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浑水(之一)

作品:《桃木匕首

    书桌上,我手机的和弦响了,号码显示,“贸然来犯者”是东城区的K佬。我相信,我绝对能够胜任!”
    “大明星,这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养颜有术,驻颜有方,身材也一直保持得跟少女一样苗条,请问你有什么秘诀吗?”
    哈哈,K佬总算天良未泯,还存有慈悲恻隐的心肠,派赠了这么一个让乐音感觉轻松愉快的问题。果然,乐音的神经明显地放松下来,她脸上露出了晴朗的笑意。这一回,她的表情无疑是真实自然的,没什么矫揉造作的痕迹。
    “还好啦!我喜欢喝鲜榨的果汁和蔬菜汁。我有位圈外好友很会调制鸡尾酒,当着我的面,他调制过‘冰火九重天’。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工序好复杂的,光杯子就要换三种,还有什么‘漂浮法’,他一边调制,一边讲解,我就跟听天书似的。我调制鸡尾汁,就要简单得多,跟调制鸡尾酒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需要想象力,怎么个想法,就怎么个调法,别老觉着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公主可以嫁平民,君王也可以不爱江山爱美人,有什么不可以呢?一切皆有可能!”
    “鸡尾汁”这词够新鲜,我孤陋寡闻,居然是头一次听人讲到。K佬是个人精,他望了我一眼,也似乎是初次耳闻。他问道:
    “这‘鸡尾汁’怎么个调法啊?”
    “把好多种果汁和蔬菜汁调配成一味啦,苹果汁、雪梨汁、西芹汁、黄瓜汁、西红柿汁、胡萝卜汁……还可以加点葡萄酒,混合着,调匀,早晚各喝一杯,可以补充能量。要养颜驻颜,得记住要点:多吃素,少吃肉,常吃鱼。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乐音讲得眉飞色舞,在不知不觉间,她原先端起的架子已撂在一边,原先拿捏的腔调也撇下不顾。我心想,一位影星,无论她正当红,还是已过气,做真人,说真话,明显要可爱一些。为什么他们偏偏喜欢装神弄鬼,拿腔捏调?累不累啊?
    “你的‘鸡尾汁’是什么味儿?”我问道。这并非我没话找话说,而是真的动了好奇心。
    “初喝时,酸酸的,甜甜的,甚至带点苦涩,味道怪怪的,无法形容的怪,一旦喝习惯了,就会好上这一口。舌蕾很欢畅的,满口的清香,就像是吞下了一座果园和一片菜地。晚上喝了这样的‘鸡尾汁’,我会睡足一个不少于八小时的美容觉。我这个秘方,只有少数几位圈中姐妹知道,还没公开过呢。”
    “我可以公开吗?”K佬问道。
    “嗯,那好吧。造福于fans的事儿,我是特别愿意做的!哎,袁记者,我刚才说的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得写进文章中去呵,千万别遗漏啦!”乐音的姿态感很强很顽固,她把架子又端了起来。
    此前,我可能还没介绍过K佬的真姓大名,他姓袁,名近海。头一次见面时,我曾开玩笑问他:“老兄,你跟评书家袁阔海先生怎么称呼?”直逗得他哈哈大笑。
    K佬准备得很充分,他把几个问题巧妙地塞进对方的耳朵,其中带有明显的暗示和提点。好玩的是,乐音也不是庸手,她很会选择,对有的问题虚与委蛇,闪烁其词,花枪能耍出花来;对有的问题则回答得不厌其详。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一问一答,就好像看着功力匹敌、旗鼓相当的师姐师弟练太极推手。
    整个采访过程花了半个多小时,采访完毕后,乐音从身旁白色LV手袋中取出两个印有“福”字的红包,给我和K佬一人派发一个。居然还有红包收,K佬事先没跟我提起,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和K佬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没迟疑,就大大方方地笑纳了。乐音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得先走一步。她从容不迫地戴上浅茶褐色太阳镜,跟我们握手道别。K佬瞅着乐音袅袅婷婷走向大堂的背影,冲我做了个鬼脸,说:
    “瞧,乐音走路那屁股一撅一撅的小样儿,她当自己是章子仪呢!”
