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事悠悠应始知
作品:《踏歌行》 “你都会些什么?”方俊喝着茶,向坐在对面的方拓问道:“女红在行吗?你姨妈的手很巧,你应该也学到不少吧?”
“不会!”肯定句。
“哦!缝补衣物也不会?”看方拓点头,方俊有些诧异:“那细活就没法干了!那你能做什么?”
“粗活也无所谓,打杂也可以啊!”方拓急忙说道。好不容易说服吴莲答应在陇西公府“打工”的计划,她可不想就这么被撵回去。难得到了古代,不见见名人实在说不过去。
“好吧!你就到厨房帮忙吧!”虽然干这种粗活有些委屈自己的师侄女,但他这总管也不能过分偏颇。
粗略的告诫一下府里的规矩,方拓就被安排在下人房,这个房间只有她和一个叫小何的婢女两个人,条件倒也不差。甚至比起顾家要好得多。
夜已深沉,皓月以下,楼阁其间,隐隐缠绕上了层层薄雾清纱。汴京的大宋皇宫,灯火点点如星晨般连成一片,在洁白积雪的映衬下,琼宫玉宇耸立,不似人间。然而仅仅一墙之隔的陇西公府花园,却是另一番的景象。孤院冷落,点烛俱无。那沉闷孤独气氛势在诡异,偶尔一阵风吹来,黑压压的人工竹林随之晃动咆哮,声音难听似人的挣扎嘶吼,更是让人恐惧。
奴仆们将酒菜摆放好便下去了,李煜独自一人漫步月下,施然坐于石椅上,望着满天星月,忧自感叹。
往事如烟,昔日的歌舞变成一曲曲悲怆凄婉的亡国颤音。高大巍峨的宫殿成了别人的府邸。诗词歌画,文采风流的一国之君只能以泪洗面。冬日的院落,孤零零,冷清清。往日高高耸立的围墙也成了禁锢自己的工具。
这诺大的公府,完全就是一个大大的囚牢。而在种种禁锢中,也只有这深夜的花园才能让自己摆脱监视的目光,名为陇西公,其实就是当了囚徒,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吃喝不愁,但身份毕竟不同了,亡国之痛和对自由的无限向往,让他越发地瘦弱下去。尤其最近一段日子,他总是感觉别人的眼光怪怪的,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宋朝皇帝不会留自己太久吧!
“咳!咳!”冬夜的风吹到身上,遍体生凉。那满腹的愁肠催得他更见老了。
低声的咳嗽两声,正要起身回房,却猛听到一声异响,那是人踩踏树枝的声音。
“什么人?”他不悦的皱起眉头,全府的上下都知道,夜晚的花园是不允许其他人涉足的,难道连这点自由他们也要干涉?他恼怒得很,打算好好教训这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毕竟,他还是这公府里的主子。但当他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张让他心跳加速的面孔。
“你,怎么会是你?”他吃惊道。
“我?你认得我吗?”那人用同样的语气回问道。
“认得?不,怎么会认得你?”李煜的目光经历过短暂的迷茫后又恢复清明,喃喃两句后,又道:“你是新来的吗?过去怎么没见过你?”看看那套白色衫福和嫩青色的裙,李煜知道她是府里的丫环。
“阿?”那人愣了一下才想起应用的礼节来,微微欠身道:“奴婢,奴婢叫兰若冰,几天前刚刚入府!”正是方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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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词人李煜了!方拓有些激动,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历史名人,而且是面对面的,近距离的接触,对于21世纪的现代人来说,谁会有这样的机会阿?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温文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眉宇间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只是,眼睛有点怪。
李煜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淡淡的问道:“你是怎么进花园的?没遇到外面的护卫么?”
方拓那原本就被他瞧得不自在的脸上瞬间变得通红一片。在这里,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干活,不能像往常一样早上练武了。她十几年来一直保持着晨练的好习惯,尤其在顾家接受正统的武术训练之后更是欲罢不能,一天不走上一路剑法,舞上一套拳就浑身不自在。没办法之下,只好退求其次,在晚上的时候练武了。可诺大的陇西公府,能让她在深夜练武的清静场地实在是少之又少。前几天偶尔发现了这个地方,很是满意,就将这里当成私人练武场了,今天也不例外,避开守卫翻墙进来,却没想到这里早就有人在,一下子被抓个正着。
她不安道:“我,我是翻墙进来的!晚上,睡不着。”慌张下,便连礼节都忘了。毕竟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牌。自己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也实在是难为情。
“哦?”李煜将她的样子看在眼底,不由挑高了眉毛,轻笑起来:“既然都是睡不着,那就一起来喝一杯吧!”他指了指桌上还有些温热的酒菜。
看她兀自站立不动,又笑道:“喝点酒也许就有睡意了。”说着,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酒。
“谢谢!”方拓见他并无怪罪之意,大舒一口气。她本就是爽快的人,既然李煜这个主人表现出了诚意,也就不再拘谨,径直坐下拿起筷子夹了菜吃起来:“我很久没吃到这种好吃的东西了。”算算快这么长时间了,虽然也能吃到野味儿,但终究是难以尽兴,府里的伙食比顾家好不少,不过和眼前的比就差太多了。一口气喝掉杯里的酒,“真好!我快半年没喝酒了!这酒真不错!”
