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一生光风霁月,从未想过自己养出来的儿子竟是这般的无法无天。
    福宁长公主现在正拉着安国公的手,就怕一没留意他那鞭子就又扬起来了,她看着唐尧,示意唐尧过来。
    唐尧走上前:“母亲。”
    “你出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到玉郦寺帮娘亲给大师送信去了?”福宁长公主背对着安国公,一边朝着唐尧眨了眨眼。
    福宁长公主仅唐尧一子,自唐尧幼时便对唐尧百般呵护。
    唐尧看着福宁长公主,忍不住轻声一笑。
    他前世少年时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多半就是自己的娘亲溺爱出来的。
    安国公心思通透,听见了福宁长公主的话,自然知道她这是又要袒护着唐尧了,忽然一叹:“我怎么就碰上了你们两个煞星。”
    当初性情温和儒雅的安国公会被招为福宁长公主的驸马,还曾成了韶京的奇谈。
    福宁长公主闻言,重重地在安国公的腰上拧了一把。
    唐尧这时对福宁长公主与安国公说道:“儿子深夜未归家,是去救人了。”
    他继续说道:“东宁侯府的程二姑娘从建威将军府离开之后,马车被差点被歹人带到歧途,偶然被我所救,我将程二姑娘带回了东宁侯府,而后又在东宁侯府待的久了点,故而未能及时回来。”
    他笑得坦坦荡荡:“父亲若是想要罚我,那边罚吧。”
    福宁长公主在听到了“程二姑娘”的时候的眸子里笑意闪烁:“你去救那个小姑娘了啊……”
    安国公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若你现在说的是真话,那便不再罚你。”
    等着福宁长公主与安国公到了寝居里头歇下,福宁坐在榻上,始终是笑意吟吟的。
    安国公正在解着外衫,看着福宁长公主现抿唇偷笑的样子,眉梢微动:“什么事这么高兴。”
    福宁长公主笑道:“想当婆母了。”
    安国公笑着看了福宁一眼,明明面容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倒是想着要当婆母,不由得有些莞尔。
    他解下外衫挂好,想起了什么,忽然拧眉说道:“唐尧现在是常常往东宁侯府那边跑吗?”
    “嗯。”福宁长公主点了点头,倏而嫣然笑道,“他现在这样,同本宫当初常往这国公府跑一个样儿。”
    那时候福宁在看上了还是世子的安国公之后,有事没事就往安国公的府邸跑。
    她儿子现在的举动,不正和当时的她一个样儿嘛!
    待安国公明白了福宁的意思,脸上的温和笑意忽然凝住:“尧儿他喜欢那个程二姑娘?”
    “小姑娘甚是合本宫的心意。”福宁长公主想着自己几次遇见程祈宁的场景,甚是满意。
    安国公立刻沉下脸:“不太妥当。”
    福宁长公主看了眼安国公不豫的神色,到底是夫妻,很快明白过来安国公在想什么。
    她这丈夫,模样俊朗,品行端正,可惜端正到有些迂腐,现在听她说想让程家祈宁做儿媳妇不乐意,怕是受了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影响了。
    她轻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你若尽信街上那些流言蜚语,当年连本宫也要错过了。”
    安国公的身子轻轻顿住,却是翁了翁唇:“那不一样。”
    ……
    在看着程祈宁睡着之后,赵氏起身到了程子颐的书房。
    书房里头,不止是程子颐和程家两兄弟在,建威将军在去找了东宁侯说了一番话之后,也到了程子颐的书房里,正铁青着脸坐在程子颐那张螺钿细方桌的后面。
    建威将军来程子颐的书房之后,怒气冲冲得要程子颐想个办法。
    他给了程子颐两个选择,要么分家,要么让他把程祈宁带回将军府,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程祈宁继续留在东宁侯府了。
    不知道东宁侯的态度的时候,建威将军对程祈宁住在东宁侯府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在知道了东宁侯这般不在乎他最宝贝的外孙女之后,建威将军说什么也不要让程祈宁在这里受罪了。
    赵氏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将两只手按在桌上,脸色阴沉的盯着她的丈夫的场面。
    而建威将军看见自己的女儿来了,神色稍稍有些和缓,但是也没好到哪儿去。
    “念念怎么样了?”他问。
    赵氏道:“念念已经睡下了。”
    两兄弟这时也赶紧凑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念念有没有受伤?她还在害怕吗?”
    赵氏叹气道:“瞧起来好像不怎么害怕了,只是她上次崴伤的脚又伤到了,许是要好好休养几天。”
    “该死的贼人!”程祈元怒骂了一声,横眉冷竖。
    而程祈君不住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害念念的到底是谁……”
    “这事以后我会和唐尧那后生一起查。”建威将军坐在螺钿细的书桌后面出声说道,“现在先给我个答复,是分家,还是让我把念念带走!”
