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法预料的真相
作品:《卿卿请见谅》 灼华刚回了院子,正要问倚楼那冬生是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几句,熺微便哭着跑来了。
哭得双眼通红,小脸煞白的浑身直颤,似深秋最后一枚枯叶挣扎在枝头,“姐姐姨娘生不出来,大夫不知道给姨娘吃了什么汤药,没一会儿姨娘就出了好些血,她们瞧着姨娘不好,竟想跑,我拦不住,三姐姐救救姨娘吧!没有大夫,她会死的。”
灼华拧紧了眉,原是如此,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她忙叫了倚楼和听风把人给截下来,若真叫人跑了,回头说起来,怕是没人会认的了。
“走,我陪你去瞧瞧。”
灼华带着人匆匆去了白氏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见着主子血崩了,竟都躲了起来,只有春桃和看守白氏禁足的两个婆子,正和一个稳婆拉扯着,那稳婆掰着春桃的手直说没救了。
没救?是你们不想救吧!
灼华沉了沉脸色,脚下疾步进了院子,喝道:“姨娘生产,你们都在干什么!”
夏竹听到灼华的声音,连连从屋子里奔了出了来,噗通就跪下来,“姑娘,救救她吧,救救姨娘吧!她也曾照顾过您啊!”
灼华拉起夏竹塞了一盒子的老参片给她,“你进去看着姨娘,把参片给她含着,提着气。”又朝着躲在屋子里的人呵斥了一声,“全都给我出来!”
丫鬟婆子忙开了门出来,颤颤巍巍的跪了一地。
“该准备的东西照样去准备,回头再找你们算账!”灼华冷着面盯扫过众人,又拽了那稳婆,沉怒道:“姨娘死了没有?”
稳婆瞧着她年纪小,正待扬声辩驳几句,乍见那双蕴了岁月绵长的锐利双眼一时间竟是半字吐不出来,又瞧着那些仆妇对她敬畏的利害,便晓得她的身份不一般,结巴道:“没、没有,可……”
“没有可是!沈家出了高价请你们来伺候姨娘生产,不是叫你们来害命的!”灼华推了稳婆一把,“人没死,你敢跑,当我沈家是什么人户,由得你们偷奸耍狠的!去,做你该做的事。”
那稳婆原就心虚的厉害,一看主家的姑娘眼神这样阴沉,心头惊的狠,忙跌跌撞撞的回去给白氏继续接生。
这会儿倚楼和听风也提着逃跑的大夫和另一个稳婆进来。
灼华盯着两人,一甩衣袖,银线密织的合欢花隐隐耀着光,落在那清丽冷然的面上更是凌然不已,冷然道:“跑的倒是快,我到要看看是你们的脚步快还是衙门的差人铡刀快!”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要坏事了,怎么会冒出这么些人来!
灼华的神色如乌云蔽日的沉沉然,“大夫是打算把止血的方子带回去自己喝么!”
“你、你是什么人!”张大夫重重一哼,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咬牙道:“都出了那么多血了,还怎么救!我们几人是府上苏姨娘请来的为白姨娘接生的,可不是你们府上的奴才!”
见那大夫的眼神不停的瞄向手中的药箱,灼华也不和他们啰嗦,“给我搜,我到要看看你这个大夫是怎么施救的!还有方才的药渣、汤药,全都给我搜罗起来,但凡和姨娘相关的东西全都给我搜出来!”
张大夫脸一白,却虚张声势道:“你敢!你不是官我不是贼匪,凭什么搜我们的身!”
倚楼一把按住了张大夫,灼华一挥手,守门的两个婆子上前上上下下一同摸索,在药箱的最下头搜出了一包药渣,张大夫立时面色青白了起来,苍白的辩解道:“那不是我的东西!那不是我开的方子!”