“你酒量不错啊!”李煜见她喝酒吃菜的动作自然大方,毫无做作。很是高兴。又给她倒了一杯酒:“不过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喝一些为好!”虽如此说,语气中却夹带着浓浓的赞赏之意。
“放心,这种黄酒喝不醉的!”方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古代的酒度数极低,对于即便是现代也算酒量惊人的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她添了添嘴唇:“有这么好的酒,不妄我辛苦的翻墙过来!”
“这种酒量!你是北方人吧?”李煜问道:“你说翻墙进来的,会武功不成?”笑意凝聚在眼角,这女孩子倒是淘气的很,这种粗鲁的事情还拿到嘴边一提再提。
“是啊!很厉害!”一提到武功,方拓有些得意:“起码外面那些护卫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要不然造就被他们抓住了。总管方俊就是我的师伯,他有多厉害你不会不知道吧?”
“方俊是你师伯?”李煜奇道:“那他怎么会让你到这里当个下人?”要知道,奴婢可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
“家里缺钱嘛!”方拓浅笑:“这还是我自己要求的呢!”
“你好像很高兴!”李煜看了她一眼,问道。做个丫环值得高兴吗?
“当然啦!”方拓笑了:“进了公府,不但有银子赚,还能见到你这位大词人,自然开心!”临了又补充道:“我很喜欢你的词呢!”她毕竟是“未来”人,看李煜随便,她也就放开了心怀,言语间再无顾及。
“喜欢我的词?”李煜扬眉笑道,没想到民间还有欣赏自己这方面的人,而且是个小姑娘:“你真那么喜欢?”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方拓开口吟道,好一会才接着说:“简直是神来之笔,惊魂动魄。这种哀惋,如此境意。有几人勘比?可惜……”她看了李煜一眼,并未将话说完。
“唉!”李煜也低叹一声,方拓的话就像钢针一样揸进他的心房,啼血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见到我这样子一定很失望吧!”
方拓有些恼恨自己的多嘴,放下酒杯,在她身旁转了几圈,摇头晃脑道:“不像,真的不像啊!”
李煜被她那夸张的样子逗乐了,失笑道:“又怎么不像了?”
“当然不像!”方拓依旧在那里指指点点:“画像上的你胖多了,胡子没这么短,耳唇也没这么薄!没想到你本人满帅,厄,就是挺英俊的。什么画师嘛,一点没有敬业精神,也不知道画的像一点!大叔,你真的有42吗?”
“帅?什么意思?我这样不好吗?”听到她说他英俊,李煜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是啊!老啦!都能当你爹了!”眼角却闪过一丝失落。
“那有什么?放心,就算你七八十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方拓将一切看在眼里,轻笑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煜闻言,身形大振,凝视着她那如花的笑魇,不觉有些失神。
“糟!我该回去了!”方拓又看了看天,已经很晚了,该回去补觉了,否则明天起不来了!
“你明天还来吗?”知道她要走,
“有好吃的我就来!”方拓眨眨眼睛,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她还是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那种悲酸,也能体会到那浓浓的无奈和孤独。
“我真要走了!”说完这些,她便急急的往厢房的方向跑,和小何说好去赶早集的,她可不想迟到。
诺大的花园只剩下一个孤寂的身影:“真是个奇女子!只是,怎的如此像她阿!”
一个极度失意的朗朗秀士,一个抑郁不得志的冉冉书生。落寞地站在枯竹之下,走不出隆冬时节,满院的孤独。
由于李煜的身份,几乎没有人敢和他过多的接触,更别说聊天的朋友了,而方拓来到古代半年多才找到一个能说的上话又合得来的朋友,所以都十分珍惜这份友谊!在花园中“私会”了几日后,李煜干脆不顾方俊的拦阻,点名将方拓安排到了自己身边,这样一来,他们接触的时间就更多了。
有个现成的大文豪在身边,方拓当然不会浪费,每日里虚心请教行文绘画,填诗作词的本事,这方面也有了很长时间的进步。而李煜接触不到外面,却能听到方拓讲述的种种奇谈怪文,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百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这日夜里,外面又是风又是雪,寒冷异常。李煜看时候还早,便指导起方拓的绘画技巧来。
“要容纳天地万物,才能做到吞吐自如、来去无阻。能保持天人合一、心有万象、天马行空的方法和心态才是作画的最高境界!”耳听着那低沉缥缈的声音,方拓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过去所见过的,随风摆舞的杨柳。过了好久,才睁开双眼,拿起毛笔飞快地点在面前的宣纸上,她下笔的动作极快,像用剑一样,纵横飞舞。而且没有丝毫的停顿,动作越来越快
李煜看到她的动作,吃了一惊,等反应过来,她已经题好了字,将毛笔丢在一旁。
他探过头,看向桌上的水墨画,纸上只画了几株杨柳,着墨不多,只是寥寥几笔,但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的怪异,除了那根粗枝外,其他的枝桠全都左右摇动,便连旁边的题字也是半楷半草,东倒西歪如醉酒一般。整幅画看上去节奏明快,动荡感十足,却有种狂放不羁,超凡飘逸的神韵。
“这种画法我从未见过!”李煜皱起眉头,看了眼品着茶水的方拓,心中大是疑惑:“你的水平比我只高不低啊!”
