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已成痴妄的婚事又近在眼前了,两人都十分欢喜,燕启躺在满是杂草的斜坡上,望着远处峥嵘险峻的高山,道,“若是以后有了儿子,就取名叫崇吧。”
    萧笙虽然每日浴血沙场,还是红了脸:“都还没成亲,你浑说的什么。”
    “战事一结束,我马上娶你。”
    萧笙低低笑了下,放眼望向夜空,月色柔和如水,她轻声道:“要是个女儿,就叫朦好不好?”
    燕启蓦地翻身,亲了她一口:“我们会儿女双全的。”
    倘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一切都很圆满,可是天不遂人愿,拿下陇南没两个月,叛军不知从哪得了力量,竟然又卷土重来,汉中告急,在那里给平叛的七皇子裴肃生死未卜,麾下朝廷军深陷重围,陇南是相对稳固且距离不远的城池,燕启必须带兵前往支援。
    两人在纷飞战火中滚了九年,才在异乡没安宁多长时日,便又要分别,战时同历生死,这些日子感情更是急剧升温,难分难舍,于是离开陇南的前一晚,燕启没有忍住,在军帐里要了她。
    事毕后,身下人搂着他的脖子,罕见地带了哭腔,对他道:“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回来。”
    情意和热血的冲动艰难褪去后,燕启穿上冰冷的战服,却又开始后悔,陇南还算安全,可他这一战实不知结果如何,倘若自己回不来了,谁对她负责呢?
    他没想到的是,汉中那一战其实虎头蛇尾,叛军起初来势汹汹,战况极其惨烈,却又迅速退去,简直像个幌子,加之中山派军支援,战局很快稳定了下来,出事的反倒是陇南。
    拼死闯出重围的陈昂除了传来急报,还告知他一个令人更为揪心的消息,萧笙有了身孕。
    燕启差点急疯了,跨马就要冲到陇南去,却被七皇子拦住——战事初定,他是最主要的将领,这个时候突然离开势必对战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有拿自己生死开玩笑的冲动,因为一员大将身后牵扯着数以万计的人,他必须留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汉中战乱收尾,然后分出援军解陇南之困。
    他派副将董翰青同陈昂回去,拜托他无论如何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加快原本的进程,焦急地处理余下事宜,原本前来支援的中山军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拖延甚至搅乱战局,缠的人根本脱不开身,一拖便是两个月,他下一次听到的消息,是整个萧家军的覆灭。
    沙地殷红,被他呕了大口大口的血。
    董翰青没有回来,直到新皇登基,七皇子成了云南王,他随军入藩,再没得到过萧笙的半点音讯。
    他起初不甘,无法接受萧家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派人去寻却无果,入云南之后,皇帝防备至极,藩将出境入内处处掣肘,更无从寻起,不知过了多少个辗转不眠的夜,才浑噩着接受了这个现实。
    燕启没想到的是,十六年后,他会再次见到董翰青,原以为已经灰飞烟灭的萧家军竟还残存旧部,心底藏着的一点冰冷灰烬再次燃起火苗,迫不及待地问他萧家人如何,萧笙母子如何,董翰青道:“将军,得以残存的是萧家军,并非萧家。”
    他垂下手,这点希望便也灭了。
    雨幕刷刷地往下落,冲走铠甲里不断冒出来的血水,击打在地面上,像是泼了一层又一层的钉子,嘈杂雨声里,萧廿挺直的背影一顿,像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头,驱马又往前走了两步,燕启呼吸急促,又唤了一声,抖动手中缰绳,想骑马过去,眼前的天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萧廿的目光落在路中间的攻城车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手下惊慌的喊声:“将军!”
    他蓦地回过头,看见燕启从马上栽了下去。
    ...
    驿府里,燕启勉强睁开了眼睛。
    外面没有雨声,身上的衣物被衾干燥温暖,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灯光昏黄,床前有自己的手下和另一个侍者守着,两人看见他醒来,忙挨过去:“将军,您可算醒了,感觉如何?”
    他的嗓子沙哑至极,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崇…儿…呢…”
    手下听到了,却又没把握确定,低头将耳朵贴近:“将军说的是谁?”
    燕启停了片刻,闭上眼睛,又睁开:“萧廿…”
    手下心中暗叹,道:“您说萧将军,他把您送到这里,便回城关去了,咱们还有一部分军队困在山里呢。”
    燕启想坐起身,却咳嗽了起来,牵动伤口,肺腑一阵阵的疼,手下连忙将他扶住:“将军伤重,还是别起来了,您想要什么,属下去拿。”
    燕启摇头,仍借力撑着他的手,手下看他这副急切的模样,忽而明白过来:“将军不会是想去找萧将军吧?可使不得,您腰腿都有伤,现在外头湿气未散,若是化了脓,要出事的!”
    他心知燕启固执,轻易劝不动,情急之下冒出一句:“您若是出去,萧将军岂非白将您送回来这一趟?”
