卿也不瞧上一眼。
    王可卿无奈道:“青青姐,卿儿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还是梅云清代主人揖手道:“二位慢走!”
    二人离去之后,厅中气氛颇为尴尬,杨飞当着梅云清的面,也不好使出那些温柔手段安慰姚柳青。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口中嗫嚅道:“青青,我并未当你是那个那个什么只是王承裕非要将王小姐许配给我,我也只好拿你作挡箭牌,那个实在对不住你,那个”
    他说到这里,姚柳青已是破涕为笑,连梅云清亦被他说得掩嘴轻笑起来。
    杨飞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青青,你原谅我了?”
    但又觉在梅云清面前对姚柳青太过亲密,他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其无异,这才稍稍放心。
    姚柳青偷偷拭去泪痕,道:“大哥,王公子为卿儿妹妹说媒,你答应便是,何苦编排青青的不是?
    “青青方才和卿儿妹妹谈过了,她对大哥情深意重,十分愿意侍奉大哥,就看梅姐姐答不答应?”
    梅云清不露丝毫声色道:“姚妹妹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以后多个姐妹,当然是好事。”
    此言落到杨飞耳里,却成句句反话。
    他连忙摆手道:“你们别误会,有你们两个愿意嫁给我,已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岂敢对王小姐有非分之想?当初答应与她成亲,也是因我落魄之时为她家人所救,逼于无奈。”
    梅云清轻轻一哼,不予置评。
    姚柳青咬紧下唇,忽道:“大哥,其实青青有件事一直瞒着你,若不告诉你,恐怕大哥也不肯答应娶卿儿妹妹。”
    “什么事?”
    杨飞见梅云清脸色也阴沉起来,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其实”
    姚柳青忽然又落起泪来,在杨飞印象中,她性子坚强豪爽,即使在当日将她自杨云飞手中救下,也不似今天这般柔弱无助。
    杨飞轻轻拥着姚柳青安慰道:“青青,你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其实青青以后再也无法为大哥生儿育女了。”
    姚柳青一口气说完,便哭倒在他怀中。
    “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时下对一名女子来说,无法生育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杨飞思起先前种种,怒道:“是不是那个杨云飞干的好事?”
    姚柳青哭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杀了他!”
    杨飞想起与杨云飞的种种仇怨,怒火中烧,恨不能飞去太原,与那混蛋来个了断。
    姚柳青低声道:“杨云飞的父亲身居布政司多年,在朝中颇有人脉,大哥若是杀了杨云飞,实是惹祸上身,青青不想报仇,只求和大哥平平安安过完此生。”
    杨飞恶狠狠道:“大哥不会那么笨,这笔帐大哥迟早会跟他算的,当初只断他一条胳臂,太便宜他了!”顿了一顿,又问:“此疾难道无法医治吗?”
    姚柳青黯然道:“王老前辈曾替青青医过,亦无良策。”
    她口中所言的王老前辈,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圣”王弘义,当日她在太原上吊自缢,只是一时闭气假死,后被王弘义所救。
    王弘义怜她忠烈,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教其医术,而姚柳青能潜入皇宫,亦是得王弘义相助。
    “云清。”
    杨飞望向梅云清,本欲恳求她去找南宫逸,这话又不知如何出口。
    梅云清摇了摇头,不知何意。
    杨飞暗忖来日方长,此事以后再说,又问道:“青青,你便是因此才力劝我与王小姐成亲?”
    姚柳青点了点头道:“青青在太原之事,爹尚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以爹刚烈的性子,说不定会拖着残躯,去找杨云飞拼命,后果如何,大哥一想便知。
    “所以,这事一定要瞒着爹,现在爹急着想抱孙子,如果青青和大哥成亲之后,久未生养,他老人家定会生疑。
    “若是娶卿儿妹妹进门,由她为大哥生个一男半女,也好对爹有个交代。”
    “可我的未婚妻也不只你一个。”杨飞吞吞吐吐道:“云清不是也可以吗?”
    梅云清听他扯到自己头上,俏脸微红,轻哼道:“你想得美。”
    姚柳青却道:“梅姐姐身为一庄之主,事务繁多,恐怕几年之内都不能嫁给大哥,为大哥生儿育女。
    “青青早就打听过了,卿儿妹妹是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青青远远不及,她对大哥又情根深种,大哥岂能辜负人家一片深情?你说是不是,梅姐姐?”
    似她这般游说未婚夫另娶他人,倒也少见。
    梅云清暗自苦笑,迎着姚柳青央求的眼神,连声附和。
    杨飞看看姚柳青,又瞅瞅梅云清,好半晌方道:“青青,大哥有些话要问云清,你可否回避一下?”
    姚柳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微微点头。
    待她离去,杨飞向梅云清问道:“云清,这些事,青青是不是都向你说过?”
    梅云清点了点头。
    杨飞又问:“你是不是因此才心生怨怼,今日故意出我的糗?”
    梅云清又点了点头。
    杨飞再问:“那你是不是打心底同意我再娶王小姐?”
    梅云清犹豫片刻,再次点头。
    二人相对凝视良久,杨飞忽然一把将她抱住,嘻嘻笑道:“这可都是你让我娶的,到时你可别反悔!”
    梅云清娇哼道:“本庄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少得了便宜又卖乖。”
    杨飞涎着脸道:“不如现在就让为夫占点便宜。”言罢,便欲去亲玉人。
    梅云清娇笑一声,已然脱出他的怀抱,高声道:“青青,出来吧。”
    “你们说完了吗?”
    姚柳青语音未落,人已出现在厅门口。
    她身后还跟着四名仆婢,手中端着各式佳肴,原来姚柳青早已吩咐下人做了好菜,拿出来献宝。
    姚柳青道:“时候不早了,梅姐姐用完午膳再回庄吧?”
    “回庄?”
    杨飞这才注意到梅云清一副远足的行头,他先前因与姚柳青的婚事,还盼梅云清早些回庄,现在却巴不得她多留些时日。
    梅云清颔首道:“我在京城待了近半年,也没找到许子吟,前日接到消息,说庄中出了些变故,要我回去处理。”
    “变故?”杨飞心中莫名一紧:“要不要紧?”
    梅云清笑道:“区区小事,不足为惧!你穷紧张什么?”
    “紧张!”杨飞打了个哈哈道:“谁说我紧张?”
    接着,他瞪了姚柳青一眼,哼道:“青青,原来你早知道云清要走,偏偏不告诉我,让我也有所准备。”
    姚柳青十分委屈道:“是梅姐姐不让青青说的。”
    梅云清道:“我要走便走,你准备什么?姓杨的,我走之后,青青就交给你了,如果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岂敢,岂敢,青青有你这位大侠士当护花使者,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她无礼啊!”
    杨飞拍着胸口,一副小生怕怕的神情。
    见这小子如此惫懒,二女不禁相视莞尔。
    酒足饭饱之后,杨飞执意要将心上人送出京城,姚柳青知二人有许多悄悄话要说,知趣的没有跟来。
    近日杨飞名噪京城,经过城门时,居然连守城门的军士都识得他,向他连连点头哈腰,大开方便之门,让他颇为得意。
    可惜梅云清却道了句“狗仗人势”,令杨飞似吞了只苍蝇,备感无趣。
    二人并骑出了城门,离城老远,梅云清见杨飞仍如哈巴狗般跟在自己身后,无奈问道:“你到底要送到什么地方?”
    杨飞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梅花山庄。”
    梅云清啐了一声,嗤之以鼻道:“你肯扔下娇妻美眷,弃官潜逃吗?”
    杨飞老脸一红,讪讪道:“倒不是不肯,而是”
    梅云清心中一阵失望,语气也冷淡不少:“既是如此,那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当你的官吧!”
    言罢,一挽缰绳,头也不回的拍马而去。
    杨飞望着梅云清远去的背影,忽运气大喝道:“云清,等我有暇,定去找你。”
    梅云清已然去远,也不知是否听见。
    他正处官道繁华处,如此大呼小叫,立时惹来行人一阵非议。
    杨飞呆望良久,回过神来,见有人瞧着自己指指点点,怒目一瞪,喝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抓你们进大牢。”
    如此蛮横,较汪直、梁芳之流恐怕也不遑多让。
    众人见他高头大马,衣着华丽,颇有官威,倒也不敢顶撞,当下一哄而散。
    杨飞大觉得意,仰首哈哈大笑三声,心中一阵空空荡荡,失落之极。
    又过了片刻,杨飞收拾心情,调转马头,向京城而行,主人心情不佳,似连马儿也垂头丧气起来。
    “驾!”
    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辆马车转瞬即至,若非杨飞反应够快,纵马闪开,只怕已被撞个正着。
    杨飞顿时大怒,暗骂两声,拍马追去。
    他正在气头上,被人如此羞辱,焉能不去寻寻晦气?
    自后望去,那马车竟是罕有的四轮马车,车身华美,车厢既宽且大,车首由四匹通身纯白的骏马拖驶,以杨飞那八分熟的骑术,单骑竟然追之不上,令他大骂胯下马儿无能,是匹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种马。
    他哪知胯下马儿虽非神驹,却也是大内精选的骏骑,此次追之不上,不是马儿无能,而是他骑术太差。
    杨飞眼见越追越远,无奈只好缓了下来,暗恨道:“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老子在京城看到你,再寻晦气。”
    但却不想想那华丽马车敢在这天子脚下疾驰,马车主人多半是大富大贵之人,以他目前的权势,恐怕惹之不起。
    正寻思间,那马车忽而停下,一张熟悉的脸庞自车窗探出,唤道:“杨飞!”
    本欲破口大骂的杨飞,连忙将满肚子脏水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脸道:“小萍儿,你何时来京城了?”
    既是老熟人,这仇自然报不成了。
    马车中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毒娘子”姜依萍。
    她招招手,杨飞慌忙驱马来到车前,这才听毒美人反问道:“小坏蛋,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许,当然许!”
    杨飞连连陪笑。
    他暗道,老子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这顺天府当然来得,你这个鞑靼公主没事跑这里干嘛?还搞这么大的排场?
    迎着杨飞疑惑的眼神,姜依萍笑道:“我来京城有些事情,不便详说,倒是你在这干什么?”
    她此刻一身明廷宫装,颈口颇低,加之倚在窗前,杨飞居高临下,恰好瞧见她胸口的如玉肌肤,想起昔日同毒婆娘的诸多风流往事,心中蠢蠢欲动,一时竟忘了说话。
    姜依萍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紧了紧衣领,啐道:“死鬼,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
    杨飞目光移开,嘿嘿笑道:“如此美景,岂能看够?”
    姜依萍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你也学得酸起来了?”
    杨飞老脸微红道:“过奖,过奖!”
    姜依萍又道:“小燕子呢,她也在京城吗?”
    杨飞如遭棒喝,身躯一晃,几欲摔下马来,耷拉着脑袋道:“她不在京城。”
    姜依萍见他如此模样,便知南宫燕十有八九遭了变故,也不多问,岔开话题道:“我此次来顺天府,要待些时日,你住在何处,我去找你。”
    杨飞伤感之下,已然色心全无,说了府宅所在,再无他语。
    姜依萍见这家伙冷淡下来,自感没趣,迳自离去。
    杨飞失魂落魄的愣立良久,这才拍马进城。
    杨飞当时告诉姜依萍住址,随即便感后悔。
    若这毒婆娘找上门来,自己向姚柳青如何解释?就算想再续前缘,也不该搞到家中来续,如此不是自找苦吃?
    还好他提心吊胆了数日,姜依萍并未找上门来,对此他既觉高兴,又感失望。
    杨飞找了几名京城名医来看姚柳青的不孕之症,其中还有一名御医,可众医所言皆不出所料,气得他直骂庸医,想到仍滞留京城的南宫逸,却又拉不下面子去求人家。
    最后还是姚柳青劝解道:“大哥,命由天定,青青无法生育也不打紧,只要是大哥的子嗣,青青一定视如己出,你看王家小姐的事”
    杨飞苦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她身上了?唉!依大哥之见,青青不如去做媒婆,肯定宾客盈门,生意红火。”
    姚柳青嗔道:“大哥取笑青青了。”
    杨飞哈哈大笑,出门去也!
    留下姚柳青一人,她神色却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大哥,你以为青青期望你三妻四妾吗?”
    言及此处,忽然伏案低泣起来。
    “微臣叩见陛下!”
    杨飞伏首朱佑樘案前,心中有些忐忑。
    自己每日巡视皇城,虽说不时可以见到朱佑樘,可似今日般单独面君,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你可知朕召见你,所为何事?”
    朱佑樘当了一个多月皇帝,皇威日严,当初杨飞还敢同他插科打诨,谈笑风生,后来连说几句话都小心翼翼。
    “微臣不知。”
    杨飞听朱佑樘语出不善,越发惶恐,君威难测,别看他这几个月威风得紧,若朱佑樘一不高兴,将他拖出去砍了,亦未可知。
    “你看看这个吧!”
    朱佑樘自案上抽出一张奏折,扔到杨飞身前。
    杨飞毕恭毕敬的捡起,一字一句的看起来,奏折里面词藻华丽,咬文嚼字,以杨飞这半瓢水的水准,看得头昏脑胀,仅知其意。
    他忽然双手一颤,只见折中写到:“近日臣闻,千户杨飞,目空一切,纵横京里,所至之处,鸡飞狗跳,生人难近,倚仗帝宠,收受贿赂,嚣张之处,堪比汪直、梁芳之流。”
    寥寥数句,已将他的丑恶嘴脸跃然纸上,杨飞心中大怒,暗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告老子的刁状?看老子不整死你!
    再看后面,落款已被朱笔涂去,显是朱佑樘早料他会如此,便有此一为。
    朱佑樘冷冷哼道:“你有何话说?”
    杨飞心念电转,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道:“微臣深知身负陛下圣恩,每日办事,唯恐有误陛下重托,不周之处,定是有的。
    “至于礼钱,初时收过一些,可臣妻贤淑,劝解之后,后来的人皆拒之门外,再也没有收过。”
    他此语避重就轻,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就算朱佑樘将实情查得明明白白,也不能说他今日之言犯了欺君之罪。
    朱佑樘沉吟半晌道:“你平身吧。”
    杨飞知道躲过此劫,大喜道:“谢陛下。”言罢连忙爬了起来。
    可朱佑樘一句话,又让他的心儿吊了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停俸半载,如何?”
    杨飞心中石头落地。
    他一年薪俸不过区区数百两,如果不是先前收了上万两贿赂,以他现在的开销,喝西北风都不够,如此处罚哪看在他眼里?
    他虽有此念,口中却叫饶道:“陛下,微臣别无积蓄,若是停俸,这家中的妻儿老小如何养活?”暗道总不能表现得过于大方,让朱佑樘心生疑念。
    朱佑樘奇道:“朕听说你当初为救你岳父,四处周旋,礼金颇丰,此从何来?”
    杨飞道:“微臣与江淮南宫世家有些渊源,这些钱都是借的,其实微臣家徒四壁,这钱都不知何时才能还得上,算上先前收取的礼钱,也不过还上其中之万一。”
    朱佑樘剑眉一拧,道:“家徒四壁?朕不是赐你岳父良田百顷,难道不够开销?”
    杨飞苦着脸道:“那是家岳所有,臣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仰仗妻父?”
    朱佑樘笑道:“你倒是颇有志气。”站起来回踱了两步,又道:“这俸还是要罚的,否则那些御史必定不依不饶,这样吧,朕再赐你妻子黄金百两,你有如此忠烈可嘉的贤妻,连朕都羡慕得紧。”
    杨飞忙道:“皇后娘娘的贤良美德,天下共知,贱内怎及娘娘万分之一。”
    朱佑樘与张皇后虽为帝后,夫妻之情,却不下平常百姓,闻言颇感欣悦,哈哈笑道:“过誉了,过誉了!”走到杨飞身畔低声道:“皇后有喜了,杨爱卿,朕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杨飞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大明之福啊,何不公告天下,让满朝文武共贺?”言及此处,忽然想及自己夭折的幼子,心中一阵苦涩。
    朱佑樘道:“不忙,不忙!等皇后生了再说不迟,朕尚无子嗣,若是皇子就好了。”
    杨飞大拍马屁道:“皇上英明神武,一代名君,皇后娘娘生出来的定是皇子。”
    朱佑樘哑然失笑道:“这个跟生儿子可没什么关系!”
    杨飞马屁拍在马腿上,只得讪笑道:“皇上英明,微臣拍马不及。”
    朱佑樘道:“杨爱卿,朕听说你妻子医术不错,这满朝御医都是男子,男女有别,颇为不便,什么时候让你妻子进宫为皇后瞧瞧?”
    杨飞道:“此乃贱内之幸,臣回家之后,立刻让她进宫!”
    朱佑樘点点头,又道:“你是朕的近臣,以后行事须得谨慎,莫要太过张扬。”
    杨飞心中一紧道:“臣以后一定将圣上的谕旨牢记在心,永不敢忘。”
    朱佑樘沉默片刻,忽道:“玲芷这几日偶染风寒,身体不适,待会你去看看她。”
    “宁平公主病了?臣领旨!”
    杨飞心中颇感诧异,朱佑樘如此明目张胆地让他到深宫去见朱玲芷,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朱佑樘就不怕自己与朱玲芷旧情复燃,干出什么有辱皇室的事来?
    “见了玲芷,代朕对她说声对不起,朕虽为一国之君,也有不得已的时候啊。”朱佑樘不知为何长长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陛下圣安,微臣告退!”
    杨飞对朱佑樘之言颇觉莫名其妙,朱佑樘好端端的,对朱玲芷说什么对不起?
    杨飞在朱玲芷宫中住过数日,一路自是轻车熟路,站在门前,恍如隔世。
    杨飞上次得知朱玲芷的消息,还是朱见深病危,朱寰豪奉旨离京之际,托他照应居在深宫的妹妹,同时还转交了杨飞留在朱玲芷那里的蝉翼剑,不过时间一久,杨飞早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
    玲儿正端了一碗未喝完的汤药出来,见得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怒道:“姓杨的,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听说你在外面过得快活,早将我们公主忘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玲儿姑娘,圣上听说公主殿下偶染风寒,身体不适,特命微臣前来探望。”杨飞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搞得她每次见自己都似见到仇人一般。
    “原来是皇上叫你来的,快请吧,杨大人。”玲儿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杨飞揖手道:“多谢玲儿姑娘。”
    玲儿冷言冷语,连他也不知谢从何来。
    步入深宫,来到朱玲芷闺榻前,杨飞不得不拜了下去:“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杨大哥?”朱玲芷声音微弱,看来病得不轻:“快起来!”
