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品:《深宫女神探

    许多人等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结局,心花怒放时开始编纂各种风言风语,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膜拜在他们“早知如此”的先知面前。
    太子妃搬出了东宫,卸去了一身华丽,再次成为了一介平民,而太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远在深宫中,远在天涯处。
    但是,他们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洛长念眉目含笑,看着她道:“说起来,若非阿凝,也许我与阿蔷你此生都难相遇。”
    她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说。
    忆想起那时,他的笑意更深了一重:“三月时,太子殿下生辰之前,我有事要与阿凝相商,去了一趟春水榭,却不料消息走漏,被逸王所知。他一向有心挑拨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所以便污蔑我与阿凝有染,但好在那晚阿凝临时将会面安排在了春水河中的湖心亭里,听到太子前来的动静后,我便躲进了湖水中避嫌,因此得了风寒。在太子生辰当日,逸王不依不饶,让我前往琉璃别宫取一本书卷以作贺礼,我不能道明身子不适,只好让云宣替我前往,可虽然书卷拿来了,我却还是被逸王悄然送到琉璃别宫休养,也才能得以结识阿蔷你。”
    原来在之前还有如此曲折,又思及在琉璃时与织宁朝夕相处的日子,她心头一酸,半晌才压下伤心,不由有些感慨。
    纵然他与太子手足情深,但却终究还是会被提防猜忌,倘若太子当真信他护他,也不会特意赶去春水榭捉奸,更不会在他身陷险境时尤自不知。
    为了兄弟情义与东宫之位,他殚精竭虑左右逢源,甚至放弃了曾经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可换来的却是没有尽头的谨慎与小心,想来,有时他也会心寒吧。
    就像他曾经神色惨白地躺在琉璃别宫中的模样一样,苏蔷突然觉得眼前有些微醉的男子熟悉起来,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
    “当初,阿凝嫁于太子,的确是因我之故。”端起翡翠酒杯,洛长念将其中半满的竹青酒一饮而尽,语气微醺,“兄长待我真心,他既对阿凝动心,我如何忍心让他受尽相思之苦。所以,我以患病为由让阿凝入宫,让兄长与她几番相见。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一直以来都明白我的苦衷,所以毫无怨言地嫁给了兄长。只是,兄长他轻信于人,在听信小人谗言后,误以为我与她仍有私情,一怒之下便下了休书。其实,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打算当真将此事闹大,但柳贵妃却早有准备,让兄长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假戏真做。”
    苏蔷心下幽叹,迟疑着问道:“当初顾姑娘嫁入宫城乃是迫不得已,那如今呢?”
    “如今?”洛长念放下杯盏,轻笑几声,“如今自然是心甘情愿。兄长待她真情,我却让她伤心,她自然懂得谁才是她此生良人。”
    这句话虽有理有据,但却偏生没有用情用心。
    苏蔷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了一句:“恐怕未必吧。”
    洛长念却听到了,轻摇了手道:“不,阿蔷不懂她。如今的阿凝,心中唯有兄长一人,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在一起,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我才能对得起她……”
    他似是醉了,声音支吾着,目光也有些迷离,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埋头在了圆案上。
    苏蔷唤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反应,知道他已经大醉不醒了,无奈之下便出去寻了程斌,让他扶着洛长念回房了。
    她回到紫凌轩时,顾凝仍在挽了袖子为药草浇水,神色悠然,仿若身在自家田园。
    虽然听说了更多有关她的故事,但苏蔷却觉得她似乎更加不真实了。
    她就像是一个谜,让人参不透谜底。
    这些年的皇权纷争人心猜忌中,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明白多少看懂几分,为了深爱的心上人而嫁给另外一个当时并不喜欢的人,她的屈服该是无奈的,可她的波澜不惊似乎帮她掩下了所有的情绪,让人瞧不出悲喜。
    就算是现在,她又重新身在漩涡之中,甚至不久之前刚历经了一场生死,却依旧恬淡如秋菊,仿若一切都与她无关,不问世外事,不看局外人。
    苏蔷突然有些迟疑了。
    她原本以为,若是自己能帮他们书写那段良缘的结局,那必定是她此生能见证的最美好的故事之一,可现在,她却生了退缩之意。
    倘若太子与前太子妃的姻缘本就是一面水镜,即便破了,也是完整无缺甚至更明净透彻的,那破镜重圆真的会是佳话吗?
