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情之一字

作品:《妙手毒妃

    沈言璟听着陆千凉的吟诵,一颗心,似乎也被牵入了她言语的牢笼。
    他知,陆千凉向来不是喜欢用诗词表达情感的。她喜欢什么便去争取,不喜什么便去厌弃。而那些郁郁不得志,望而不可得,从不是她字典中的词汇。
    他本以为,陆千凉可以永远不变,永远像那个在玉华山脉上要哥哥背着,被他嘲笑后却掐腰而立要同他打一场的姑娘。
    可那到底只是他的以为而已。
    不知不觉中,记忆中的陆千凉早已经长大在匆匆而逝的岁月中。
    而她是从折剑山庄被焚毁的那一日起,还是从沈季平封棺的那一日起,亦或是他二人争吵决绝各奔东西的那一日起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她却早已不得而知了。
    沈言璟同她一起仰望落雨的天幕,缓声诵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齐王殿下读书过目不忘,我在你面前卖弄文字,倒是我自取其辱了。”陆千凉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她在这儿看了颇久的雨,虽说双腿上搭着毯子,却也已经感觉到了阵阵微寒。刚想起身回房,手掌却已经被人扣住。
    沈言璟摘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也不厌弃满院的酒坛子和玉喉微有些潮湿的地板,直接席地而坐在她的躺椅旁:“你会读这首诗,可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
    陆千凉回答:“自然是诗中的意思。”
    “我认为不然。”沈言璟玉冠束发,长而直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的拢入冠中,更衬的她整个人面冠如玉,貌若潘安。
    齐王殿下相貌好是整个长安城都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世人所见的,无不是他窄袖长衫,风流潇洒的样貌,而不是他而今一身朝服,仰头望雨的出神。
    他这样的神情,给了陆千凉一个错觉,他也是一个久而不得,辗转于世的凡人。
    褪去了齐王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光环,他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煮茶的火炉内炭火烧的噼啪之响,霍山黄芽这茶娇气的很,煮的时间短了煮不出气候,便没有引人侧目的香气。而若是煮的时间长了,使得茶水滚沸,便会失去了茶水本身的爽口。
    这煮茶的度,是有煮茶师凭借经验而掌握的,没有固定的时间限制,更没有准确的规定。
    沈言璟抬手将茶壶取下,泼了杯中冷茶给陆千凉暖手。这样的天气,若是陆千凉不曾身怀有孕,二人温上一壶酒,备上几道小菜,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席地而坐,饮至微醺,乘着六分的醉意聊一些体己话最合适不过。
    那种半梦半醒的朦胧,最适合人交心而谈,敞开心扉。
    否则大婚当日,也不会由喜婆呈上合卺酒,二人对饮一杯再行就寝。
    沈言璟也给自己到了半杯茶,和着语声浅啄慢饮:“当今帝师张太傅,乃是三朝元老,文学泰斗,本王与沈季平昔年的文学课业便是他教授的。”
    陆千凉不知沈言璟所言为何,也只好随着他的话应和了一句:“这个我清楚,张太傅不仅是三朝元老,还是两朝帝师,国之柱石,桃李满天下。太傅的门下弟子有的成了诗人,写出了千古绝句。有的成了朝臣,辅佐离阳王朝万世之功绩,说是离阳王朝的柱石再合适不过。”
    沈言璟倚着她的躺椅,握着她手的手微微拢着,似是不是禁锢的禁锢:“但你却不知,张太傅不爱讲史书典籍,却偏爱文学哲理。”
    陆千凉偏了偏头,表示愿闻其详。沈言璟便也不故意吊着她的胃口,面含笑意的讲了下去。
    他的声音清澈干净,更像是弱冠年的小伙子,而不是将近而立之年的老大叔。说是老大叔也牵强了些,沈言璟今年二十又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张俊脸更是生的无可挑剔。
    若是陆千凉将用老大叔这三个字形容沈言璟说出去,指不定要被多少人追着赶着丢烂菜叶叶。
    “昔年张太傅也讲过这首诗词,太傅曾言,诗人因听雨观雨,悟出生如蜉蝣朝生暮尽,悲欢离合总无情的真谛,更忆起年少之时的欢愉,更反衬出晚年的不尽人意。”沈言璟言罢,继而问道:“你觉得如何?”
    “蜉蝣逆旅,朝生暮尽,悲欢离合总无情,说也合衬。”陆千凉应答。
    沈言璟轻声一笑,半跪起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却以为不然。”
    那双眼,一如记忆之中的少年,眉目晴朗宛若晨曦。陆千凉嘴唇动了动,却被沈言璟的一根手指封住,示意她不要开口:“我却认为,诗人早已经认清了悲欢离合的真意。只是少年意气,不识愁滋味。中年为生活之故,不能提及那些旧伤。只有等到了双鬓星星的老年,想起了过去那些年的悲欢离合,才会有如此感触。”
    “悲欢离合总无情,这个‘情’字才是字眼。可他是写谁的情,又是为谁写情,眼睁睁的瞧着落雨淅沥的落了一夜,却无从去说,无从去讲?最终,却被人拿来当作郁郁不得志的借口。”沈言璟眉头皱了皱,身子微微前倾了些,注视着她的双眼:“千凉,你懂么?”
    干净的眉眼距离自己的脸颊不足一尺的距离,那凉薄的唇,似是下一刻便会贴在他的双唇上,继续那个旖旎却又不切实际的美梦。
    陆千凉下意识的想要后躲,她目光躲闪,避开那道胶着在她脸上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古人的心思,现在说出再多的花儿来,也没甚建树不是?”
    很多话语,说出口的人不觉有什么,可听的人心思却像是被滚沸的油煎煮过一般,那体味,无法用语言形容。
    爱情是一种相互的东西,没有人能抱着所为虚幻的爱慕,在得不到回应之下长长久久的付出一世,就算是神仙也不能。
    更何况这些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不得救赎的人呢?
    正如古人所言,攒够了失望,就会自动离开。
    想现在的他,便是这样的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