    杨飞起身抬头,却意外的瞧见一人,是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彩霞。
    当初他将彩霞藏到朱玲芷宫内,本想让朱玲芷寻个机会,将彩霞送出宫去。
    孰料万贵妃突然病故,朱见深驾崩,朱佑樘登基,这无头公案不了了之,彩霞也不用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出宫,随后成为朱玲芷随侍宫女。
    只是杨飞这几月一直未见朱玲芷,不知而已。
    迎着彩霞幽怨的目光,杨飞心感歉然,寻思应该如何向朱玲芷开口,将彩霞弄出宫去。
    “来人,赐座!”
    朱玲芷见到杨飞,忽然来了精神,在彩霞的搀扶下,挣扎着倚榻坐起。
    “谢公主殿下!”
    杨飞与朱玲芷相对而坐,瞧着昔日珠圆玉润、活蹦乱跳的朱玲芷,如今却病厌厌的模样,心中莫名一痛,低声道:“玲芷,你何至如此?”
    朱玲芷轻轻咳了几下,原本苍白的双颊腾起两团嫣红,低声道:“杨大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杨飞心神激荡,哽咽道:“对不起!”
    这句话,不知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代朱佑樘说的。
    朱玲芷幽幽道:“这皇宫里的人虽多,可玲芷连一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只有杨大哥可以说说心里话,可你老也不来。”
    杨飞一时激动道:“只要玲芷愿意,大哥每日进来看你。”
    他话未出口,便已后悔。
    凭他目前的地位和武功,进来倒是不难,难在不被人发现,如此时间一长,传到朱佑樘耳中,多半将自己千刀万剐。
    朱玲芷美目一亮,随即黯然道:“宫门重重,不是说进来就进来的,杨大哥有这个心思,玲芷就心满意足了。”她探出右手道:“杨大哥,你坐过来!”
    “公主,你们慢慢谈,奴婢告退了!”
    珑儿识趣的带着彩霞和众宫女退了下去。
    杨飞有些尴尬的坐到榻上,将朱玲芷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右手紧紧握住道:“玲芷,你好好保重身体,来日方长,等你身体康复了,我去求圣上,让他准你出宫散心,我想圣上多半会准的。”
    “来日方长?”朱玲芷倚到杨飞怀中,泪流满面道:“不久以后,玲芷就将远嫁外番,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杨飞原本有些尴尬,闻得此言,大惊道:“竟有此事?”
    朱玲芷点点头,泪水如珍珠般洒落杨飞衣襟。
    杨飞抱着玉人,心乱如麻,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朱玲芷远嫁蛮荒之地?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道:“玲芷,如果你不想嫁那么远,不如我们一起向圣上求情,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朱玲芷仰起俏脸说道:“不会的,此事是先帝留下的遗命,皇兄性格纯孝,断然不会违背。”
    杨飞顿时傻了眼道:“那还有什么办法?”
    朱玲芷道:“如果大哥能带玲芷远走高飞的话”
    “这个”
    杨飞这时才知,为何当初只有一面之缘的朱玲芷,会央求他带自己一起私奔。
    “我也知道大哥一定不肯的。”朱玲芷声音渐渐冷了下来:“皇兄是一国之君,怎会为了我个人着想”
    杨飞听得心中激愤,猛的站了起来:“私奔就私奔,有什么大不了的!”反将朱玲芷吓了一大跳。
    朱玲芷连忙扯着杨飞衣袖道:“大哥,小声点,让宫女们听见了可不好,玲芷只是说着玩儿,你可别当真。”
    其实杨飞话一出口便已后悔,连忙顺水推舟道:“原来是说着玩,我还当真呢!”
    孰料朱玲芷下一句话又让他心提了起来:“如果大哥当真要带玲芷走,玲芷愿意一生一世侍奉大哥。”
    这下杨飞反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尝尝被公主侍奉的滋味当然不错,可如果要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没日没夜的逃亡,那就大大不好了。
    朱玲芷何等聪明,怎猜不到他心中所思,语气一转,幽幽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之大,只怕还真找不着一个安稳之处,这事还是作罢了吧。”
    “作罢,对,作罢!”
    杨飞只能装傻陪笑。
    朱玲芷见他如此,心中当然失望之极,又问道:“大哥,你今日来只是看我的吗?”
    “其实”杨飞狠了狠心,道:“微臣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公主,并替圣上向公主殿下传句话。”
    这话说了只是伤朱玲芷的心,不说恐怕会落下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孰轻孰重,傻瓜都知道。
    “这么说,大哥并非自己想来看我的?”朱玲芷娇躯一颤,绝望的闭上美目,轻轻道:“是什么话?”
    “对不起!就是此三字,微臣代圣上传的话已传到了,恕臣告退。”杨飞一口气把话说完,再也不敢看朱玲芷苍白如纸的俏脸,逃命似的匆匆退出殿外。
    迎头碰上面带质疑的玲儿和珑儿,杨飞不敢稍加停留,至于彩霞幽怨的眼神,那更是瞧都不敢瞧了。
    直奔出宫外老远,他似乎听到二女的大呼小叫:“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杨飞心情沉重,闷头疾走,忽然迎头被人拦住。
    “你怎么会在这?”
    杨飞抬头一看,原来是几日不知音讯的姜依萍。
    “人家为何不能在这里?”
    姜依萍的脸色恰好跟他此刻的心情相反。
    杨飞心情较那日更为糟糕,自是横眉冷对:“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
    姜依萍却未计较他的冷言冷语,一把拉起他右手道:“你随我来。”
    杨飞忙道:“我还有急事去办!”
    朱佑樘下旨命姚柳青入宫为张皇后诊治一事,可怠慢不得。
    姜依萍却是不放:“什么急事?还不是去见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二人在这皇宫大内拉拉扯扯,自是十分醒目,看见的太监、宫女不在少数,只是畏于杨飞的权势,兼之姜依萍身分特殊,一个个装作不见。
    杨飞眼见越闹越大,无奈只好放弃努力。
    姜依萍一路将他拖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迳自走了进去。
    这地方杨飞却再熟悉不过,正是万贵妃住过的安喜宫,暗道这毒婆娘带自己来这干什么?难道想藉死贵妃的冤魂来吓自己?
    安喜宫内白绫早已除尽,只是宫女、太监少了许多,显得冷清不少。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杨飞想起万贵妃或许冤魂不散的还在里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依萍笑道:“人家现在住在这里,这可是人家这辈子住过最漂亮的地方,你们汉人可真是有钱。”
    杨飞呆呆道:“你现在住在这?谁让你住在这的?”
    “你们的皇帝啊!”姜依萍见杨飞惊得好似呆头鹅的样子,颇为得意道:“我去见你们皇帝,你们皇帝留我在皇宫住,还问我想住皇宫的什么地方。
    “我说要住皇宫最漂亮的地方,他笑着说好,并带我来这,还问我这宫殿以前的主人死了,我住进来怕不怕?
    “我当然不怕,死个人算什么?就算这皇宫的都死光了,我也不怕。”
    女人都是爱漂亮的,想不到她这么聪明的女人也不例外。
    姜依萍又压低声音道:“里面还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听说你们原来的那个皇帝和贵妃在上面睡过,你以前不是说,要像皇帝那样嫖我这个公主吗?敢不敢上去试一试?”
    杨飞瞧着姜依萍的勾魂媚眼,直听得他血脉贲张,看看左右无人,恶狠狠道:“有何不敢?”
    在姜依萍的娇呼声中,杨飞将她横抱起来,驾轻就熟地除去她身上衣物,来到榻前之时,已是一丝不挂。
    姜依萍的呻吟声随即响了起来,一时满室皆春。
    “糟了!”
    当杨飞结束征伐,自姜依萍的粉臂中苏醒之时,已是日落西山,想起朱佑樘所托之事,哪还不大叫糟糕?
    “死鬼,你还是怕了!”
    姜依萍纤纤玉指,在杨飞胁下软肉轻轻一拧。
    杨飞吃痛,闷哼道:“我怕什么?”
    姜依萍道:“你们皇帝要是知道你在他后宫玩女人,你会有什么下场?”
    杨飞还未思及此点,得姜依萍提及,老脸顿时变得煞白,那一刻的念头便是逃得越远越好,千万莫要让朱佑樘撞见。
    “胆小鬼!”姜依萍啐道:“你放心好了,你们皇帝瞧在我的面上,是不会为难你的。”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杨飞看着怀中赤身裸体的姜依萍,百思不得其解。
    姜依萍媚笑道:“你猜!给个提示,我是什么身分来着?”
    “你是鞑靼公主。”杨飞心中一动,失声道:“你是来和亲的!”
    朱玲芷要远嫁外番,偏偏姜依萍又出现于此,联想她与宁王府的关系,不难思及此点。
    姜依萍玉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啐道:“看来你还是有点聪明嘛!”忽然大声道:“来人啊!”
    “奴婢在!”
    彩霞的好姐妹红月应声而出,杨飞想找个地方躲躲已然不及。
    姜依萍指着杨飞道:“备热水,我要和这个男人共浴。”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下杨飞与姜依萍的奸情,想不被朱佑樘知道都难了。
    杨飞与姜依萍共浴的时候,还有四个衣着养眼的宫女在旁侍候,可惜这家伙有贼心无贼胆,对姜依萍命众女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提议置若罔闻,这场鸳鸯浴虽然香艳,并未闹出更刺激的事来。
    当他回到府中,天色已黑,守候在府中的姚柳青虽嗅到他身上的脂粉之气,却未多想。
    匆匆用过晚膳,他便用软轿将姚柳青送入宫内,在宫门候到深夜,才等到姚柳青出来。
    问起皇后的孕情,姚柳青只是微笑点头,说看望张皇后之后又去见了皇帝。
    杨飞本想向她打听朱佑樘对自己有何看法,但见她一脸疲惫,只得作罢。
    杨飞想起先前与姜依萍干的好事,心跳之余,不由将姜依萍恨得牙痒痒的,对毒婆娘的保证自是不敢相信,他深恐朱佑樘定自己一个失仪之罪,如此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忽闻宫中有太监前来宣旨,直吓得他魂不附体。
    府中下人跪了一地,姚昭武双腿已残,自是免了。
    待姚柳青拉着老脸苍白的杨飞跪下,那太监方打开黄绫,用那招牌式的公鸭嗓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千户杨飞公忠体国,劳苦功高,朕深感欣慰,朕闻吏部尚书王恕之孙王可卿贤良淑德,品貌双全,特许配杨飞为妻,择吉日完婚,另赐朕亲笔所题字画一幅,以作贺礼,钦此!”
    第三章九燕之威
    “杨大人,接旨谢恩呐!”那太监唱了一声,见呆若木鸡的杨飞却似闻所未闻,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
    姚昭武寒着老脸,轻轻咳了一声,杨飞这才缓过神来,磕头谢恩。
    展开朱佑樘所题字画,只见上书“佳偶天成”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虽说笔法略显稚嫩,称不上大家风范,却贵在皇帝亲书,胜过名家百倍。
    那太监宣完圣旨,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笑咪咪的对杨飞道:“杨大人,谕旨赐婚,亲题字画,这可是圣上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恩宠啊,小人也想讨个红包,沾沾喜气。”
    杨飞不禁暗骂这太监贪财贪到老子头上,却不敢得罪这些阉人,连忙命帐房封了百两银子的红包送给此太监,并道:“未请教公公高姓大名?”
    那太监见红包沉甸甸的,实乃平生见过最重的红包,顿时喜色颜开道:“杨大人客气了,小人李广。”
    杨飞道:“下官在京为官未久,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公公。”
    李广道:“好说,好说!”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广便即告辞。
    “云飞,这是怎么回事?”姚昭武脸色阴沉,旁边桌上那幅摊开的“佳偶天成”显得刺目之极。
    自己女儿尚未嫁出去,女婿倒成了人家的了,也难怪他如此怒气冲天。
    “岳父大人息怒!”杨飞望向姚柳青:“小婿亦想问问为何如此?”
    姚昭武讶道:“青儿,这事跟你有关吗?”
    姚柳青垂首道:“正是女儿求圣上赐婚,爹莫要迁怒于大哥。”
    姚昭武道:“这是怎么回事?”
    姚柳青道:“女儿早闻大哥与王家小姐两情相悦,若非出了些变故,现在已是夫妻,如今王尚书身居高位,自是不想再嫁孙女予大哥。
    “女儿实在不忍见大哥日日相思之苦,前日女儿入宫为皇后娘娘把喜脉,圣上有赏,女儿斗胆求圣上赐婚,如此王尚书也无法拒婚,到时将王家小姐娶过府来,也好与女儿有个伴。”
    姚昭武对杨飞道:“云飞,是这么回事吗?”
    杨飞顺水推舟道:“正是如此。”
    他虽对姚柳青自作主张有些着恼,但事已至此,最终享尽齐人之福的人是他,也不好得了便宜再卖乖。
    姚昭武叹了口气道:“青儿,你想过没有,既是圣上赐婚,自然要隆重盛大,如果将你和云飞的婚事放在前面或同时举行都不妥,若在后面,你就反成了侧室,难道你甘心当小的?”
    姚柳青显是想过这个问题,毫无异色道:“只要杨大哥高兴,女儿作小又有何妨?”
    杨飞连忙辩解道:“岳父大人,小婿决计不敢把青青作小。”
    姚昭武苦笑道:“再说京城皆知你是我姚昭武的女婿,连圣上也是如此,就算你想作小恐怕也不妥,反令云飞负上欺君的罪名。”
    杨飞却傻了眼,急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姚昭武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你速速成婚,从简从快,不要声张,事急从权,不如今晚就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今晚?来得及么?”杨飞望望窗外,天都黑了,哪来得及操办。
    姚昭武道:“幸好这些天老夫将诸般物事都备得差不多了,拿出来用就成。”又自嘲道:“想不到我姚昭武嫁女儿如此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杨飞忙道:“岳父大人放心,就算婚礼简单些,小婿以后也不会怠慢青青的。”
    府中上下立刻忙碌起来,连姚柳青也红着脸帮忙布置新房,倒是一大奇景。
    因为不用声张,婚礼诸节自是能减则减,别说宾客,连媒婆都是由府中一位老妇人临时客串,最后拜完天地,向下人发了红包,送入洞房完事。
    由于时间太紧,新房布置得有些零乱,许多地方连喜字都没贴全。
    姚柳青倒没说什么,杨飞却坐在那里长吁短叹,心想如此仓促简陋的婚礼,只怕跟当初在绝谷自己与南宫燕、苏花语成亲之时有得一拼。
    姚柳青呆坐良久,见杨飞分明在自己身畔,就是不掀自己的盖头,终忍不住问:“大哥,你在责怪青青吗?”
    杨飞心中一愣道:“责怪你什么?”
    姚柳青道:“怪青青自作主张,强迫大哥娶卿儿妹妹。”
    杨飞道:“哪有此事?大哥只是在想,今日会不会怠慢了青青,毕竟女儿家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姚柳青幽幽道:“能嫁给大哥已是青青的福气,婚事简陋与否,青青从未放在心上。”
    “青青!”杨飞唤着姚柳青的闺名,将姚柳青头上的红巾揭了下来。
    姚柳青只觉眼前一亮,待见杨飞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中一阵娇羞,不由侧过螓首,嗔道:“大哥!”
    杨飞哈哈笑道:“我的好夫人,以后须得改口称我相公,先叫一声来听听。”
    姚柳青脸红过耳,忸怩了半天,终吞吞吐吐道:“相相公!”
    美人如玉,身着霞帔,娇羞不堪的姚柳青更别显一番娇媚,看得杨飞欲火大炽,拉着姚柳青喝过交杯酒,便吹熄红烛,与佳人共度春宵。
    既是皇帝赐婚,杨飞料王恕也不敢拒婚,次日一早,便备了聘礼亲自前去王府提亲。
    孰料王恕去吏部未归,只有王承裕出来迎客。
    杨飞知这老家伙还在为上次被悔婚之事耿耿于怀,故意避而不见。
    王承裕见了杨飞,笑逐颜开道:“杨兄,这次得圣上赐婚,实乃杨王两家莫大的幸事,以后咱们两家还须互相扶持,互相扶持。”
    杨飞道:“客气客气,这以后小弟该随卿儿姑娘,改称王兄作叔叔了。”
    他心想,姓杨的就只剩下老子一人,区区千户而已,粗人一个,再强也是有限,反倒是你们姓王的枝繁叶茂,你老子又身为吏部尚书,门生遍布天下,哪用得着老子扶持?
    王承裕道:“那可折煞承裕了,在老头子面前装装便可,私底下咱们还是哥俩如何?”
    算你小子识相!
    杨飞也不客气,道:“如此小弟便托大了,王兄,不知令尊昨晚对圣上赐婚,有何看法?”
    王承裕道:“表面当然装作若无其事,私底下可发足了脾气,说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杨飞又问:“那卿儿姑娘呢?”
    王承裕道:“卿儿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老头子昨天发脾气的时候,将她吓哭了,估计眼睛都哭肿了,到现在尚未出闺房,云飞何不去看看她?”
    杨飞沉吟道:“就怕于礼不合。”
    王承裕道:“什么礼不礼?规矩不都是人订的!我吩咐下去,让下人不要宣扬就成了。”
    杨飞揖手道:“如此有劳王兄了。”
    来到王可卿闺房前,杨飞反而踌躇起来,王承裕等不下去,为其代劳,敲响房门,并高呼道:“卿儿,杨公子来了。”
    只闻王可卿惊呼一声,不知绊倒什么东西,搞得房中一阵鸡飞狗跳。
    王承裕干笑两声,自我解嘲道:“听到云飞来,就搞成这样,卿儿也未免太过性急。”敲了敲门,大声道:“卿儿,发生什么事了?”
