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亲近之人

作品:《深宫十二年

    “哀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太后一脸的沉静,丝毫没有半点慌张的感觉。“何况徐丽仪误诊才害的哀家的皇孙昏迷不醒,是整个太医院皆可验证。何况现在徐丽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何来的花生害威儿一说?即便威儿真的对花生敏感,和哀家又有什么关系?皇上,难不成你就由着你这疯疯癫癫的宠妃在哀家面前胡闹吗?还是你也觉得事情就像她所言?”
    皇帝微微扬起头,目光里透着一丝戏谑:“若只是韦嫔所言,朕自然不会信。可既然太后提及太医院,那朕倒是想传召那些御医过来,好好的查问清楚。另外,这宫里任何一人诋毁皇太后,朕都不会信。如今站在母后您面前,将此事细致说明的,却是您向来疼爱的孙女,朕的三公主。若此,这事情就必然得更仔细的斟酌了,母后您认为呢?”
    腾芽温眸一笑,恭谨的走到皇帝身边:“多谢父皇信任。芽儿一定好好的解释清楚这件事,保管让皇祖母以及在场诸位都能听明白整件事。”
    说到这里,秦婉仪迈进了门槛:“臣妾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她近前说话。
    “秦婉仪来的正是时候。”腾芽总觉得鹰眼出来作证大为不便,不如请秦婉仪过来说明。于是方才偷偷的让小毛蛋去办,这时候秦婉仪过来也正合适。“就请您替芽儿禀告皇祖母,是如何发现了花生的奥秘。”
    “好。”秦婉仪走上前去,脸色十分的凝重。“皇上、太后,臣妾奉命在复春殿为徐丽仪主持丧仪之事,在替她装殓更衣的时候,发现她的大腿上有字迹。字迹是用银针刺破皮肉写下的,内容是’后以花生害威’,也是因为刺字的位置衣衫上沾有血迹,所以臣妾可以判断,这是在徐丽仪生前形成的伤痕。且那个位置,正好是徐丽仪自己可以触及,刺字最方便的位置。”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韦倚媃愤怒的瞪着太后,声音陡然提高:“你硬将威儿夺去你的福寿宫,才不过半日,就说他忽然生了疾病。生了疾病也就罢了,你不请御医过去,反而是先请了徐丽仪。随后,你宫里传出消息,说威儿重病,恐危及性命。这时候,太医院的御医才被请去你宫里诊症。而徐丽仪却一直都没有出来。臣妾一直跪在您的福寿宫门外,求您开恩,让臣妾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可是您却怎么都不许,还说臣妾疯癫,让人将臣妾困在恪荣宫里严家看管。这也罢了,你居然让人给臣妾灌药,喝的臣妾疯疯癫癫,大失常态,让人觉得臣妾是忆子成狂,其实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你就是想害死臣妾的孩子,再害死臣妾对不对!可是这些年,难道臣妾对您还不够恭敬有加吗?您不喜欢臣妾接近皇上,觉得臣妾是韦氏的罪妾,那臣妾就听您的,若非皇上传召,臣妾绝对不敢擅自前往皇极宫半步。就算皇上亲自过来,臣妾也总是以各种理由躲避皇恩,不敢再有半点奢望。后宫之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从来不敢顶撞,更不敢违背。臣妾图什么?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安的长大么!”
    “你说的这般好听,哀家怎么觉得这么假呢?”太后冷蔑道:“你的孩子对花生敏感,甚至致命。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你不向皇上禀告?”
    韦倚媃被她问的有些哑口无言,怔怔的看着太后一双狭长的凤目,戚戚然垂下头。
    “不就是因为后继之君绝不能身患恶疾么!”太后冷笑了一声:“你怕你的孩子有这样的病,会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皇上正当盛年,将来会有更多的皇子,你的孩子一旦失去这样的资格,那你这些年的隐忍和蛰伏不就白费了么?与其说你是忌惮哀家的威严,不敢妩媚圣上,倒不如说你是在处心积虑的隐瞒对你不利的内容,想法设法的谋求皇位。韦嫔,韦逸霜虽然聪明,却也不如你这柔里带钢,绵里藏针的狠毒管用。你可比她要聪明得多!”