    “你小子这张嘴也太不积德了!她这红包份量不轻,你收人钱财,怪话少说,赶紧替人消灾才对。她今天报料不多,你可得做一回巧妇啰。”我调侃道。
    “这容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有米之炊,我多的是办法,关键是要给她编派点像模像样的绯闻,往版上一弄,靠,她不乐死,也得乐晕。如今,某些女明星的自救方式已经只剩下浅显的两招:一是闹绯闻,某女星跟谁谁谁,然后又被谁谁谁的女友,同为影星,捉奸在床。要不,就是某女星跟豪门的某浪荡公子劈腿,刚传闻被人泡了,没几天就被人甩了;二是露点,选择重要场合真空上阵,美国歌星“小甜甜”布兰妮堪称教母,这“一招鲜”就数她最得要领,最得风流,尺度放得最开,她经常不穿底裤,任由春光乍泄,还不只是乍泄,而是狂泄。与她相比,国内某些女影星偶尔露露乳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费浪,你别看乐音表面镇静得很,其实心急如焚,要知道,像她这样的明日黄花,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她们怕就怕满世界的影迷喜新厌旧,把她们给一举遗忘了。前一阵子,有位过气的女影星告诉我,她在王府井步行街转悠了老半天,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给有缘相遇的‘粉丝’签个名,合个影。可是她把小腿肚子都走酸了,居然没有一个行人认出她来,回家后她气得发狂,靠,差一点开煤气自杀了!”
    “这人为名所困,为名所苦,也真够可怜的!”我这份同情如假包换。
    “娱乐界的淘汰律很残酷,同样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斯琴高娃,归亚蕾,这种南瓜型越老越红的女演员可不多。当令的国际女影星,章子仪,杨紫琼,张曼玉,普通的娱乐记者要采访她们,靠,简直比登天还难。像今天你见到的这号角儿,那就另当别论,她会主动打电话找上门来,给我塞红包,请我写东东。靠,有的货色实在太残次,塞红包,我都懒得去拿。”
    “你小子肯定更喜欢这类过气的影视明星,光拿红包,一个月收入就能上几个台阶。”
    “如果全是这种主儿,版面死翘翘,我就休想再混下去了。你以为我袁近海容易?我必须经常捕风捉影,拿那些大明星的绯闻来充实版面,想千方,设万计,用它们吸引住读者的眼球。靠,留得青山在,才有红包拿啊!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我跟K佬打交道,还是挺有趣的。他是一壶好水,他的三大爱好——泡妞,泡澡,泡吧——也都以“泡”字当先。他有这本事,泡完妞,然后泡个澡,再去泡吧,眼前摆上斟得满满当当的杯中酒,把头上的长发扎个把子,嘴里叼支古巴首都哈瓦那出产的大雪茄,翘起二郎腿,脖颈上,夏天戴一根不厌其粗的金项链,冬天则绕一条花格子羊绒围巾,整个人趾高气扬,意气风发,店中不知底细的顾客瞧他这派头,这架势,还以为他是何方大佬。在京城,谁敢轻看谁?
    前些天,有件搞笑的事儿,K佬向我吹嘘,他发明了一个能检验小妞究竟傻不傻的方便法门,简单易试,那就是主动热情地对她说,“我准备请你白天吃鸡,晚上泡吧”。对方闻言,要是立刻骂他一声“痞子”或笑而不答,那她就绝对不是傻妞。要是她没心没肺乐呵呵地说,“好啊!你太客气啦”,那她准定是百分之二百五十的傻妞。这法门他屡试不爽,万无一失,认为值得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广。但我对这个检验方法的推广前景并不十分看好。
    K佬打电话约我去后海一聚。我在家码字码得不欢,缺情短绪的,去喝喝酒,聊聊天,这是个值得采纳的合理化建议。我带上手机、钥匙和钱包,这才记起洗衣机已完成半程工作,便去把洗干净的衣服掏出来,把第二批脏衣服塞进去,调好程序,摁下启动健,一切OK。这些衣服只能等到回家后再晾晒了。若是换在从前,准定会被念奴娇埋汰一顿。离婚的大好处不多,小好处就体现在耳根清静这类地方。