    等了许久,王可卿方道:“没什么!杨公子,现在卿儿不便与你相见,你还是请回吧。”
    杨飞犹豫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王承裕紧紧拉住。
    王承裕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向房中喊道:“卿儿,杨公子可是带着聘礼来的,你就这么忍心让他走了?”
    过了片刻,房中仍是毫无动静。
    王承裕叹道:“卿儿,杨公子已然走了。”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王可卿衣冠不整地冲了出来,见杨飞正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啊”的一声惊呼。
    王承裕见大功告成,自然不会再待在这里自讨没趣,含笑离去。
    二人面面相觑,颇是尴尬,最后还是杨飞见王可卿双目微红,泪痕犹在,顿时心生怜意道:“卿儿姑娘,云飞令你受苦了。”
    王可卿只觉诸般委屈浮上心头,不禁扑到杨飞怀中,低泣起来。
    杨飞抚着王可卿香肩,暗道若是南宫燕在此,只怕早就扑上来大哭大闹了?
    王可卿被杨飞半搂半抱,拥至房中,心儿怦怦直跳,虽然羞不可耐,想要挣开,可全身上下好似没了半分力气,只好腻在杨飞怀中,再也不起来。
    杨飞软玉满怀,绮念横生,见王可卿这个样子,心想就算今天在此春风一度,这春心大动的小妮子大概也不会反对吧?
    只是,若然如此,恐怕王老父子会暴跳如雷,将自己这救命恩人兼未来孙女婿,用家法处置。
    他现在早已没了初出江湖时涉艳猎奇的心情,当然不会为图一时之欢,干出得罪王恕的事来,推开抱了半天的王可卿,微笑道:“卿儿,你觉得好了点么?”
    王可卿低头“嗯”了一声,听杨飞肯直呼自己小名,芳心自是甜蜜之极。
    杨飞道:“昨晚圣上赐婚的事你定已得知,此事你肯也不肯?”
    王可卿生恐失去般地抓住杨飞双手,连连点头。
    杨飞道:“如此我便跟你祖父说,过几日将你娶过门,我前来见你,已是违礼,在此实在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王可卿瞧着杨飞转身离去,忽然喊道:“杨杨飞!”
    这还是她首次直呼杨飞名讳,显得颇为生硬。
    杨飞转过身来,问道:“卿儿,还有何事?”
    王可卿眼巴巴地望着他道:“这次你不会再悔婚了吧?”
    杨飞暗中自责,笑道:“这次是圣上赐婚,我若反悔,岂非抗旨不遵?这次定然不会了。”
    王可卿犹如放下心口大石般,长长松了口气,低声道:“那你以后一定要将小燕子姐姐的事说给卿儿听。”
    杨飞奇道:“这是为何?”
    王可卿道:“这样卿儿就能向小燕子姐姐学习,以后你就把卿儿当作小燕子姐姐吧,卿儿知道,你是永远忘不了小燕子姐姐的。”
    看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杨飞眼中一阵恍惚谁是卿儿,谁是小燕子,一时再难分清。
    王可卿小心翼翼道出方才之语,生恐说错,待见杨飞不语,以为他着恼,芳心越发惶恐起来。
    “对不起!”二人忽然同时道歉。
    杨飞不觉,再将王可卿紧紧搂到怀中,深情款款道:“卿儿,你不必如此,你是你,小燕子是小燕子,你无法代替她,她也永远无法代替你,你只要做一个真正的卿儿就行了。”
    王可卿哽咽道:“卿儿知错了。”
    杨飞道:“你没错,错的是我。”
    他见王可卿似解非解的点点头,暗暗叹了口气。
    二人相拥许久,王可卿推开杨飞,支支吾吾道:“你你快走吧,免得让别人看见了。”
    “那我走了。”
    杨飞心中一阵轻松,暗道你这大小姐到现在才晓得惹人注目,早些干什么去了?
    “王大人?”
    回到大堂,杨飞这才瞧见王恕高居堂上,不得已行了跪拜大礼,偷眼见王承裕正朝自己挤眉弄眼,暗道你这小子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你老子回来了?
    “杨大人!”王恕只是略略抱拳,神态远不及当初在兖州亲热。
    杨飞讪笑道:“下官奉旨,前来向卿儿小姐提亲。”
    王恕重重一哼,道:“你以为藉圣上的名头,就能吓得了老夫吗?”
    杨飞慌忙施礼道:“下官自是不敢,先前悔婚之事,都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海涵。”
    王恕冷冷瞪着他,半晌方道:“你刚刚去见了卿儿,她有何话说?”
    杨飞道:“下官越礼斗胆求亲,卿儿允了。”
    王恕叹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卿儿既对你一往情深,我这做爷爷的若从中阻扰,只是枉做小人罢了。”
    杨飞大喜道:“多谢大人。”
    王恕哼道:“还叫大人?”
    杨飞连忙改口道:“多谢爷爷。”
    王恕这才示意他坐下,又问:“姚大人对你和卿儿的亲事,有何看法?”
    杨飞毕恭毕敬道:“家岳对这门亲事赞成得很,他老人家也想和爷爷多多结识。”
    他当然不敢说姚昭武对此发了脾气。
    王恕点头道:“如此便好,改日有暇,老夫再去拜会姚大人。”
    杨飞道:“家岳双腿不便,不能前来拜会爷爷,还望见谅。”
    “姚大人高风亮节,老夫早有耳闻,可惜缘悭一面,甚憾,甚憾呐!”
    王恕感慨了片刻,对王承裕道:“承裕,你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云飞中午就在这里用午膳。”
    杨飞客套了两句,便应承下来。
    待王承裕离去,王恕忽道:“云飞,听说你跟近日来京的那个鞑靼公主原本相识。”
    杨飞心中一惊,反问道:“大人从何得知此事?”心想自己不过跟姜依萍在皇宫胡混了半日,怎么连王恕都知道了?
    王恕道:“老夫听说,前日那鞑靼公主悄悄进京之时,恰好与你相遇,相谈甚欢。”
    原来不是被撞破奸情,杨飞松了口气,道:“下官早年与她结识,倒有些交情。”
    王恕闻言,却是不语,过了片刻,方道:“这几日朝廷正与鞑靼谈和亲之事,你可曾听说?”
    杨飞道:“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他自然不敢说是在床上听姜依萍说的。
    “此事在朝堂上争论颇为激烈。”王恕感慨道:“鞑靼屡寇边关,掠我子民,实乃心腹大患,若真能用一个公主换得边关百年平安,那是再好不过。”
    杨飞道:“以下官浅见,此事虽说是好,可拿我堂堂大明公主去讨好敌酋,实在有失朝廷颜面。
    “何况,就算咱们将公主嫁过去了,难保过了三、五年,鞑靼小王子不会食言而肥,再犯边关,大人之见呢?”
    此时此刻,他当然卖力说服王恕阻止朱玲芷远嫁塞外,至于边关之患,关他屁事?
    王恕不置可否道:“朝臣亦是多数反对,昨日还有御史上书说我堂堂大明若学弱宋之举,必将步其后尘,毁祖宗之基业,幸好圣上少年英主,并未以言罪人。”
    杨飞道:“那圣上的意思呢?”
    王恕道:“圣上倒是支持,毕竟是先皇定下的,否则那鞑靼公主怎会入住皇宫?”言及此处,还大有深意的看了杨飞一眼。
    杨飞作贼心虚,连忙避过,目不斜视道:“圣上纯孝,既是先皇遗诏,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再说也没用了。”
    王恕叹道:“只是可怜那宁平公主,年纪轻轻,风花正茂,却要远嫁大漠苦寒之地。”
    杨飞感同身受,连声附和。
    “这事先不说了。”王恕又问:“老夫听说数日前有御史上折参你,圣上留中不发,后来如何了?”
    杨飞老老实实道:“圣上将下官召去,严词申斥了一顿,还罚俸半年,大人可知是哪位御史上的折子?”
    他心想,你这老家伙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连这都知道。
    王恕老眉一扬,冷哼道:“怎么?你还想报复?”
    杨飞忙道:“下官岂敢,只是那折中谏言,令下官如梦初醒,下官自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皆拜那位御史大人所赐,是以想谢谢那位大人。”
    他口中说得漂亮,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暗道那个多事的老家伙千万别让老子逮到,否则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杨飞说谎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方才之语说得言真意切,发人深省,便是为官多年的王恕也信以为真。
    王恕深感欣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有此念,那就太好不过了。
    “锦衣卫乃天子耳目,你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行事若是逾规,便会让天下臣民对圣上产生误解,到时人不敢言,圣上蒙蔽视听,岂不成了昏君?
    “你前些日子的行为确实有违人臣本分,圣上严词斥你,罚你半年俸禄,只是小有惩戒,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照你这么说,老子不就成了戏文中,皇帝身边的那些黑脸奸臣?杨飞心中暗骂,颇不以为然,口中倒是唯唯应诺。
    王恕语重心长道:“若非老夫拿你当自己人,也不会跟你说这些,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杨飞终于等到这句话,连忙应道:“云飞明白,以后还望爷爷多多提携。”
    王恕露出些许笑容道:“若论为官之道,老夫的几个儿子恐怕都比不上你,不过你究竟不是科班出身,前程再远也是有限,老夫年纪大了,这官恐怕也当不了几年,那时就算想提携,恐怕也有心无力。”
    杨飞听得一阵丧气,心道老子这官今天被人参,明白被人告,只怕也干不长久,不如乘着朱佑樘信任之时大捞一票,再去梅花山庄找梅云清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不过到时姚柳青与王可卿怎么办?总不能也带去梅花山庄,这倒是头痛之极。
    王恕见杨飞低头不语,以为他在深思己言,孰料这家伙在想这些,若是知道自己一番教诲反助长其贪欲,还不气得吹胡子瞪眼?
    杨飞正盘算着如何大捞,这时王承裕入厅道:“爹,云飞,午膳准备好了。”
    王恕点点头,对杨飞道:“老夫今天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想。”
    杨飞道:“云飞遵命,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向爷爷请教。”
    席间,杨飞向王恕请教良辰吉日,王恕通晓玄学,掐指一算,商定杨飞七日后迎娶王可卿,至于婚礼细节,王恕倒也没有过于计较。
    王恕为官清正,膳食也颇为简单,即使来客,也只是加了两道菜。
    杨飞这些天锦衣玉食,不觉越吃越无味,心中老大瞧不起王恕,什么吏部尚书,还不及老子一个小小千户,却不想想自己幼时贫苦之景。
    离开王府,杨飞去皇宫向朱佑樘谢了恩,回到府中,又吓了一跳,只见内堂大小礼盒堆积如山,让他直看花了眼,其中最醒目的是身着红衣、垂首坐在一旁的彩霞。
    自打彩霞入宫,尚是首次出皇城,此时来到姚府,一直端坐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见杨飞回来,美目一亮。
    杨飞对彩霞偷偷抛来的媚眼视而不见,向正在清点礼品的姚柳青明知故问道:“青青,这些礼物从何而来?”
    姚柳青与他朝夕相处数月,到真正成了夫妻,反有些害臊,凝定心神,低声道:“这些都是各位大人们听说圣上赐婚后送来的贺礼,青青略算了一下,比前些日子咱们收的还多,大哥,你说怎么处理?要不要退回去?”
    她一直唤杨飞作大哥,一时也没能改得过来。
    杨飞回来的时候,还想着如何捞钱又不被御史弹劾,眼下就有如此大笔的财物送上门来,他岂肯再退回去!
    杨飞白眼一翻,哼道:“退?这些是贺礼,俗话说礼轻情义重,若是退回去,岂非伤了大伙的感情,以后让我如何在官场上立足?
    “再说这礼收得名正言顺,那些御史也拿此做不出文章。”
    姚柳青亦知退回不大可能,叹了口气道:“那这些礼物?”
    杨飞道:“既然都收下了,看看哪些府中用得着,哪些能换成银两,青青,你对这些在行,就交给你了。”顿了一顿,斜眼瞄向彩霞:“此女是怎么回事?”
    姚柳青先是一愣,随即答道:“她是宫中的宁平公主送来的,说是送给大哥作侍妾,此女又该如何处理?”
    侍妾?
    杨飞只觉这两个字眼听着颇为刺耳,显是朱玲芷还在生气,故意将彩霞送来气他。
    杨飞挥了挥手,便想说“送回去”,可一见彩霞满脸期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暂时留她在府中好生养着,万一宁平公主什么时候想起她来,再送回去。”
    彩霞闻得此言,原来满脸的喜悦之情立时黯淡下来,不觉狠狠瞪了杨飞一眼,暗骂你这小子好狠的心,当了大官就忘了你姐姐我了。
    姚柳青对杨飞与彩霞的奸情一无所觉,对此自无异议。
    命下人将彩霞带下去之后,杨飞闲着无事,帮忙清点礼物,待见里面藏的大大小小的银两,立时鼠目放光,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亲上两口。
    一名仆从忽然前来禀报:“大人,有名客人指名要见您。”
    杨飞数着银子正数得高兴,不禁有些不耐烦道:“没看我正忙吗?收下礼物记住名号,打发走便是。”
    那仆从道:“那客人并不是来送礼的。”
    “哦?”杨飞心想,竟然有人明知老子成亲,还不来送礼,难道这官不想当了?老子便会会你是何方神圣,看老子惹不惹得起你?
    是以他冷哼一声道:“带他到偏厅相见。”
    来人却是老熟人南宫逸,杨飞还真惹不起他,心中自觉晦气,偏偏不能掉头就走,不冷不热的揖手道:“南宫御医兄,别来无恙乎?”
    他故意叫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意在提点南宫逸不过一个区区正八品的御医,品秩较他这个正五品的千户差得远了。
    南宫逸对着这藉官威压人的家伙当真哭笑不得,揖了揖手,淡淡道:“听闻杨兄得圣上赐婚,特来道贺。”
    一直以来他都百思不得其解,梅云清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无耻的东西?
    杨飞道:“原来南宫御医兄亦知此事,多谢多谢!”言罢,还故意朝南宫逸空空如也的双手扫上一眼。
    南宫逸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越发鄙视这无耻小人,自怀中摸出一方锦盒,若无其事道:“此物权充贺礼。”
    杨飞见这锦盒轻飘飘的,看来也值不了多少钱,便老实不客气接了过来,打开一瞧,顿时看花了眼。
    盒内是九只姆指大小的玉燕子,玉质通透温润,最难得是九只燕子形状各异,雕得栩栩如生,即使以杨飞这等鼠目寸光,也看得出此物价值不菲。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只不知何故断了翅膀。
    南宫逸接下来之言,让杨飞如遭雷殛,再无收礼之喜悦。
    “这套玉燕,是唐门宗主唐无畏送给燕儿的周岁贺礼,那只折了翅膀的,是燕儿七岁那年偷出来玩时弄断的。
    “别看这玉燕虽小,却是厉害无比的暗器,若使用得法,便是一流高手,猝不及防之下,也会送了性命,当年燕儿差点用它闯出一场大祸??”
    杨飞打断他道:“你说这是小燕子的遗物?”
    南宫逸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杨飞道:“那为何我从未在小燕子那里见过这东西?”
    南宫逸道:“这套暗器实在太过歹毒,家父不放心放在燕儿那里,便托我保管,本来想等燕儿十八岁再交给她,时间久了,大概连燕儿自己都忘了吧。”
    杨飞问道:“这是暗器?”
    他左右察看,实在看不出这九只可爱的玉燕跟暗器有什么联系。
    南宫逸道:“你摒退下人,我使给你看。”
    杨飞依言而行,将锦盒递了过去,看这败家子是不是吹牛。
    南宫逸含笑接过锦盒,不知从锦盒什么地方一按,盒底弹出一方暗格,他取出一双鹿皮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的取起一只玉燕,运劲向厅外一株大树掷去。
    那玉燕并非直线飞掠,反而有若活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移不定,离大树三丈之时,还爆出无数肉眼难见的黑影,朝树干奔袭而去。
    黑影没入树干,玉燕绕着大树滴溜溜飞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南宫逸手中,看起来仍似原状,并无丝毫变化,其中情形,诡异之极。
    杨飞走近那棵大树一瞧,顿时倒吸了口凉气,短短片刻功夫,原来枝繁叶茂、绿荫遮顶的大树已然枯萎,每片树叶都透出一种诡异的黑气,可见这暗器要击中人体,那人只怕立刻毒发身亡。
    当初唐芸若是拿这种暗器对付他,恐怕他早就变成一坯黄土了。
    南宫逸脱下手套,放入锦盒交还给他道:“此毒毒性猛烈,不可沾上一丝半点,这棵树需洒上生石灰,在烈日下曝晒四、五日方可移去,否则若有人中了毒,休怪我未提醒于你。”
    那大树正在前庭,若不能近人,恐怕这几天来客都要绕道走,杨飞知南宫逸故意如此,不禁暗中大骂。
    南宫逸又道:“此物太过歹毒,若非万不得已,切记不能使用。”言罢,飘然去了。
    “你个龟孙王八蛋怎么不被毒死?”杨飞呆立片刻,终骂出声来。
    他收好锦盒,正准备吩咐下人去弄生石灰来祛毒,忽闻“砰”的一声巨响,那大树轰然倒地,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树干内流出的黑汁渗了一地,这么大一块地方尽是毒液,自己只怕要搬家了。
    杨飞被吓了一跳,若非碍着南宫燕的面子,他已然操遍败家子的祖宗十八代了。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前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内堂的姚柳青。
    杨飞自然不会是说耍暗器耍着玩来的,支吾了半天,方道:“刚刚那客人是我往年行走江湖的一名仇家,我们激斗一场,方才如此。”
    他说得漏洞百出,姚柳青亦未多问,只是反问杨飞可伤到什么地方,要不要报官。
    杨飞心道自己便是官,若去顺天府报官,还不让那个杨文增笑掉大牙?是以连说不用。
    姚柳青见树身如此,显然有毒,又问处置之法。
    杨飞道:“青青,那仇家的毒甚是厉害,须洒上生石灰,再在烈日下曝晒四、五日方可靠近,这倒好办,可这门堵了,这人可怎么进来?”
