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默了一阵，在心中思索着沈言璟所说的从江南到帝京开发运河的可能性。
    只是这银子，该从哪而出？这些年没了大战，为了安稳民生，小皇帝已经见面赋税，每年国库的收益本就已经少之又少了。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修建一条运河，岂不是要掏空了离阳王朝的国本儿？
    折剑山庄与江南千家的财富也不容小觑，更何况，沈言璟这些年来停留无终，也结识了不少无终国的高层人员。
    若是赶在离阳王朝国力不济的节骨眼儿上，沈言璟结合无终攻破玉门关自立为帝……
    玉门关的城防，昔年还是沈言璟亲自设置的。他若是想要攻破自己所设置的城防，岂不是容易的很？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不知何时，他已经开始用这般邪恶的心思来揣度沈言璟了。
    既然自己想不通，不妨将这个难题抛出去。小皇帝望着风雪之中封冻的河道，问道：“那皇叔觉得，这修建运河的钱应该从哪里出？”
    沈言璟想也不想便回答：“江南多水，杭州多船。只需要将这条河道修得长些，一路通到杭州，便可借助杭州富商的手集银子。”
    “陛下不要小瞧这些富商，他们每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不过是所得的九牛一毛。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可得到的钱财却是最多的。”一次说了太多的话，又有这么大的风，沈言璟不免咳了两声。
    他扶住栏杆，指着桥下的河道给小皇帝看：“届时，若是可以，陛下可以赋予这些商人一些权力，就像是昔年千家皇商那般，让他们能够接触京城的权势和高层。”
    沈言璟的神色柔和了些：“这些商人做梦都想要和京中高层攀上关系，陛下给了他们这样的权柄，他们便巴不得的将银子拿出来，买陛下的一个青眼了。”
    小皇帝不得不承认，沈言璟是一个治国理政的鬼才，就连他和他的父皇都比不上。
    只可惜，沈言璟的心思并不在朝堂上，也不在皇位上，只在陆千凉的身上。若是沈言璟真的想要染指皇权，比心机，十个小皇帝都未必比的上沈言璟一个人。
    南北的差异已经困扰了小皇帝许久，南方湿润多雨，常年爆发泥石流等灾害，让南方的百姓苦不堪言。而北方干燥少雨，种出来的庄稼十年有四年要全部旱死，百姓们也就只能靠天吃饭。
    若是真的打通了南方和北方之间的这一条运河，将南方的水引到北方来，再将北方的石运到南方去，岂不是同时解了两方的燃眉之急？
    “商人多乱政，若是这些兴起的皇上联合起来，威胁道皇权该如何？”小皇帝又抛出一个难题。
    沈言璟道：“商人最爱患得患失，且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交出去。陛下只需要……咳咳……”
    他突然捂住嘴，激烈的咳嗽了一阵，后又不动声色的揩了揩唇角：“陛下只需要再江南这些皇权难以触及的到的地方设一个监察司，便可高枕无忧。”
    “这监察司，最好由仕途走上来的官员担任，再由陛下身边信得过的人当作副手，所有商户都选拔出一个人进入监察司任职，这样互相监视，互相检查，长安城便可高枕无忧。”
    沈言璟俯下身躬身一礼：“臣在此，便先恭祝陛下旗开得胜，万事长安了。”
    他低垂的眉眼温润，长而直的发自胸前身后披散下来，柔顺的滑到身前。不得不说，沈言璟低眉顺眼的模样，其实很好看。
    昔年的沈言璟总是高傲的，就宛若腾空的朝阳，灼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正因如此，先帝无数次的想要置沈言璟与死地，唯恐他的才情会殃及到自己的帝位。
    可现在的沈言璟，却温润柔和宛若宁静的月光，给人一种和顺的感觉。站在他的身边，不再有那种逼人的灼气，也不再有那种沉重的压迫感。
    他足够惊艳，却不在惊艳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一句话，沈言璟说的很对。只有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才会不愿放手，死死紧握。若是得来的东西太容易的话，则没有人会愿意珍惜。
    对沈言璟来说，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便是陆千凉和现在安稳的生活。
    而那唾手可得的，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便是这世人趋之若鹜的帝位。
    他不想要争皇位，不过是因为皇位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这是小皇帝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他与沈言璟之间的距离，是永生永世都追不上的。
    “罢了，朕走的够了，回去吧。”小皇帝转身走向折剑山庄，望着这大好山河，听着身后浅浅的喘息声和时而传来的低沉的咳嗽声，他似乎有些能够理解沈言璟的心情了。
    江山信美，终非吾土。
    沈言璟想要的东西，他所追求的远方，从来都不是存在于这一方天地之中的。
    “皇叔啊，若是当年你懂得这般藏拙，或许便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了。”小皇帝说道。
    现在这般，藏拙么？
    小皇帝将刚刚的那一番话，理解成了沈言璟向他低头的意思？
    沈言璟没说什么，别人想怎么理解便怎么理解吧，这又与他何干？人生在世，若是连自己的智慧都要藏着掖着，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要遮遮掩掩，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乐趣呢。
    一件狐裘兜头罩在了身上，短了些，狐裘的末端也只盖得住沈言璟的膝盖。
    可狐裘上带着的体温却足够温暖，足够缓和沈言璟冻得发冷的手。
    小皇帝一声月白色的长袍，单薄却消瘦，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沈言璟。
    他头也不回的走在前方，开口道：“披着吧，街上行人寥寥，买不到合适皇叔的衣裳。朕年轻些，尚不怕冷。”
    沈言璟浅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袖着手拢紧了狐裘随着小皇帝上山，倒也不拒绝小皇帝将衣裳让给他的好意。
    人总是说，生命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现在将狐裘让给沈言璟的小皇帝，又何尝不像当初用自己的外袍裹着小皇帝的沈言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