    我是那种喜欢寻味老北京古色古香的闲人,每次到后海游逛,都感觉心旷神怡。许多外地人风闻后海酒巴区如何热闹好玩,但他们对后海的历史和地理缺乏最基本的了解。为了区别于北京城中的“前三海”——中海、南海和北海,后海又被称为“后三海”,实为前海、后海、西海三块水面的合称,加上周边的地带,统称什刹海。七百年前,那些“只解弯弓射大雕”的蒙古铁骑灭了南宋,建立元朝,定鼎大都,大都就是今天的北京,这片串连相通的水域即为城市核心区域,是当时漕运的终端。沿岸,望衡对宇的酒肆歌楼,鳞次栉比的作坊店铺,形成繁华的商业圈。如今,游客要逛北京的老胡同,这里是必到之地。后海的街巷始建于元代,完善于明清,许多四合院年深月久,渗透了沧桑变迁的历史气息。大、小金丝胡同,南、北官方胡同、鸦儿胡同、白米斜街、烟袋斜街,都是好去处。游客要参观清代的恭亲王府、醇亲王府,也得往后海去寻。
    K佬是美食家,他约我到后海,有时并不是单纯为了喝酒聊天,还要吃一些特色风味,我们去过百年老店“烤肉季”和“爆肚张”,味道不错。最好是春天,西海岸边有鱼生、茶道和船餐,美食和雅乐相配,远眺近观,到处都是红墙绿瓦,柳絮杨花,那就不只是简单地吃东西,而是用眼睛在咀嚼中国的传统文化,难怪到这里来喝酒的老外特别多,在他们的心目中,后海酒巴区就是北京的芝兰之室。
    甲丁坊酒巴位于后海,是K佬最喜欢的一间酒巴,他为什么最喜欢这间酒巴,而不是别间酒巴?你问他理由,他准定吞吞吐吐,故意装作说不清道不明。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在这里泡到一位洋妞,美国留学生,中文口语学得还行,两人聊得投机,成了昵友。K佬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你让他讲北京的历史掌故,他天花乱缀,一不小心就能扯到《满文老档》上去,是真是假呀?一时半会儿,谁也弄不清。你让他介绍北京的名胜风景,他唾沫飞溅,这“毛毛雨”能下半个月不停。他的历史知识晒出来似乎很可观,其实,多半是鸡毛蒜皮,道听途说,要蒙我,他不行,但要蒙那位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国小妞,绰绰有余。
    美国小妞原名叫kitty,她的中文名叫夏清荷,这名字也不知是谁给她取的,很有诗意。应该不是K佬的主张,因为他们相识时,kitty就已经叫夏清荷了。我曾开过K佬的玩笑,大意是,你的外号叫K佬,她的真名叫kitty,两人K在一块儿,究竟是kiss呢,还是kill呢?K佬的回答很机智,他说:“两K合一K,makelove。”
    夏清荷跟K佬只相处了三个多月,就毕业回国,她说还会来北京,日期尚未敲定,反正是在明年北京奥运会前。K佬给她饯行,选在甲丁坊,那天他喝了个酩酊大醉,说话都嫌舌头大,但煽情的本能还在他体内顽固地抬头,他对夏清荷说,“我以后会常来这儿,你下次到北京,万一我的手机改号了,你记着,我说的是万一,你在这儿照旧能找着我”。这小子动了一回真感情,自诩为“跨国之恋”,认为其浪漫程度要远远超过张爱玲笔下的人物范柳原和流苏的“倾城之恋”。K佬是烈火,夏清荷也不是寒冰,她送给K佬一套淡金色的唐装,后来我常见K佬穿着它,还特意配了一双淡金色的皮鞋,他挺着将军肚腩,神气活现,倘若加戴一顶瓜皮帽,就像煞旧社会的小财东。送别那天,K佬叫我开车送夏清荷去机场,我们刚进机场大厅,还没办登机牌,K佬接到一位女演员的电话,请他妙笔提点,肯定是题中应有之义,他含糊其词地回答对方,“再说吧,再说吧,我这会儿在机场”。我瞧他穿着唐装,人模狗样,又接了这么个香艳无比的电话,面露得意之色,便调侃他是“唐郎捕蝉,洋雀在后”。这小子不仅不生气,还拍案叫绝,他花了不少工夫,要把这句话的意思解释给夏清荷听,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都折腾出一个“兄弟连”来了,夏清荷仍旧一知半解,圆睁着困惑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K佬,一会儿看看我。我爱莫能助,本来想用法语给夏清荷解说一番,在大学我修的专业就是法语,结果弄清楚了,她的法语还不如汉语管用。K佬摊摊手,耸耸肩,这动作他操练日久,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只听他大声感叹道,“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没办法,真是没办法!