“从你的药箱里搜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难怪一个两个的跑的那么快!”灼华眼里有暗流涌动,河底被急流冲刷的尖锐的石头尖峰渐渐露出说面,“敢不敢的稍等会衙门的官人会给评断!这是个什么东西,你是大夫你清楚,外头的大夫医术比你好的多了去,一问便知道。”
“那是栽赃!”张大夫梗着脖子,一甩手,不肯动。
“栽不栽赃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东西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灼华顿了顿,稍稍缓了口气,道:“如今人还没死,还有的你挽救的机会,否则,你以为你今日还太脱得了身么!”她又扫了眼稳婆,“一个都别想跑。”
那稳婆吓得利害,连拉带拽的把大夫拖进了屋去施救。
一般大夫和稳婆去人家府上接生,都会带着配好的催产药、止血药此类配好的药包,以备不时之需。
婆子们赶紧生了火熬起汤药。
一剂浓浓的止血汤药下去,似乎止住了些血,白氏开始有力气生产,压抑的痛苦一声一声的从窗棂缝隙里溢出来,在初秋怅然空气里听着格外的悲呛无助。
熺微拽着灼华的手抖的利害,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个不停,灼华叹了声将她抱在怀里,“别怕,阿姐在这里陪你,别怕。”
熺微僵硬的点头,说不出话来,抱着灼华的腰听着她或凌厉或温柔的话,寻得一丝依靠。
灼华唤了春桃过来,吩咐道:“去盯着熬药的婆子,药渣收起来,汤药也留个底儿。”
春桃看着灼华深沉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老太太一般。
平日里看她温柔娇俏,笑语晏晏,惯能哄了老太太高兴,以为只是个嘴甜的,没想到纤弱温柔的身躯中竟也有这样泰然沉稳的气势,收拾起人来利索干净,十分会拿捏人心,心头敬畏的很,立马应声而去。
白氏的嗓音已然沙哑,似钝器相互磋磨,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孩子还是出不来。
稳婆满手血的奔了出来,说道:“姨娘出了太多的血,没得力气生产啊!”
灼华拧眉思忖,哑道:“府中还有一支八十年的野山参,煎了浓汁服下,可能暂时聚气提神?”
张大夫露了脸出来,急道:“能!我给姨娘施针止提了气,但是不管用,八十年的野参最能提起,动作要快!”
秋水点头,神情凝重的立马疾步出了院子。
稳婆不停的喊着叫白氏用力,可屋子里的叫喊声开始越来越虚弱,稳婆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夏竹的轻泣声也越来越清晰。
熺微哽声问她,“三姐,姨、姨娘会死吗?”
灼华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默然的看着墙角投下的一片阴影,舒爽的风中,枝叶沙沙,斑驳了光影,恍惚的一片迷茫的波浪,叹声道:“人生一遭,生生死死是常事。”
熺微似懂非懂,把脸埋进灼华的心口,闷声哭道:“姨娘会死,弟弟也会死,是吗?我以后、也没有生母了,是不是?”
“你还有父亲,祖父祖母,还有三姐,不怕的。”
“可我好难受。”
“是啊,很难受,可是咱们还得活着。”
“……”
“……”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秋水取了老参回了过来。
可大夫和稳婆也都出了屋子,摇头道:“血出的太大,止不住了,没用了,老参也没用了。”
稳婆提溜着一双满是血的手,血水坠在她的指尖,颤了一下,滴落在麻色的衣裙上,成了一抹暗红的刺目,“还有气儿,你们去见见吧,只是,怕是说不了什么话了,失血太多没力气了。”
熺微僵在原地,也忘记了哭,只呆呆的看着空中耀起的一点光亮。
灼华心中复杂,牵着她一同进了屋子。
屋子里血腥气弥漫,叫人心口憋闷的难受,小丫头似乎反应不过来,就那样呆呆的跟在她的身侧,灼华叹了一声,推她去了白氏的床前。
见着生母毫无血色的面庞,熺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白氏的身上,声声喊着姨娘。
白氏似是抵御不住冷汗,浑身发颤,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仿佛是指向了灼华的位置。
灼华两步上前,轻声道:“姨娘有什么要说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熺微的。”
白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虚短的喘着气,两眼含泪。
夏竹在灼华身前跪下,哽声道:“姨娘放心不下三姑娘,叫三姑娘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灼华愣了愣,心头微动,不知为何忽觉得鼻头酸的厉害,眼中攀起了雾气,朦胧了望着白氏的眼眸,看着她直直盯着自己的脸,灼华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姨娘,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熺微的,你放心吧!”
白氏用力勾了勾嘴角,笑了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垂下了手。
灼华无力的坐在屋中的小杌子上,挥手叫了春桃去老太太处通禀一声。
瞧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灼华心中无尽的悲哀,想起了前世里自己的孩子,怀胎九月,马上就要临盆了,却叫白凤仪生生剖了腹,掷死在地上。
腹部似有痛楚的感应,微微撕扯的痛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孩子何其无辜啊!
脑中闪过一丝念头。
剖腹!
