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遥远的凤台城

作品:《神谕

    遥远的凤台城在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之后,那场祭神日的剧变已只沦为茶楼笑谈,人们说起来,只会说那一晚诡异非常,再编个故事把自己编作知情人,胡说八道中赢得一片敬仰的眼神。
    抉月坐在房中靠着窗,听着一楼大堂里的榕树中间传来的阵阵琴音,也听着这些人的胡编乱造,只是笑了笑。
    愚昧之人活得最快活,拿着自以为是的真相就能被满足,而真正知晓真相的人只会任由内心饱受煎熬,也守口如瓶,只字不提,沉默中忍受一切荒诞不稽。
    樱寺轻叩门,端了些酒水进来,看了看满地凌乱的信纸,轻轻叹了叹,放下酒水收拾着满地狼藉。
    每一张信纸上都写着方姑娘的名字,有些问她近来可是一切安好,有些问她可有觉得不适,也有些只是写了个名字,后面留下千言万语皆作空白。
    “公子……”樱寺轻声唤道。
    “嗯。”抉月收回眼神,合上窗子,依旧是温和有礼,他对谁都温和有礼,温和到总觉得这人从不会悲伤也不会欣喜一般,藏在他心间的故事和情绪,永远不会被外人知。
    他坐下,倒了杯酒,问道:“怎么了?”
    “虚谷神使想见您。”樱寺理好纸张,厚厚一摞,这一摞未曾送出的信纸,他都不知是扔了好,还是放着好。
    抉月喝了口酒,说:“不见了,就说我身体有恙,不便见客。”
    “可是他都请见您三回了,次次都这么说,他会不会……”樱寺犯难,要不是神殿有规矩,神殿中人不得来昭月居这等烟花柳巷之地,虚谷神使这都只差上昭月居来找人了。
    抉月失笑:“都三次了么?看来他真的对神墟恨之入骨,非要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了。”
    “公子你别笑了,如今的神殿是一条疯狗,真把他们逼急了,我怕他们对公子你不利。”樱寺担心道。
    “他们敢?”抉月淡漠地笑了笑,这样的话他说出来不带半点霸气,但却让人不得不信。
    神殿敢对抉月如何?
    他们试试看。
    “公子呀,要不您给虚谷神使一个准话,就说你对神墟之事概不知情,堵了他们的嘴,他们也就不会再来烦你了。”樱寺提议道。
    “不能如此,谁知道以后的小公子,会不会又要利用神殿对神墟做点什么,此时把话说死了,以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抉月摇头道。
    “那好吧,不过说来,那神墟也真是古怪,明明那晚,公子你们都把他们的小院烧了,怎么还能死灰复燃呢?”樱寺奇怪道。
    “若真要把他们的根挖了,小公子与老爷那日就该去平了余庆楼,他们故意留了神墟一口气的,留着恶心神殿。”抉月笑了笑。
    “那现在神墟主事之人是谁呢?大长老死了,总是要有一个人接管的。”樱寺问道。
    “对啊,会是谁呢?”抉月笑得意味深长。
    不管神殿与殷朝内部的矛盾如此激烈,不管他们暗中掐得你死我活多少次,对外,仍旧是一派互帮互助,互相赖以生存的模样,因为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禁锢着他们,逼迫他们必须在明面上站在一处。
    这样东西,说来可笑,那就是民心。
    仅靠如今的神殿和殷朝,不论他们任何一方,都不足以得民心,不足以让天下人臣服。
    以前或许神殿还能凭着他们在信徒中的影响,稳压殷朝,不靠着殷朝这个朝庭也能得尽人心,哪怕更朝换代,也不影响他们的地位。
    但如今的光景可不比以前,得着王轻侯这只窜天猴的一通大闹天宫,打得神殿七零八落,信仰动摇,他们此刻需要与殷朝紧紧相依,方能重振,恢复元气。
    而殷朝呢?以前的殷朝让人唾弃,靠着神殿的担保和庇佑才没被人用唾沫淹死,如今正在慢慢回到正轨,慢慢换得朝中清明,慢慢慢慢地,有着一个朝庭该有的样子,还未足够强,也还未足够让天下人对他们有信心,他们也离不开神殿残存的信仰力量。
    于是,他们又重要牢牢相拥在一起,携手并肩——至少表面上,他们必须要维持着这个形象,互相给对方以力量和支持。
    而神墟这根搅屎棍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他们的这种表面和气蒙上一层阴影,是一个永远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瘟疫,能毒死他们。
    这根搅屎棍落在何人手里,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了。
    抉月喝得微醺,摇摇晃晃站起来,樱寺赶紧上去扶着他,想扶他上床去歇息,但抉月却推开他,道:“备马。”
    “公子你都喝醉了。”樱寺心疼道,自打方姑娘他们离开凤台城后,公子便时常饮醉,好似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一样,从不珍惜,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无妨,醉了才好。”抉月笑声道。
    马儿识路,驼着半醉半醒的抉月慢步跑,路过了再一次青翠的竹林,直往幽林深处去,绕进了幽幽深谷里。
    抉月从马背上滚下来,跌进五月的青草地里,闻着满满的青草香,平躺过来张开了双臂,睡倒在此处,马儿在旁边打着鼻息,轻轻碰了一下主人的脸。
    抉月摸摸马头:“别怕,没事的。”
    他对一匹马,都是这样温柔。
    远处的秋千上落满了叶,几只蝴蝶颤动着翅膀停在上面,抉月摘了片飞花轻轻打过去,赶跑它们,醉笑道:“那是她的地方,你们不能停,换个地方休息吧。”
    他已许久都没睡好,梦里有她无她都不是好梦,有她易惊醒,因为她总在梦里似云烟散去,带着凄厉的哭声,无她也易醒,因为梦如现实皆无她,跟清醒着时一般叫人难受。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明明说好是让方觉浅逃避,让她不开心之时用来躲藏的地方,他借着醉意,方能安然入睡。
    蝴蝶落在他肩上,好奇地打探着怎么会有人熟睡之时依旧眉头紧锁,似所有痛苦情绪都郁结在他眉间,不能平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