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3 机会 -

作品:《弈春秋

    中午封盘的时候,研究室里一致认为王岱形势稍好一点,但这样下下去,取胜之路将非常漫长。没想到下午续盘之后,安容震就出现一个缓手,被王岱抓住,一连串的攻击几乎让黑棋走入绝境。
    关键时刻,也许是内心已经绝望吧,安容震又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研究室里大家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变化,结论是:只要白抓住这个机,黑将速败,这将是最早结束的一局。一时间中方人员人人喜笑颜开,韩国方面的则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几个负责研究安容震一局的棋手更是一脸严肃,他们无法理解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安容震何以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那一子普一落下,安容震即已知道不对,一刹那间他有一种把那子重新拿起的强烈欲望,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马上就收手,脸上一如平常,但此刻他脊背上却已是冷汗湿透。漫长的二十分钟,安容震只如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只待王岱落子,他便将认输。王岱却还没有落子,这错误太过低级,以致他怀疑是对方布下的陷阱。他一边计算,一边偷偷打量着对手的神色,安容震颜色如常,既没有惊惶失措的神色,也没有忐忑不安的样子,一时间王岱沉吟了.
    终于落子了,安容震在这一刹那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他睁开眼睛一看,那致命的落点上并无白子,安容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的俯下身去,白居然只是虚罩了一手!安容震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看到安容震庆幸的姿态,王岱心下大悔——对方果然没棋!
    棋谱传来,研究室里一片哗然。一个韩国小棋手一看棋谱就跳了起来,唐霄鹏却是如受重击,脸色一下白了,柳式辉本来已经在关注另一局,忽然感觉房间里气氛大变,连忙走过来看唐霄鹏手上棋谱,一看之下,指着棋谱话都说不完整了:“这…… 这……怎么可能!”
    张起隆也在研究室,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镇定自若,并不为他人情绪所影响,看了棋谱,沉吟了一下对唐霄鹏道:“还是优势的棋,可能王岱求稳,不愿意冒险吧。”但接着传来的棋谱让大家非常失望。安容震大难不死,精神抖擞,连下几招无理手搅局;而王岱错过了一个绝杀的机会,心情大坏,后悔和自责占据了他的心,以致本是对方致命的失误却反而击倒了他,棋下得缩手缩脚,硬是让安容震一点点地蚕食尽了他的优势。
    “王岱这盘怎么样?”一个男生坐到方圆边上问道。
    “对方逼迫得很紧,有点危险,不过挨过这段他应该还可以下。”方圆随口答道,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边上坐的是萧云啊,怎么是男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郑恪飞,奇道,“怎么是你?”
    “奇怪么?”郑恪飞看了看被他“赶”到一边的萧云,笑了,“美女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
    大学生联赛比赛结束之后,各支代表队并没有马上离开,许多队员提出要感受一下银河大赛的气氛,在队员们的“压迫”下,主办方清华大学联系了中国棋院,棋院同意派专业棋手到清华大学给大家做挂盘讲解,时间定在8.12的下午三点。晚上还将组织一次高段棋手与大学生代表的对抗赛。这两个活动无疑将使本届联赛达到一个高氵朝,各路队员都非常期待这个下午与国手见面甚至是面对面下棋的机会。
    郑恪飞是浙大的一台,浙大分在一个实力强大的组,成绩不理想,连8强都没进,自己的比赛完了之后,浙大的队员也没关注别的队伍,管自己游北京去了。所以虽然同在北京好几天了,郑恪飞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方圆、萧云面前。
    “有个朋友想跟你聊聊,”郑恪飞说道,“怎么样?在清华茶社里,离挂盘讲解还有1个钟头,赏个脸吧。”
