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胡子大汉献媚道：“雍大哥可曾吃了夜饭？”马荣答道：“不曾。”大汉赶紧去那小摊点上抓过几块炸油炸和一把大葱，大家蹲在火把下津津有味地啃嚼了起来。
    黄胡子大汉名叫沈八，自称是濮阳城乞丐行会的团头。这里圣明观原先香火也十分繁盛，后来因观中的一位住持犯了偷盗的大罪，被官府冯刺史封了观门，驱赶了众道人，故顿时冷落了下来，至今观门仍关闭着，观里己荒废不堪。沈八与他手下的人两年前来此观前筑了安乐窝。圣明观一废，观前那两排木排里的摊设都撤了。沈八说圣明观四周甚是清静，尽管它离城里热闹的市里不远……
    马荣向沈八吐露他为手下这三十两银子发愁。那个被动的商客必己去州衙报了官，他倘使提着个沉重的包袱行走，容易被衙门里的缉捕、差官识破。所以他决意将这三十两银子换买了金首饰以更携带，不会被人拿获。他说即便蚀损些银子的份量也值得。
    沈八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雍大哥，这倒真是个两全的法子，只是金首饰不易撞见。说来也惭愧，小弟活了这么多年，连一枚真金的戒指都没见着哩。”
    马荣笑道：“有时贵妇人不留意会从轿内掉下一件小小的金首饰，恰好被一个小弟兄抢着。这样的事时常会撞到的。你的弟兄们一旦遇到有金首饰，如金钗、金手镯、金戒指之类的发卖的，还烦贤弟为我留意捎个信儿，作成我的好事为是。”
    沈八搔了搔大肚皮，似乎有些为难。
    马荣会意，赶紧从衣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说道：“贤弟助我作成好事，我就将这一两银子酬答。”
    沈八眼睛一亮，一把从马荣手中抓过银子咧嘴大笑道：“愿老天开眼。--明天晚上烦大哥再来这里听信儿。”
    马荣兴冲冲回到州衙，径自来内衙书斋找狄公。狄公正与洪参军在议论公务，见马荣进来，劈面便问：“马荣，看你满面春风，莫不是己访得了那对金钗下落？”
    马荣将圣明观遭遇沈八等人之详末细禀了遍。
    狄公称赞道：“倘使你一出马便拾到金钗，撞上罪犯，岂不是神仙人物了？你已经牵出了一条重要的线索，通过沈八或许便会访得那对金钗的下落，再顺藤摸瓜，拿获真凶便也不难了。明天我要去鄄城县与鲁县令议论点公事，倘你感到独个与沈八那一伙无赖打交道不甚稳妥，可唤乔泰协助你，务必追捕到半月街杀人案的真凶。”
    马荣笑眯眯道：“宰鸡何必动用牛刀？我一人制服那帮无赖己绰绰有余。再说两人一并行动反会露行迹，恐被沈八识破，多有不便。”
    狄公点头允诺。
    洪参军犹豫半晌，忍不住问道：“老爷，半月街那桩杀人案尚有些疑点难以解释，我又将一应案卷反复读了，终不明白老爷为何排除了王仙穹杀人的可能。”
    狄公饮了一盅浓浓的绿茶慢慢说道：“洪亮，你细细想一想十六日夜里发生之事，便可觉得此案并不怎么复杂。那天你将其主要案情告诉我时，我便排除了王仙穹杀人的可能。女子行为有所不慎，很容易引起男子犯罪的念头。肖纯玉不守闺训，与王仙穹偷情苟合是实。但王仙穹是读书识礼之人，真的要下狠心掐死自己的情人，他于心何忍？纵令他神智昏乱，忍心掐死肖纯玉，他又何需再奸污她呢？这岂非有违常理？故我当时便认定杀害肖纯玉的只可能有两种人：一种是闲汉、无赖、野僧、小偷之属；另一种是惯于寻花问柳的宦门纨绔浪荡公子。我很快便排除了宦门纨绔、浪荡公子犯案的可能。他们上靠父母，腰缠万贯，在公开的风月场里可以尽情地享受，又何苦来冒这纵欲杀人的风险？对于肖屠夫的女儿他们不屑一顾，他们甚而连半月街这样的穷街陋巷在哪里都未必知道。这样，我就把凶犯的圈子缩小到那些无赖、闲汉身上，而最可疑的却还是游方野僧。无赖、闲汉在大街小巷到处兜窜，顺手牵羊，街坊人家尚且知道躲避或提防。只是那等游方野僧，托钵化缘，借着佛门慈悲的幌子，行偷鸡摸狗之实，最不易识破。十六日深夜，王仙穹在五味酒家醉了酒，未能按时赴约。肖纯玉则在闺房内焦急等候，并从窗户垂下那折白布条。此时正被一个过路的无赖或野僧撞见，动了歹念，便乘机大胆爬进了闺房。黑暗里肖纯玉哪里知道有诈，只道是情人王仙穹来赴约。及那人进了闺房，肖纯玉乃心中叫苦，奋起反抗，企图冲出房去呼救。来人哪里肯放？便死死掐住了肖纯玉的喉脖不让叫喊。扼死纯玉后又奸污了她，并却去了佩戴在纯玉发间的那一对金钗……”
    狄公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洪参军若有所悟，慢慢点着头，不禁又问：“如此说来，王仙穹果真不曾奸污、杀害肖纯玉小姐。然而公堂上我们又能拿出什么证验来为他辨诬？”
    狄公道：“这个也不难。第一，倘使肖纯玉系王仙穹扼死，那么她的脖颈上便会留下很深的指甲印，但仵作己明言死者脖颈上的指甲很浅，且有一处破损。明显系是未留指甲的凶犯的痕迹。大凡无赖、闲汉、游方野僧的指甲很短，且不齐整。第二，肖纯玉反抗时，她自己的短指甲决不可能在王仙穹的胸前、胳膊、背脊划出那么深的伤痕。至于那些伤痕是不是荆棘丛刺破的，似不足深究，那不过是次要之事。另外，我见王仙穹身子羸弱，且肖纯玉骨格壮健，即便王仙穹动了歹念要扼死肖纯玉，看来也招架不住肖纯玉的反抗。第三，也是最为紧要的一点，十七日晨发现杀人现场时王仙穹以前爬上爬下的那白布条不是垂下在窗户外而是散乱地堆在床脚边。试想真是王仙穹杀的人，他杀人之后又是如何离开的呢？闺房的门和下面的染坊的门都紧锁着，王仙穹一介文弱书生，他平时进出闺房都需肖纯玉助他一臂之力。他能如头里乔泰那样双手抓住窗台，两脚悬空，从一丈五尺高的楼上飞身跳下？――故尔杀害肖纯玉的凶犯必是四肢发达、身子轻捷的武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