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4 战斗
作品:《弈春秋》 一场狼与蛇的战斗,在几无喘息之机的肉搏战里,安容震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可叹自己有一个眼镜蛇的名号,扮演的角色却不是蛇,而是狼。为了自己这个恰当的比喻,他想笑一下,但是露在脸上的却是一个苦笑。
抓、撕、咬、踩……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却依然无法置对方于死地。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咬到了对方的七寸命门,然而看看已在嘴里,却是一咬就滑脱。在错过可以结束战斗的一击之后,王岱确实有一时显得恍惚,在他的攻击下连连后退,不敢应战,于是他爆发了,寄望于一举击溃对手,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厉害。对手的韧劲超过了他的想象,连环的压迫式的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没有使对手崩溃,却已使得他自己疲倦,因为他现在的棋脱离了自己的风格,行走在一条不熟悉的道路上。
他从小极度内向,不擅与小伙伴交流,父亲怕他在家里憋出毛病来,就把他送进了汉城人最多也最有名的权氏围棋道场,想的是下棋以手交流,希望他能在手谈中享受到交流的乐趣。
道场的师傅开始只是觉得他怪,因为这个小孩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都不说,而且是不说就不说,怎么问都不说。教他下棋,问他这个懂不懂,他也就鼻子里“恩”“恩”几声算是表示一下知道。师傅一气之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便”,因为人只有大便的时候是只说 “恩”“恩”的。但一个月之后大家开始关注他,因为学棋仅仅一月的他竟然连赢了几个学了一年甚至几年的孩子。
但安容震并不是道场里棋才最好的人,比他年长1岁的洪熙凯一直压着他,但他也一直紧紧跟着,紧追不舍。在洪熙凯入段前,道场里已经只有他是洪的对手,于是在对局时间就数他跟他下得最多。洪个性张狂,面对比他小的安容震是不仅要赢,而且要击垮他,所以每一盘都是一上来就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每次下棋,他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洪熙凯洋洋得意的脸,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洪熙凯不怀好意的讥讽,所以他愤怒,他要战斗,虽然总是被击倒,但他在爬起来以后会变得更加凶猛——真的勇士,要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他从道场的一个女师傅那里听来的,他把它抄在日记本上,当作座右铭铭记在心。
但最终勇敢并没有带给他胜利,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与洪熙凯下了超过100局棋,胜的还不到十盘,而且他看不到胜率提高的希望。无数的失败最终还是教会了他躲闪,当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他换了一种思维——如鱼般滑过对手的攻击,然后看准机会狠狠咬对手一口,一击致命。这种方式立即给他带来了胜利,当他看着洪熙凯的脸色一天难看似一天的时候,心里非常舒坦,然后终于在某一天,洪熙凯输了之后跳了起来,大骂安容震是眼镜蛇,那暴跳如雷的身影正式宣告了他安容震的成功!
蛇,是的,不管安容震乐意不乐意,他的风格就是蛇的风格。但他现在发现对面坐的也是蛇,一条在寂寞中成长的比他更懂得忍耐的蛇。王岱的余光一直瞄着右边,那里有他一块还没有活尽的棋,安容震知道王岱是故意在给他暗示,让他心里产生不安感,但他没法不产生不安,那里得补一手,但现在他浪费不起这一手棋。
双方争的就是这一手棋:安容震花费了无数手段攻击白子,杀他的想法之外,他更多的希望是借攻击的机会把那一手棋补掉,这样他就胜定;反之,王岱所有的躲闪也都一子双关,防守与进攻的完美结合才能让他不走进失败的陷阱。
研究室里几乎全部的中国棋手与过半的韩国棋手都在关注这一局,传出来的每一手棋都被大家反复议论着,经常可以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宣布安容震或者王岱走出败招了,但一会之后就会有人用轻的多声音否决了前一人的看法。当某方下出妙招而另一方迟迟不落子的时候,研究室里有一方便会享受十几分钟心惊肉跳的感觉;而当双方都应出妙手的时候,大家又会为对局者击节叫好。
“后半盘是名局,这是提前到来的决战。”张起隆对唐霄鹏说道。
“每一手几乎都是最强应手,这样高强度的对抗,就看谁支撑得住了。” 唐霄鹏道。
“周颖怎么还不来啊。”科大的一个男生问坐在边上的一个女生,他们正在大厅里听大盘讲解,已经超过晚上6点了,但王岱这一局还没有结束,大学生代表与国手的对抗赛已在6点正准时开始,王岱这一局讲解结束后将逐一讲解那十盘棋。
“王岱的比赛还没结束,她怎么可能来!”今晚是茶话会形式,桌子上放满了瓜果酒菜,女生一边忙着对付一只凤爪,一边回答男生。
“这个比赛跟她有关系吗?”男生困惑不解。
女生看看男生,他已经是第四次打听周颖的去向了,她有点可怜他,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便说道:“知道王岱的师傅是谁吗?”男生点点头,女生弯了弯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轻轻的在他耳边说道:“不准跟另外人说哦:周颖是周昂的女儿。”
男生“啊”的一声,女生笑笑,回头去看挂盘。男生声音有点颤抖的追问了一句:“你是说她跟他……”
“青梅竹马。”
男生不言语了,神色间颇为失落,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本应该是最早结束的棋局却变成了最晚结束,呵呵。”柳式辉的笑声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棋还要下很长时间,但我们已经不能再摆下去了,一会结果出来了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大家。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不出意外的话,这盘棋,王岱可以拿下了!”.
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等大家静下来,柳式辉指点着棋盘说道:“现在棋已经很清楚,安容震这里是必须补了,下一手,他要是补,那么王岱下这里,是领先1目左右的棋,全盘官子都清清楚楚,我想以王岱的水平,应该已经读完了官子,后面的棋可以很快结束。安容震如果不补,那么将是劫杀之局,虽然比较复杂,但棋到这会儿已经可以看清楚了,王岱多两个劫,多两个再要失误,王岱就别再下棋,直接回家得了。”
“10、9、8、7……”最后一次读秒声里,安容震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棋盘,眼光很陌生,就好象那些棋子不是他放上去的一样。棋已经不能下了,再下就是对双方的一种侮辱,不过他还是没有认输,他就是这样坐着,等待着时间走尽,等待着裁判宣判。
“……1、0。黑方超时负。”
终于结束了。王岱坐着,保持着姿势,他感到浑身乏力,疲惫已极,但他还是不能松垮下来。在一场这样艰苦的战斗中失败,一般会让败者留下阴影,可是对面的这个人在最后关头都没有选择体面的输,而是选择了战斗到最后,这样的人会是永远的对手。
我胜了,他却也没有败,王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