    姚柳青稍一沉吟,想出一个权宜之计,打通府第左墙,将左侧的小巷权充正门,供家人行走,待得与王可卿成亲之日,这毒也散得差不多了,再恢复原状不迟。
    只是如此一来,原来的正门关门大吉,那些尚未送礼的官员不得其所,还道杨飞再次拒礼门外,只得悻悻而还。
    经此一事,杨飞对南宫逸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次败家子不但断了他的财路,还让他实实在在的出了回糗。
    至于那方锦盒,杨飞自是视若珍宝,与蝉翼剑一起深深藏好,这可不但是南宫燕的遗物,更是杀人灭口的必备良器。
    正当杨飞大肆铺张地准备自己与王可卿的婚事时,一道圣旨令婚礼变得遥遥无期。
    这次却是朱佑樘钦封他为送嫁将军,命他次日率三千兵马,秘密护送朱玲芷自宣府出关,前去与鞑靼小王子达延汗成亲,并言明不得声张。
    原来朱佑樘这几日被朝官吵得恼了,决定让朱玲芷提前离京,到时生米煮成熟饭,那些文武大臣们也无话可说。
    护送将军,本来朱佑樘已另有人选,可朱玲芷指名让杨飞护送,朱佑樘心中对她本有愧意,不好拒绝,便应承下来。
    因为误了杨飞的婚期,连朱佑樘亦感过意不去,许诺待他归来,亲自为他主婚。
    杨飞只有自叹命苦,领了圣旨,马不停蹄地赶往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取了帅印和通关牒文,最后奔赴京军北营,挑选随去的兵马。
    照朱佑樘之意,所选兵卒必须高大威猛,精明强干,个个都是百中选一的勇士,到时与鞑靼骑兵一较高下,方不能弱大明的威风。
    杨飞当时直纳闷,怎么听着好像是在找配种的公鸡?
    可惜京军安逸已久,疏于训练,即使以杨飞的眼光,也没几个看得上眼的,无奈只好乱选一通,反正这次是去送亲,又不是打仗。
    回到府中,对姚柳青父女说了此事,姚昭武大为高兴,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而姚柳青与他新婚燕尔,虽谈不上难舍难分,却暗暗落泪。
    最难办的是王可卿,上次是悔婚,这次又延婚,偏偏朱佑樘已发诏令,严守此事,不可说清原因,而后果是难保这小妮子不会胡思乱想,学那些贞妇烈女干出什么傻事来。
    杨飞前思后想,决定致书一封,说清原由,待自己离京之后,交给一名比较可靠的仆从,在原定婚期前日送至王府,秘呈王可卿。
    他现在字虽识了不少,这书法却非长年累月习练难以功成,前后写了几封都难入自家法眼,又不敢去找姚柳青,最后只好偷偷找了名帐房先生捉刀代笔。
    安排好诸般事宜,杨飞这才上床,与姚柳青好好亲热了一番,其间说了万般对不起,方才哄得佳人入眠。
    次晨,杨飞在校场点齐兵马,先一步赶往城外,等候朱玲芷和同返漠北的姜依萍一行人。
    临行前夜,依惯例朱玲芷被太后召见,叙以别情,可她只是太后的义女,真正的父母远在南昌,哪来多少亲情,只是在见朱佑樘时落了不少珠泪。
    因是秘密前往,正行之时,堂堂一国公主除了那丰盛的嫁妆,连个公主送亲的仪式也没有,情形颇感有些凄凉。
    杨飞与朱玲芷会合之后,才知同行的还有个文官,乃礼部郎中周子聪,品秩与他相同,而且还是此行正使。
    注:明朝并无和亲之举,此为,切勿作真。
    第四章昭君出塞
    城外还有姜依萍带来的三百鞑靼骑兵,他们骑的都是比较矮小的蒙古战马,同杨飞的那三千骑兵相比之下,虽然显得不够人高马大,人数亦远远不及,但胜在训练有素,行动整齐划一,气势上亦毫不弱于对方。
    给朱玲芷陪嫁的除了玲珑双姝外,还有八名年轻貌美的少女,她们都是朱玲芷的兄长朱寰豪从江南精选而来的处女,到时可以代替朱玲芷服侍鞑靼小王子。
    这些少女已经知道自己将远赴他乡,是以行为举止颇为随便,并不似朱玲芷主仆那般成天躲在车上,反让那些京城兵痞们个个眼冒精光,要不是怕惹上杀头之罪,说不定会搞出什么事端来。
    若说杨飞有什么不满,就是途中多了那个书呆子周子聪。
    此人乃一榜进士,颇有读书人的风骨,对杨飞这个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既不讨好,也不巴结,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上一眼。
    杨飞心中虽然不爽,倒还忍得过去,可最过分的是,周子聪每日早晚起营和扎寨时,都要拉着杨飞对朱玲芷这个大明公主行跪拜之礼。
    杨飞对着朱玲芷,哪里跪得下去?
    如此诸般推托,逃过几次之后,周子聪摆起正使的架子,说要将杨飞治以逾礼之罪,责打五十军棍。
    杨飞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岂会甘心受如此羞辱,毫不相让,还命手下去缚周子聪,两人争执起来。
    那些官兵对周子聪这个正使并不看好,大多站在杨飞这边,很快将满口之乎者也的周子聪五花大绑。
    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非朱玲芷及时赶到,周子聪这个文弱书生恐将被打个半死。
    朱玲芷虽说仍在生杨飞的气,可心中不知不觉间,已站在杨飞这边,望着跪了一地的士兵,亦未责问杨飞顶撞上司之罪,只是命杨飞放了周子聪,让两人从此以后都不用再跪拜了。
    杨飞自是连忙谢恩,周子聪仍固执己见,早晚必拜,说什么我堂堂大明公主,若连属下臣民都不参拜,到了鞑靼,恐怕他们也不会如何尊重。
    经此一事,杨飞和周子聪更是形同陌路,从此除了冷嘲热讽,连看都不看一眼。
    其实杨飞对周子聪的这份傲骨倒是颇为佩服,以前在京城,即使那些一、二品大官,碰到他也是客客气气,似周子聪这般不畏权势,与杨飞公然顶撞者,万中无一。
    不过佩服归佩服,这仇还是要报的。
    周子聪乃是文官,不会骑马,一路上亦似朱玲芷般坐车,当杨飞讽刺他??“若让鞑靼看到我堂堂大明使团正使坐在车上,岂非以为我大明的男人都是软脚蛋?”
    周子聪一怒之下,非要骑马,杨飞暗中命手下将最烈的马让给周子聪。
    一路上这文弱书生不知摔了多少次,总算勉强坐得稳了,只是可怜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伤痕,连那套官服也摔得破破烂烂,看得杨飞心中大快。
    不过,杨飞心知朱佑樘之所以派这么一个硬骨头来,就是为了杀杀他的锐气,故而倒也没有行事太过,继续使绊。
    因为有周子聪这个眼中钉盯着,每日扎营后,杨飞再无机会偷偷凑到两位公主营帐旁偷窥,更别谈跟她们说些悄悄话,甚至同姜依萍再续前缘了。
    杨飞苦闷之余只有苦练武功,顺便研究研究南宫逸送来的那九只玉燕。
    别看当日南宫逸那一掷轻巧之极,其实运用了多种手法,在锦盒的暗格内藏有一小盒毒针和一张草图,每次使用玉燕之后,皆需将玉燕装入那种毒针,至于那张草图,画着使用玉燕的几种手法,若练得滚瓜烂熟,可九燕齐发,就算赵独行再世,也够他喝上一壶。
    可惜杨飞是个半吊子,也没有若不学会誓不罢休的那股子狠劲,照着图练了几天,只习会最简单的那种手法,勉强可以学南宫逸那日掷出一只玉燕,就不肯再吃苦头。
    京城距宣府不过数百里,沿途皆有官道,他们一行骑马乘车,就算走走停停,也不过七、八日光景便即抵达,宣府总兵姚信早已接到快马通传,大老远出城迎接,对品秩低了他一大截的杨飞殷勤招呼,对周子聪这个文官正眼瞧也不瞧,令杨飞大感虚荣。
    一行人在宣府停留一日,周子聪换了一套崭新的官服,宾主尽欢之后,使团由姚信派兵护送过张家口,一直越过长城,进入敌境。
    其间杨飞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是百般许诺,待回京之后在皇帝面前多说好话,早日将姚信调离宣府,去江南繁华之地享福。
    又过数日,抵达蒙古草原,杨飞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听到周子聪吟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古诗,心中另有一番感慨。
    进入鞑靼的势力范围后,姜依萍便不再拘谨,成天把杨飞拉到她的马车上,随行将士看了,都议论纷纷,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大家都不清楚他们到底在马车上搞什么,所以就有好事者开始胡思乱想,其实,姜依萍只是要乘现在多教杨飞一些蒙古话,说些鞑靼的风土人情,免得他到了汗廷一概不知,惹怒了达延汗。
    此次和亲乃姜依萍一力促成,其中详情,杨飞不得而知,姜依萍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在汗廷说话的分量。
    “蒙古分为瓦剌、鞑靼两个大部,蒙古大汗一向由鞑靼部首领,也就是我们伟大祖先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担任,而太师一职则由瓦剌部首领担任,两部并不和睦,互有攻讦。瓦剌部曾一度强大,你们明朝的那位英宗皇帝,就是被瓦剌部的太师也先俘掳。
    “我们现在这位大汗的尊号为全蒙古大汗,又称达延汗,你们明朝因为他未成年,总是喜欢叫小王子,他名为巴图蒙克,是上任济农巴延蒙克的独子,因为锲加思兰太师害死了他的父亲和上任满都鲁大汗,所以??”
    “等等!”杨飞忽然打断姜依萍问:“你们蒙古这里不是草原就是沙漠,难道还有养鸡的吗?”
    姜依萍满脸疑惑,反问:“养鸡的?”
    杨飞嘿嘿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们现任大汗的父亲是个鸡农?”
    “砰——”姜依萍重重敲了杨飞一记爆栗,怒道:“你污辱我们大汗?”
    杨飞低声咕哝道:“是你说你们大汗的老爹是养鸡的嘛??”
    “不是养鸡的!”姜依萍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是济农,不是鸡农!鸡农是我们,噢,不??”她话未说完,杨飞已笑成一团。
    姜依萍满脸寒霜,恶狠狠道:“本公主说得口水都干了,你却当笑话听,是不是皮痒了,想尝尝本公主蛊毒的厉害?”
    杨飞也知济农非鸡农,只是坐得久了,有些发闷,说说笑话调剂调剂,哪知姜依萍发这么大的火?
    是以他连忙道歉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说说那个万恶的锲加思兰太师,是如何害死那个济农和上任大汗的?”
    “哼!”姜依萍生了半天闷气,喝了口水,方道:“济农是我们蒙古的一种官职,是副汗的意思,也就是大汗的助手。
    “上一任济农巴延蒙克,是满都鲁大汗的侄子,被锲加思兰太师诬陷勾引他的女儿,也就是满都鲁汗的妃子伊克哈巴尔图,巴延蒙克济农逃亡被害,后来满都鲁汗发现锲加思兰的阴谋,派兵征讨,结果兵败身亡。”
    杨飞听得头昏脑胀,叹道:“你们蒙古人名都这么长吗?”
    姜依萍道:“还有更长的,你想不想听?”
    杨飞摇摇头,忽道:“那你的蒙古名字叫什么?”
    “我叫乌??”姜依萍说了一个字,顿时心生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飞笑咪咪道:“认识你这么久,你连你的真名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
    姜依萍总觉他的笑容有些阴谋的味道,最后还是道:“我的蒙古名字叫乌兰图娅,是红霞的意思,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天边有一道红霞。”
    杨飞问道:“现在这个达延汗是你兄弟吗?”
    姜依萍摇头道:“不是,我是满都鲁汗的女儿,我娘是苗疆人,因为在苗疆遭遇变故来到蒙古,与我爹相遇,所以我才会蛊毒。”
    “你爹跟他爹是叔侄。”杨飞突然一拍大腿:“那现在这个达延汗是不是该叫你姑妈?”
    姜依萍摇头道:“我们蒙古人的关系并不像你们汉人那般复杂,如果我嫁给比我们大汗低一辈的蒙古人,还得称他为长辈。”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父汗死后,汗廷由他的妃子满都海夫人掌权,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宣布下嫁给八岁的巴图蒙克。”
    “停停!”杨飞咽了下口水,瞪大眼睛道:“你们蒙古的人际关系也真够混乱的,那个什么什么夫人比巴图蒙克辈分高那么多,还可以嫁给他?八岁?你们这个达延汗这么厉害,八岁就能满足一个如狼似虎的成熟女人??”
    “砰——”
    姜依萍又赏了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杨飞一记爆栗,满脸怒容道:“你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杨飞抚着额头道:“开开玩笑,干嘛如此认真,这么喜欢皱眉头,小心额头长出皱纹。”
    姜依萍对着这么一个惫懒人物,当真哭笑不得,冷冷道:“你不喜欢听就算了,等到了和林,别怪我没说给你听。”
    “你继续!”
    杨飞大著胆子将姜依萍搂入怀中,他十来日没有近女色,早就心痒难耐,虽仅能抱着姜依萍,已然心满意足。
    姜依萍横了他一眼道:“巴图蒙克是黄金家族的最直系后裔,由他当大汗,满都海夫人才可名正言顺掌握实权。
    “其实现在达延汗还不到十七岁,汗廷的大部分权力,都在满都夫人手上。”
    杨飞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公主去和这个满都海夫人抢老公?”
    姜依萍道:“这话虽然说得粗俗了点,意思倒是没错。”
    杨飞道:“天下有哪个女人,喜欢将自己的丈夫让给别的女人?”
    姜依萍道:“满都海夫人虽未明确支持达延汗与你们大明和亲,也没有表示反对,倒是汗廷的多数元老都表示支持,否则我也不可能去你们大明谈和亲一事。”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明知此理,那为何见一个勾搭一个?”
    杨飞松开姜依萍,搔首道:“天下男人大多如此,我又不是头一个。”
    姜依萍恨恨道:“你倒挺坦白。”
    杨飞嘻嘻一笑,忽问:“你在我大明皇宫时,为何要勾引我上床?”
    姜依萍俏脸一红,低声道:“满都海夫人不想在汗廷见到我,意图让我嫁给你们那个皇帝。”
    “所以你就勾搭我上床,让我们那个纯情皇帝以为你是个淫娃荡妇,此事自然谈不成了。”杨飞表情古怪道:“怪不得当时你见了我表现得那么亲热,我当时就纳闷,我好像跟你还有仇来着。”
    姜依萍红着脸,挥起粉拳道:“你骂谁呢?”
    杨飞嘿嘿一笑,忽然啊的一声惊呼道:“完了,我抢了我们皇帝的女人,他会不会将我杀头?”
    姜依萍道:“我看你们那个皇帝是个正人君子,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杀了你的。”
    杨飞心中亦是这般认为,否则朱佑樘也不会派自己随朱玲芷前来蒙古,而且其中还有藉重自己和姜依萍关系的意思。
    杨飞涎着脸笑道:“还好你没有嫁给我们那个皇帝,他对他那个皇后可是深情似海,你嫁给他,多半苦居深宫,跟守活寡差不多,还是嫁给我好了,天天可以和我逍遥快活。”
    姜依萍哼道:“谁说我要嫁给你?我堂堂一个公主,干嘛要嫁给你?”
    杨飞哇哇大叫道:“你不嫁我?你这个不守妇道的毒寡妇,看还有谁敢要你。”话还没说完,一式“恶虎扑食”扑将上去。
    姜依萍并不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道:“你如果不想跟上次一样,做上一次又如何?”
    杨飞如中了定身咒,停了下来,突然狠狠煽了自己两记耳光,骂了声“下贱”,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姜依萍,悻悻然下了马车,暗自疑惑以前随便的姜依萍,现在为何跟贞妇烈女一般?
    自那日起,杨飞再没有登上那辆马车,令好事者纷纷猜疑,这家伙是不是被姜依萍玩得腻了,一脚踹之?却哪知是他霸王硬上弓不成,不好意思再去了。
    不知为何,一路上杨飞总感觉有什么人盯着自己,越靠近和林,这感觉越发强烈,以致后来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显得神经兮兮,此景被那帮手下瞧见,越发肯定杨飞被姜依萍甩了,而精神恍惚,有些失常。
    一行人长途跋涉,途中既有草原,又有沙漠,还翻了几座小山,过了一个多月才抵达和林附近,令杨飞不禁感慨旅途之漫长。
    他们在离和林还有百余里的时候,与汗廷派出的一支万人队相遇,汗廷派出的使者敕令大明军队不得继续前进,杨飞对此倒无异议,毕竟谁也不会让敌国的数千兵马,驻扎在自己京师附近。
    三千人马就地安营扎寨,那支万人队也在距离二十余里的地方隔着一条小河驻扎下来,分明有监视的意思。
    休息了一宿,命三名千户留守后,周子聪、杨飞带着一支不到五十人的精锐轻骑,随同朱玲芷和姜依萍前往和林。
    和林乃蒙古发迹前的旧都,传闻成吉思汗死后便葬在附近。
    在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时候,这里曾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后来元廷败返老家后,声势大逊从前,和林亦因内部战乱数度毁于战火,重建后规模远不及元朝时期,杨飞纵马沿途所经之处,不但城墙低矮,有的地方还年久失修,留有缺口,心中大失所望。
    城内房屋低矮,街上也冷冷清清,较中土那些小城也颇有不如,唯一令杨飞看得上眼的建筑,大概只有和林的皇宫,和与它遥遥相对的一座高塔,那高塔样式颇为奇特,与中土的高塔形状迥异。
    “那是什么地方?”他这话是用刚刚学会的蒙古话问的。
    一个多月没有搭理他的姜依萍答道:“飞鹰堡。”
    杨飞心中一震,他当然记得自己初出江湖时,便是和一干师兄弟在师伯白向天的带领下,护送蝉翼剑前往飞鹰堡,难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姜依萍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问道:“你知道此地吗?”
    她只对大明的朝廷比较熟悉,江湖中事知之甚少,对蝉翼剑一事更是一无所知。
    杨飞道:“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里面住的都是你们蒙古武功最厉害的人,不知是也不是?”