    方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朋友会是邱瑞,邱瑞虽然早有准备,但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方圆进门的刹那,他站起来迎接,但两个人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有点尴尬。郑恪飞哈哈笑着,拍了邱瑞的背部一下:“楞着干什么,大家握个手吧。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
    “谢谢你了,在报纸上帮我说话,那盘棋应该是我认输的。”坐定之后,邱瑞开口就是他这几天日思夜想的几句话,开头几句说得很快,萧云都感觉听不清楚,不过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了,“用这样的手段获胜,我都觉得难以见人,要报纸上再攻击我一下,只怕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下棋了。”
    “这有什么啊,”郑恪飞放下一块点心,喳吧喳吧嘴巴,“老泥鳅就是面子薄。换了我就洋洋得意的看着方圆输,气死他。”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融洽了。
    “你们不知道的,靠时间逼对方认输这种事我曾经碰到过的。”邱瑞指着郑恪飞对方圆、萧云说,“我跟他是那年定段赛上认识的,我们两人住在隔壁,又不同组,没有竞争关系,所以就成了好朋友。”
    “定段赛是分组的,”郑恪飞知道方圆二人对定段赛不熟悉,介绍道,“这些年的定段赛都是分甲乙组的,每组前10名定段,据说是因为参赛的人多,分组比较合理,其实不过是他们作弊的借口而已。”郑恪飞说着轻啐一口,表达一下对这个“他们”的蔑视, “他们随意地把我们分配到甲组或者乙组,事先连我们教练都不知情,到了赛前才公布说谁谁在哪一组。”
    萧云不懂了,问邱瑞:“既然是随意分的,作什么弊啊。”
    邱瑞不说话,郑恪飞笑了:“你别问他行不行,他是受益者,该问我这个受害者啊。这个随,是随他们的意,不是随机。他们把那些要照顾的人分到弱组,把强手都塞到另外一个组里,事情就成了。你问问老泥鳅,他这个甲组第8跟我这个乙组第18比,当年是谁强谁弱?”
    邱瑞有点不好意思:“当年我俩最多差不多吧,可能还是他稍微强点。我那年是运气好,分到了甲组,要在他们组估计也定不了段。”
    郑恪飞冷笑:“你哪里是什么运气好,你是有个聪明师傅,他把你关起门来训练,两年没让你参加什么比赛,要象我那样,那几年拿过什么奖什么好名次,暴露了实力的,他们才把你往强的组赶。”
    萧云张大了嘴:“这么黑?”
    “这算什么黑,到了最后两轮,买棋让棋的那才让人恶心呢。”暴露黑暗也是一种发泄吧,郑恪飞说到这里是口沫横飞,“为了防止作弊,定段赛每一场对局都是临时抽签的。但这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那些有门路的家长、教练在前一天就能知道第二天的对手是谁,要是对方是已经出线的或者说已经出线无望的,那么他们就能上下其手了。”话说到这里,郑恪飞看看邱瑞一副想说话又插不上嘴的尴尬像,便停了下来,“老泥鳅,你没门没路的,那盘棋自然不是作弊,但你不作弊不代表别人不作弊,对吧。”
    “这个我承认。”邱瑞点点头,对方圆说道,“那年我最后一盘必须赢才能出线,所以我下得特别小心,对手却是已经出不了线的,他落子很快,所以我的时间远远比他用得多,但我专心下棋没注意这个,到了最后才发现棋虽然是我领先很多,时间却已经只有几十秒了,而他还剩半小时之多。那时候我脸色都白了,怕他逼得我超时负。还好他朝我笑了笑,认了输。”
    “救命恩人,呵呵。”郑恪飞转着手里的茶杯揶揄着邱瑞。
    邱瑞却很认真的说道:“是跟救命一样了,我家虽然不穷,但为了我学棋的事,前后投入的钱超过20万,是已经竭尽家里所能了,所以定段也就是我的华山一条路了,无法想象自己失败之后该怎么面对父母。”他转头对方圆道,“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耻,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成全了别人,我却还是成全自己。你在报纸上说‘利用规则取得的胜利都是合理的’,这话是对的,但它合理却不合情,真正的规则在我们心里,所以那盘棋赢的人是你。组委会通知我了,今天晚上我是大学生代表之一。不过我希望你代我去,那盘比赛如果是你赢了,代表就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希望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