    “是,臣妾的确是有这样的私心。可是臣妾没有害任何人。再说臣妾的孩子还那么小,这病也未必就治不好。”韦倚媃红着眼睛道:“更何况,皇嗣储君之事,历来都是凭皇上做主。臣妾来恩宠都没有,何来的能力左右皇上圣意。眼下……眼下臣妾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周全,太后说的那些事,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啊。”腾芽敛眸,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皇祖母,芽儿也以为,找出谋害腾威和徐丽仪的真凶,比责怪韦嫔觊觎皇位更要紧。”
    太后猛的扭过脸来,神色不悦的看着腾芽:“你可是哀家身边长大的孙女,这些年来,哀家待你不薄。你可不要忘记,你在望宫几次活不下来的时候,你身陷险境几乎送命的时候,是谁的庇护让你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又是谁不遗余力的帮衬着你,让你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芽儿,你该不会也和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一样,怨怼哀家害了你们吧?”
    “自然不会。”腾芽笑看着太后,一双眸子尽显温柔:“皇祖母待芽儿的好,芽儿就算是死也不敢忘怀。正因为如此,芽儿才必须将这件事情查明,不许任何人诋毁皇祖母的名誉。牝鸡司晨,这是多么难听的字眼啊!芽儿一直以为,皇祖母是这世上最慈祥最和蔼的人,是断断不能被人用这样的词去形容,甚至盖棺定论。所以皇祖母大可以放心,今日的事情,一定会有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这也是芽儿唯一能报答皇祖母的方式。”
    好伶俐的一张嘴啊,太后看着她,笑的冷蔑。“你可真是苏贵妃调教出来的好女儿。”
    “多谢皇祖母赞誉。”提及母妃,腾芽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那种滋味,着实让她难受。她只是攥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听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而这个时候,皇上传召的太医院一众御医,已经在恪荣宫的正殿上聚齐。为首的正副院判则被领进了这间厢房。
    “朕希望能从你们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如若不然,一旦你们的谎言被揭穿,朕不打也不杀,直接将你们流放充军,永世不许再回宫。而你们的亲人,全部变卖为奴,朕也绝对不姑息。”
    正副院判素来知道皇帝与太后不睦,这个时候,唯恐自己站错了位置。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皇帝前面,谁也不敢贸然开口,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祸及满门。
    “两位院判大人,芽儿有些事情想向你们请教。”腾芽见他们不做声,便先开口。“请问两位院判大人诊断,腾威到底是患了什么病?而徐丽仪的诊断,到底造成了什么危害?”
    正院判与三公主对视一眼,连忙道:“回公主的话,我等赶来的时候,徐丽仪已经为威殿下施过针,而她的诊断乃是威殿下出了天花。以至于浑身起疹子,危及性命。但实际上,威殿下的症状在我等看来,并非是天花,而徐丽仪下针的却将威殿下身上几处要紧的穴位封住,以至于威殿下的病况更为严重,我等见状不妙,已经设法不救,奈何威殿下的身子虚弱至极,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转迹象。”
    “那么在你们看来,威殿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浑身起疹子?”腾芽凝神瞪着那院判,眼生十分的锋利。“你说徐丽仪将腾威几处要紧的穴位封住,只是情况不妙,那到底是为何不妙……”
    副院判忙不迭的拱手道:“公主有所不知,微臣瞧着,威殿下似是对什么东西敏感。至少服下后会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昏迷不醒,再若严重一些,便会随时送命。这种病况,应当是先让患者将腹中的东西吐出来,再行针排毒,使患者醒转。但徐丽仪用的法子的确不妥,才会加剧威殿下的病情。”
    “芽儿,你现在听明白了吧?”太后长叹了一声:“哀家的话你不信,御医的话你总不能不信吧。那徐丽仪根本就是满腹草包,几乎害死哀家的皇孙,哀家对她小惩大诫,也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自己不济送命,乃是她的寿数到了。若不是她就这么死了,哀家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这样不顶用的人。”
    腾芽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在这个时候难免显得突兀。
    太后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笑什么?”