    他这都是随便乱猜,飞鹰堡跟蝉翼剑有关,必与江湖有关,里面住的人,武功想必非常厉害。
    姜依萍微笑道:“没错,这座飞鹰堡是我们伟大的祖先成吉思汗修筑,里面住的都是我们蒙古历代国师。”
    “是吗?”杨飞倒吸一口凉气,他本来还想进去一探究竟,搞清蝉翼剑的来龙去脉,此刻顿时打了退堂鼓。
    里面住的既是堂堂蒙古国师,武功必定已是一派宗师,自己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进去献丑了。
    姜依萍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道:“现在住在里面的,是我的师父那日松大师,不过他老人家两年前受了重伤,一直没有痊愈。”
    受重伤?不如乘他病要他命!
    杨飞闻言心思又活络起来,故作严肃道:“我倒是略通医术,不如什么时候有空去帮你师父看看?”
    他哪会什么医术,纯粹信口胡诌而已。
    “真的吗?”姜依萍显得非常高兴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杨飞道:“不必客气,我也想去见识见识你师父的绝世武功。”
    他此行还带着蝉翼剑,不过是另外那柄,白向天接镖护送的那柄蝉翼剑,在苏州时被唐芸给骗去了。
    将他们安顿在皇宫旁边的一座空驿馆,姜依萍便返回了皇宫。
    城内的房子多为圆顶,独具风格,杨飞住惯了平房,感觉颇为新奇,感叹了一番,等安顿下来,便前去拜见朱玲芷。
    玲儿却将他拒之门外,理由是公主殿下舟车劳顿,已然入眠。
    杨飞当然不信,他刚刚还听到朱玲芷和珑儿说话的声音,在朱玲芷房前,迟迟滞留不去。
    玲儿寸步不让,与他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就此耗上了。
    等了老半天,终于听到朱玲芷的声音:“让他进来!”
    杨飞揉了揉发胀的双眼,得意的朝玲儿一声奸笑,推开她步入房中。
    转入里间,朱玲芷果然躺在床上,不过并未入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柔弱之极,她倚床而坐,静静望着进来的杨飞。
    杨飞长长一揖:“微臣见过公主殿下。”要他磕头,自是不肯的。
    “杨??”朱玲芷迟疑了一下,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杨飞道:“微臣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同公主殿下有些误会,若不解释清楚,以后恐怕再无机会了。”
    朱玲芷双颊腾起两团红晕,展颜笑道:“杨大哥,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的。”
    杨飞道:“公主既然知道,微臣便宽心了,请公主记住一句话,杨飞永远是玲芷的杨大哥,不管到什么时候,这个承诺都不会改变。公主,微臣的话说完了,请恕微臣告退。”
    他刚刚转过身,朱玲芷忽然大声道:“杨大哥,等一下。”
    杨飞回过身道:“公主还有何事?”
    朱玲芷犹豫一下,对玲、珑二女道:“玲儿,珑儿,你们先出去。”
    玲儿迟疑道:“公主??”话未说完,便被珑儿拽了出去。
    沉默许久,朱玲芷忽道:“早在三年前,玲芷便知会有今日,我曾经试过逃走,在逃跑的途中遇到了杨大哥。
    “玲芷以为你会是那个来救我脱离苦海的英雄,可是你让玲芷很失望,就如同我的亲生大哥一样令我很失望。
    “这一个多月来,玲芷一直在想,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救我?我大哥没有,皇兄没有,杨大哥你也没有,对你们来说,玲芷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朱玲芷之言,刺得杨飞心头阵阵发痛。
    他从不知道朱玲芷曾对自己抱着如此之大的期望,怪不得当日在皇宫,朱玲芷得知自己只是奉朱佑樘之命前来探望她时,表现得那般绝望,可恨自己当时只想着如何升官发财,压根未将朱玲芷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
    杨飞喉咙只觉一阵嘶哑,看着自己的双手,恨不得煽自己两记耳光。
    朱玲芷低声道:“后来玲芷想通了,这都是上天安排的结果,不管是玲芷、杨大哥,甚至是皇兄,都不可能抗拒。杨大哥,对不起。”言及此处,珠泪已然簌簌而落。
    杨飞慌忙走到朱玲芷跟前,不觉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急急道:“对不起你的应该是我。”
    朱玲芷仰起俏脸,凄然笑道:“杨大哥,如果你没有陪我来这里,现在已经娶了王家小姐,请原谅玲芷的任性,玲芷若是没有请求皇兄让你陪我来和林,可能玲芷已经支撑不住了。”
    杨飞忙道:“没关系,娶不娶王家小姐并不打紧,更重要的是陪你来。”
    朱玲芷哽咽道:“再过几日,玲芷便将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大汗,从此以后我们再也见不着了。”
    杨飞心中一阵激动,道:“玲芷,如果你愿意,我带你逃走,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朱玲芷道:“在京城的时候玲芷拒绝过一次,现在同样也是,玲芷不能让大哥陷入不忠不仁、不情不义的境地。”
    杨飞道:“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两全其美,让我想想。”
    不会有办法的!
    朱玲芷痴痴望着他,并没有出声。
    杨飞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我有一种假死药,一旦服下,立即昏厥,脉停气止,似重病猝死,不过在十二个时辰后,便会死而复生。
    “等过几日,你偷偷服下,我们便向鞑靼人说公主殿下水土不服,暴毙而亡,要带公主的尸体回国安葬,他们必定不会阻扰。
    “回到京城之后,我们再偷偷弄具尸首蒙混过去,岂非万事大吉?此计名为金蝉脱壳!”他说得手舞足蹈,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大感佩服。
    其实这种假死药,是当初杨飞购来让姚昭武万不得已时装死之用,姚昭武出狱后,便将此药还给他。
    杨飞购药时花了重金,当然舍不得扔掉,心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用得上,故而一直贴身而藏,此行恰巧带来,派上用场。
    “竟有此药?”朱玲芷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有些犹豫道:“可是就算你将我的‘尸体’带回顺天府敷衍过去,你们和亲失败,皇兄说不定会降罪于你,治你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
    杨飞信誓旦旦道:“为了公主,区区罪名算得了什么?再说圣上肯定会眷念旧情,只要我多说好话,他肯定不会再追究下去的,玲芷,你认为此计如何?”
    朱玲芷沉默片刻,道:“如果杨大哥不怕担上罪名的话,玲芷愿意一试。”
    杨飞大喜,当着朱玲芷的面,从贴身袋囊中取出那包药,交给朱玲芷,叮嘱道:“这药一次只能一小匙,不能用多,还有,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朱玲芷小心接过,视若珍宝般的收了起来,问道:“连玲儿和珑儿都不说吗?她们可是玲芷最信任的人,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杨飞沉吟道:“那就只告诉她们两个,但切记嘱咐玲儿不要乱说,她那个大嘴巴,可是什么楼子都捅得出来的!”
    朱玲芷有了希望,俏脸亦露出笑容,有些俏皮道:“杨大哥,玲芷知道你和玲儿一向不和,她这人虽然有些爱使小性子,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牢靠的。”
    杨飞叹道:“希望如此吧。”又叮嘱了朱玲芷一些事宜,便起身告辞。
    朱玲芷躺在床上,当然不便相送,只得瞧着他离去。
    临出门时,杨飞突然想起一事:“这几日,玲芷最好表现得满脸倦容,脸色苍白,好似行将就木??”
    直到朱玲芷娇嗔“大哥”,杨飞这才哈哈笑着出房去也。
    在门口碰到玲、珑二女,杨飞满脸笑容立时化作沉痛万分,低着头道:“玲儿,珑儿,刚刚我不知又说错了什么话,令公主殿下伤心得差点晕过去,你们快去看看吧。”
    “你??”
    玲儿挥起拳头,在杨飞身上狠打了两拳,可惜她未曾习武,力气太小,对杨飞来说,直如隔靴搔痒。
    “快进去看公主吧!”
    珑儿狠狠瞪了杨飞一眼,拉着玲儿冲了进去。
    杨飞骗计得逞,不禁吹了声口哨,心中亦是得意之极,此计若能实现,不但能够一举解决朱玲芷的问题,从此不再心怀愧疚,以后朱玲芷理所当然的要跟着自己,到时金屋藏娇,还能试试大明公主的味道。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笑看红尘真逍遥??”
    杨飞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踱着方步,回到房中,躺到榻上,兴奋得一夜难眠。
    次日,周子聪等候姜依萍不至,问驿所的几个鞑靼人,又一问三不知,便强拉着杨飞硬闯皇宫,求见达延汗。
    那些皇宫守卫当然不允,双方对峙起来,一触即发,幸好姜依萍及时出现,化解紧张的气氛,可姜依萍带来的,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说什么?你们大汗不在和林?”
    杨飞皱眉瞧着姜依萍,不知她是奉上命推托还是实情如此,毕竟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人家大汗真躲起来磨磨他们的性子,他们也无计可施。
    周子聪揖手道:“敢问公主殿下,贵国大汗现在在何处?”
    姜依萍言真意切道:“一个月前,他陪满都海夫人到边境巡视,到现在尚未回来。”
    巡视?
    杨飞不知其中奥妙,周子聪却知之甚详。
    所谓的边境巡视,不外乎率领大批人马到河套游荡一番,顺便进入明境,捞捞油水,达延汗以前的那些大汗就是这般巡视的。
    周子聪冷冷道:“贵国既然毫无诚意,犯我国境,我等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本使这就恭请我们公主回去,这亲我们不和了。”
    以前姜依萍拿这要胁过他,他现在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已派快马催请我们大汗赶回汗廷,贵使勿忧。”
    姜依萍虽然明知周子聪意在威胁自己,好让达延汗速速退兵,却也不得不着急起来,万一这书呆子倔着性子非要回去,那可不大好办。
    姜依萍乞求的目光投向杨飞,他打了个哈哈道:“咱们再等几日倒也无妨,反正周大人也要和你们商讨和议的条款,贵国大汗既然失信,须得用足够的诚意来弥补我们的损失。”
    姜依萍连忙道:“此事好说,贵使团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休息几日,在城内游览游览,顺便见识一下我国风情,和议的事慢慢再谈,如何?”
    周子聪道:“不必了,我等身负皇命,哪有心情游玩,既然你们大汗不在,咱们先谈和约也行,从现在开始谈吧。”
    这书呆子已看出姜依萍决计不肯让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故而语气颇为强硬。
    姜依萍道:“贵使现在想谈亦可,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副使大人呢?”
    杨飞道:“和约之事不归我管,在下还是照公主的安排,在城内游览一番,公主殿下昨日还说要带在下去个地方,公主忘了吗?”
    姜依萍娇笑道:“我岂敢忘记这件大事,待会人家便陪你去。”
    周子聪见二人公然打情骂俏,不禁皱起眉头,质问道:“公主不是还要同本使商谈和约之事吗?”
    姜依萍道:“此事自有人陪贵使商谈,等你们将条款订得差不多了,再让我审核,报请我们大汗批准方可,所以这前几日是不用劳驾本公主大驾的。”
    周子聪知她是故意敷衍,将那些马前卒抬出来磨自己的性子,等时间差不多了,那达延汗自然已回到汗廷。
    最可气的还是杨飞这个副使,通敌卖国,与姜依萍这个鞑靼公主一个鼻孔出气,自己孤掌难鸣,做起事来更是难上加难,回国之后,一定要将杨飞参上一本。
    “既是如此,还是等贵国大汗回来再谈吧。”周子聪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走出老远,隐约可闻他的嘲讽声:“果然是蛮夷之邦,不知礼数。”
    姜依萍脸色变了一变,却未发作,反倚着杨飞道:“咱们现在就走?”
    杨飞道:“当然是现在,难道还要看那书呆子的脸色?”
    他跟周子聪故意作对倒不是私心作祟,毕竟不到万不得已,周子聪断不会违抗皇命,将朱玲芷带回去,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的那个计策最好,在和林多待些时间,让朱玲芷多多“水土不服”,到时病亡便更有说服力。
    姜依萍眼珠一转,道:“咱们现在这样前呼后拥的出去,也没什么味儿,不如你换上我们的服饰,混入牧民之中,这才好玩。”
    “如此甚好!”
    杨飞满口应允,他也不想被一大群人簇拥而行,他还指望查清地形,来个夜探飞鹰堡。
    二人换过蒙古牧民装束,偷偷溜出驿所,看着对方的奇装异服,不禁大笑起来。
    草原民风开放,那些蒙古少女衣着举止,较中土女子大胆得多,不时可以看到露着小臂的年轻少女与情郎在街上嬉笑,规行矩步的姜依萍和杨飞夹杂其中,反倒成了异数。
    杨飞咽了下口水,朝姜依萍凑了过去,低声道:“小萍儿,咱们是不是该表现得亲热一些,免得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姜依萍哼道:“你想得美。”话虽如此,娇躯却距杨飞近得多了。
    走过一片民舍,姜依萍领着杨飞到了和林那小小的集市,那里商品少得可怜,居然还有几个汉人在那里贩卖从中土运来的货物。
    杨飞对此大感兴趣,要知道现在两国还没有互通易市,这些汉人能够冒着杀头之罪,不远万里将货物运到和林,可是难于登天。
    可杨飞前去用汉语搭讪,这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汉人,大多是穿着汉人服饰的外族人,骗骗本地人还行,骗他这个货真价实的汉人那是休想,其中唯一的一个汉人也已久居和林,说起汉语亦结结巴巴。
    离开集市,姜依萍感慨道:“你也看到和林的荒凉之景,皆是久经战乱,通路闭塞所致,光我们鞑靼大小部落足有上百,各部各自为政,时有内战,与你们明朝互不通商。
    “这些牧民生活较你们汉人艰苦得多,所以我才会一力促成和亲,条件是在边境开通互市,不过你们皇帝只答应互通马市,铁器之类仍在禁止之列。”
    杨飞暗忖朱佑樘又不是傻瓜,卖铁器给你们杀明军吗?
    他笑道:“那你应该带周子聪来此看看,那家伙满口仁义道德,说不定看了反倒深受感动,会在和约条款上大大让步。”
    姜依萍冷哼一声道:“在你们这些读书的汉人眼中,我们与禽兽无异,如果不是草原广阔,我鞑靼骑兵剽悍,在你们明朝太祖、成祖二朝,我们已被赶尽杀绝。”
    杨飞对这些国家大事漠不关心,朝那座高塔呶呶嘴道:“你不是说,带我去瞧瞧你那位受伤的师父吗?”
    姜依萍皱眉道:“恐怕你不是想看我师父,而是对飞鹰堡有兴趣。”
    杨飞被她一语道破实情,有些尴尬道:“一座破堡有什么好瞧的,我只是对你师父这等绝世高人感兴趣。”
    姜依萍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第五章以身试药
    “这座飞鹰堡,是和林建城数百年来,唯一没有毁于战乱的建筑,如今仍然保留着建堡时的式样。
    “因为这座古堡是由窝阔台汗下令,由上万名优秀的工匠修筑,当时我们蒙古尚未完全征服你们汉人的宋朝,工匠内以花剌子模、大食的为多,所以此堡的式样,跟你们汉人的城堡大不相同。”
    姜依萍一边介绍,一边在前引路。
    不知为何,一路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在杨飞身上,就好像赤身的裸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令杨飞几欲扭头逃走。
    当杨飞细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之时,已随姜依萍来到飞鹰堡堡门前。
    唯有走到近处,才能感到飞鹰堡的宏伟壮观。
    整座古堡几乎达到和林的十分之一,是除皇宫外最大的建筑,最引人入目是那座高塔的塔尖,高度较皇宫的穹顶还要高上半截。
    令人奇怪的是,堡前连一个护卫都没有,姜依萍敲了几下门环,便运劲将堡门推开一条门缝,带着杨飞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个占地数亩的广场,广场两侧遍植古树,广场的地砖皆以青石铺成。
    杨飞从姜依萍口中得知,和林附近并不产青石,这些石头皆需从千里之外的山上运来,仅此一项,可见建堡时工程之浩大。
    堡内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杨飞不禁有些纳闷。
    这那日松身为国师,在鞑靼国内应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这飞鹰堡平时怎么说也要有大批鞑靼士卒护卫,堡内弟子应该有上千才成。
    步入广场前的正殿,终于见到一个老人,那老人衣着颇为怪异,一身红色长袍极为宽大,头上是一顶长瓜皮帽,看上去既非汉人服饰,也不是蒙古衣服。
    老人正拿着一把扫帚,在那慢慢扫地。
    杨飞以为那老人只是一个仆役,见姜依萍走了过去,也不以为意。
    直到姜依萍扑到那老人怀中,说起了蒙古话,杨飞才知这个老人大不简单,姜依萍的蒙古话说得又急又快,以杨飞那只学了几日的半吊子水准,如闻天书。
    可令杨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姜依萍拉着老人用汉语向他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师父,那日松大师。”
    “他是你师父?”杨飞眼珠子差点都掉下来了。
    姜依萍柳眉一扬道:“对,他是我师父,你看不出么?”
    杨飞只好施礼道:“在下杨飞,中土汉人,见过大师。”
    他细心打量那日松,看不出这糟老头有何异状,好像连武功也不会,实在跟他印象中的一国国师大相径庭。
    那日松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道:“施主终于来了,老衲在此已经候了二十四年了。”
    杨飞心中一跳,莫非老家伙看出自己的来意,要不怎么说出如此暗藏深意的话来?
    杨飞亦双手合十,毕恭毕敬道:“想不到大师的汉语说得这么好。”
    那日松道:“老衲早年在藏入教之后,曾在中土游历十载,若连汉语都不懂,如何了解人生百态?
    “所谓的语言,不过是凡人沟通的桥梁,满天神佛是用不着语言的,如果知晓了其中的道理,学起来便不是那般困难了。”
    杨飞才知这老家伙是传闻中的藏教喇嘛,怪不得衣着如此怪异。他讶然道:“那小萍儿的汉语也一定是大师教的,不知弟子猜得对不对?”
    姜依萍闻杨飞当着那日松唤“小萍儿”,不禁将这无赖狠狠瞪了一眼。
    那日松道:“正是!”
    杨飞道:“弟子听小萍儿说,大师数年前受了重伤,正好弟子粗通医术,大师可否让弟子瞧瞧?”
