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安看到他们这么亲密,心里不免高兴起来。他和羿宁从小也算一起长大,虽然比不上羿宁天资聪颖,心里也曾对掌门的偏心感到过不公。
    但师兄弟一场,如今见到羿宁能敞开心扉,接纳别人进入到他的世界,许乐安真心替羿宁高兴。
    “有个懂事的徒弟,又有个懂事的弟弟,师兄现在比以前看起来过得开心多了。”许乐安在来的路上和宫修贤聊了许久。
    这个徒弟心性不错,事无巨细地讲着他和羿宁在一起时的日子。
    叫人羡慕啊,他的徒弟怎么就没这么懂事呢。
    羿宁听到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我已将他逐出师门,若是师弟喜欢,不妨收了他。”
    省得天天碍他的眼。
    许乐安脸上讪讪,要是羿宁真不要,他还真起了收走宫修贤的心思。
    羿宁的话刚说出口,宫修贤忽然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低低地道:“师尊,别说这种话。我已经让如庚搬出去了,他现在只是个外门记名弟子,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许乐安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就见羿宁的表弟抬腿便是一脚,把宫修贤踢退两步。
    “哥哥,别让灰尘弄脏了衣服。”宫修贤这样的灰尘。
    燕煊揉了揉羿宁的手腕,又朝许乐安绽开笑意道:“既然你喜欢,他以后就是你徒弟了,要好好珍惜啊。”顿了顿,他看向羿宁道:“走吗?”
    “走。”羿宁轻轻的答。
    “师尊!”宫修贤骤然拔高了声音,他不甘心地看着羿宁道:“可不可以最后给我一个机会,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弥补,他愿意为师尊做一切事。宫修贤实在受不了羿宁这样冷淡的模样了。
    羿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淡淡的答:“你什么也不用做,离我远点。”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曾经,他也被宫修贤的话触动过的。
    彻日冷清的云清山,宫修贤日日陪伴着他,他上山前体内中的毒,是羿宁费尽心力寻灵丹妙药为他治好的。
    那时宫修贤盯着他的眼睛,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认认真真的道:“师尊,有你真好。”
    从那以后,宫修贤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便悄然变化了。
    宫修贤会在羿宁修炼时,轻轻为羿宁披上衣服,守在他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时而傻笑,时而发呆。
    偶然还会蹦出一句:“师尊,你这么好看,会不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宫修贤会在元宵节时,笨拙地揉几个奇形怪状的汤圆,盛到羿宁碗里的,永远是最好看的几颗。
    宫修贤会在除祟时,用还不熟练的剑法护在他身前。
    在羿宁被魔修的利爪抓伤鲜血飞溅时,他会颤着嗓子问:“师尊,疼不疼?”下一秒眼泪就滑了下来。
    从前,羿宁觉得,或许这就是凡间所说的爱。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关怀,宫修贤也会给另一个人。
    他也会在柳如庚身边陪伴着,会教柳如庚护身的剑法,会带他去看花灯,陪他过生辰,甚至同床共枕。
    为了让羿宁离不开他,甚至下毒手,搅碎羿宁的灵核,妄图把他锁在自己身边。
    宫修贤想要青梅竹马,也想要羿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若爱是如此浊物,可以同他人分享,那羿宁不要。
    手背忽而被人碰了碰,一道有些凉飕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上仙走什么神?难舍旧爱就回去找他啊。”
    羿宁猛地站定,看向燕煊时的目光有几分冷然:“若你想让我回去找他,那我便如了你的意。”他只是不喜欢燕煊这样出言讽刺他,随口怼了一句。
    可没成想燕煊怔了怔,有些别扭地挪开目光道:“我不想。”
    羿宁:……
    怎么一下子变乖了。
    他有时候真摸不准燕煊脑子里的想法,羿宁长吁出一口气,继续道:“以后别说这种话,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哦。”燕煊低低地应了,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没说你和他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让你想他。”
    不想让他想宫修贤?
    不知是不是羿宁的错觉,他好像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来。
    “为什么不想让我想宫修贤?”羿宁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回自己面前。
    燕煊没有挣开,任由他这样拽着自己,许久才轻轻地说:“我恶心他。”
    很显然,这四个字并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但羿宁难得的对这样乖巧的燕煊心软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又何尝不是,你我就别再互相拿他恶心彼此了。”
    闻言,燕煊的嘴角悄然上扬起来,说道:“那你以后别跟他说话。”
    这人的性子总是这样,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偏偏羿宁对他毫无办法,只得敷衍的点点头答道:“行,你也少说那种话刺激我。”
    两个人达成共识,心情都好了不少。
    明光宗的名单递交给宗门大比那边后,羿宁一下子闲下来,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自从解开封印,你还没有好好玩过吧,且给你放几天假,去山下玩玩吧。”
    云清山大殿内。羿宁一边提笔练字,一边对榻上懒懒散散躺着晒太阳的燕煊道。
    燕煊撩开眼皮,目光落在桌边提笔写字的人身上,好腰,好腿,细瘦修长,果然不负上仙风姿。
    这世间有什么意思,不如在他身边贪得一时镜花水月,慵时懒刻,自在逍遥。
    “不去。”燕煊拿起羿宁的外衣盖在自己眼睛上,遮住了稍显刺目的阳光。
    外衣味道很好闻,就像被羿宁抱在怀里一样,他忍不住多闻了闻。
    那边,羿宁回头看他,颇为不解。如今燕煊应当也有二十五六了,怎么天天还是死气沉沉的。
    他抬笔蘸墨,缓缓道:“还没入冬,你这条懒蛇倒是早早贪睡起来了。”顿了顿,他捻起字纸在阳光下晾晒。
    “上仙写的什么?”榻上传来闷闷的声音,似乎已然困了。
    在羿宁身边,他越来越像个活人了。会笑,会怒,现在也会困了。
    燕煊察觉到这点,轻轻睁开了眼。往后他会更舍不得羿宁的,就像瘾君子好赌一般,尝到一点甜头,就赌上全部身家,直至满盘皆输。
    “已去之浪不回流,已去之时不再来。”羿宁淡淡的答,唇角忽而勾起笑意,又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及时行乐么。他燕煊也配及时行乐?