    燕启身形顿住,慢慢躺了回去,目光却仍然焦灼,手下道:“现在那边的事情应当也收尾了,将军若想见他,属下去请他过来。”
    ...
    前方山路塌方厉害,地形也复杂,萧廿带着几名身手矫健的兵卒做路探,又寻了一个当地的猎户,在山中找了两天,七拐八绕的,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通往山谷的小路。
    谷中雾霭蒙蒙,看不大清楚前头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一阵阵吃力吆喝的声音,萧廿驱马上前,发现被困的军队都还在,此时正用运粮的麻绳和自己的兵器当做工具,企图将前头堵住的山路挖开。
    萧廿眉锋蹙起,勒住缰绳,让马停下,一个在一旁稍作歇息的将领看见他,十分意外,霍地站起身:“萧将军?您怎么会在此地?”
    萧廿冷冷道:“我不来,等着你们一个个的变成穿山甲把路挖通再去追前军,你们的燕统领早就战死了。”
    他的声音很高,前头铿铿锵锵忙活着的兵士都回过头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皆顿住了,将领闻言也有些发讪,当然第一反应还是紧张,脱口便道:“将军、将军他怎么样了?城关呢?”
    萧廿冷哼一声,没有作答,他身边的一个手下道:“燕统领率千余将士突围,险些命殒于城外,幸好萧将军及时带兵赶到,救下了燕统领,他现在正在驿府养伤,城关也已经拿下了。”
    将领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俯身向萧廿行礼:“多谢将军!”
    话音未落,萧廿突然抖开马鞭,重重抽在了将领脚边的地上,砰地一声脆响,将领仓皇后撤一步,猝然抬头:“将军…”
    “一帮废物!”萧廿眉间戾气浮现,“前头山路塌方,就不会去找其他的路么!六七千人在这里磨磨蹭蹭,不知道前头有岑帆的大军?自己倒是安全了,让你们统领去孤军奋战?!”
    将领憋得脸红脖子粗,又觉得委屈:“此处地形太过复杂,山雾缭绕,若贸然寻路,很容易迷失方向,困在深山老林之中,所以只有…”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萧廿一个锋锐的眼刀飞过来刹住了嘴。
    其实他说的在理,从山里探路和从山外往里走不同,更加危险,一不留神便会困在里面,林中过夜,还很有可能会碰上野兽,用人力开山路虽然笨拙,却是最直接安全的法子。
    天灾谁也无法预料,萧廿知道自己有迁怒的成分在里面,却控制不住之从心底直往上冲的怒气,仍然冷着脸,撂下一句:“整你的队,跟我出去。”
    他调转马头,径直往前去了,将领却难免心生不满,皱眉暗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立了几次战功,竟就如此气焰嚣张,到底是山匪出身,没有规矩。
    然而想归想,还是得依萧廿所言,扬起手臂指挥兵卒们列队出山。
    黄昏时分,萧廿率先策马骑出山谷,雾气好似消散了些,暮光里迎面赶来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拱手道:“萧将军。”
    萧廿认出他是随燕启一起去驿馆的人:“怎么?”
    手下见他面色冷峻,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样,心中有些忐忑:“托将军的福,我们将军醒了,想见见将军,将军可否…”“别,我可没什么福可托,”萧廿打断他,“既然燕统领已经脱离危险,剑门诸事也处理的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萧廿冲他抱了个拳,转身去唤部下召集自己的军队,调头便要离开,却被那手下一把攥
    第58章
    燕启终是没在黔贵再见到萧廿,他将剑门关的事交代给手下,便带兵连夜回了巴蜀。
    出来征战这几个月,已经许久没有见元歌了。
    顶着星光再次来到水边的那座小竹楼前,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夜色已深,准备安歇了,祝衣出来吹灭灯笼,才走下台阶,把一挂灯笼拎在手中,隔着几丈虚空和潺潺水流,望见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转身蹬蹬跑回房中:“姑娘,三爷回来了!”
    沈元歌已经宽了衣裳,却不想睡,此时草草披了一件外衣坐在榻上,抱着琵琶百无聊赖地弹拨几个清凌小调,突然听见祝衣的这声唤,手指一顿,怀中琵琶发出“铮”的一声响。
    下一刻,她便将琵琶放下,移身下榻,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快地迎了出去,外裳被带的掉在地上,没下几个楼阶,便被大步过来的萧廿一把接住了。
    祝衣见状,悄悄退了下去。
    刚刚入秋,夜里带着料峭的寒意,沈元歌身上只穿着雪白中衣,罗袜也被露水沾湿了,不觉打了个细微的寒战,眼眶却有些发热,露出一个笑:“你回来啦。”
    她站在比萧廿高两阶的位置,个头正好与他齐平,两人鼻尖相对,萧廿亲了她一口,手已经解下披风拢到她身上:“怎么连件外衣都不穿。”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温度,沈元歌周身一暖,抿了抿唇:“我想你了。”
    萧廿眸色一深,又要将她的后脑勺往前摁,被沈元歌拦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遭:“你在外面这段时间,没受伤吧?”
