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能要的女人,无耻的男人
作品:《择天记》 远处的太阳在草原的边缘悬挂着,很低,兽潮形成的黑线里,有很多能够飞翔的妖兽飞了出来,遮挡住了光线,天地渐渐昏暗。
陵墓高台之上,青青梧桐叶里,阴影斑驳,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黑夜提前到来。
夜色往往象征着死亡与终结,但很多时候也代表着安全。在夜色的遮掩下,人们敢于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敢于流露平时不敢流露的感情,敢于说很多平时不便说的话。
那些话往往都是真话,都是真心话。
此时,他们已经看不清楚彼此的脸,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好在他们的眼睛都很干净,都很明亮。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其实,我有件事情骗了你。”
徐有容有些吃惊,轻声问道:“什么事情?”
陈长生没有直接回答,说道:“之所以我当时会选择骗你,是因为……我有婚约在身。”
说出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而且他很确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轻松。
徐有容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失落。
勇气这种事情一旦从囊中取出来之后,便开始绽放无数光彩与锋芒,很难再把它放回囊中,也很难让它再次变得黯淡无光。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但我不想娶她,我会退婚。”
这是补充,是解释,是宣告,是承诺。虽然他和她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啥想法,但既然他先动心了,那么便要把这些事情做的干干净净,就像师兄说过的那样,只有干干净净地做事,才能得到漂漂亮亮的结果。
徐有容觉得他的眼睛太过明亮,低下头去,在心里有些微恼想着,这种事情对我说做什么?
然后很奇妙的,她想起自己那位未婚夫,那个家伙用尽手段,就是要娶自己……是的,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未婚夫很优秀,比她想象的还要优秀,但那个家伙的心机太过深刻,太过虚伪,哪里像这个雪山宗弟子一样诚恳可靠。
为什么自己会拿他和那个家伙比?
她忽然想到这一点,微觉心慌,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娶……那个女子?”
她问这个问题,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是想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有些害羞的事情,也是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不喜欢怎样的女子。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的未婚妻,在我们那边非常出名。”
徐有容心想,西北苦寒之地,曾经的那些世家已然衰落,到底是偏狭所在,再如何出名也不过如此,自己就不了解。
“她……很骄傲。”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他虽然很讨厌那个女子,却不想在别的女子面前说她太多坏话,斟酌了一番词语之后,继续说道:“可能是家世的原因,从小的环境不同,所以她真的很骄傲,不是说她趾高气昂、颐指气使,而是说她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处理所有事情……包括我。”
徐有容向来都不喜欢那些傲气凌人的世家小姐,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瞧不起你?”
陈长生点了点头。
徐有容心想此人的天赋如此出众、学识如此广博,性情如此诚恳,那位未婚妻都瞧不起他,那得是多么骄傲愚蠢,眼光又得是多么糟糕啊。
他说道:“其实我最不喜欢的是她那种故作清高的姿态,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不是餐风食露的神仙。”
徐有容很赞同他的说法,每每看到喜欢南溪斋外门的那些师姐师妹白纱蒙面,行走悄然无声,裙摆不摇,对世人不假颜色、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便觉得不自在,所以她经常在崖间独坐,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小镇上打打牌,重新找到一些生活的乐趣。
“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她又同意了这份婚约。”
陈长生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清楚她的想法,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
徐有容心想,大概是后来他进了雪山宗隐门,开始展露自己的才华,看着前途无量,他的未婚妻才会改变主意。一念及此,她对那名女子的评价更低了些,甚至有些不耻骄傲,愚蠢,眼光糟糕,那都还有得救,但这……可是道德问题。
“这种女子,不要也罢,退婚是最好的选择。”
她看着陈长生安慰说道,有些同情他的遭遇。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现在,我更觉得退婚是对的。”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这句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徐有容看着他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听着他声音里的微微颤抖,不由怔住了。她是一个无比聪慧的女子,怎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她再一次觉得有些心慌,而且越来越慌。
她想起自己也有婚约在身,而且没有告诉他,以为这便是心慌的来由,却不明白,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心动的太快,也容易心慌。
天光幽暗,梧叶轻飘,麻木渐暖,陵墓的高台,如夜晚一般。
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响起。
“其实……我也有婚约在身。”夜色笼罩的高台上,徐有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被梧桐树上的青叶摇动声盖过去。
“啊?”陈长生的声音显得很吃惊,完全没有想到,然后迅速变成水一般淡。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可能是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太明显,谁都能听出他的失落与伤感,所以徐有容的第二句话紧接着响起,语速有些快,有些急促,但声音里的意思很肯定,没有任何动摇。
“可是我也不想嫁给他,而且,我肯定不会嫁给她。”
同样是解释,是补充,是宣告,那……会不会是承诺呢?