    燕煊蓦地也笑了,将脸上盖着的衣服拿开坐了起来:“走,行乐去。”
    他一把抓住羿宁的手腕,握着毛笔的手微颤,硕大的墨点滴在了刚写好的字纸上。
    弄脏了。
    羿宁咬了咬牙,心疼了半晌刚写好的字,深吸口气说道:“我不去,你自己去。”
    谁知燕煊不困了,反倒又像从前那样缠人起来,扯住羿宁的胳膊便把他捉到了身边,半是哄骗半是挟持的道:“上仙扰我清眠,怎么能不陪我一起玩,我知道个好地方,带你去见识见识世面。”
    除祟多年,还没有羿宁没见识过的世面。但是看燕煊这么兴致高昂,羿宁也不好意思泼他冷水,只好无奈道:“随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羿宁看向燕煊的侧脸,阳光倾泻,目如朗星,唇畔笑意几乎灼烫了他的眼。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
    魔辇的速度可以说一日千里不足为过,坐在上面只觉得时间都似乎过得快了些。
    不到半个时辰,燕煊便将魔辇停了下来,羿宁估摸着,应当离明光宗有些距离了。
    来这么远的地方玩什么?羿宁总是搞不懂燕煊的心思,好像这人长了八面玲珑心,总是让他猜不透哪一面才是真正的燕煊。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燕煊低头去看他,说道,“这什么毛病,往后得改改。”
    每次羿宁这样,燕煊总觉得他是在憋什么坏水对付自己。怪吓唬人的。
    羿宁没搭理他,伸出手想掀开魔辇的窗帘,却被燕煊捉住了腕子,对方眯起眼睛笑道:“急什么,喏,吃了它。”
    他伸手丢给羿宁一颗红色的丹药,看起来像颗毒药似的。羿宁神色微顿,听到燕煊在他耳边说:“信不过我?上仙可真是让我心寒啊,我的心都快疼成一片一片的了……”
    “闭嘴。”羿宁闭了闭眼,看向那颗红色丹药,微微叹了口气,怎么总是用这种伎俩来试探自己相不相信他。
    羿宁伸手抓过丹药吞下去,瞪了燕煊一眼,忽视掉燕煊眼底沉沉的笑意,朝外看去,登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瘴气缭绕,魔雾横行。这里,竟是魔域!
    相传魔域入口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地点,没有通行令牌的话,里面的魔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那里才是真正的魔修聚集之地。
    但燕煊是半魔,当年当上魔尊之后不喜魔域瘴气浓厚,就把魔宫建在了人间。
    所以羿宁也没去过魔域,毕竟他从前只在人间除过祟。
    怪不得要让他吃那丹药,这里的瘴气足以在瞬间毒死如今身为凡人的他了。
    他瞥了燕煊一眼,说道:“这儿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燕煊从储物戒里掏出块令牌来在手里掂了掂,故作无辜可怜道:“上仙莫不是瞧不起我找的玩处,也是,羿宁上仙朗月清风,高山景行,定是看不上我这种魔修的。”
    羿宁:……
    “没有瞧不起,我说错话行了吧。”羿宁扶额,话音刚落就被燕煊一把拽过去,兴奋道:“知道错就好,跟我走。”
    真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混账。羿宁叹口气,忍忍,不能动手,现在还揍不过。
    自我催眠一阵,羿宁跟在燕煊身后走出去。
    下了魔辇方才发现,这里的土地极其潮湿,似乎能从里面翻出些虫子来。到处都是古树杂草,天色黑压压的,阴森无比。
    燕煊倒是见怪不怪,拉着羿宁悠然自得地像是在逛御花园。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有些地方还渗着水洼。
    “到了。”燕煊突然说,从储物戒取出一枚令牌来,往地上随手一扔。
    眼前明明除了几棵树,连个能做标志的建筑都没有,燕煊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像是看穿了羿宁的心思,燕煊勾唇笑道:“别琢磨了,不告诉你。”告诉羿宁,没准等他恢复法力会把这魔域的坏东西们杀翻个天呢。
    令牌陷入土地,瞬间被吞噬进去,像颗种子般竟然长出了枝芽,不可思议的是,那枝芽一长出来便是枯死的模样。
    渐渐的,枝芽抽枝展叶,瞬息之间便长成了棵大树,树干上赫然长着张人脸,缓缓张开口道——
    “何人,何处,何所往。”
    燕煊沉沉道:“死人,生处,黄泉往。”
    人脸凝顿片刻,忽而长叹一声,说道:“恭迎魔尊归来。”终究,还是回来了。
    大树轰然倒塌,连根拔起,化成粉尘凝固成令牌的模样。眼前忽然大雾迭起,风沙迷眼,身旁人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沉沉道,
    “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