    第107章 破镜重圆(十一)同门
    陪侍在顾凝身边的四个药香谷女弟子中除了年岁最大的相瑞外, 余下的三个都是与她相伴长大的,年纪也与她差不多,都是二十上下待嫁闺中。
    相瑞是她们的大师姐,约有二十八九岁, 协助她打理着药香谷,做事雷厉风行,为人有些严厉, 眉目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倨傲, 似乎让剩下几人有些惧怕。
    虽然包括排行第二的顾凝在内,药香谷的弟子均自小习武, 但她们中武功最高强的便是她的三师妹乔石铃,但她的右脸在一次意外中被利剑所伤, 伤疤从右眼眉梢蜿蜒至唇角, 细看之下的确有些狰狞可怖, 所以她经常以轻纱遮面, 也最为寡言, 经常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顾凝身边默然守护。
    与顾凝最为亲近的是她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五师妹冯韵, 那姑娘尚不满十八, 长相也最为娇媚, 性情开朗, 好笑爱动, 笑声总是最悠长而动听。
    排名最末的七师妹施彻是最晚入门的,但她醉心医术,一直苦心钻研, 却是她们之中医术最佳的,而且她为人低调又温和有礼,据说也是顾凝父亲最为赏识的弟子。
    这四个人的性情各有特点,大师姐相瑞冷肃,三师妹乔石铃端重,五师妹冯韵灵动,七师妹施彻温和,倒是不难辨认,只是睿王却也只为她提供了这些最浅显的线索。
    春水榭里面虽只住着她们五人,但在庄外的暗处却也有数十东宫护卫在保护,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会被立刻察觉,所以那夜的火源既来自顾凝的闺房中,便极有可能是内鬼作案。
    当时最先发现火势的是乔石铃,她的住处就在顾凝隔壁,而她又生性敏锐,在半夜察觉到异样时被惊醒,随后便发现了大火。她冲进顾凝房中时,门并未上锁,火势正从床榻向四周迅速蔓延,而顾凝却昏睡不醒。
    根据轻衣司的案卷,乔石铃的确没有说谎,火源是从她床榻的木脚燃起的,应该是有人故意纵火。
    能在悄无声息中将顾凝迷晕,又在纵火后功成身退的,应该是春水榭的人无疑。但轻衣司经过一番探查后,并未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们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来指证她们,这四人都是追随顾凝多年的同门,情深义重自不必说,连顾凝也不相信下手的会是她们其中的一个,甚至不允许她们被用刑逼供。更重要的是,倘若她们其中的任意一人有心要置她于死地,那可用的很多手段显然都比纵火更直接有效。
    所以,虽然她们几人仍身负嫌疑,却还是在顾凝的坚持下并未被下狱,反而一如往常般与她同住一处。
    可如此一来,事情却更为复杂了。
    如果她们其中之一是凶犯,如今定然有如惊弓之鸟,而且又忌惮她的出现,必定不会再有所行动,想寻出其中破绽却是更难了。
    苏蔷在紫凌轩住了几日,每日除了观察她们的动静外便无所事事,时日一长便觉无趣,心下也不免有些焦急难安,也知道长久以往总不是良策。
    她知道自己太过心急,可她真的不愿再随意耗费时日了,因为早一日助太子登基,她便早一日能为织宁报仇。
    第五天,紫凌轩如往日一般安静,顾凝的药草已种得差不多了,她们忙了半晌之后开始歇息,在药田旁边设了茶会,邀了苏蔷一起来座谈。
    那日有阴云遮日清风阵阵,倒是难得地清凉,再加上药香清幽鸟鸣婉转,这里仿若田野乡间般幽静舒适,倒能让人忘了她们置身在繁闹的京都之中。
    几人安静地喝茶吃饼,像是早已习惯席上的寂落无声。
    最后落席的冯韵喝了口茶,侧头对身边的顾凝蹙眉道:“凝姐,这睿王府的水可没还没有春水河畔的秋露好喝。”
    相瑞斜了她一眼,不虞道:“这里是睿王府,切记谨言慎行,难道还嫌你惹出的麻烦还不多吗。”
    撇了撇嘴,冯韵满腹委屈,嘟囔了一声:“我哪里惹麻烦了。”
    顾凝浅浅一笑,对相瑞恭敬道:“韵儿嘴刁,尤其是在吃茶时,师姐莫怪。”
    “还是二师姐对韵儿最好,”冯韵笑得更是灿烂,但很快便又消沉起来,“可是,韵儿好闷啊,药香谷不让去也就罢了,还得留在睿王府中,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春水榭啊?”