    听着建威将军提了好几次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一向温文儒雅的程子颐现在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但是老将军说的也没错,他不可能在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对他的家人抱有敌意之后,还装作不知道,不做任何回应的举动。
    程子颐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
    其实自他七八岁之后,便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对他的不喜。
    明明在他那隐约的记忆里,在他还小些的时候,父亲似乎还是一副爱子的慈父模样……
    但是过了七八岁,父亲开始不喜欢他,开始纳妾,母亲在她自己的院子里默默垂泪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以至于他现在觉得自己和父亲的情分很是淡泊。
    程子颐向来是个爱护家人的性子,护短得很,但是自己的父亲东宁侯,却没有这分心情。
    而赵氏听了建威将军的话,身子一滞:“爹,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什么不分家就要把念念带走?
    建威将军一拍桌子,力道太大,桌上挂了一笔架的朱笔纷纷从白玉玳瑁的笔架上跌落了下来,他厉着嗓子道:“这哪是什么胡话?你们自己说,念念受了多大的委屈?她被歹人带走,她的祖父不仅不派人去找,甚至还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安然入睡?再让她待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要把我外孙女先带走,放在我身边自己看着!”
    赵氏抿唇。
    其实自己的父亲说的那些,她觉得都对。
    东宁侯昨夜的那些做法,让她也觉得寒心。
    她瞥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程子颐一眼,让父亲带走念念她是不愿意的,但是分家……
    程子颐这时也看了一眼赵氏,抿了抿唇,继而又扭头看着建威将军:“岳父所说,要把念念带走,这件事小婿不能接受,但是分家一事,小婿觉得可以。”
    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愣。
    建威将军第一个出声道:“很好!”
    他女儿给自己找的这个夫婿看来没找错,虽说看起来文文弱弱,倒还是有担当的。
    只是建威将军的眼中还是有些疑虑。
    程子颐是个闲人,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现在又尚未承袭东宁侯的爵位,是以未有俸禄,从哪儿拿出银子来去找新的宅子、去维持这一大家的生计?
    “要我给你们找间宅子?”建威将军主动问道。
    程子颐像是看透了老将军的心中疑惑,淡淡笑了笑:“我虽是个闲人,但是这些年作画颇多,有不少积蓄。”
    他的画千金难求,卖画攒下了不少积蓄,虽不敢夸口说自己富可敌国,但却足够让自己的一家人在离开东宁侯府之后,过的日子只比在东宁侯府好,不比在东宁侯府差。
    ……
    在知道了二房一家想分家出去之后,东宁侯勃然大怒,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把侯爷的位子传给程子颐本就不是出自他的真心,像是施舍一般,现在他竟然还想搬出东宁侯府,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
    东宁侯府气得涨红了一张脸说道:“想都别想。”
    他死死盯着在他几个儿子中容貌最好、也最不像他的程子颐:“分家出去,你是不想要侯爷的位子了吗?”
    程子颐原本就是个淡泊性子,能否继承侯爷之位于他来讲不过是个虚名,女儿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没有个好父亲,断然不能允许自己也同他的父亲一样。
    程子颐坚持不退让:“儿子只要能搬出东宁侯府。”
    东宁侯的面前是一杯茶,他忽然拾起了面前的茶杯,而后扬起手来——
    程子颐挺直得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东宁侯的动作却忽然停住,铁青着脸色无言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搬出去吧。”
    正好他也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程子颐温和笑笑:“多谢父亲。”
    只是在他出门时,听见身后人叹息一般得说了一句:“侯爷的位子,还是你的。”
    程子颐身子微顿,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
    袁氏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简直有些合不拢嘴。
    二房一家搬出去了这宅子,祝氏不管事,方氏病弱,那这宅子里头,又要以她为大了。
    而且二房搬出去又能去哪儿呢?程子颐没有官职在身,没有俸禄,二房一家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少银子的样子,到了外头草草买个宅子给他那一家人住着,堂堂的侯府嫡子过得还不如他们这庶出的四房好,想想就觉得心头有些痛快。
    程祈绢正在袁氏的屋子里,看着自己母亲喜笑颜开的样子,她道:“娘,为何祖父还是要让二叔承袭他的爵位呢?”
    袁氏的脸倏而冷了下来,这点也是她唯一不满的:“谁能知道你祖父在想什么?”
    要她看,东宁侯实在是老糊涂了,老侯爷心里藏着的那点事儿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看得明白,心里都膈应成那样了,居然还愿意把爵位传给一个程子颐……
    老糊涂了,当真是老糊涂了。
    袁氏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在程祈绢的耳边说了句:“要我看,能堂堂正正的袭爵的,该是你父亲才对。”
    四爷的母亲虽为妾室,但是无论怎么说,人家可清清白白的,哪像是苏老太太……
    程祈绢捏紧了自己手里头的丝帕,咬了咬嘴唇,心里却因为自己母亲的这一句话,感到了隐隐的兴奋。
    ……
    宫里头的婉才人在收到了祝氏的信之后,立刻派宫女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她人在冷宫里头,不能擅自离宫。
    在等着皇后娘娘的这段时间里,婉才人又看了一遍祝氏的信,看着信上说程祈宁安然无恙了心里就觉得更加恼怒。
    皇后娘娘踏进冷宫的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婉才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忙上前,拉住了婉才人的手:“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