    萧廿低低笑了,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前的手:“你要检查一下么?”
    沈元歌耳朵尖儿一热,瞪了他一眼,撞上萧廿深邃的双目,身子突然凌空而起,被他横抱了起来,惊呼一声,抓住了他的衣领,萧廿道:“外头冷,先进去。”
    铠甲沉重,萧廿抱着一个人,走的又急,脚下的竹阶地板都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响,萧廿把她放回榻上,拾起外衣,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去沐浴洗漱,等我一会。”
    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浮想联翩,沈元歌咽了下口水,摆摆手让他出去。
    他一出门,沈元歌便朝里翻过身去,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萧廿好不容易才见到沈元歌的面,其实很想直接把她搂进怀里,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方才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觉得触感不对,才想起自己还穿着铠甲,征战数月,身上还有很重的血腥泥尘味儿。
    沈元歌不嫌弃,他却是待不下去了。
    竹楼里有他的旧衣,萧廿取了拿进浴房,外头走几步便是山溪,取水也方便,他打了两大桶水,拎着进门。
    沈元歌拥着被子翻了好几个身,萧廿回来了,她心里却不大好受,这几个月,她算是饱尝了相思苦,和一般的怀念不同,还带着对出征人在战场死生不定的担忧和焦虑,现在不是前世,万事变迁,她不能肯定萧廿的安危,独自等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爬起来,摸过一根银簪挑了挑灯芯,房中又变得明亮起来,对着这簇小小的火苗出神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萧廿进来,已经穿好了便装,一坐在榻边,沈元歌便感觉到他身上才出浴的寒湿之气扑了过来,道:“我说怎么这样快,你用凉水洗的澡?”
    萧廿伸臂环住她,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唔了一声。
    “天凉了,还是用热水的好,免得受寒。”沈元歌声音柔柔的,“军队就快北上了吧?入冬之后也要多穿些,你先前在京城就穿那么少,行军打仗的一忙起来,我怕你更不在乎了。”
    萧廿不以为意,笑道:“习武之人,没那么娇弱。”
    沈元歌娥眉微蹙:“你别逞能,西北干寒多风,不好好保暖,当心寒气侵体,入了骨头,会落病根。”本是句关切的嘱咐,萧廿却不知为何双肩一颤,绷直了脊背,沈元歌抬起眼,捕捉道他眉目间闪过的异色:“你怎么了?”
    飘忽目光立时被他尽数敛回眸中,萧廿回神,道:“没事,我会注意的。”说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沈元歌搂住他的臂弯,垂下眼帘:“你能在这里待几天?我给你做几件轻暖衣裳…”说到此处,她话音却消了下去,把脸埋进了他肩窝里,萧廿顺势搂住她:“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沈元歌打断他,抬起一双眼睛,“我想跟着你。”
    萧廿一愣,旋即笑了,刮刮她的鼻尖道:“说什么呢。”
    有些念头一旦说出口,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它付诸行动,沈元歌急道:“我说真的,我不会耽搁你的事情,我可以和你分析战局形势,或者筹算军资,再不济,我还能给你们备晨炊,好不好?”
    萧廿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不行,军旅艰辛,交战之时更是危险,我怎么能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沈元歌道:“我的身子没以前那么娇弱了,不会拖你后腿的。”
    “这不是拖不拖后腿的问题,”萧廿沉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好生在甘宁待着。”
    沈元歌咬了下唇,挣开他箍着自己的手臂,拧身气道:“我知道你现在军营里有人,军师伙夫都不缺,用不着我。”
    还使起小性子来了,萧廿按住她的后脑勺:“别闹。”“我才没闹,”沈元歌就是故意要激他,“云南王的后军跟着那么多白衣,都是不拿刀枪的文弱之士,凭什么他们能随军,我就不行?我也未必比他们差多少。”
    最后小媳妇儿似的气哼哼下了一个定论:“你就是看不上我啦。”
    萧廿哭笑不得,不吃这套:“我看不看得上你,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沈元歌瘪了:“我就是想时时知道你的安危,在这里没着没落的等着,真的…”萧廿把她捞进怀里,非常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忽而又唤了一种戏谑的语气,“你想时时知道我的状况还不简单,付岩会驯鸽,我走之前去山上召一只,有空就…不,天天给你传。”
    路都被他给堵死,沈元歌知道没希望了,闷声憋出来一句:“天天传,你想把鸽子累死吗。”
    萧廿笑了起来,捧起她的脸亲下去。
    还没成亲,能做的也只有亲亲抱抱了。
    不过两年多过去,萧廿显然已经深谙此道,亲也能亲的出神入化,吸吮住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撬开唇齿抵进去,同她的舌头搅在一起,熟练地撩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