    看了一眼对面正安静饮茶的苏蔷,施彻温和抚慰她道:“来了也不过十日,药草也刚种下,韵儿切莫心急。”
    “可韵儿觉得,如此被关着也和坐牢没什么分别吧。”冯韵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提醒,依旧抱怨道,“睿王到底想要将我们关押到什么时候,难道那纵火案一日不破,我们便一刻都不能出王府了吗?”
    见她口无遮拦,相瑞不由紧皱了眉头,低声叱道:“还有苏姑姑在场,休要胡说。”
    “无妨。”一直沉默的苏蔷顺势道,“冯姑娘方才所言,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冯韵似是突然想起了苏蔷的来历,清亮的眸子里涌起几许兴致来:“苏姑姑也在紫凌轩几天了,究竟有没有查到那夜纵火的是谁?”
    虽然她此行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明了直接地询问她结果的冯韵还是第一个。
    方才还闲适自在的氛围在无形间凝重了几分,连正在细品茶点的顾凝也抬眼望向了她。
    苏蔷笑了笑,平静道:“冯姑娘说笑了,于我看来,几位虽无血脉相通,却亲厚如家人,那夜纵火之人,也不一定就在你们当中。我暂住王府,更多地是为了防备意外,以免又被犯人逃了去。”
    “不是吧……”冯韵一怔后脸上露出惊惧神色,不由挽住了顾凝的胳膊,惊魂未定地道,“你的意思是,那人不会善罢甘休?”
    相瑞却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这里是睿王府,想行凶哪有这么容易,只怕能让他有来无回。”
    顾凝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待春水榭修葺完毕,我们自然就可以回去,不要坏了苏姑姑吃茶的好兴致。”
    “对,苏姑姑果然与那些自以为是的轻衣卫不同,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纵火的人是我们,凶得不行,险些就要严刑逼供呢,”冯韵心有余悸地道,“我们和二师姐不仅是同门,还曾结过金兰,这些年不知道一起受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可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怎么会舍得伤害彼此?那些人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胡乱冤枉好人,臭名昭著的轻衣司果然名不虚传。”
    相瑞的双眉似乎未曾松下来过,看着冯韵的神情无奈到了极点:“老五,这里不是春水榭,你……”
    “这里是睿王府嘛,”冯韵朝她吐了吐舌头,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好了好了,都憋了好几日了,什么都不让说,那就不说了嘛。”
    那个沉重的话题就此戛然而止,沉寂再次卷土重来,偶尔有人说一两句话,却也只是与她们经营的药香谷相关。
    半个时辰后,茶会尚未结束,便有侍女回报,说是轻衣司有人来访,睿王请苏蔷到前院一趟。
    众人的神色皆有些惊讶,冯韵毕竟年纪最小,瞬间便变了脸色。
    看来,轻衣司为了查出真相,估计也曾用了些让她们难忘的手段。
    前院的正堂中,洛长念正坐在主座等候,苏蔷入内后,余光扫见厅堂中的余下三人,微微有些意外。
    除了云宣外,还有一男一女,男子容光焕发颇为精神,正是斩杀千军万马后成功上任的轻衣司右卫肖子卿,那女子却不是旁人,而是他的妹妹,明镜局女史肖玉卿。
    寒暄过后,洛长念挑明了他们的来意:“这件案子由肖右卫负责查办,这次他前来,一是为了与春水榭的四位姑娘亲自一见,二来是将肖姑姑送来协助你查案,这也是卓司镜的意思。”
    与春风得意的兄长大不相同,肖玉卿神色寡淡,毫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瞧不出半分悲喜,仿若眼前人眼前事都与她不相干。
    苏蔷心中明白,肖子卿既是逸王的人,定会认为自家妹妹会助他一臂之力,但他身为兄长,却太不了解她的为人与心思。
    “虽然这件案子仍是轻衣司主审明镜局辅佐,但因顾小姐的缘故,四个嫌犯既不能重审,也无法下狱,只怕还要多多依仗两位姑姑。”已经接连几日都未曾安然休息的云宣难掩疲倦,声音也略有沙哑,对她们彬彬有礼道,“轻衣司已经派了轻衣卫守护王府,倘若紫凌轩有何变故,还望两位姑姑随机应变权宜行事,无论以后有任何需要,肖右卫都会竭力相助。”
    自从上次相见,到此刻已与他有两个多月未见,苏蔷留意到了他眉宇之间的疲惫不堪,也看到了他那被白色纱布缠绕的右手手背,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他虽然语气温和,神色却清冷如霜,眸光中似乎没有落下任何人。
