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政风
作品:《暧昧的政治——闲说西汉二百年》 汉初政风,尽在“不近情理”中。
此语虽然突兀,却有两个真实的故事可以证明:
那是汉文帝刘恒一次游玩到皇家公园中的动物园时,旁边跟着上林尉(管理处长),文帝不免问几个问题。谁知十余个问题问过,此公环顾左右,哑口无言,工作态度可以想像。这时,虎圈管理员接上来对答。文帝连着发问,管理员对答如流,不带疙瘩。文帝大为满意,夸奖道:“为吏难道不当如此吗?上林尉太差了!”马上令张释之将管理员封官。张释之道:“陛下以为周勃、张相如何如?”文帝道:“忠厚长者。”张释之道:“二人皆言事不能出口,拙笨老实,岂效法此管理员喋喋不休语词便给哉!秦朝用的,就是这一帮刀笔之吏,万事苛察细求,徒具表形,忽略质实,国家因而土崩。现在陛下因人能言而提拔之,我恐天下之人争为利口而无其实也。”文帝大悟。
台湾的柏杨先生对此事大为不满,考证出上林尉有强硬后台,人家不敢惹,张释之出来狡猾圆场。我则以为柏杨先生大谬,因为他没有细察“萧规曹随”这一成语。
公元前193年,萧何死,以曹参代,曹上任后,诸事一无变更,专拣文辞木讷的忠厚长者进入丞相的秘书班子,而精明深刻、追逐名声的,一律赶走。曹参自己日夜饮酒,不治事务。有来提工作建议的,曹参让他坐下先喝酒,灌醉了,就赶走,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说上一句。汉惠帝大为不解,以为相国小看自己,但当面责问又嫌无所退步,就把曹参的儿子找来,让悄悄问一下曹参。曹参一听大怒,将儿子打了200鞭。第二天早朝,惠帝说;“那是我让问的。”曹参于是道歉,并针对惠帝的心中疑问说:“陛下自己看着与高帝(刘邦)比谁厉害?”惠帝说:“我怎敢与高帝比?“曹又问:“陛下看我与萧何,谁能干?”惠帝说:“似乎你不如他。”曹参说:“陛下之言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现在你只需垂拱而治,我等恪守本职,不就结了吗?”曹参为相3年,国家清静,万民颂扬。
说曹参耽于酒食,不理政务,无疑是小看了千古名臣。那么,说张释之巧言令色,欺上瞒下,当然也低估了他的骨气——张释之便是因几次当面顶撞皇帝和皇太子成名的。他们之所以如此“不近情理”地行事,在我看来,是因为他俩深刻地认识到了大汉帝国的立国基础。
汉承秦制,少有变更。而秦王朝首次统一中国,有现实上的深刻原因却非经济上的必然要求。当时全国各地的经济没有太多的交往要求,生产与交换大部分局限于较少的地域内,也无任何具体统计数字供国家宏观决策。在此情形下,一个王朝只能以政治与文化理想号召天下,而不能采取较具体的政策或措施。如果有人拿出数学家或统计学家的劲头颁布具体措施要求各地推广,由于统计基础薄弱及各地情形不一,各地官员自会依照自己的想法将令旨任意删削,同时汇报大功告成,因旨意不合实情而认真贯彻造成的疏漏在所难免,如果再碰上一些狼心狗肺者,借机大肆中饱私囊也会发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曹参不改前法,清静无为,以免多事,不失为一种好法子。至于张释之,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认为一国初兴时,必定质胜于文;而文胜于质之际,如天下官员皆是能言善辩、善察上意之辈,则定是国家衰败的开始。因此他一定喜欢质实的官员,宁可他百事不通,至少有不生事的好处。汉初自刘邦至景帝,信奉黄老之学,清静无为,百姓安居,国家大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