    “连我都能看出这其中有问题,徐丽仪可是我师父,难道她真的看不出端倪吗?”腾芽望着紧紧抱着腾威的韦倚媃,语气森然:“将腾威抱过来,退去他身上的衣裳,请两位正副院判仔细检查他身上的针孔。”
    “好。”韦倚媃连忙答应,和纯好、冰玉一起,按照腾芽的话来办。
    两位院判依照三公主的指点,先后检查了腾威身上几个位置。这几个位置,无论是徐丽仪还是腾芽,亦或者是宫中伺候的其余几位御医,应该都不会轻易下针。毕竟这几个位置,并不会改变病情,却可以轻易改变脉象。
    “微臣明白了。”正院判恭敬的朝皇帝叩拜:“这几处下针,是有人改变了威殿下的脉象,才会让徐丽仪造成误会。看这几处针孔,应当是早于徐丽仪的针,颜色要淡一些,恢复的也比别处快。”
    “除非没有做过,否则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腾芽拧着眉头,声音清冷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幸成为权势之争的棋子,伤害他的,还是骨肉相连的至亲。皇祖母,芽儿真的很不明白,这些年,你跟父皇争斗,你弹压后宫的妃嫔,你谋害皇孙铲除异己,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你是糊涂了吗?”太后冷冷道:“指不定是那徐丽仪为了自己脱罪,才在腾威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你凭什么凭几个针眼,就来指责这一切乃是哀家所为,你不会觉得这样子很可笑吗?”
    “皇祖母您怕是糊涂了才对。”腾芽凝神与她对视,道:“方才御医的话难道您都没听见吗?御医说了,那是最早在腾威身上留下的痕迹,那些针眼都快要愈合了。也难怪皇祖母不懂这些,以为几个针眼坏不了什么事对么?但其实,这些东西在医家眼里都是最清晰的痕迹。”
    “即便是早先留下的,和哀家有什么关系?”太后不以为然:“怎么见得就不是在恪荣宫留下的?”
    “你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的显贵,怎么居然敢做不敢当,满嘴的阴险狡诈。”韦倚媃气的浑身哆嗦。“我是威儿的娘亲,我难道会害自己的孩子么?再说,威儿从我这里被你夺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些针眼若是在恪荣宫造成的,恐怕你早就从你的内应嘴里得到消息,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巴不得从我手里把威儿夺走,你难道不会加以利用么?”
    “皇祖母。”腾芽挡在了韦嫔面前:“其实您一向谨慎,办事从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次的事情,却做得漏洞百出,让芽儿百思不得其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太后依然没有丝毫心慌,她沉稳淡然,无惧一切。
    “其实您害腾威,有数之不尽的法子。叫那个小清的乳母给腾威下毒,亦或者是让你的暗士把他抱走,都是一了百了的法子。可您偏偏选了一个最麻烦,最不聪明的。若是芽儿没有猜错,你是得知裕王成婚,必然要回宫探亲,而芽儿一向与裕王亲厚,必然会凑这个热闹,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徐丽仪动手。你的目的,就是要逼得芽儿失去理智,与您为敌,一旦撕破脸,亦或者是芽儿不敌,你就有机会将我赶出盛世,又或者下毒手除掉我。说到底,徐丽仪只不过是为了逼着我就范才会枉死的替死鬼,而您的最终目标,就是自幼和您亲密,一直被您视作珍宝的我,您的芽儿!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咄咄相逼,我只不过是个已经遣嫁的公主。还是,皇祖母觉得,若我不死,就一定有将来让你为难的理由,所以我不得不被您视作眼中钉?”
    皇帝敛眸不语,凝神听着这些话,似乎这些事早在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
    “你说的这些,哀家从来就不知情。你既然已经遣嫁,盛世的事情就与你无关。哀家又何必在你身上下功夫。”太后阴冷的目光,早已经没有往日的温度:“芽儿,既然是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你又何苦非要如此呢!”
