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0 章
作品:《千里东风一梦遥》 接下来的生活比较平静,简单的说就是杨不愁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来源。除了这个小院里的天气变化,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
就这样活着吗?
这样也算活着吗?
我是不是错了?
偶尔我会问问自己,但是闭上眼就会忘记。我学会了慵懒,学会主动的遗忘。其实算一算,从我有记忆以来,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快一年了。大多数都是在纪府,那药吃的已经差不多了。
我已经对恢复记忆不报希望,偶尔记起来的东西都写在纸上,有空的时候看一看,打发无聊的时光。
有一天,我听到前院传里哭闹的声音,喜颜站在我身边。疑惑的看看她,她摇了摇头。我们一样出不去。不过听声音是上官飞花的。惊天动地,可以想象怎样的壮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阵沉重的铁甲撞击声传来,封闭许久的小院门被撞开。冲进来一队盔明甲亮的士兵,不由分说,手中刀枪一摆:“不论何人,一律前院集合!”
原来的四个侍女早就被我打发的剩下一个,算上洒扫的总共五个人,很容易聚在一起,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
“快走!”我被人狠狠的搡了一下。赶紧带着人踏出小院。
身后有人命令着:“搜!”
抄家!
两个字不期然的撞入脑海,我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原来我要的不只是简单的活着,囚禁的生活已经够了!
我有一种打破囚笼,不惜同归于尽的兴奋。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夫人!”喜颜拉住我,“这边走。”
哦,对了,我根本没在这个府里呆过。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喜颜,你带路,去前院!”声音里的急迫是这三个月从来没有过的。
走到前院,我突然犹豫了,若真的是抄家,原因是什么?
不容我细想,几个士兵走过来推推搡搡的把我们推进了前院。上官飞花的哭声霎时停止了。
杨不愁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我,似乎我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看向上官飞花,她愣愣的看着我,突然扑过来,我慌忙闪开,喜颜扶住差点跌倒的上官:“你这个丧门星,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眉头动了动,此话从何讲起。杨不愁过来扶着上官飞花,交给丫鬟,说道:“纪家用假女儿代嫁的事情被揭出来了,圣上震怒。纪家满门下狱,纪青月被救走了。”顿了顿才说,“想知道是谁救的吗?”他的脸上挂着得意。
我点点头:“既然这么问,定然是洛玉箫了。”看他噎住的样子,我抬了抬下颌:“杨府呢?”
“我受到牵连,贬谪沙棋关。”
“她呢?跟你一起吃苦吗?”我看看哭晕的上官飞花。
“太师已经同意把她接回去了。不过,她不想离开。”杨不愁叹口气,“幸好没有孩子。”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似乎他很庆幸?
越过大门,的确有一辆很大的马车。看来是太师府派来接她的。
我抄着手站到一边,看着人们把上官飞花扶出门,突然想起新婚那夜,她自信满满的对我讲:“杨不愁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他!”
“你是纪红锦?”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点点头。
“原来就是你啊!”他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对杨不愁道,“将军,得罪了。这人是重要案犯,下官必须把她带走。”
杨不愁还是那么不慌不忙:“陈大人客气,奉旨办事无需如此。不过,下官还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可否方便?”
那个陈大人识趣的站开,杨不愁走到我身边,帮我整理头发做出无比恩爱的模样低声说:“我虽然答应过不伤害你,可是,这是皇上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我抬起眼皮看他,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便说:“多谢大人维护,诺言对君子不对小人,无需解释,存乎一心。”
他的手停下,顿了顿才说:“你是重犯,洛玉箫救走纪青月已经惊动官府,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再被救走!他错失良机,可惜呀可惜!”
我笑着接话:“所以女人千万不能找有二心的男人,不然这亏就吃大了。”好像是别人的笑话,被我俩看到了。
我们的声音都很低,他继续恶毒的说:“不过也许他还有机会。”手指划过我的脸廓,“像你这么漂亮风骚的犯人轻易不会判死刑,最多没为官奴。就是充到妓馆里去。嘿嘿,你一定很喜欢的。而且,还可以在那里会会洛玉箫。”
我后槽牙有点酸疼,笑着说:“是呀。他是逃犯,我若是抓住他不知道可不可以将功赎罪?”
