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作品:《女为悦己者》 “难得请客,那不得把师主任你吃穷我们可不会罢休啊。”
众人的迎合中,师霁也没放过胡悦的沉默,他的眼神再次扫过来,这一次,带了一点点不满,如果不是她很了解师霁,几乎以为他这是在迫她表态——就好像他请客她会不去一样。
胡悦忽然间更想笑了,她勉强忍着:这种话那都是外人说的,她加入并不合适。
师霁像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又鹰一样锐利地盯了胡悦一眼,便不再注意她,“——大家都来。”
可这‘大家’,感觉似乎也有个特指。
胡悦托着腮,笑眯眯地坐在那里,望着会议桌中间李小姐的头模:这台手术,从牵头到现在,迁延了一年半之久,终于成功,现在想想,又怎么能没有感慨?怎么能不让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你看,这世上,真的是有这样的好事的。
第139章 喝多
“来,白的、红的、啤的、洋的、黄的,应有尽有,大家要喝什么自己说。”
“哎,师主任,过了过了,大家都是外科医生,是吧,这白的、洋的,不必了不必了。”
中国人的酒桌文化,有些话当主人的不便说,越是有了点年纪的群体,越是要注意细节,没点酒调节气氛,饭吃得沉闷,可在座的确实都是年富力强、当打之年的外科医师,以往那种不醉不归的聚餐文化,已渐渐为这代人摒弃。师霁还和刘医师推让了一会,这才吩咐服务员把果酒黄酒各自兑上冰块、气泡水,颇有些土产sangria的感觉,酒精度数本来就不高,大量稀释以后并不易醉,这样两全其美、宾主尽欢,师霁自己也不矫情,端着杯子按职级一个个敬酒,“这个病案,能够做成,真的离不开大家各方面的帮助,病人是只知道感谢帮她做手术的医生,我们感谢的是在后方支援我们的大部队。来来来,老刘,小胡,一起敬一起敬。”
凡是活跃在医疗一线的医生,就没有不想和后勤部门打好关系的,有点香火情在里面,以后说不定遇事就好说话,师霁肯带上小组一起做人情,刘医师和胡悦怎么不跟上,两个人和师霁一样笑口常开,胡悦主动为大家斟酒,“来给您满上。”
“不用不用,少喝点,喝久一点。”
“师霁,不是我夸你,你这个找徒弟的眼光是好,胡悦这个小姑娘,很能干、很懂事。”
“哎,过奖了过奖了,她哪里懂事了?好吃懒做,很皮的。”
“我皮吗?”
“哈哈哈,看,徒弟有意见了是吧,小师,这一下捅马蜂窝了。”
饭桌上的话题自然诙谐,大家都喝了点酒,确实是放松不少,开起玩笑更放肆,就连师霁的笑容都比从前要更多更放松,也有人摸着杯底说了心底话,“其实说实话呢,这个手术技术我感觉前景非常好,你们这些骨科的小伙子,不要放过了,肉给师霁吃了,你们跟着喝点汤,发发论文也是可以的。就这个3d钛合金打印的技术,出几篇论文不是问题,而且确实是将来的新方向,我看这个闹不好能带起一波热潮。”
手术和技术也是有流行的,当然不是说在流行期内做手术的病人会特别多,但发论文比较容易是真的,在座的医师,除了钱主任这种完全后勤化的以外,哪个没有发论文的压力?晋升的时候可都是指着呢,从主治升副主任,副主任升主任,这可就没什么硬性标准了,业务上比的就是论文、创新性手术,像是师霁,这个手术做下来,论文一发,纪录片一做,等到年限一满,升任主任医师也是水到渠成,到那时候,他考虑的可就是绝大多数医生都不会去想的特殊待遇专家了。
人比人、气死人,羡慕是羡慕不来的,跟风倒是可以,听了老专家的指点——这种老专家往往就还兼任着国内不少期刊的审稿人,年轻人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都是应声说道,“都靠师主任带我们吃肉。”
“肉永远不嫌多的,以后师主任有什么类似的案子,一定要和我们说啊。”
“哎,对了,师主任,听说你们整形美容是不是又要和整形修复合并了?”