    “在我九岁那年,母妃惨死在我面前。当时我就在想,为何我的话父皇不肯相信。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年龄小的缘故么?还是说父皇厌恶母妃至极,哪怕她怀着孩子惨死,也不愿意去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后来,我发现静夜原来是皇祖母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时,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您能在我身边安插这样的人,也一定能将后宫的事情掌控在您的掌心。你想让父皇知道的,自然他会知道,您想让他看见的,自然他也会看见。就如同您说,是您在困境之中救了我一样。谁又能预料,这困境不是您制造的?直到韦逸霜死,我和父皇的这个心结,总算是坦坦荡荡的解开了。我也总算明白,母妃临终前的话,最亲近的人指的不是父皇,而是您。母妃虽然离开了我,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为我殚精竭虑,她仍然在为我尽心,为我筹谋,她想让我明白,那个最可怕的,潜伏在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幼一直最疼我的皇祖母。而您必须要杀我的理由,就是因为您会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我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我的母妃是死在您的手里,我会不顾一切的向您复仇。而您一心想要扶持登基的裕王殿下,自幼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情分会让您觉得心慌,害怕,所以只有我彻底的从您的眼前消失,您才能安心。是这个样子吗?皇祖母,真的是这样吗?”
    太后没想到,这个丫头最终还是把她担心的事情都揭露出来了。可是明明她胜券在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么裕王,你怎么看?”太后猛然转过脸去,狭长的凤目充满戾气的盯着裕王。“哀家的心愿,你是否愿意替哀家达成?”
    “母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径直走上前来:“这些年,你做过什么,你以为朕当真不知吗?”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太后冷漠的与他对视一眼,嫌弃的侧过脸去:“当初你毁了哀家的全部,如今,你还指望哀家顾念母子情分,保住你的帝位吗?”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冷静的环视着房里所有的人:“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哀家绝不会姑息养奸,让你们再有反叛的一日。裕王,现在就是你选择的时候,你究竟是要登上这皇帝的宝座,还是死守着臣下的礼仪,效忠这个没有用的皇帝。”
    “母后。”裕王眉头紧锁,一脸的难以置信:“儿臣怎么也想不到,您这两年的关怀与呵护,竟然是为了今日。若儿臣不肯答应呢?难道您也要让儿臣死于今日?”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太后微微挑眉:“打从你们回来的那一日,我就已经密调皇城守卫,将整个皇宫都掌控在手心。你们进来容易,可是想要出去,怕也是难。你若不肯点头,那哀家便将你一道除去。皇帝不是还有个垂死的皇子么?若他不济,哀家便从族中再择选年龄适中的孩子,扶持他登基。一个年龄合适,又不懂朝政的孩子,比你好控制得多。带头来,哀家还是太皇太后,还是这盛世最显贵之人。”
    “别做梦了。”腾芽这四个字说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怒目相向,她甚至没有显出愤怒和仇恨。她很平静,平静的如同自己是个局外人。
    “你说什么!”太后愤怒的朝她吼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祖母,我劝您还是早点醒悟吧。”腾芽微微蹙眉,语气稍微快了一些:“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不成你想要见到盛世政变,血染皇宫,臣民不安,国将不国吗?你的一己之私,毁掉的是盛世百年基业。如若连盛世都没有了,那您的太后之位,太皇太后之位,又从何谈起?”
    “你住口!”太后猛然唤了一声:“岑妙!”
    岑妙当即就从怀里摸出了烟哨,迅速的窜到窗边扔了出去。
    那烟哨落地,炸出一声巨响。
    太后听了这样的声音,仰天而笑:“裕王,你再若不做决断,就别怪哀家不给你机会了。”
    “儿臣只会誓死效忠皇上,请母后勿要见怪。”裕王紧紧的攥住英乔的手:“哪怕血溅当场,我们夫妇也绝对不会做佞臣贼子。否则黄泉之下,愧对列祖列宗。”
    “好!”太后凛眉道:“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只有成全你们了。”
    腾芽笑着从腰间摸出了绢子,轻轻的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她漫不经心的将那绢子晃了晃,绢子随风,从太后面前瞟过,最终落地。“皇祖母,您可还记得芽儿回宫后,去您那里请安的情景?”
    她忽然提及此事,太后有些诧异。“记得又如何?”
    “若您记得,您就该好好回忆回忆,当时芽儿用的那条为您擦拭唇角的绢子,和这一条有什么不一样!”腾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了别做梦了,皇祖母莫不是没听进去。很多事情,若当时不明白,事后再想,也没有多大的意思。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喷了出来,溅了许多人一身。太后只觉得心口剧烈的痛几乎要侵蚀她的意志:“你居然敢对哀家下毒,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贱丫头!你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
    “也好。”腾芽与她相视一笑:“若有天谴,我愿意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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