    一如曾经初见。
    可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感觉,他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就像前几日替她安葬织宁并将她的一缕青丝让人捎给自己的人并不是他。
    “你们且放心,那凶犯定然是她们其中之一,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将她缉拿归案,不会让你们叨扰睿王殿下多长时日,”一旁的肖子卿志得意满地保证道,“一会儿我便要借着睿王府提审她们一次,说不定刑讯之后咱们就可一同回宫了。”
    睿王微然而笑:“肖右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出手定然非同凡响,那本王便先设下庆功宴,只等你凯旋归来。”
    第108章 破镜重圆(十二)审讯
    睿王府将对四人的刑讯安排在了一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却颇为雅致的厢房中, 洛长念与云宣、苏蔷与肖玉卿分别坐在厢房的东西屏风之后,静等着厅堂中的肖子卿大展拳脚。
    相瑞、乔石铃、冯韵与施彻被依次单独带了进来,立于厅堂之中。
    一轮审问之后,原本斗志昂扬的肖子卿已经败下阵来。
    这四人毕竟都在江湖中打滚多年, 即使是在轻衣司的穷追猛打之下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一向集好吃懒做眼高手低这些普通世家子弟缺点于一身的肖子卿又怎能让她们轻易地落于下风。
    相瑞冷静而不耐:“药香谷平日里的确是由我一人打理,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我怎会为一个掌门的虚名想置顾师妹于死地。更何况, 大人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药香谷的手段,于悄无声息中弄死一个人于我而言可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事,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开开眼界。”
    乔石铃寡言而冷漠:“是我……不知道……不清楚……不是……不对……不知道……”
    冯韵兴致盎然:“当然不是我, 我武功不行, 医术不佳, 也没胆子用毒, 这些年若不是几位姐姐照顾, 我现在都不知道投了几次胎转了多少世呢……也不可能是大师姐啊, 长姊如母, 哪有想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三师姐?更不可能了, 她可是我们药香谷的护身符, 你瞧见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了吗, 那可是她为了救二师姐而受的伤,当时刀光剑影杀气冲天,那个黑衣人朝着二师姐一剑劈来, 三师姐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将她护在了身后,鲜血顿时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哦,你还想问师妹啊,她那个人呆头呆脑的,整日里就知道研读医书,若是生了个男儿身,说不定早就能高中状元,和你一同在朝为官呢……你问完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春水榭啊,你们到底还要将我们软禁多久?不是软禁是保护?你当我是傻子吗……诶,我还没说完呢……”
    施彻温婉平静:“我们五人亲如姐妹,多年来生死相依,不可能会伤害彼此,民女不认为几位师姐身负嫌疑,其中必有误会,还望大人明察……矛盾吗,自然是有的,但在生死面前,那些都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芝麻小事而已……出事之前春水榭一如往常,民女并未发现几位师姐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口干舌燥的肖子卿愁容满面地扶了扶额,挫败感有如入喉的茶水般苦涩。
    这些供词简直还不及轻衣司审讯而得的十中之一,他可谓毫无收获,更可气的是,这次竟然是在睿王面前丢了脸。
    待他讪讪而去后,苏蔷与肖子卿也结伴告辞,往紫凌轩而去。
    “这些日子无趣得紧,今日这一出倒是有些意思。”洛长念似乎心情极好,落座饮茶,笑道,“看来,即便是让肖子卿做了这右卫,也对轻衣司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