“那倒是没有,但是以后估计合作的机会会多不少——”
恭维与八卦,再加上点玩笑,酒喝多了难免说点心底话,饭局气氛不错,不知是谁说起李小姐,大家都笑了,“说起来,这个李小姐的绷带一解开,我心里那个福气啊,说实话,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比没受伤以前好看,没受伤以前,左右脸的不对称还是有那么一点明显。”
“还是师主任审美好啊,这个有一句说一句的,师主任不要谦让,我们做整容修复还是功能性的考虑最多了。师主任这个真是有审美,稍微调整一下,美了很多!”
“——哎,小胡,你也是跟着师主任学的,这个审美学得怎么样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跟在师主任身边,得让他多指点,要不干脆在他那做个手术,你老师自己就是全市罕见的美男子,你不能落后啊。你说呢,小师?”
酒喝多了,这种话也都随便说的,不过当医生的对整容手术看法毕竟是不同,也不算冒犯,只是个比较大胆的玩笑,胡悦听了直笑,师霁也有了点酒意,扫了胡悦一眼,“她啊,底子不好,做手术也没救的。”
“我有这么丑吗?”
“哪里丑了,小美女,小美女。”刘医师赶紧出来打圆场,开玩笑的钱主任也说,“不丑不丑,在一般人里很可爱,但是,这得看把你和谁比啊,你和师主任——是吧,哈哈哈,要是——这个可就——”
这个要是,要是得就很微妙了,胡悦和师霁对视一眼,都笑了,胡悦说,“没事,我心灵美就行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心灵不美喽?”
如果是别人,师霁这样讲话,那说不定就是要吵架了,但这对师徒的关系怎么样,在场的客人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点都心里有数,听了也不会多想,都笑,“是啊是啊,小胡,怎么说话,还不自罚几杯?”
就算是只带了点酒味,喝多了也还是会上头的,大家都比往常兴奋,边喝边吹,一顿饭吃了三四个小时,菜色如何都是次要——这些大医生,哪个不是山珍海味吃惯了?人多的聚餐也就是吃个气氛,今天这顿饭很成功,店家服务也周到,开车来的一一都给叫了代驾送回家,钱主任周到,还不忘交代胡悦开个发票,“回头给你们张主任送过去,这些科室报销可能都用得上。”
结账、开发票,等他们弄好了出来,天色都晚了,老板要给师霁叫代驾,师霁说,“等一会,那条路不好开,我一会再回来取车。”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老板没懂,胡悦懂了——这家店就在医院附近,到她家走的也就是一二十分钟,是单行道,开车反而还要绕一段,这一带可不管什么白天晚上,半夜两点有时候都堵车。
这还带送回家的啊?什么时候这么绅士了,胡悦想笑,又觉得这可能会吓着师霁,她现在想事情其实也不太清楚,平时不喝酒,耐受力很弱,她喝的已经是兑了很多苏打水的果啤,但现在还是双颊发红,比平时要兴奋很多。
“你做手术以前有没有想过能100%复现?”
手术效果这么好,其实她也是有很多细节问题想问的,胡悦比划给他看,“我一直觉得鼻尖那个假体可能角度会有点偏差,没想到出来居然是刚刚好,你是算好了还是运气?”
“运气,那个在设计里是允许1毫米的偏差的——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是如果偏了,肉眼还是能看出来怪。”师霁把西装甩到背上,一边走一边调侃她,他的话也比平时多,“居然能看得出来,你眼力不错。”
“嫌了我一晚上又丑又皮又笨,现在来夸我了?”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呢?”师霁反问,胡悦气得哇哇叫,“那你没心灵美这也是实话!”
“嘁,”师霁轻蔑地说,“不笨的话,中级医师考试能考砸吗?”
“谁和你说我考砸了?”
“你没考砸,出来也不报个喜?”
话赶话说到这,胡悦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的火气本来也不旺盛,这会儿一下全浇灭了,抿着嘴讷讷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这习惯。”
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是没报备的习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做得怎么样,除了自己以外,是没多少人关心的。胡悦其实考得不错,但走出来只和谢芝芝聊了两句,这就回家休息去了,是真没想到该和师霁打声招呼。
“没礼貌。”这声呵斥,她也只能认了。“不是我放你假,你能考好?”