此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K佬发过这番感慨之后,夏清荷两眼茫然,她对K佬的崇拜却加深了好几分。进候机厅前,夏清荷排着队等待安检,K佬在旁边陪她讲话,我则待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就那么几分钟的间隙,她低下头当众给了K佬一个技惊四座的长吻。我注意到,那天夏清荷穿的是高跟鞋,K佬仰着头,有点够着她吻,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踮一下脚趾头,这样看来,他是个男子汉。当年,拿破仑邂逅高个子情人,喜欢扳平她们的身子去吻,他身为法兰西的帝王,要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严,那样子固然很酷,却不如K佬这么自然。吻毕,K佬一脸通红,这小子今儿太有面子了,不仅中国人羡慕他,连外国人也都面露善意的微笑,赞赏他。
    起初那段时间,我觉得这两人像是葫芦配茄子,有点滑稽,K佬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八,夏清荷的身高足有一米七五,她穿平跟鞋也明显比K佬高出一截,但他们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估计这对聪明人能够取长补短,找到折中的法门。K佬平常泡妞,喜欢免费给我提供素材,眉飞色舞地讲给我听,美滋滋地为我的创作添砖加瓦。但这一次是个例外,他很少谈及他和夏清荷恋爱的具体细节,当然,我不可能摆出老虎凳、辣椒水和钉指头的长竹签,去强行逼供。在北京,中国人与外国人恋爱、结婚都很寻常,K佬的中文好,英语也不赖,有了语言的便利,他与夏清荷交往,可谓游刃有余。
    今天,我先到后海的甲丁坊酒吧一步,K佬随后也到了,他的时间观念够强,这方面,他通常比我做得更好,今天他迟到一刻钟算是个例外。
    “我们部里开选题策划会,靠,我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三倍。”K佬从肩头卸下电脑包,半杯鲜啤已经咕嘟咕嘟下了肚,他喜欢畅饮,我喜欢慢饮,两人各就各便。
    “你们又不是出版社,开什么选题策划会?别逗了。”
    “老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各报纸的娱乐版不仅竞争激烈,而且竞争惨烈,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千篇一律,肯定不行,在网上扒粪也会遭读者厌弃,只有自主报道才是一条活路。我们这回准备玩儿真刀真枪的。”
    “怎么个玩儿法,愿闻其详。总不至于要你真空上阵,去挥舞三节鞭吧?”
    “你小子特能糗人。说点儿正经的,这几年不是老有半红不紫的影视明星公开控诉导演‘潜规则’吗?这种事情算什么,哪行哪业没有?就她们能撕破脸皮嚷嚷,她们打出的旗号是要清理门户,真正驱动她们的仍是‘名利’二字。这个题材读者早没兴趣了,读者就是爷,特难侍候,喜新厌旧是他们古老的天性,也是他们神圣的权利。我们决定关注弱势群体,关注那些尚未圆梦的北漂艺人,她们中间有不少女演员被牢牢地控制在恶人手上,受尽凌辱和盘剥。我们已掌握了一些线报,我要亲自出马,去实地寻访她们。”难得K佬这段话讲得干净利落,居然忘了使用那个“靠”字。
    “这件事儿可不是好玩儿的,风险不小啊!你小子无非是为了吃碗娱乐饭,别弄砸了,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那就亏大了去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票我非干不可,老兄若是有兴趣,又不乏胆色,就去体验一下生活,跟我结个伴儿走一趟,如何?靠,我们机警点儿,见势不妙赶紧颠儿,还能落入虎口不成?”K佬趁机炮打闷宫,反将了我一军。他向来认定,遣将不如激将。
    “难得你用娱乐众生的闲暇去同情弱者,那我就两胁插刀,陪你下一次油锅也成。”
    “这才真够哥们儿,来,为我们的菩萨心肠干杯!”