“这叫写意!这幅画只算是偶然得之,再让我提笔,恐怕就画不出来了!”方拓淡淡的笑道,眼底却掠过一抹苦涩。若是过去,她是话不出来这种东西的,虽然曾在少年时拜一代国画大家为师,但国画首重心境,那时毕竟年少,接触的事物也很单一,现在则不同了,经历过这场人生的转折,身旁又有李煜的指导,她的绘画天赋完全的发挥了出来。
李煜张开嘴,还想说什么,一道尖细却又有些苍老的古怪声音透过门窗传了进来:“皇上,老奴来救您了!这么多年,您受苦了!”话音不高,有些缥缈悠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却字字清晰如在耳旁锵言。
李煜的脸上突地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变成了雪白的一片,他看了看吃惊的方拓,紧张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接着便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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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跟着他走?”方拓凝望着倚在门上的李煜,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她在房里偷偷得将外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刚刚那话是由一位蒙面人发出的,当时,院中只有他与李煜二人。那蒙面人苦苦说劝,甚至是下跪恳求,李煜都无动于衷,始终不肯同那蒙面人离开。在最后一刻,她甚至能发现那蒙面人绷紧了身子,无疑是打算用强的将他捋走,却不知为何又放弃了,匆匆忙忙的独自跳墙离开。
“走?能走到哪里去?”李煜自嘲的道:“你以为,他带上我这个累赘,还能平安离开吗?你师伯可不是吃素的!别忘了我的身份,陇西公府外围层层重兵把守,一点不亚于皇宫大内,你屡次翻墙乱闯儿没被发现,只能算是运气好而已。”
“你!你不怕我出卖你吗?方俊可是我师伯,他是监视你的啊?”方拓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会出卖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李煜恢复了镇定,踱步到椅子坐下,淡淡说道:“更何况方俊是正人君子,不会想到这种手段!要你当探子?也太嫩了点!”说着,眼中闪过痛苦之色,黯然的说:“他也被发现了!”言下之意,那蒙面人还不是第一个来救他的,其他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算上我呢?”方拓低头想了想,突然说道:“既然你将我当成朋友,我自然有义务救你脱困!要知道,皇帝不会让你活太久的!”
李煜感受到方拓的关心,非常欣慰,但他不愿意她犯险。半晌才幽幽说道:“你有亲人,朋友,你想连累到方俊吗?据我所知他可非常照顾你!”话音一转:“有什么比孤独更令人心碎?如果你真正的经历过孤独,你会发现,死亡比孤独愉快得多!虽然有了你这个朋友,但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亡命天涯的日子我适应不了!有尊严的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你怎么这么固执,被毒死有什么尊严好讲?”方拓还想劝他,她实在不想看到朋友惨死。
看到方拓异常严肃的表情,李煜却只是笑:“毒死?也好,起码留个全尸!”
方拓还待说什么,突然,房门被人大力的撞开,接着冲进来一群拿着武器的人,而为首的正是方俊。
扫了方拓一眼之后,方俊凌厉的目光射到李煜的面上,行礼道:“公爷!刚刚府内闯进了刺客,他没有打扰到您吧?”
“哦?刺客?没有,我这里清静的尽,那会有什么刺客?”李煜那起茶杯方在手中把弄,口气很平淡,似乎是在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话里提到的人也不是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
“那刺客已然伏诛了!还好,他没打扰到您的清静,要不然,小人真的没办法向皇上交待!”方俊昂起头,故作欣慰道。
“辛苦你了!方总管!不过……”李煜紧紧盯着方俊的眼睛,浑身散发出傲然的气势,再怎么说他也曾是一国之君:“府中出现了刺客,怎么也算你们失职,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接着甩了甩手:“你们可以下去了!这么一大帮人闯进这里,看热闹么?”
“那小人改日再向您赔罪!”方俊不卑不亢的再次行礼,接着转向方拓,好似这才发现她一般:“咦?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房?”说完,拉起她便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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