灼华心中忽觉一阵沸腾,她“腾”的站起身来,拉开还在哭泣的熺微,双手覆上白氏的肚子,手心底下传来一丝微微的蠕动!
还在动!嘴角微微动了动,灼华振奋起来,白氏从发动到现在不错一个多时辰,是失血过多过身,孩子照理还不至于窒息!
若是快些将孩子剖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夫!”
夏竹微微一惊,“姑娘,您要做什么?”
张大夫闻声进了内室,他如今的生死都捏在沈家手里,尽力配合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何事?”
玉色的流苏一下下打在脸上,是清醒的微凉,灼华沉声道:“把肚子剖开!”
张大夫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灼华断然道:“剖腹取子,快!”
张大夫惊道:“沈家姑娘你疯了,人已经死了,剖她的肚子那便是辱尸的罪名!”
灼华冷眼望向他,粉唇用力一抿,道:“杀人罪,辱尸罪,今日给你选择!”
熺微呆呆的站在原地,小脸爬满了泪,一脸的懵,剖、剖腹?
夏竹一听,将双手覆上白氏的肚子,隐约也感受到了肚子里还有动静,心头震动,“孩子还在动!快,姨娘没了气,再不动手孩子会窒息的!”
灼华睇着张大夫错愕惊惶的脸,神色微沉之下的浅棕眸子更是一片凌厉杀伐,“左右药渣是从你身上搜出来,故意杀害产妇,还是为救孩子不得已的剖尸,你自己选!”
真要说来,白氏是沈家妾,灼华是沈家的主子,只好主家不说、不追究,大夫剖其腹,算不得辱尸。
“你可保我不死?”
张大夫心里挣扎的厉害,若是能保住性命,远走他乡,他还可隐姓埋名继续行医,否则,不论那副药是不是他手里出去的,扎扎实实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只要沈家咬定了自己要谋害,他便是死路一条了!
很显然,若他不答应,怕是今日出了沈家的门便是直往衙门的大牢而去的!
灼华干脆的应了他,“可以,保你不死,让你离开北燕。”
张大夫一握拳,“好!”他打开药箱,取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出来,那原是用来刮骨去毒的剔刀。
灼华拉了熺微出去了外间,又叫了倚楼和听风进去盯着。
熺微似乎还处在极大的震惊中,呆愣了好久,喃喃道:“三姐,弟弟、弟弟或许能活?”
灼华感觉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了汗,心中的紧张不比熺微少,或者说是心底的一丝丝对孩儿脆弱声明的期许,摇头道:“我不知道。”
看着日头渐渐走到了头顶,初秋的正午,还是很热的,灼华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湿了一片,黏腻腻的。
倚楼出来了,摇了摇头,“孩子没气了。”
灼华的心口仿佛叫人狠狠捶了一记,微微晃了晃。她不信,疾步进了内室,她看见稳婆抱着孩子,孩子的身子红彤彤的微微发紫,没有呼吸没有哭喊。
不,她不信,方才在肚子里还有动静的。
她瞪着稳婆,急道:“平日里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们就看着?不施救吗?”
稳婆愣了愣,望了眼孩子,惊了起来,“啊!啊……是是是!”
还是是从死人肚子里出来的,她们潜意识的觉得孩子是死了的,没想着要施救,听灼华一说,才反应过来,还是在肚子里是有动静的,或许还能救一救的!
稳婆拎起孩子的双足,将孩子倒立起来,用力拍打着孩子的屁股,然后翻转过孩子又去按孩子的腹部,反复几回,从孩子的嘴里吐出好大两口水,哇哇的哭了起来,面色由青紫渐渐泛起粉红。
稳婆几乎不敢相信,“活了!活了!真的活了!”
灼华松了口气。
熺微又哭又笑。
夏竹伏在白氏的床边,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稳婆十分激动,没想到还真是将孩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她忙将孩子放进热水盆里清洗,取了襁褓将孩子包裹起来递给大夫,让他检查孩子的健康。
张大夫似乎也有些愣怔,他行医三十多年,还未亲手剖过死人的肚子抢孩子,他瞧了瞧手里的刀,又望了望哭喊着的孩子,好半响才缓过神来,忙净了手去给孩子检查了身体。
“孩子很康健,一切都好。”
灼华小心接过孩子,轻轻的摇晃着,安抚着,然后将孩子放到白氏的枕边,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哭着,那一声声稚嫩的哭声在这样血腥弥漫的屋子里是那么的悲凉。
白氏安安静静的,再无生气。
灼华又将孩子抱起,轻轻拍着哭得欢腾的孩子,心中酸楚,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晓得自己此生再无法见生母一眼了,明明是生的希望,可他的人生确实从绝望中而来。
“乳母进府了没有?”