确实,中级医师考试,最难的就是相关专业的试题,全都是案例分析,不定项选择,选少了不给分,选多了还要倒扣分。这个考察得就是专业能力了——只是,应试题的标准答案,和各大医院在执行中的惯例,却不可能完全一样,所以实践经验丰富也不能说稳过,还是得多刷刷题,如果不是师霁放她假,胡悦是没有整块的时间拿来刷题的。
理是这个理,但嘴还是硬的,胡悦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本来准备不充分呢?”
“你这就不知感恩了吧。”
“我和你学的啊,当面说别人丑,这种没教养不是一脉相承的吗?”
边走边拌嘴,全是这种没营养的抬杠,两个成年人要互相夸奖的话,估计都成哑巴了,吵起架反倒兴奋得像是个小孩,斗了一路的嘴,互相揭短,到后来和说相声似的,两边都是连珠炮不歇气的,你狠毒你愚笨你丑你心灵更丑,师霁到底年纪大了点,有点喘不上气,皱眉停了一歇,说,“你很烦!”
“就烦啊。”胡悦对他做鬼脸,“略略略,不服堵我的嘴咯!”
她把手举到耳边弯曲抖动,做不服状,冷不防被师霁一把抓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带倒电线杆旁的共享单车,胡悦眼前一花,嘴边微微一痛,像是有一股电流从被咬的地方散发开来,让她的指尖一下都酥麻了,她瞪大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路灯的光全被遮挡住了,不过也还好,不过一秒钟,他就退开了。
他们俩对视了一秒钟,同时举起手抚住了嘴唇,又几乎是同时把眼神转开了,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尬——
“喝多了。”
同样的想法,浮现心头,剩余的一点酒意全蒸发上去,现在就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样清醒——
今晚,是真的喝多了。
第140章 探戈
“悦悦,你看,那就是东方明珠。”
“悦悦,你想吃什么?我们吃肯德基好不好?”
“什么是肯德基啊?嗯,肯德基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悦悦、悦悦、悦悦——救我、救我、救我——咯咯、咯咯、呵呵——”
那不是笑声,是气从被割开的喉管里往外冒,和着血沫往下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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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医生,早。”
“早啊。昨晚病人都还好吧。”
“还好——胡医生你还好吧?”
“啊,我怎么了?”
“你这个。”小护士在眼底下比划了一圈,笑嘻嘻地说,“昨晚没睡好啊?——手术太成功了,开心的吧。”
医院里的消息一向都传得很快,再说,这的确也是件喜事,胡悦笑了,“是啊,有点开心的,晚上喝了点酒——好多年没喝酒了,完了一整晚都没睡好。”
“酒精不耐受啊?那是不该多喝的。”凌医生过来和她交接,闻言也插话,“有些人是这样,酒喝多了特别兴奋,心跳加速,反而睡不着。”
外科医生也不是说完全就不能喝酒,应酬中稍稍沾唇也无伤大雅,大家聊点闲篇而已,胡悦和凌医生交接完,进了值班室才开始着急,掏出镜子检查了一下:今早出门匆忙,心事重重,镜子里浮光掠影看一眼就走了,现在仔细一看,确实,黑眼圈比平时重多了,两块青黑,眼睛也沤下去,比平时憔悴了许多,叫人想忽略都难。
……这糟了啊,就算她怎么说平时很少喝酒,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夜里多梦……这落入师霁眼里也洗不清啊,台子都要坍完了,胡悦一向很厚脸皮,但现在也失去镇定,无法安之若素,在值班室里绕圈圈——她的化妆技术不好,平时也很少化妆,没时间,从前经济条件也不足,只和于小姐这些客户来往的时候隐约了解一些化妆常识,她这样子想要遮掩,得化足一整套底妆,遮瑕、粉底和散粉应该都少不了,仓促间去哪里借?这么大清早的,就是要现买又哪有地方?
如果能搞到化妆品,倒是可以叫谢芝芝帮忙教她……推演了一下,胡悦还是放弃了:且不说别的,从来没化过妆的人忽然化妆,被师霁看到怕不是又要想多了。简直都能想到会怎么嘲笑她,“不会以为化了妆就能变美吧?那你真是想多了。”
光是想,师霁的语气简直就犹在耳边,胡悦甩了一下头,自嘲地一笑,梦的余味好像还在唇角,舔一舔还能品到铁锈的咸味,她现在的心情忐忑不安,心还突突的跳,就像是酒还没全醒,这心跳又像是因为情绪,又像是宿醉的生理反应——尽管,昨晚她其实并没有喝那么多。
“悦悦,我进来了哦?”凌医生敲门进来拿文件夹,语气有点奇怪,“老师们都来了,你在找什么啊?”