    那日松道:“身体对老衲来说,不过是副臭皮囊,受伤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施主今日来见老衲。”
    杨飞道:“既然大师不想让弟子诊治,那弟子还是就此告辞了。”
    “且慢!”那日松微微一笑,一脸高深莫测道:“施主难道就这么带着疑惑离开?”
    杨飞奇道:“大师如何知道弟子心中有疑惑?”
    那日松道:“施主若想知道,何不随老衲到禅房一叙?”
    杨飞正想看这老秃驴准备怎样装神弄鬼,故作犹豫半晌,揖手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那日松在前引路道:“施主请!”
    姜依萍不料二人谈得如此投机,反将自己晾在一边,跺足之余,芳心不禁暗奇,为何向来不理世事的那日松师父,见了杨飞一反常态,热情起来?
    看起来并非自己的缘故,杨飞这家伙来飞鹰堡后也奇奇怪怪的,定要看个明白。
    她心怀此念,便跟上前去。
    正殿的整个后墙供奉着满满的佛像,样子跟中土寺庙内的佛像迥然相异,不但面目狰狞,姿势也颇不雅观。
    杨飞不禁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参的是欢喜禅,听说藏教那些喇嘛最好此道。
    他偷偷瞄了瞄后面跟着的姜依萍,心想搞不好就是这老家伙喝了姜依萍的头啖汤,再看前面佝偻着身体、时而咳嗽两声的那日松,联想起先前姜依萍投怀送抱的亲密情形,心中越发肯定起来。
    从正殿偏门拐过一个弯,来到那日松所说的禅房,房中除了两张蒲团,空空如也。
    难道这老家伙准备给自己谈经论道?杨飞忽然有些后悔来此。
    那日松做了个请的姿势,杨飞不得不硬着头皮盘膝坐下,他直勾勾的瞧着那日松那张近在咫尺的老脸,似乎想瞧出什么端倪来。
    二人相对而坐,谁都不先开口说话,连旁观的姜依萍也感到不耐烦的时候,杨飞终忍不住问:“大师,你说已经在这里等了弟子二十四年了,可弟子今年尚未满二十,难道大师在二十四年前,就知道弟子会降生于世,还会来到这个地方?”
    杨飞其实是在暗中讽刺那日松是个欺名盗世的神棍,那日松岂会听不出?
    可他也并不生气,和颜悦色道:“在二十四年前,老衲知道会在这飞鹰堡遇上施主,这是佛祖千万年前已经定好的事情,而施主正是被佛祖选中的人,所以施主今日便来了和林,遇到老衲。”
    杨飞问道:“万一弟子在这二十四年间突然病故,或者碰到别的事情,跟大师错过遇期,怎么办?”
    那日松笑容满面道:“佛祖决定好的事情,是永远不会错的。”
    杨飞道:“大师的意思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佛祖许多年前已经定好的,我只不过像木偶般照做罢了?”
    那日松道:“正如施主所言。”
    杨飞暗道若是如此,那佛祖肯定是世上最大的神棍。
    那日松微笑道:“施主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这个世界,什么佛祖、真主、上帝皆在人心中,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你说他存在他便存在,你说他不存在他便不存在。”
    杨飞暗中吓了一跳,难道老喇嘛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他对这个那日松感觉有些高深莫测起来,又问:“如此这个世上佛祖并不存在,那大师又如何知道佛祖在二十四年选定弟子前来拜见大师?”
    那日松道:“一切皆是因果使然,施主曾经种下因,今日来此便是果,今日的果,亦是原来的因。”
    杨飞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那日松也不再出声,禅室内一片寂静。
    这一老一小倒觉无异,姜依萍首先觉得不耐烦。
    她虽是那日松的徒弟,对什么佛祖可是毫不感兴趣,那日松也从不强迫她参透什么禅机。
    她会带杨飞前来,只不过想令杨飞在那日松面前吃吃苦头,可让她想不到的是,杨飞这个嬉皮无赖也肯坐下来说说正经话,与那日松相谈甚欢。
    以前那日松与人讲经,每次最少也要好几个时辰,看来这次也不例外,她以前的经验便是出去透透气,这次也只好同样如此了。
    姜依萍思及此,道:“师父,你和杨飞慢慢谈,徒儿先出去了。”
    那日松眯着双眼,恍若未闻。
    姜依萍离去不久,那日松那双昏花老眼,忽然爆出两道精光,问道:“施主此来和林,难道没有什么目的吗?”
    那日松说话的声音一如平常,可传入杨飞耳中,却如当头棒喝,不由自主道:“弟子乃奉我国皇帝之命,护送我国宁平公主来贵国和亲。”
    那日松又问:“那施主来飞鹰堡是为了什么?”
    杨飞道:“听说大师受了重伤,弟子略通医术,来为大师看看。”
    “那可真是多谢施主了,老衲这伤乃不治之症,一副臭皮囊而已,不治也罢。”那日松忽然喝道:“其实这一切对施主来说都是表象,难道施主没有别的目的?”
    杨飞心中挣扎,支支吾吾道:“是,是??”
    那日松喝道:“是什么?”
    “蝉翼剑!”
    那日松叹了口气道:“果然如此,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杨飞吐出这三个字,心中一震,神智突然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那日松,好似无比的诡异。
    “老秃驴,你敢迷我心智?”
    杨飞恼怒起来,右手运劲,一拳击出。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杨飞拳势方动,暗劲已如巨石般压向那日松胸口。
    那日松左手结印,向外轻拂,“波”的一声轻响,不但化去杨飞那足可开山碎石的暗劲,而且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震得飞起,撞在墙上。
    杨飞偷敌在先,本已打定主意,一击不中,便即逃遁,可那日松手印不断变幻,自己连换数种身法,仍避不过那日松的手印,无奈只好运功挺胸受了。
    他一招落败,才知那日松深藏不露,武功之高,自己远远不及。
    杨飞已有数月未曾受伤,此刻吐了一口淤血,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日松叹道:“看来施主仍沉迷于表象,也罢,待施主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杨飞知道那日松定知自己来飞鹰堡是为蝉翼剑,不过不知老家伙是看在姜依萍的面上,还是另有目的才放过自己。
    他恨恨瞪了那日松一眼,大步走出禅房。
    出了正殿,杨飞一眼看见姜依萍,俏立在一株古树之下一动不动。
    “小萍儿。”杨飞走近轻轻唤了一声。
    “话说完了?”姜依萍娇躯一震,回过头来,见杨飞嘴角似有血迹,奇道:“你怎么受伤了?”
    杨飞没好气道:“不用你管。”
    他吃了那日松的暗亏,连带对姜依萍也怨恨起来。
    姜依萍冷哼道:“你横什么?你来飞鹰堡便没安什么好心,在我师父那里碰了壁,便将气撒在我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飞心思被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禁颇为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站在这棵树下干什么?”
    姜依萍懒得同他计较,哼了一声,抬首望着古树道:“我和那日松师父就是在这棵古树下相逢的。
    “那年我才八岁,我的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举目无亲,便偷偷跑到这里,因为我听说那日松师父是全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只要我变强,这个世上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杨飞不以为然道:“我看你的武功也不怎么样嘛!”
    姜依萍厉害之处不在她的武功,而是她的心智和蛊毒,杨飞因此吃过她不少苦头。
    姜依萍道:“那日松师父并没有教我武功,他告诉我,世事无绝对,天下本没有最厉害的人,即使今天你胜过别人,明天也会被人胜过。
    “长大之后,我才明白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权势,可在鞑靼,女人的地位比你们汉人还要低下,在汗廷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后来我就潜入你们汉人境内,结果遇到了你。”
    杨飞想起她与朱阳的旧情,心中老大不痛快,便道:“你如果想证明自己,法子多得很,何必委身那个朱阳?”
    姜依萍冷笑道:“在我看来,朱阳只怕比你更有男人气概,至少他不会像你行事缩手缩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你??”方才之言触及杨飞痛脚,他扬起右手,恨不得煽姜依萍一个耳光。
    姜依萍怡然不惧道:“我说错了吗?”
    杨飞与她对瞪良久,心中大感无趣。
    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树下不欢而散。
    为了再来查探虚实,杨飞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飞鹰堡的地形,沿着记忆回到驿所,已是日落时分。
    杨飞回到房中,刚刚准备调息一下治疗伤势,珑儿神色紧张的前来找他,说是公主有请。
    杨飞不敢有违,随珑儿来到朱玲芷房中,见朱玲芷满脸泪痕,哭个不休,一问才知,朱玲芷昨晚将自己那个金蝉脱壳的妙计告诉玲、珑二女后,玲儿非要以身试药,说是提防杨飞欺瞒公主。
    那假死药药效奇快,玲儿服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一命呜呼”,果如杨飞所言,气停脉止,“死”得透了。
    问题就在玲儿服下假死药后,到现在早过了十二个时辰,她仍无半点苏醒的迹象。
    事至如此,朱玲芷也只好命珑儿来找杨飞,偏偏杨飞外出未归,她立时慌了手脚,不禁怀疑杨飞给她的是不是毒药?
    听到这里,杨飞心中也直打鼓,此药他曾让狗服过,那狗十二个时辰后果真死而复生,至于人服下后是否灵验,唯有乞求老天爷保佑了。
    “杨大哥,你看玲儿她会不会??”朱玲芷急得泪如雨下,她与玲儿情同姐妹,此番玲儿代她受过,如果死了,恐怕她会伤心欲绝。
    杨飞强作镇定道:“不要紧,不要紧,肯定是药效尚未消失,玲儿在哪?可否让我瞧瞧?”
    玲珑双姝所居之处,就在朱玲芷隔壁,当真还有扇活门,此时玲儿躺在自己床上,娇躯裹在厚厚的毛毯内,脸色惨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生人气息,果然如同死人一般。
    杨飞问道:“玲儿服药的事,可还有人知道?”
    朱玲芷连连摇头道:“我们哪敢声张?连大夫都不敢请,就是周大人早上请安时问起,我也推说玲儿水土不服,久睡未起。”
    “如此就好。”杨飞点点头,在珑儿仇视的目光下,持起玲儿冰冷的小手,故充内行道:“让我先给她把把脉,看是不是有动静。”
    杨飞经常见到姚柳青为姚昭武把脉,姿势倒也似模似样,没有露出破绽,令二女宽心不少。
    玲儿脉象全无,杨飞偷偷输了少许内力到她体内,却如泥牛入海,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杨飞又试了几次,仍是如此,只好作罢。
    朱玲芷满怀期盼道:“杨大哥,玲儿她没事吧?”
    杨飞怎敢说玲儿有事,否则二女还不恨死自己?
    是以他信口胡诌道:“大概是你们女儿家身体太弱,故而药效长了些,没关系,待我运功为玲儿活动活动经脉,她自会醒来。”
    朱玲芷大喜道:“如此有劳杨大哥了。”
    她朝珑儿使了个眼色,珑儿只好无可奈何道:“珑儿代玲儿先多谢杨公子了。”
    既然大话说在前头,杨飞也只好硬着头皮,学败家子冒充“神医”,掀开毛毯,摆开架式,开始为玲儿医治。
    玲儿一直躺在榻上,身上仅着亵衣,掀开毛毯之后,玲珑浮凸的身体线条一览无遗,二女忧心忡忡,哪顾得上让杨飞有所避忌,便让这家伙大饱眼福。
    杨飞看得心神荡漾,暗忖小妮子平时凶巴巴的,看不出身材倒是不错。
    看归看,正事还是要做的,只见杨神医双手纷飞,十指如电,在玲儿身上狂点一通,直到额头见汗,方才停了下来。
    朱玲芷和珑儿看得眼花撩乱,皆想神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较那些庸医快上百倍。
    二女正想问杨飞,玲儿好了没有,忽听他道:“刚刚只是热身,真正的招式在后面。”心儿立刻又提了起来。
    其实刚才,杨飞只是在玲儿身上,找不要紧的穴道乱点一气,见毫无效果,而二女眼神从期待变成怀疑,心中亦着急起来。
    他决定使出拿手绝招,将玲儿扶起,化指为掌,身前背后,能拍的地方就拍,能摸的地方就摸,反正二女以为他在为玲儿活动经脉,正好乘此机会揩揩油水,向这小丫头报以前的一箭之仇。
    到了最后,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玲儿仍然没有苏醒,杨飞心中已经变得绝望,在暗中咒骂那卖药给自己的庸医之余,忽然想起姚柳青曾言“膻中”穴乃人体死穴之一,在医治绝症时点之,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杨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并指运气,朝玲儿的膻中穴戳去。
    “啪——”苏醒过来的玲儿,赏了杨飞一记清脆响亮的锅贴,他脸上那五指分明的掌印便是明证。
    这还不算,玲儿又一阵拳打脚踢,尖叫道:“流氓,你在干什么?”
    原来杨飞猜的倒也没错,玲儿超时未醒,正是女儿家身体虚弱,药效未过之故,他这般又拍又打,已让玲儿脉息渐复,只是他着急之下,没有察觉而已。
    玲儿刚刚回过气,便见杨飞伸手摸自己胸口,当然不会客气,出手又快又准,杨飞想躲都来不及。
    杨飞抚着自己的右颊,一脸无辜的看着朱玲芷,令朱玲芷暗暗好笑。
    又哭又闹的玲儿被珑儿劝下之后,却死也不肯向心中的死淫贼赔礼认错,杨飞碍着面子,不再跟这泼妇计较,向朱玲芷告了声罪,悻然离去。
    当晚杨飞连做恶梦,梦中玲儿张牙舞爪,令他如丧家犬般落荒而逃,凡是他身边的女人皆被玲儿杀死,最后玲儿那张狰狞的脸庞,忽然化成梅兰的如花娇靥。
    “啊!”
    杨飞从恶梦中惊醒,只觉全身大汗淋漓,衣襟湿透。
    一连数日,杨飞就好似见到罗刹鬼婆般看到玲儿就躲,甚至连朱玲芷也没见过几面,玲儿本来奉了朱玲芷严令,要好好向他道歉,既然逮不到这家伙的人,正好推搪过去。
    汗廷方面,不但达延汗久久未归,连姜依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子聪几次拉着杨飞去向鞑靼汗廷抗议而未果,至于打道回府也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最后沦落到跟那些小吏讨价还价的地步。
    杨飞当然不会跟着周子聪去掺合,他更关心的是飞鹰堡那老秃驴。
    经过几日几夜的查探,他终于摸出一条进出飞鹰堡比较安全的道路,还找了套夜行衣,准备乘着哪天天黑,前去摸摸老秃驴的底细。
    来和林第五日夜里,乌云满天,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潜形匿迹、打家劫舍的好日子,杨飞穿上夜行衣,偷偷溜出驿所,还带上蝉翼剑和玉燕,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几日早将地形摸得乱熟,天色虽黑,也未影响他顺利潜入飞鹰堡。
    据杨飞打听得知,那日松脾气古怪得很,前几年将飞鹰堡内的仆役和喇嘛全部打发走,连仅剩的几名弟子也遣到外地云游,所以眼下这偌大的飞鹰堡,只有那日松一人。
    就算那日松武功再高,也看不住这么大的地方,可说杨飞此行轻松之极。
    杨飞避开那日松所居之处,在堡内四下搜寻,想从这里找出蝉翼剑的一点蛛丝马迹,忙了大半夜,结果大失所望,堡内除了经书便是石头,连些特殊的家当都没有,而未曾搜到的地方,除了那日松禅房所在的正殿,便是堡后那座铁门紧闭的高塔。
    塔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可以看出已有多年未曾开启。
    杨飞推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他正准备运劲将铁锁震落,忽然听到正殿方向,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杨飞心中大骇,屏息凝气,生恐被远隔了数百丈的那日松察觉,可等了片刻,再无动静,他还道自己听错,正准备继续行动,那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他不知那日松是不是发现自己,故意为之,心想反正在和林还要待些时日,找机会再来不迟。
    离开飞鹰堡,杨飞才觉内衣尽湿,只是当时太过紧张,未曾察觉而已。
    时值初冬,昼夜冷暖相差极大,杨飞被夜风一吹,直冻得瑟瑟发抖,回到驿所之时,已是脸青唇白,如果不是他内功深厚,恐被冻毙路旁。
    当杨飞哆嗦着刚刚准备脱下夜行衣时,敲门声起。
    杨飞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这身装束,连忙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同时低声喝问:“是谁?”
    “是我。”那声音回答道。
    “玲儿?”
    杨飞一听这声音,大感惊讶,这大半夜的,玲儿怎么会跑来?
    驿所的房门大多没有门栓,玲儿见杨飞迟迟没开口让她进去,便迳自推门而入。
    杨飞生恐玲儿发现自己身上的异状,迅速起身搂住玲儿,一把将她拖到床上,反手将玲儿压在身下。
    玲儿大怒道:“你个死淫贼,快放开我。”
    她手脚也未闲着,开始死命挣扎起来。
    杨飞将嘴边凑到玲儿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别忘了这里是谁的房间,这床是谁的床?”
    玲儿只觉耳根一阵酥麻,顿时为之语塞,半晌方道:“你先放开我,有话好说。”
    杨飞道:“那你先回答我,你来干什么?”
    玲儿娇躯一颤,声音有些软弱道:“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日我打了你,是我不对??”
    杨飞嗤之以鼻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如果没有人派你来,你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是不是公主殿下让你来的?”
    玲儿迟疑许久,方才支支吾吾道:“公??公主见你这几天没有去见她,以为你还在生我们三个的气,所以让我来给你道歉,而且作为补偿,让我陪你侍??寝。”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到底脸嫩,说到后面那两个字,已是微不可闻。
    “她让你来你便来了?你们都以为我是什么人?”
    杨飞听得一阵火起,当初梅云清为报救命之恩,也是派梅兰来侍奉自己,结果搞得梅兰跟自己反目成仇,还害死了南宫燕,如今朱玲芷也搞这一套,她们这些做主子的,都可以拿别人的贞洁不当一回事?
    “还不都怪你。”
    玲儿不禁哭了起来。
    杨飞叹了口气,松开玲儿道:“你走吧,今晚之事,算我对不起你。”
    玲儿止住哭声,结结巴巴道:“可是公主那里,我该怎么交代?”