杨不愁道:“官妓永世不得赎身。不过要是给老鸨好处,或许可以伺候好一点的客人。”
“多谢指教,小女子一定铭记。”嘎嘣,我听见自己两牙交错的声音。
杨不愁突然放声大笑,惊飞屋顶看热闹的麻雀。
陈大人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在杨不愁连连挥手里,带着我离开。
官妓?我再度坐进幽暗的马车里,心里一片茫然。
手下意识的放在腹部,恐惧从心里和指尖两头蔓延,迅速在心脏汇合,一连串紧张的收缩,带来要命的窒息!
我的月事从来不准,也从不费心记它。但是连着两三个月没来,傻子也知道可能是“某些原因”。
官妓,除了终身不得从良外,我还知道,官妓的孩子……
它本来可能是江湖侠客的儿子,或者是朝中重臣的千金,现在却因为母亲不得不承受这个社会的蔑视和侮辱。不行,我绝不能让它受这个罪。
悄悄脱下锦衣,束好腰带,重新披上袍子。进了官署我就没有机会了。洛玉箫不会救我,杨不愁恨不得我死,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大家还懵懂的时候,想办法逃离。“逃跑,逃跑,再逃跑!”逃到最后就是胜利!我的脑子冒出这样一句话,激动的我热血沸腾。
稳定一下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壁。外面的动静是集市,我闻见酒楼的菜香。
大概没有定案,所以官兵对我还是很客气。那个陈大人亲自跑过来问我:“纪夫人,有何吩咐?”
我捂着肚子,扭曲了脸庞(撒谎的第一要素就是自己首先要信),摁着声音道:“陈大人,我身体不适,能否给个方便,让我休整一下?”
“这……,夫人,再过两个街口就是衙门了,您忍忍吧。”陈大人好声劝道。
我呻吟了一下,肚子还真有点疼,“大人,奴家体弱,早上吃了凉的。即便到了公堂怕也支撑不住。大人行行好,给奴家留分面子,不过转身的功夫,耽误不了的。”
“这……”陈大人似有松动的迹象,肚子里传来隐约的踌躇,我放大了呻吟,却刻意压制,好似真的不可容忍却又羞于出口一般。
“只要大人挑两个从人随着便是。奴家一个弱女子,能翻天不成?”
大概想着我不过是四体不勤的官太太,陈大人最终同意了。
帘子撩开,两个健妇一左一右的搀着我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酒楼,是京城最好的地方。我对两人道:“你们要一个上房,银子我来付。”说着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一人一枚塞了进去。
那二人会意,叫了一间上房,颇为客气的送我进去。
我为难的看着她们,说道:“二位可否屋外稍后,奴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脸红。用手一撮一带,半掩半遮,欲说还休的示意。
其中一个健妇大约是个头目,点点头道:“官家太太不要急,俺们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方才俺们见将军颇有舍不得您的意思,以后平反了莫忘了俺们姐俩儿。”
我笑着点头。杨不愁方才恨不得我死,句句恶语,却被别人误解,反倒给了方便,恐怕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唉,做人要厚道!
进了房间,掩上门。里面是净房,也就是厕所。放着一个木桶,周围熏着浓烈的檀香。隔着窗户,是二层楼,楼下是一条小巷,颇为幽静。也难怪这里算是上房,看来这钱花值了。仔细一看,紧挨着这一层的是一楼的飞檐。但是为了美观,在飞檐和窗户之间大约不到一尺宽的地方,做了一个假栏杆,只有半尺高。房间与房间之间用半圆的红漆柱子隔着,很是漂亮。
我四处转转,从床上扯了床单,到里间系好。此处目测,离地四米,床很大,对角线的位置大概就有两米半,两张单子绑起来,怎么也有三米半多,加上我的身高,足够了。
绑在外面的栏杆上。正要抬脚出去,突然有人叩门问道:“夫人,可好些?俺们姐妹给您找了些热汤水。”
本来就紧张,这时候汗水哗的就漏了。我抖着声音道:“莫过来,莫过来!羞死人啦!两位好姐姐,可否放在外面,奴家马上就好!”