“没,我进来喝杯水。”
社会人了,又是从医,胡悦暗自警醒,所有情绪都压到心底,微微一笑,“老师们都来了啊?师主任来了没有?”
她和凌医生一起往外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开始大查房了。凌医生说,“师主任今早不知道来不来。”
才走出值班室,迎面恰好撞上文小姐,她笑嘻嘻和胡悦打招呼,“胡医生,你上班啦。”
她这是来复诊的,脸上还戴着压力头套呢,胡悦笑着说,“来找谢医生啊?我看看,你肿胀恢复得蛮好的嘛。”
“是啊。”文小姐容光焕发,可能是因为佩戴压力头套,确实有收紧的关系,她的脸看起来是比之前要小巧多了。“谢医生刚才看了一眼,也说恢复得不错——而且说没有出现不平整,她说等下帮我细看,胡医生,谢谢你啊,帮我介绍了谢医生这么好的医生。”
是她转介绍的病人不假,但怕也是因为这是她自己负责操作的第一个面部吸脂病人,谢芝芝才会这么用心。胡悦笑笑,“别谢我,也不止是谢医生,她负责接待你,手术还是她老师一起做的。”这个主次关系要分清,不然,就怕组长有心,那谢芝芝就不好做了。
“哦哦,这样啊。”文小姐唯唯应声,见查房的医师团出来,便识趣地退到了一边,胡悦转身正好加入查房团,师霁就站在张主任旁边,看起来也比平时要憔悴一点——不过比她好,眼底的青黑色淡一点,脸上也没有那种成晚没睡好呈现出的惨白。
两个人的眼神撞了一下,各自又分开了——单身男女,反倒像是各自有家室,出轨一步一般的心虚。胡悦又抿了一下唇,这境况又荒谬又仿佛理所当然,双方好像都心知肚明,可要细究却又说不出所以然:这都是在心虚什么?
不过,这也好,要是师霁……
稍微想了一下他忽然间热情似火的画面,胡悦浑身一阵恶寒:ooc了。
可能就是这份违和感吧,两个人都不自在,反而也都松了口气。胡悦公事公办,“师老师,那个,21床的病人,今天是不是可以办出院了?”
她比平时隔得稍微远了一点,两人眼神碰了一下,信息的交流,这样就够了,师霁嘴角严厉的线条也稍微松弛了一点点——胡悦猜他说不定也有一样的担心,只是比她还多怕了一点,怕她拿昨晚的事嘲笑他。
嘲笑不至于,这种事,想要忽略,当作没发生就好了。胡悦沉下心正常跟着大查房,今天她要和师霁上两台大手术,查完房顺势就一起去手术室,里里外外写病案,拉钩备皮,两个人对话不少,但还好,越说越自然——都是成年人了,想要假装很容易,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尴尬很快消失不见,胡悦甚至还和配台护士开起玩笑,算着她们的工作是否适合男护士来做。
“做不了吧,做久了真的冷淡的。”谁都知道,惹谁别惹老护士,老护士在医院风风雨雨经历多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开起荤能做几小时的单人演讲,“妇产科医生也一样,都特不适合男性做,说是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谁知道能不能分开?做久了就变gay了,所以我特别建议那些心怀不轨,以为能看到什么的人去读产科,还有乳fang科,保管给你看到性向全无……”
“性向全无是什么意思,还不如说性向漂移呢。”胡悦忍不住笑,“照你这么说,我们科室得有好多医生转gay了,尤其是做隆xiong那块的,一年到头往里塞,如果做毁了来修复,还得开胸,血淋淋的,就算是对着泳装美女,估计都在想填充物问题了吧。”
“哎,你别说,很多医生都是做手术做自闭了,”老护士头头是道,“你们十九层我最清楚了,好多医生要么是年纪老大了也不结婚,要么就是一早就和个素人在一起,而且还不许人家整容,为什么?美人的脸看太多了,没感觉了啊!还是自己老婆好,丑是丑,真实,对吧!”
她笑问师霁,“师主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