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陆千凉夜难安枕，想朝瑰与陆千城也是如此。
    清亮亮的月光透过窗子映照在床榻上，沙沙的竹叶声不止，映的陆千凉睡不安生。她翻身睁眼，恰见月出东山，形似勾戈。
    她突然间想到了一句诗，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
    古人总爱将满月比喻为圆满，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不能常在，月亦不能长圆。怎的离了帝京，离了那是非之地，自己竟还生出这种对月而望的愁思了呢？
    她伸手取来晾在床头的茶杯慢饮，杯中水已冷，透彻心肺。
    陆千凉突然想到了原因，住在王府时虽也是同样的格局，可房间里床榻之前却总是竖立着一架屏风，挡住了或明或暗的月光。
    看不到月光，便不会觉得亮。不会觉得亮，便不会在半夜惊醒。不惊醒，便不会有愁思。
    这作祟的，不过是或明或暗的月色，不过是床前的屏风，早就不是她这颗再无涟漪的心了，陆千凉如是想到。
    次日清晨，陆千凉早起去镇上给竹隐取药。
    小家伙被朝瑰照看的很好，也难为朝瑰一介公主之尊，未被这小孩子折腾的手忙脚乱。
    陆千凉将竹隐抱回来，同朝瑰说了两句话。二人也算早年相识，一直颇为亲近。可经历了昨日那事，却变得有些生分了。
    趋利避害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反应，朝瑰亦是如此。她与沈言璟的是叔侄血亲，更是跟在沈言璟身边长大的，因沈言璟之事同她生分也是有情可原。
    “我去镇里给竹隐取药，哥哥和嫂子别送了，我去去就回。”陆千凉摇了摇手，牵了陆千城的马又道：“马我先借去骑一骑，就不同哥哥说了。”
    “不同我说了，就这么把我的马顺走了？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陆千城走出房间，解开缠在篱笆上的缰绳，瞪她一眼。
    自从经历了昨日那事，陆千城对她哥可谓是异常的怕，而今听他说话都要抖三抖。
    被陆千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陆千凉只好干笑。
    陆千城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取药用得上抱着孩子？你也真不怕再将竹隐折腾病了。把竹隐交给朝瑰带，我跟你去镇上取药。”
    “哥……”
    “或者我带竹隐去取药，你留下陪朝瑰？”陆千城不容拒绝的道。
    陆千凉垮着一张脸：“朝瑰可是我闺女，我总是把她丢给别人带，日后同我不亲了怎么办。”
    陆千城牵着马缰挑了挑眉毛，衣角拂过竹枝，颇有些飒飒风姿：“孩子确实是越养越亲，却也防不住是不是个小白眼儿狼。竹隐一到你的怀里就哭，跟了朝瑰便好，你这当娘的不知道反省反省？”
    陆千凉深切的觉得，自从告知了陆千城他的事情，陆千城就跟吃了枪药似的，总是明里暗里讽刺她两句。这小白眼儿狼说的是谁？还不是她？
    她是坐实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的名声了。
    还待反驳，抬眼便看见陆千城那“你再敢反驳我就要揍你了”的神情，只好将话咽回了肚子里，一脸哀怨的上了马。
    你是我哥！你是老大！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出了竹舍，陆千城牵马而行，陆千凉垮着脸坐在马上嚼草叶。
    老马识途，倒也不需要陆千城时时牵着。他便摘了一枚竹叶吹着简单的曲子，悠扬的调子飘了老远，涤荡心神。
    陆千城不说话，陆千凉终还是憋不住了：“哥，你看现在这情况，我在你这儿是住不下去了，要么你让我走？”
    陆千城答应的很干脆：“你走行，竹隐留下。”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
    竹隐是她的闺女，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丢下自己的亲闺女自己去追求幸福人生。陆千城回头一望，见她郁郁寡欢的神情，劝道：“朝瑰不是小家子气的性子，这件事…… 你不用担忧她是怎么想的，我可以去劝。”
    “你一个女人家，就算是照顾得好自己，一个人有怎么照顾的好孩子？你先住着，日后竹隐大一些，你想要搬走也不急。”陆千城叹气：“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本以为你重活一世擦亮了眼，这么一看，白扯。”
    陆千凉翻白眼，身子向前一倾趴在了马背上，双臂抱住了马脖子：“哥，你就少骂我几次吧，我现在也难过的很呢。”
    陆千城哼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击道：“我倒是想！可怜了竹隐，本该生在大户人家过公主般的生活，却被你抱出来天涯海角的跑。女孩子要娇养，一个个都像你一样野猴子似的，怎么嫁的出去。”
    陆千凉压着嗓子学着他的声音有样学样：“可怜了朝瑰，本就是紫禁城里的公主殿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最后还不是跟着你天涯海角吃糠咽菜？”
    这死丫头，陆千城噎了一噎，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了。
    说到底，陆千城还是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定然放不开竹隐。只是每日对着朝瑰嫂子那幽怨的眼神，实在是对内心莫大考验，还是得想个法子跑出去才是。
    一路走到镇上，恰赶上集市。
    二人取了药，陆千城带着陆千凉选了几匹布带回去给朝瑰作衣裳，恰望到一旁的小摊上卖的绢绒簪花：“来瞧瞧可有喜欢的？以前我出远门，你总央着我带花，这回你自己来选吧。”
    言罢，他又大方的接了一句：“我付账。”
    陆千凉心想，就算是让我自己付账我也没有钱啊，不是你付难道明抢？
    小摊上的花儿做工简陋，虽说颜色鲜艳，却少了些神韵。她扫过一眼，摇了摇头：“算了，我的首饰还够带，便不剥削嫂子给你的零花钱了。”
    陆千城一默，她在京城住的惯了，带的首饰也是千奇百怪，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拿到一朵新的簪花都要开心半日的傻丫头了。想想，便也作罢。
    镇子里的集市不多，每逢初一十五才有一次，倒是显得越发的人声鼎沸。二人买一些需要的油盐酱醋，却闻远处人马声交杂，远远看去竟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