    世间有菩萨心肠的人往往缺乏霹雳手段,有霹雳手段的人又往往缺乏菩萨心肠。我们真要去寻访那些可怜的北漂女孩,可不能明目张胆,只能装扮成“背包族”,即徒步旅行者,好在这种人在北京四郊多见,不致惹人猜疑。
    按照K佬的线报,我们去了京郊的北途村,这地方最近几年修了很多新房子,绿化也弄得不错,已经没有远郊的寒碜味儿。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居民小区,据说那里有一栋楼房,里面租住的全是被监控的北漂女孩,她们的日常“工作”都由专人负责安排,谁去饭局作陪,谁去演电影、电视剧中的小角色,谁去娱乐场所出卖色相,分工相当明确,一切行动听指挥,谁要是违抗命令,轻则饿饭,重则关禁闭。她们从缴纳押金、交出身份证的那一刻开始,行动就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不准单独外出,不准使用手机,若要打电话回家,只许使用座机,旁边有专人监听,谁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就会挨揍。由于防范严密,她们想跑都跑不掉。沿途,我们没敢向人打听,因为怕打草惊蛇,K佬和我只是留神观察。我们就像是特务连的两名新兵,既紧张,又刺激,一场神经战。那栋出租屋还真被我给找到了,K佬冲我竖起大拇指。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些,我们的脚步刚跨进大院,一个穿着保安服的年轻人就在门口拦住了我们,用不太和善的语气问我们找谁。K佬立刻启用第一套紧急预案。
    “李钰的父亲要我捎个口信给她。”
    “什么口信?我转告给她就是。”那年轻人板着脸,毫不通融。
    “我还是当面转告她吧,还有几件土特产,我要当面交给她。”K佬坚持要见那个叫李钰的女生。
    “老方,下面有人要见李钰!”这年轻的保安懒得浪费口水,又或许是,他做不了主,便往楼上吆喝了一嗓子。“哐啷”一声铁门响,接着是凶狠的狗叫,那个叫老方的人牵着一头狼狗大步流星地下了楼,他约摸四十多岁光景,一副方形大脸,颧骨很高,两只眼睛像玻璃弹子一样冷漠,他嘴角叼一根烟,手上牵着的那只狼狗,个头大,样子凶,这种学名为“藏獒”的狼狗,在一些城市已被禁止上街,因为它们野性难驯,攻击力强,但某些富人顶喜欢饲养这种猛犬,用它们看宅护院,比带枪的保镖更有震慑力。
    “你们是哪儿来的?”这家伙果然老辣,他先声夺人,那只威风凛凛的狼狗朝我们作势扑击,它狂吠了几声,嘴角的哈喇子溅到水泥地面上。
    “我们是徒步旅行的,从南方来,给李钰带个口信,还有几件土特产要交给她。”我父亲是湖北人,我母亲是河北人,我故意用南腔北调说话,以免露馅儿。K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李钰是湖北人,能给她捎口信的不可能是北京人,因此他待在一旁,故意噤若寒蝉,不再吱声。
    “得了吧,我看你们这小样儿,八成儿是城里来的娱乐记者,来搞暗访对不对?快走,快走,你们找小龙女却误入了土地庙,找错了地方,这栋楼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叫李钰的!”老方有一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我和K佬道行不深,果然被他的法眼识破了。
    “李钰明明是住在这儿!刚才这位小哥儿都已默认有这人。”
    K佬一急,就开了腔,他纯正的京片子使老方更生疑窦,老方懒得再跟我们磨嘴皮子。
    “快走,小子,我这会儿管得住这狗,待会儿可就不一定管得住它了!”
    老方把狗链子稍稍一抖,那头凶悍无比的狼狗就朝我们扑来,扑到半途,被链子绷住了。狼狗呲牙狂吠,令人惊魂。我示意K佬赶紧撤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撤出那个院门,额头上都沁出了冷冷的汗珠,还差点儿尿了裤子。深秋时节,天都凉透了,我们纯粹是被老方,主要是被他手上牵着的那头狼狗,吓成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此行一无所获,我们入了虎穴,没有得到虎子,甚至连虎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到。我原以为K佬会垂头丧气,可他一路上嘻嘻哈哈,那神情分明是满载而归。这小子,真能耐,第二天,他在自己主持的《京华快报》娱乐版上登出了他独闯虎穴龙潭,采访一位弱女子的经历,故事编织得惊心动魄,李钰向他控诉了许多黑幕,桩桩件件,无不令人发指。好家伙,连照片都有,但用马赛克遮掉了眼部。噱头最足的是,K佬居然把它当成一篇连续报道在写,文章末尾标明“-本文记者对此事仍在密切关注中”。K佬就是K佬,手中有根细草绳,他就能当众舞大龙,这套路他玩得太娴熟了。他想象力惊人,却只用它写写娱乐报道,不写,这无疑是大材小用,文学界因此蒙受了难以计量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