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晚来天欲雪

作品:《神谕

    王轻候府上几人今日难得都在,王轻候招呼了阴艳搬了个红泥小火炉过来,放在小花园梅树下,红梅开得正好,娇艳不逼人,只是孤高的冷傲着,应生取来从朔方城带过来的好酒,花漫时准备酥脆金黄的花生米和杏仁,甚至连剑雪都忙着搬桌子搬椅子。
    见到方觉浅来,王轻候开着玩笑:“哟,咱们的神使大人舍得回来了?”
    “阿浅阿浅快过来,正好呢,过来喝酒,你都好些天不来看我了,你不怕我生你气么你?”花漫时裙角翻飞地就跑过来,搂着方觉浅胳膊黏在她身上。
    应生与阴艳也与她打招呼,尽是热络与熟悉。
    方觉浅却愈发难过。
    “王轻候,我有事要跟你说。”她想着,是自己做过的事,那就坦坦荡荡地认下,瞒着欺着做什么呢,他是那样聪明的人,他早晚会知道的。
    “今日所有事,都不及这酒重要,过来坐下。”王轻候心情极好,招手让方觉浅坐在他旁边,一边翻着小火炉里的红炭,一边说:“以前在朔方城的时候,一到下雪天,我与二哥也喜欢点个炉子在自家花园里小酌,他酒量不及我好,喝不了多少就晕乎乎的,我最喜欢趁他醉了就给他脸上画画,等他醒来就撵着我满园子跑,哈哈哈……”
    方觉浅听着,愈发难过。
    他是那样,那样喜爱他二哥。
    王轻候察觉她情绪低落,笑着说:“有什么事都等这酒喝完了再讲,别坏了心情,来试试,朔方城的酒虽不及凤台城精贵,但自有清淡韵味,就着这雪景是再好不过了。”
    他取了一小杯递给方觉浅,满脸笑色地与她轻轻碰杯,滋了口小酒,心满意足的快活。
    “那诗怎么读来着,什么什么绿蚁什么什么小火炉来着?”王轻候一时记不起那句诗,笑问着众人。
    “小公子你真是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花漫时取笑他,蜷在方觉浅肩头,乐道:“阿浅你瞧瞧小公子,见着你连烂熟于心的几句诗都念不全了。”
    方觉浅笑了笑,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能!”
    “豪气啊,你可别喝多了,到时候我往你脸上也画几个画。”王轻候大笑道。
    “你不敢的,我会守着方姑娘的,不会让你恶作剧!”剑雪也是耿直,立刻挺起胸脯作保证。
    “剑雪啊剑雪,你说你要是来跟我多好,跟着这尊冷面煞神,少了多少乐子?”王轻候其实颇为赏识剑雪,他身边不缺什么人,但缺个武力不错的打手,以前有方觉浅,现在方觉浅去了神殿,他便寻思着把剑雪拢到门下。
    他们自是笑语连连,府上的人总是都有很多有趣的话,有趣的事的,可以说得花样百出,逗得人捧腹大笑,融洽得不似主仆,更像是朋友。
    晚来天欲雪,果然下了一场大雪。
    尽情之后的众人逐个散去,应生不胜酒力醉得有点东倒西歪,阴艳也不多话,只扶着他回房休息,花漫时则是直接睡倒在方觉浅腿上,满面绯红,娇憨可人,而剑雪知道方觉浅有话要讲,也先行退下。
    于是王轻候倒两杯残酒,递给方觉浅笑道:“现在说说,你有什么事记挂在心头,不得开怀呀我的小心肝?”
    方觉浅手指轻轻梳着花漫时的长发,花漫时呼吸绵长均匀,沉沉酣睡,有时候方觉浅想着,如果她是花漫时就好了,什么记挂也没有,单纯地只是跟在王轻候身边,可以继续跟他斗嘴,继续与他吵闹,也继续与他并肩前行。
    可惜她不是。
    她用一种平和缓慢的语调,将神殿中任秋水所揭之事,说给了王轻候听。
    王轻候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支额,一手握杯,晚来的大雪如飞羽,落在他发间眉梢与肩头,红泥小火炉里的红炭渐成灰烬,温热的酒水也逐冷。
    他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新酒有些醉,只觉得这样看着的方觉浅,很远很远。
    远到好似要消散茫茫白雪间。
    可是她的话又那样沉,如同浓墨重彩将这茫茫白雪都刺穿。
    “简单点说,造成了王蓬絮死亡的人,的确有可能是我,而又因为你这次与越清古对任秋水作局,极有可能激起神殿的反弹,对朔方城下手。”方觉浅最后说道。
    王轻候许久未语。
    久到方觉浅不得不抬起头看他神色。
    他神色如旧,面含笑色。
    只是眼如刀锋。
    “你不想说什么吗?”方觉浅问他。
    “你走吧。”王轻候喝了那杯已然凉透的酒,经酒浸过的薄唇红如饮血,“以后不要再来我府上了。”
    “好。”
    方觉浅也不哭哭渧渧,也不声嘶力竭,哪怕她心里知道,如果她掉下几滴眼泪来,或许可以换得王轻候的心软疼惜,但她不愿意。
    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原谅自己,凭什么要求别人来原谅?
    她走后,王轻候还是喝酒,泰然自若地取酒,悠然自得地喝酒,再抛两粒花生米入口,细细咀嚼,待满嘴都是花生香味,再配一口酒,慢慢咽下。
    毫无慌乱的样子,也毫无心痛的样子。
    以至于花漫时醒过来发现方觉浅已经走了,只余王轻候一人时,还能开玩笑:“小公子,阿浅呢。”
    “回了。”
    “你怎么不留她,我还想着晚上跟她赏月下梅景呢,可好看了。”
    “以后再说吧。”
    “阿浅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来呀,虽然她现在是神使,可是……”
    “她不会再来了。”
    “什么?”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小公子你怎么了?你跟阿浅怎么了?”
    王轻候放下搓花生米薄皮的手,捻了两下手指,沉沉吸了口气,这才抬起眼来看着花漫时,那眼神中强烈如实质的狠毒,恶意,残酷,戾气,杀机,是花漫时从未见过的。
    “属下告退,公子勿怪。”花漫时吓得连忙站起来,低头谢罪,快步退下。
    如果那个人不是方觉浅,如果不是,王轻候在当时,一定一定会拔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