    杨飞心中一阵烦闷,不悦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
    “你??”玲儿本想还嘴,可一想自己的处境,顿时软了下来,临走之前,忽道:“公主还说,如果你还不满意的话,可以去找她。”
    如果不是黑夜之中,肯定可以看到玲儿羞红的俏脸。
    “滚!”
    杨飞大吼一声,心中无比失落。
    难道在别人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个色中饿鬼吗?
    玲儿羞愤不堪,捂着脸颊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途中差点撞上房门。
    经此一事,杨飞对朱玲芷观感大降,暗忖,待自己的计策成功之后,还是与她再无瓜葛的好。
    其实杨飞倒是误会了朱玲芷,朱玲芷生于帝王之家,对这些赠奴送婢之事司空见惯,况且如果自己假死脱身,迟早要委身杨飞,而知道实情的玲珑二姝,肯定会跟着自己,到时还不是成为杨飞的侍妾,让玲儿侍奉杨飞,在她想来不过是提早而已。
    次日一大清早,杨飞被周子聪从热乎乎的被窝中拉起,一阵咒骂,才知城外军营派了个信使过来,禀告那里发生变故。
    至于是何变故,那信使语焉不详,只是呈上留守三位千户联名所具信件,内说营内有变,请杨飞速速回去处理。
    杨飞瞥向周子聪,见这家伙亦是满脸急色,心知并非他故意用计诳自己离开和林。
    莫非那些兵痞在营中耐不住寂寞,干出什么奸淫掳掠的事来?杨飞决定亲自去一趟,临别前去向朱玲芷辞行。
    他碰到玲儿之时,心中难免有些尴尬。
    玲儿倒是一如既往,娇哼一声,瞅都不瞅他一眼。而朱玲芷看他的目光,多了份赞赏和尊敬。
    朱玲芷听闻军营有变,虽然不舍杨飞离开,亦不好说让他不要回去,有周子聪在侧,只是说了些勉励的话,并未多言。
    看到朱玲芷欲言又止的样子,杨飞暗暗叹了口气,未再多语,揖手告辞。
    大军仍驻扎原地,离和林有一百多里,当中隔着两条小河,时值枯水期,其中一条河水已经断流,另一条河水亦仅齐膝,骑马可以涉水而过。
    杨飞单骑出城,回到军营,几疑走错了地方,大惊之下,找到三名千户询问,才知事情原委。
    原来草原上的牧民,知道这里驻了一支送亲的明军,纷纷来看热闹,三名千户在阻扰未果后,并未禁止牧民进入军营,而草原牧民颇为好客,来的时候当然不会空手,带了不少草原上的土产送给明军。
    此次来的京军,号称兵痞,在京城坑蒙拐骗的,坏事做尽,人见人恶,何曾受过这等礼遇呢?
    有的明军士兵感动之余,破天荒的掏出银两,购买牧民送来的东西,牧民们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这些土产对牧民来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相较下来,得的银两反胜前者数倍,前面的牧民回去了,后面的牧民听到消息,带着更多的礼物前来军营。
    京军久驻京城,战力虽不及边关将士,军饷却从未有过拖欠,否则闹将起来,让皇帝知道,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而且来和林之前,朱佑樘还下旨给这三千将士增发了一年军饷,可说这些明军士兵个个富得流油,买起东西自然慷慨大方,不在话下,有的甚至盘算将所购之物带回去转卖,这些土产在这里不值钱,在京城可未必。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和林方圆数百里的牧民,皆知这里驻着一支慷慨豪富的明军,正在大肆收购草原上最寻常不过的一些特产。
    牧民们本就生活艰辛,得知这个消息,纷纷拖儿带女前来凑热闹,不过数日功夫,军营前竟成了一个小型集市,热闹之景,远胜较杨飞在和林见过的那个。
    这还好说,当初杨飞奉旨自数十万京军挑选这护送朱玲芷来和亲的三千明军,一要高大魁梧,二要相貌堂堂,真是百里挑一,个个貌若潘安,赛似如玉,唯一的丑汉,大概只剩杨飞这个统帅了。
    草原少女本就多情,见了如此俊俏的异族壮男,顿如干柴烈火,一点即着,在军营前大演异国生死恋。
    更有胜者,有的明军士兵置军规、国法于不顾,在外夜不归宿。
    三名千户实在看不下去,商议之后,本来准备每人责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可那些蒙古少女焉肯见情郎受苦,求情无果后,索性带家人一哄而上,将情郎救下,藏到自己家的帐篷里,其间还差点闹出流血事件。
    三名千户唯恐引起纠纷,不敢去牧民家拿人。
    如此事情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有些士兵几乎当军营是客栈,除了早晚集合看得见人,其他时间索性都腻在牧民家。
    眼见逃兵越来越多,三名千户不敢再隐瞒下去,遣信使去和林,请杨飞回来处理。
    杨飞听完三名千户的解释,当真哭笑不得,恐怕朱佑樘也想不到,自己下的圣旨竟令大军沦落如此境地。
    他扫了三名面有愧色的千户,道:“我临走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要稳定军心,现在倒好,军心是稳定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当初是谁下令让那些鞑靼牧民入军营的?”
    一名千户张了张嘴,却未吱声。
    另一名千户道:“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谁的罪责之时,而是该想个法子去解决眼下这场困境,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恐怕营中士兵越来越少。”
    杨飞不以为然道:“下令赶走那些鞑靼牧民不便成了吗?”
    那名千户大惊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且不说士卒们会不会听命,就算真的赶走了那些牧民,万一行动失控,伤到什么人,鞑靼汗廷肯定不会不管不问,我们可是和亲来的,不是打仗来的。”
    杨飞皱眉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三名千户异口同声道:“请大人决断。”
    杨飞心中大骂,三个老狐狸,出了事就来找老子,平时都干什么去了?
    他虽然生气,却也不敢得罪三人,道:“三位大人德高望重,见多识广,不如帮本官出出主意。”
    三人互望一眼,齐声道:“我等早已商量过,并无良策。”
    你们没良策,老子就有良策?
    杨飞思索一番,问道:“现在营中少了多少士卒?”
    方才那名千户道:“到今日为止,一共少了一百三十五人。”
    “还算不多。”杨飞喃喃自语,沉思良久,断然道:“传我军令,自即日起,所有将士只能日出后离营,日落前归营,离营不得超过十里,违者重责五十军棍!有离营一夜不归者,以逃兵罪论处,斩!与鞑靼女子有奸情者,以叛国罪论处,斩!
    “对了,你们去写张布告,贴在军营门口,除这三条外,再加一条,以前所犯之事既往不咎,但有再犯者,定斩不饶。”
    一名千户问:“那些牧民怎么办?”
    杨飞道:“只要管好这群混蛋,还怕那些鞑靼牧民折腾吗?”
    另外一名千户问:“大人,如果那些逃走的士兵不回来,怎么办?”
    杨飞嘿嘿笑道:“告诉那些逃兵,本官给他们半天时间,日落之前还不回来,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他笑得阴险之极,三名千户瞧了,顿时噤若寒蝉。
    处理完此事,杨飞离开帅帐,信步走到军营前,只见无数牧民摆着地摊,贩卖自己带来的土产,明军士兵都兴致勃勃的前去购买,就算双方语言不通,一番比手画脚之后,也多半能够达成交易。
    再望远方,牧民们连绵数里的帐篷前,不时可以看到有换了蒙古服饰的明军士兵,和鞑靼少女打情骂俏,混成一片,一切就好似和林街头看到的情形。
    蒙汉两族数百年来,除了仇杀还是仇杀,或许从来没有一刻似此时和睦!
    杨飞不觉陷入沉思。
    假如自己不给朱玲芷献策,说不定和亲成功之后,边疆从此太平,到时肯定有更多的汉人来到草原,眼前的这一幕,会在更多的地方重现。
    可是,自己那条计策如实执行,此次和亲十有八九会功败垂成,鞑靼仍会再寇边关,朝廷仍会拒绝与鞑靼互市通商,流血仍将继续下去,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
    杨飞思及此处,双手不禁轻颤起来,好似上面沾满了这些牧民和边关将士的鲜血。
    第六章花语来香
    布告一出,营内一阵鸡飞狗跳,日落之时,那一百多名逃兵,回营者不过十之三、四,杨飞闻报大怒,正欲率亲兵挨户缉拿,忽闻有牧民代表前来求见,显是为此事而来。
    “擂鼓,升帐!”
    只见杨飞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坐镇帅帐,案前摆了一把不知从哪寻来的巨斧,斧刃闪闪发亮,让人为之生寒。
    亲兵们明盔亮甲,分列两排,肃立左右,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吓得案旁临时找来的汉人通译直冒冷汗。
    杨飞摆出这般阵势,正是要吓吓来人,暗道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老子是病猫,竟敢使美人计把老子的兵都拐走了,若成了光杆儿司令,回去朱佑樘还不找他算帐?
    “带进来!”
    鼓声倏止,杨飞运功大喝,声音远远传出。
    “带进来!”
    所有亲兵皆齐声大喝,整座军营都为之一震。
    一名鞑靼老者缓缓步入帅帐,看了看帐内情形,令杨飞失望的是,老者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惧怕之色。
    杨飞正襟危坐,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鞑靼老者用标准的蒙古礼节行礼,同时说了一大堆蒙古话,以杨飞那半吊子水准,当然听不懂,不由望向通译。
    被杨飞凶狠的目光扫过,通译结结巴巴道:“他说他是特木尔部台吉查干,代表大漠草原上的牧民,拜见尊敬的明朝将军。”
    台吉,就是一部之首的意思。
    杨飞听了这声“将军”,本来严肃的表情缓和不少,向通译摆摆手道:“你告诉他不用多讲废话,说明来意就行。”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通译虽是汉人,却素居此地,前来客串通译只是迫于无奈,将杨飞的话转译过去,语气当然不会如此生硬,反正据他观察,杨飞也听不大懂,如此内容便成了:“将军向尊敬的特木尔台吉问好,并请台吉说明来意。”
    查干又说了一大篇,通译倒是没有弄虚作假:“为表达我们对将军的敬意,特备薄礼,请将军笑纳。”
    接着,几名牧民将满满两大箱东西抬入帅帐,打开其中一箱,都是一些草原特产。
    杨飞一听礼物,便来了精神,可再看箱中皆是草原平常玩意,值不了多少钱,心中又恼怒起来,冷冷道:“送礼就不用了,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这老家伙抬回去吧。”
    通译如果照此直译,只怕在漠北就不用再混下去了,于是自作主张,将杨飞的话改作:“将军大人说,他奉大明皇帝之命前来和亲,本来是送礼来的,不是收礼来的,请查干台吉将礼物抬回去。”
    杨飞对蒙古话一知半解,见通译说了一大堆,话中提到皇帝,这个词的蒙古话他专门请教过姜依萍,决计不会弄错,心知必是通译偷梁换柱,不禁狠狠瞪了那通译一眼。
    通译吓了一跳,连忙避开杨飞的目光。
    查干听了通译的转译,忽然用汉语道:“老朽还有一件礼物送给将军,将军一定喜欢。”他说得虽然有些生硬,但字正腔圆,不似初学。
    杨飞不禁暗骂,你这家伙会讲汉语怎不早说?害老子找这么一个谎话连篇的汉奸通译!不过仔细一想,鞑靼里会说汉话者大有人在,他们找人来说情,怎会找个言语不通的人来?自己不过多此一举。
    通译枉做小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直巴巴的看着杨飞,说不出话来。
    杨飞掉头朝通译喝道:“给本将军滚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了。”
    少了通译这层隔阂,杨飞说起话来直白许多:“无事不登三宝殿,查干台吉前来见我所为何事?”
    查干道:“将军何不看看礼物再说?”
    杨飞不耐烦的一拍木案:“你以为区区礼物,就能买通本将军吗?”使了个眼神,所有亲兵刀剑齐齐出鞘,朗声大喝。
    可这下马威对查干好似并无影响,查干学汉人般揖手道:“老朽的来意,将军很清楚,蒙汉一家亲,既然贵国皇帝可以将公主嫁给我们大汗,为何将军不能成人之美,同意军中男儿和我们蒙族女子成亲?
    “你们汉人有句谚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若将军大人能同意这桩美事,老朽身为特木尔部的首领,在汗廷亦有一席之位,老朽愿意游说我们大汗,尽早与大明公主完婚,与贵朝永结兄弟之盟。”
    你这老家伙倒是消息灵通,连你们大汗摆我们一道都知道!
    杨飞细思查干提出的条件,心知若自己能够就此顺水推舟,促成和亲之举,回朝之后,必被朱佑樘大力嘉奖,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对军中短少些士卒这等区区小事,恐怕也不会如何计较,反正大明别的不多,人多的是。
    不过,自己已然应允朱玲芷,岂能再这么干?
    杨飞思及此处,冷哼道:“军法如山,他们既然犯了军规,本将军岂能姑息?至于我朝公主的婚事,就不劳台吉操心了。”
    查干眼见此路不通,只好道:“另外这件礼物,将军看过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你如此三番两次贿赂本将军,居心叵测,来人啦,将这老家伙赶出去。”杨飞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若让不知他本性的人瞧了,还以为他如何清正廉洁。
    手下亲兵尚未应声而动,一名千户轻咳一声道:“大人,此事还得细细斟酌,何不请周大人前来商议?”
    若杨飞就此把话说绝,官威固然是立了,只怕从此将草原牧民得罪个干净,搞不好手下士卒会闹兵变。
    明知老子跟那个姓周的合不来,还请他来?
    杨飞怒瞪那千户一眼,正欲发作,耳边忽闻一个若有若无的熟悉声音:“死鬼,你好大的官威啊!”
    杨飞如中雷殛,他对这个声音可是刻骨铭心,再熟悉不过,目光四巡,却寻不到声音的主人,几欲冲出帐外看看。
    查干忽道:“望将军三思而行。”
    杨飞见他眼神暧昧,语中大含深意,暗忖莫非这老家伙知道内情,脸色稍缓,道:“你还有何话说?”
    查干道:“其实,老朽亦是受将军一位故人所托而来。”
    杨飞急急道:“那她人呢?”
    查干道:“若将军同意老朽所请,便可见她。”
    杨飞道:“你让我先见见她,本将军定会深思此事。”
    查干道:“如此便请将军请退帐中军士。”
    杨飞犹豫片刻,对三名千户道:“你们都退下吧。”
    三名千户亦未多说,领亲兵自帅帐鱼贯而出。
    杨飞道:“查干台吉,你现在可以请她出来了吧?”
    查干微笑道:“其实将军要见的人,早在这营帐之内。”
    杨飞顿时激动起来,颤声道:“你说什么?”仔细嗅了嗅,帐内好似并无那股熟悉的沁人花香。
    “将军请看!”
    查干打开那个一直合著的箱盖,里面赫然藏着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虽然头蒙白纱,瞧不清面目,杨飞却一眼看出,她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若非有查干在此碍事,早就冲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好好怜爱一番。
    查干倒也识趣,揖手道:“将军他乡遇故知,定有千言万语要叙,老朽便不打扰将军了,还请将军将老朽的话放在心上。”
    杨飞有口无心道:“此事我会认真考虑,不会让台吉为难的。”
    “那老朽先行谢过将军了!”查干心满意足的拜辞而去。
    佳人如梦,那女子俏生生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杨飞心儿跳得厉害,瞅瞅帐内再无旁人,终忍不住上前将她抱住,揭开蒙面白纱,露出那张宜嗔宜怒的俏脸,杨飞瞧得目醉神迷道:“我的好师父,你怎么舍得来见徒儿了?”
    那女子正是苏花语,她并未挣开杨飞,反问道:“这话该我来问你才对,当初说好半年之内你来找我,怎么都过去一年了,音讯全无?若非我听到你的消息,前来寻你,只怕你都不肯来见见我。”
    杨飞为之语塞,搔首结巴道:“这个这个实在有很多原因中途担搁了。”
    苏花语轻叹一声,挣开杨飞,瞧着几案上的巨斧,柳眉微蹙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杨飞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用来吓人的。”
    一年未见,他只觉自己与苏花语变得颇为生分,连说话也小心翼翼起来。
    苏花语见他这般谨言慎语的样子,忽然噗哧一笑,就好似冰山解冻,大地回春,令杨飞看直了眼。
    杨飞心思又活络起来,握着美人的玉手道:“我的好师父,你怎么把自己装在箱子里来见我?”
    苏花语娇嗔道:“这还不都怪你?人家正儿八经的来找你,哪知你的那帮手下连通传都不通传一下,还要动手动脚,调戏人家。”
    杨飞闻言大怒道:“是谁如此大胆?吃了熊心豹子胆,看老子不教训他!”
    苏花语轻笑道:“不劳你动手,那家伙已经吃尽苦头了。”
    杨飞愕然道:“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
    苏花语反问道:“若你因为调戏妇人而受罪,敢声张出去吗?”
    杨飞一想也对。
    那位老兄吃了苦头,最多找同伴一起报复,可是以苏花语的武功,平常明军再多也是不惧,就算被他的上司得知,多半也不会上报此事。
    杨飞又问:“你怎么跟那个查干认识的?”
    苏花语道:“不是我认识,而是我外祖父早年跟他有些交情,听说他要来见你,我便乘机来了。”
    杨飞嘻嘻笑道:“所以你就将自己装到箱中,似礼物般送自己来了。”
    苏花语俏脸微红,愠怒道:“本来人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哪知你这家伙假装清高,说什么也不收,害人家、害人家”
    杨飞尚是首次见她如此羞怯的神情,看得一呆,柔声道:“这不都见到了吗?”顿了一顿,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来这里的?”
    苏花语道:“你忘了我们天香宫在各地都有分号的?其实这一年来,你的消息,我都知道。”
    “那你还说我音讯全无?”杨飞有些不满的在苏花语身上摸了一把,忽然思起一事,问道:“那你也知道小燕子她”
    苏花语叹道:“真想不到当初一别,便成永离。”
    三人在绝谷独处之时,她一直对南宫燕怀着若有若无的妒意,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缅怀和悲伤。
    杨飞声音有些低沉道:“都怪我不好,小燕子她才会死,而我还好端端的苟活于世,为何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他自己骂自己,苏花语听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柔声安慰道:“你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如咱们骑马出去,在大草原驰骋一番?”