夜色里的高台再次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后,陈长生嘿嘿笑了起来。
徐有容有些羞恼,说道:“傻笑什么?”
陈长生说道:“没什么。”
如果是唐三十六在场,一定会在这时候加一句,鬼才信你们两个人之间没什么。
很快,陈长生便清醒过来,心想对方的情况并不见得和自己一样,或者自己想多了。他有些好奇,同时也有些不安问道:“你……那位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有容轻声说道:“我和他已经认识有很多年了。虽然后来我都快忘记他这个人的存在,但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和他就认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他是个很讨人厌的小孩。”
陈长生伪光正说道:“小男孩往往都是很让人讨厌的……我也不例外。”
徐有容说道:“反正因为某件事情,我决定不再理他,没想到,几年后他又缠了过来。”
陈长生心想,如此行事确实是有些不自尊自爱。
“在我们那边……婚约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这门婚事是长辈指婚,所以很难简单地退婚。”
徐有容以为他是地处西北的雪山宗弟子,这句话里的我们那边自然指的是中原,在陈长生听来,则以为她说的是秀灵族人定居的妖域。
他心想秀灵族经历了那么多次磨难,现在存世的族人数量很是稀少,繁衍后代乃是头等大事,只允许同族通婚,不免严苛,只是对向往爱情的少女来说确实有些残忍。
“既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难道……你的未婚夫就没有变得好些?”
“没有。那个家伙的性情一点都没有改,甚至变得更加恶劣。”
徐有容想着霜儿来信里提到的那引起事情,越说越是低落:“我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确实有很优秀的地方,但……他又有很多让人根本无法接受的缺点。”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恨恨的声音,心想看来她真的是很讨厌那个未婚夫。
“他表面上看起来不理世事,善良老实,实际上心机深刻,长袖善舞。”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有容想的是那个家伙初入京都,便不知如何便与教枢处联在了一处,进了国教学院做学生,借着旧皇族与圣后娘娘之间的斗争,搅出无数风雨,也让他在京都里站稳了脚、获得了极大的好处,这样的人哪里能是一个不通世情的乡下少年?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行事虚伪,确实不好。”
徐有容微讽说道:“何止如此。此人还趋炎附势,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居然讨好了一位贵人,此中细节,便是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
这句话说的自然是某人与落落之间的关系。陈长生诚恳说道:“按道理来说,疏不间亲,我不应该说些什么,但……这种男人,确实要不得。”
说着话时,他有些想知道,所谓……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在他看来,她的未婚夫是比她的那位师兄更加危险的敌人,因为听上去她似乎是在埋怨愤怒批判,但正所谓有希望才会失望,她的埋怨愤怒批判何尝不是说明在她心底深处或者对那位未婚夫曾经隐隐有所期待,他自然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徐有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不语。
陈长生在心里想着,难道那手段竟无耻到难以启齿的程度?
徐有容这时候想着来自京都的那几封信。
那些信来自她最信任的霜儿,还有莫雨。
在霜儿的信里,描绘过这样一幕画面。
在春光明媚的国教学院藏书馆里,他和那名年幼的妖族公主搂搂抱抱。
在莫雨的信里,描绘过这样一幕画面。
在北新桥井底的龙窟中,他和那条黑龙变成的少女抱在一起。
是的,就算有再多的缺点,都可以解释,最多解除婚约,变成陌生人,但不至于如此厌弃,唯有这些事情,她无法忍受,如果她能够忍受,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羞辱。
“他喜欢拈花惹草。”
她尽可能平静地客观描述道:“而且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姑娘。”
夜色笼罩的陵墓平台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很长时间,忽然响起一声重击,然后是陈长生愤怒的声音。
“真是个无耻败类!”
……
……
章节名来自leessang那首著名的歌,推荐大家听一下,虽然和这章没什么关系,另外,昨天说的今天就一章,但忽然间,一算帐,距离月初承诺的十四万字,还差着一截……悚然而惊,我继续写去,下一章应该还是老时间,明天看来要拼命了,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