“已经选好了,还未进府。”夏竹回道,“现在就去把人接进府来。”
灼华点头,想了想又阻止了夏竹,“不必了。”苏氏一心要上位,自然是男嗣越少越好,怕是那奶母子也未必干净,她看向张大夫,“张大夫行医,该是知道谁家有刚生产完的。”
张大夫嘴角颤了颤,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而是坐镇大宅门数十年的主母,那淡漠的眸子扫过来,他便不由自主的点了头,“有两家的农妇是最近几日刚生产完的。”
唤了秋水去请乳母,又让春晓去醉无音弄一碗牛乳来先喂了孩子喝下。
待孩子吃饱安静下来,灼华把他放在摇篮里,轻轻的摇着,沉声问道:“谁叫你们在姨娘生产的时候动手脚的?”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额角的青筋紧张的抽搐着:“你说过保我不死的。”
灼华看着孩子,小嘴嫣红吐着泡泡,她满眼的温柔,轻声道:“保你不死,事情始末却是要了解清楚的,没得你们晓得,沈家却糊涂。”
张大夫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气势却不弱,说起话来有条理且很懂门道,今日之事若换成旁的深闺姑娘,怕也不过是哭泣和害怕了。
稳婆急道:“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原本……”
灼华抬手制止了稳婆的话,浅眸沉然扫过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稍待会儿随我去我们老太太那里回话,想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能不能活,我可以保,怎么活、活多久,却得你们自己想好才是。”
张大夫细细品了品灼华的话,心下有了计较。
两个稳婆先是没听明白,还待再说什么,张大夫却道:“原本是什么样的不重要,你们没做成就是了。”
稳婆听罢,渐渐回过味儿来,端了局促的小脸道:“是是是,小的们都明白。”
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吩咐了给白氏换上干净的新衣,又打发了其他人在院子里等着,将孩子交给了倚楼抱着,自己则带着夏竹去了右稍间。
灼华在罗汉床上坐下,长吁一声,问道:“可有话与我说。”
夏竹跪了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灼华,眼中莹然有激动的泪光,嘴角抿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哽咽道:“这是奴婢和白姐姐要说的。”重重磕了三个头,“姑娘看着,奴婢去看看白姐姐。”
说罢便起身出去,打开竹帘的时候又回头深深瞧了灼华一眼,似有不舍。
灼华展了信心来看,却是越看越心惊,想起方才夏竹最后的眼神,心头狠狠一跳,忙跳下了罗汉床寻了出去,刚踏出右稍间就听到左稍间里婆子的喊叫,“夏竹姑娘啊,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大夫!”
灼华疾步进了左稍间,却见夏至伏在白氏的床边,垂着右手,血流似一尾毒蛇极速的蜿蜒出去,刺痛了她的眼。
大夫越过灼华,眼看满地的血,忙取了厚棉纱的帕子将她的伤口按住,可惜伤口处的筋脉已经断了,血好似泉水喷涌根本来不及止住。
夏竹望着灼华,缓缓笑了笑,似张口说了什么,听不见,便断了气。
大夫伸手探了探夏竹的颈间,摇头道:“没用了。”
灼华愣在当地,喉间哽的生疼,心头似被人扎了一根倒刺又狠狠拔出,撕裂了一方宁静太平,痛的脑海中阵阵发麻,几欲厥过去。
白氏、夏竹、翠屏甚至是冬生,都是忠心于母亲的。
她们为了给母亲报仇,为了不连累她,都死了!
原来,她们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好好活着。
难怪,白氏都不肯与自己亲近。
难怪,夏竹会说白氏放心不下自己。
她扶着桌沿踉跄的坐下,所有的愤怒到最后全化作了无奈和无力的颓然。
若是她早些弄清楚白氏恨苏氏的原因,是不是她们就不用死了?
是啊,有什么理由会叫白氏这样恨苏氏呢?
她早该想到的呀!
灼华捏着拳,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里,水气凝在长长的羽睫上,轻轻一颤,滚烫的落在娇柔的合欢花上,晕了一抹懊悔的痛色,“我都、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