    杨飞犹豫道:“可天色已晚,此去只怕”
    苏花语道:“有些草原的美景,只有夜色将浓的时候才能看到。”
    杨飞只好点头应允。
    片刻不见,杨飞身边便多了个女人,虽说面蒙白纱,可看那身形体态,谁敢说她是个无盐?
    原来都是一丘之貉!众人看杨飞的目光变了不少,三名千户暗里哀叹,上梁不正下梁歪,三千人马此次回京,不知还会剩下多少,自己这千户只怕也干到头了。
    杨飞不好多加解释,只是对三名千户叮嘱暂缓通告之后,便换了便装,骑上属下备好的马匹,与苏花语踏入浓浓的夜色。
    天色将黑,远方霞光漫天,映衬着落日的余荫,杨飞偕美而行,果然别有一番风情。
    他忽然思起自己曾经允诺带南宫燕来此骑马放牧,如今一切皆成空语。
    杨飞心情不佳,一扬马鞭,一马当先,顺着那条小河纵马飞驰,他此来鞑靼,骑了一个多月的马,骑术练得倒也不差。
    苏花语紧紧跟在他后面,一直一语不发。
    小河朝南转了个弯,最后汇入一个小群环绕的湖泊。
    杨飞终于勒马立定,呆呆看着眼前粼光点点的湖面,就好似南宫燕曾经沉尸湖底的微山湖,不觉泪水已然悄悄滑下。
    苏花语纵马来到他身边,柔声道:“燕儿妹妹在天之灵,知道你对她如此念念不忘,一定会很开心。”
    杨飞拭去泪水,展颜笑道:“花语,你此次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苏花语料不到他有此一问,顿感手足无措,反问道:“你怎知我来找你有事?”
    杨飞道:“这一路上你心事重重的,若非有事,岂会如此?再说我也练过天香密诀,你现在身上异香全无,虽未达到第七层的境界,却也差之不远,此等紧要关头,怎会为了想我这如此简单的理由,而不远千里来见我?”
    苏花语目瞪口呆,一年不见,杨飞好似变了许多,短短片刻便能将自己的心事猜个十之八九。
    “其实”苏花语咬紧下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方道:“我来找你一是为了见你,二是为破坏此次和亲。”
    她一口气说完,便不敢再去看杨飞,因为在她想来,杨飞此行既是送嫁将军,身负和亲重责,自己明目张胆的要他帮自己破坏和亲,实在有违杨飞此行使命,万一大明皇帝问罪下来,可是掉脑袋的事。
    杨飞闻言反而松了口气,他既已定下金蝉脱壳之计,和亲之事几无成功之可能,答应苏花语,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杨飞下了马,将苏花语也抱了下来,二人携手漫步湖畔,杨飞忽然问道:“你为何要破坏和亲?”
    苏花语解释道:“我外祖父是察合台汗国汗王,也是你们大明所说的亦力把里的汗王,同鞑靼达延汗一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不过早已信仰圣教,与蒙元分道扬镳。
    “蒙元分裂为鞑靼、瓦剌二部之后,一度壮大的瓦剌部,曾经控制我国国政,如果此次鞑靼与大明和亲成功,鞑靼若无后顾之忧,达延汗定会一统蒙古,那时便轮到鞑靼插手我国国事了。
    “有鉴于此,我外祖父忧心忡忡,还曾经派人去你们大明劝说你们皇帝不要和鞑靼结亲,还说愿与大明结亲,一同抵挡鞑靼,却被你们皇帝一口回绝,后来我听说你是大明此次和亲的护嫁将军,所以”
    杨飞接言道:“所以你喜出望外,自告奋勇,前来找我?”
    苏花语道:“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就不用帮我了,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杨飞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哈哈大笑道:“答应,为何不答应?我的老婆大人有求于我,我为何不答应?”
    有杨飞从中捣鬼,此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功!
    苏花语芳心固然欢喜,对杨飞的爽快却有些惊诧,在她印象中,杨飞从来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物,难道这次转了性子?
    杨飞见苏花语瞧着自己,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奇道:“怎么了?为何我答应了你,你反而显得一点都不高兴?莫非你已另有新欢?”
    “狗嘴里吐不了象牙!”苏花语啐道:“若你想戴绿帽子,我明日便找别的男人练天香密诀去。”
    杨飞连忙叫饶道:“徒儿不敢了。”
    苏花语笑骂道:“不是让你不要再师父、徒儿的乱叫,你就是不听,找打么?”言罢,粉拳已然落在杨飞身上,却是轻之又轻。
    杨飞故作讨饶道:“老婆大人,饶命啊!”
    二人打闹片刻,杨飞忽觉脸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惊道:“不好,下雨了!”
    苏花语道:“不是雨,是雪。”
    他们出来之前,早已料到会在外露宿,故而备了帐篷,一阵手忙脚乱,在湖边扎好帐篷之时,天上已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二人在黑暗的帐内缩作一团,杨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对苏花语上下其手,大肆揩油。
    而苏花语与他久别重逢,已然情动,欲拒还迎之下,转眼娇躯已无寸缕。
    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苏花语忽然按住杨飞抚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有些气喘道:“外面有人。”
    这么偏的地方怎会有人?
    杨飞暗中咒骂两句,整好衣襟,出了营帐,藉着些微的夜光,功聚双目,纷飞的雪幕之中,果然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行来。
    “是什么人?”杨飞运功厉喝,通过强劲的风势,传入对方耳中。
    那人闻言,奋力奔来,尚未来到帐前,便跌倒在地,转眼便被大雪淹没。
    杨飞不敢怠慢,展开轻功,上前抱起那人,原来来人是玲儿。
    玲儿见得是他,如见至亲,慌忙将他紧紧抱住。
    玲儿全身冰冷,此番就算不死,恐怕也会大病一场,杨飞将玲儿抱在怀中,一边帮她驱寒,一边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玲儿却已冷得说不出话来,往他温暖的怀中越钻越深。
    杨飞费了老大的劲才回到营帐,苏花语已然穿好衣服,瞧着藏在杨飞怀中,哭得好似梨花带雨的玲儿,皱眉问道:“她是何人?”
    “她是我们公主的侍女。”杨飞讪讪一笑,放开玲儿,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玲儿止住哭声,过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道:“是公主派我跟着你来的。”随即又将前后经过,断断续续的一一道来。
    原来朱玲芷自杨飞出城之后,一直忐忑不安,生恐杨飞一去不返,玲儿见主子如此焦虑,便自告奋勇,请缨前来监视杨飞,免得这家伙临阵脱逃。
    她换了蒙族服饰,找了匹马偷偷出城,奈何她骑术不精,又认不得路,兼之言语不通,不能问路,绕了老大一圈,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军营时,天色已黑,那三名千户倒认得她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不敢怠慢。
    玲儿自三名千户口中得知,杨飞偕美貌女子外出郊游,心想这负心汉又勾三搭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问明二人离去时所走的方向,便骑马追来。
    哪知她在途中跌了一跤,马儿自个跑了,偏偏屋漏逢大雨,天下起了大雪,若非离二人结营之地已然不远,只怕会冻毙途中。
    杨飞听得暗暗好笑,心中对这小丫头的忠主之情暗感佩服,口中当然不会道出,只是笑着调侃了两句。
    这帐篷临时搭就,两人已稍嫌狭窄,三人待在里面,只能挤作一团。
    帐中漆黑一片,玲儿并未习武,看不清苏花语的面目,不过却知杨飞看中的女人,必然不是姿色寻常之辈,对于主子未来的情敌,她是深具戒心,当然不肯跟苏花语挨在一起,而是蜷在杨飞的另一侧。
    她奔波整日,早已疲累不堪,靠在杨飞身上,未过多久,便陷入沉睡。
    两位美女一左一右,杨飞却没有享受到半点齐人之福,一则怕苏花语胡思乱想,二则担心外面这场暴雪不知何时会停,莫要下个几天几夜,那自己这三人就算不冻死,也被饿死了。
    苏花语虽觉玲儿对自己暗含敌意,不过半点也不担心这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小丫头,跟杨飞之间会有私情,反而是那个大明公主说不定跟这无赖有一腿。
    一个公主,一个护卫,同行数千里,真要搞出什么风流勾当,那也不是稀奇事。
    杨飞心知苏花语必在吃醋,苦于玲儿在侧,不敢解释,只好握住苏花语柔软的小手,以作暗示。
    他强撑片刻,也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杨飞伸手一抓,苏花语人影杳无,反是玲儿窝在自己怀中,仍睡得很沉。
    莫非苏花语心中恼他,不辞而别?
    杨飞放下玲儿,冲出帐外,大声唤道:“花语,花语!”
    杨飞迎着凛冽的寒风,举目四望,忽见远处湖面有两个黑影晃动,只是大雪纷飞,难以看清是谁,他功聚双耳,细听之下,风中似有气劲破空声传来。
    难道苏花语遇到敌人?
    杨飞焦急起来,慌忙展开轻功,朝那边奔去。
    仅仅一宿功夫,周遭积雪已然齐膝,湖面上虽然稍薄一些,却也好不到哪去,杨飞的轻功本就是个半吊子,心急之下,显得越发不灵光,哪能似当初在梅云清面前所卖弄那般浮空而行,短短距离,竟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赶至。
    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果然是苏花语,另一个更令杨飞大吃一惊,竟是一别半载的厉方邪,他一身黑衣,在皑皑白雪中极为显眼。
    厉老怪不是抓了唐芸那妖女,找蝉翼剑去了吗?怎么阴魂不散,跑到这里来了?
    杨飞心念电转,喊了一声:“花语,我来帮你!”接着便大叫:“厉老怪,纳命来!”挥掌扑将上去。
    若是以前,杨飞见到厉方邪早退避三舍,可今时不同往日,先前他曾同慕容萍联手击退厉老怪,苏花语武功与慕容萍在伯仲之间,与其联手,再不济也可不落下风,再说他的武功较那时又有精进,说不定可以实现在梅云清面前许下的宏愿,击败厉老怪。
    苏花语一夜未眠,只在一旁打坐,她自幼习武,警念极高,以厉方邪之能,距营帐尚有许里便被她察觉,反观杨飞仍睡似死猪,其间高下,有如云泥之别。
    她见杨飞抱着玲儿,姿势极为不雅,心中到底有些醋意,故意不唤醒杨飞,自个出去察看,谁知与厉方邪对上,再难脱身。
    苏花语较厉方邪武功稍逊一筹,可就这一筹,令她地处下风,一愁莫展,连呼唤杨飞前来相助的闲暇亦无,还好这家伙醒转之后知道寻来,否则她迟早落败。
    “好小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厉方邪哈哈一笑,九旋斩斜撩,苏花语手中剑痕所变双钩攻势尽消。
    他一个转身,一掌向杨飞击来。
    杨飞倒也不惧,自信满满的运起十足功夫,挥掌迎去。
    “啊!”
    杨飞惨叫一声,抚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向后疾退,向厉老怪挑战的壮举就此告破。
    眼见丈夫受伤,苏花语大惊之下,拼着与厉方邪正对一掌,直被震得气血翻腾,受了内伤,她顾不得许多,上来扶住杨飞,关切的问道:“你伤势如何?”
    杨飞心中一暖,察看左手,只见掌心被刺了个血洞,所用之物他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大名鼎鼎的蝉翼剑,想来被唐芸夺去的蝉翼剑,最终落入这邪人手中。
    原来厉方邪那一掌只是虚招,其实将蝉翼剑藏在袖里,杨飞赤掌相迎,不是自讨苦吃?
    上次厉方邪被杨飞与慕容萍联手击败,实乃他心中大忌,故而相见便看准杨飞经验不足,使诈将这臭小子一招重创,否则苏杨二人联手,说不定他会再落败场。
    杨飞摇摇头苦笑道:“尚无大碍。”
    苏花语点了他伤口周围数处穴道,天寒地冻,血流本缓,不过片刻功夫,血势已然止住,她稍稍心安,压下心口不住翻涌的气血,厉喝道:“厉老怪,你堂堂一代宗师,想不到会使出这种宵小伎俩,不怕传扬出去遭江湖耻笑么?”
    厉方邪并未乘机偷袭,将杨飞一举成擒,苏花语出语讽他,也不着恼,大笑道:“厉某自家行事,哪管他人说教?”
    杨飞对厉方邪恨得牙痒痒的,这招本是他的拿手好戏,想不到为厉方邪所用。他忍下痛楚,定下心神,喝问道:“厉老怪,你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厉方邪扬了扬手中的蝉翼剑道:“你小子倒是知道我来找的是你,厉某问你,此物落你手中,没有一年也有半载吧,个中秘密,你可知道?”
    杨飞紧了紧袖中另外一柄蝉翼剑,故意装傻道:“前辈说笑了,晚辈若知其中秘密,早就前去寻到那宝藏秘笈,何需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他前倨后恭,语中暗带嘲讽,厉方邪不以为意道:“厉某再问你,当初白向天受命将此物送到飞鹰堡,你可知其中的内情?”
    杨飞这才知道厉方邪此来漠北,不过是想从飞鹰堡那里探出蝉翼剑的秘密,与自己只是不期而遇,并非想寻自己晦气。
    他心中大石落地,含笑摇头道:“飞鹰堡就在数百里开外的和林,前辈何不自行前往一探?”
    若能让厉老怪和那日松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人之利,那就再妙不过了。
    但杨飞这点鬼心思,岂会瞒得了久经阵仗的厉方邪?
    厉方邪也不道破,冷哼一声道:“若说要前往飞鹰堡,还得藉重你这小子的能耐,厉某与你打个商量,如何?”
    杨飞心生不妙,断然拒绝道:“晚辈与前辈比起来,有如星星跟月亮,前辈都办不到的事,那晚辈更是帮不上忙了,前辈还是另请高明吧。”
    厉方邪不怒反笑道:“好小子,你为何听都不听厉某到底所提何等要求?”
    杨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前辈总该听过吧?”
    “好!”厉方邪大喝道:“芸儿,出来吧!”
    “是,前辈!”
    杨飞非常错愕,只见唐芸自营帐中步出,手中兀自扣着昏迷过去的玲儿,展开轻功,踏雪行来,虽未到踏雪无痕的地步,却也不似杨飞般步履维艰。
    避开杨飞几欲喷火的目光,唐芸冲厉方邪甜甜笑道:“前辈,芸儿帮你把人带来了,你说芸儿乖不乖?”
    她一身纯白皮裘,风姿绰约,俏脸含笑,一如双八年华的清纯少女,不过她所做之事却歹毒之极,令人发指,看来这妖女大半年同厉方邪一起,不但没有吃苦,反而过得有滋有味,武功精进不少。
    “乖,乖芸儿!”
    厉方邪似对唐芸这套受用之极,杨飞总算知道这妖女如何在厉方邪的毒辣手段下得以保全,不过为何她肯乖乖献出蝉翼剑,却不得而知。
    唐芸转首望向杨飞,脸色骤寒道:“姓杨的,本姑娘劝你还是跟前辈乖乖合作,否则休怪本姑娘对这小丫头不客气了。”
    杨飞佯作轻松道:“她不过是名婢女,你想杀便杀,休想拿来要挟我。”
    “是吗?”唐芸忽然微笑道:“听说这婢女,同你侍候的那位公主殿下自小一块儿长大,最为亲密,如果你们公主知道你见死不救,你说她会如何责罚你?”
    杨飞未想到她已将玲儿的身分打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有些发虚道:“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为了她的一名心爱婢女,命我陪你们枉送了性命。”
    唐芸脸色再变,纤纤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匕首,上泛青光,白雪落在上面,顿时变作乌黑一片,她用匕首在玲儿脸上轻轻比划,盈盈笑道:“你说人家是不是该顺着她这吹弹可破的脸蛋划上一刀?
    “可惜了一个大美人啊,她昨晚同你共处一帐,想必已是你的人了,你为何一点都不珍惜?姓杨的,你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弃旧爱如敝履的人么?”
    唐芸一语双关,道出与杨飞不清不楚的往事,令这家伙老脸阵阵发臊,心中暗恨道,还不是你这妖女勾引老子的?否则那柄蝉翼剑如何会落到厉老怪手中?
    杨飞心中发虚,望向苏花语,只见她故意别过头去不理自己,显是看出自己和妖女曾有旧情而在吃醋。
    自唐芸出场便未吱声的厉方邪忽道:“小子,你何不听听厉某所说之事,再拒绝不迟?放心,不会要你拿小命去拼的!”
    杨飞心想也只能如此了,便道:“请前辈赐教。”
    厉方邪道:“其实厉某所说之事非常简单,只要你帮我和芸儿混入飞鹰堡,以你现在明使的身分,应该不难办到吧?”
    厉方邪要自行前去倒也不难,难就难在人生地不熟,若被人发觉,就算事成,如何脱身又是个麻烦。
    鞑靼国师那日松乃蒙古第一高手,当非易与之辈,他厉方邪武功再高,强龙不压地头蛇,恐怕也难以讨到什么好处。
    “这个”杨飞未想厉方邪所说之事如此简单,暗忖莫非其中有诈?
    厉方邪又道:“若你助我二人对付那鞑靼国帅,事成之后,厉某愿赠你三成宝藏财富,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你以为如何?”
    他这个条件可说优厚之极,以厉方邪的武功,再加上苏花语,就算那日松有通天本领,怕也只好乖乖道出蝉翼剑的秘密。
    杨飞听得怦然心动,正欲答应,忽闻苏花语道:“不行!”
    厉方邪冷笑道:“苏丫头,那就休怪厉某手下无情了,芸儿”
    “芸儿在!”唐芸匕首朝玲儿脸上又紧了一紧。
    苏花语语气一变道:“厉前辈误会了,花语只是想说,这蝉翼剑既是你们从我们手中夺去的,你们当然要补偿补偿,宝藏我们半分,至于武功秘笈,我们共同参详,前辈以为如何?”
    厉方邪微微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苏丫头深得个中精髓啊!好,厉某答应你的条件,咱们击掌为誓。”
    杨飞尚未来得及劝阻,苏花语已然伸手,与厉方邪互击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