“也好,也好。俺们是粗人,夫人不要怪罪就是。”
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大概有一人离开。我僵在窗户上不敢动,只要有一个人向屋里看一眼,便可以看见我这明目张胆的逃离动作。我觉得时间变得超级慢,心里只剩下两个字“不要、不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长,我终于喘出气来。赶忙抬脚起身,贴着外壁小心的挪动着。四米的距离,看着不高。真的踩在尺把宽的地方,一步步挪动的时候,垂直距离可以下出恐高症来。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手里紧紧攥着床单的一头,心里数着节奏:“一、二、一、二……”慢慢的向另一个窗户靠过去。
那个半圆的柱子是一根直筒到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踏脚的地方。早先看它有一搂粗,到了跟前才发现似乎比自己想的要大!可是已经来了还能后退吗?攥紧手里的床单:万一掉下去还有一个安全绳,红锦,豁出去了!单手勾住墙壁上突起的刻纹,另一边的手脚磨蹭着向柱子的另一边蹭。就在我蹭的几乎绝望,沮丧的就要跳楼自杀时,终于摸到边际。猛地抱住柱子,眼泪和汗水混着就淌了下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就顺了过来。
这边的房间听动静似乎没有人。当初要这上房时,小二哥曾经说过,这里还没人住,最是安静。深吸一口气,掏出杨不愁的匕首,沿着窗框一点点的挑着——咔哒,窗栓掉了。哆嗦着手扒拉开窗户,我几乎是爬着跳了进去。顺手把床单的一头扔下楼,穿堂风吹过来,忽悠悠的飘动着。
眼看窗户快关好了,那边传来健妇的声音:“官家太太,你怎么还没好啊!”一口气吸着,最小噪音的掩好窗,打开刚才包好的包袱,里面是我那件紫色的锦袍。
袍子做工很细,细密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正反面。翻过来就是一件乳白色的烂锦纯色棉袍。隔壁突然传来惊呼:“犯人跑啦!”紧接着,蹬蹬蹬的跑步声响彻寰宇。我使劲的深呼吸,当听到陈大人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屏住气,呆呆的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脑子一片空白。
“顺小巷跑的!她一个女人家,肯定跑不远,快去追!”
呼啦啦,人声鼎沸,如潮水涌入涌出。
我数到十,隔壁没了动静。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外面只有好奇的客人。幸好,这些门除非有客人,都是不锁的。我按按胸膛,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模样,也和受惊的客人差不多了。便打开门,随着好奇的人流,向楼下走去,楼梯口,楼梯,一楼,店门口。
哒哒哒,一队人马冲过。我霍地停住脚步,那人马却没有停下,径直奔杨府而去。
我四处一看,毫不犹豫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在赌,赌他们认为一个弱女子,逃跑的唯一目的地就是夫家!
有人的地方慢慢走,没人的地方快步跑。顺便在钱庄把唯一剩下的一片金叶子换了钱。找了家小店,当了锦袍,用碎银买了几件棉服。头上原本只有一朵珠花,考虑到将军府的东西大概都是特制的,当了反而引人注意。便收藏起来。贴身的财务只有那几锭银子和——洛玉箫留下的押票。那是我唯一想起带走的东西。
想想还要多亏上官飞花,若不是她一时兴起,送来几片金叶子让我看样儿,顺手被我捏了三片在手里,今天就逃不出来!
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竟然出了北城关!面前的世界突然开阔,我才发现,不到半年的时间,我竟然**出入城门三四次!
“偶是好公民,偶遵守交通规则。”怪声怪调在脑子里响起来,我知道,这又是我那零散的记忆。可是,我已经没有纸笔记录它了。
北风呼啸而过,我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没时间伤春悲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容身之所。杨不愁应该没那么好骗,我做好他们随时会追上来的准备,边走边寻找可能的藏身之处。
曾经说过:我不属于江湖;曾经以为:男人才是自己生存的依靠;曾经努力的:在柔顺中寻找一处温暖的富贵乡,而如今,所有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这个陌生的歧视女子的社会生存下去?
前路,正如着北风呼啸的世界,充满不可测的冷漠和残酷。
雪花模糊了视线,厚实的棉衣成了最后一块乐土。揣进怀里,冰冷的双手慢慢的在体温下苏醒。没有手炉又如何?我还有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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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