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毕竟没有我。”
    他笑着将这些日子他做的事情告诉了郑景林:“你的药都经了我的手,你可知道,这些药里面都被我加了什么?”
    郑景林的脸色立刻变得古怪了起来,退后了一步,审视着正笑着的薛平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平阳仍旧是一副面若冠玉的君子模样,笑容也依旧儒雅:“你的药里,被我加了一些好东西。”
    “好”字被他刻意咬重,郑景林的心头一跳,看着薛平阳的笑,身上竟然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冷。
    薛平阳继续说道:“当初你意图不轨要害程家祈宁,遭到了安国公世子的毒打,大夫说若是修养三个月,子嗣虽有些艰难,人道倒还是能人道,好好休养便又能生龙活虎。”
    薛平阳还在笑:“只是我觉得若是你身子骨好了,老天爷对你的惩罚未免太轻了些,心里装着如此肮脏的想法的人,此生都不能人道才是该有的报应!”
    程祈宁在他的心里太过干净,干净到连他自己贸贸然去接触都觉得自惭形秽,在未能飞黄腾达之前,一直躲在角落默默看着她守着她,所以郑景林在他心里才更加的不可饶恕!
    霞光映衬着薛平阳如玉的面颊,衬得他的飞入鬓角的直眉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郑景林的唇瓣猛地抖了一下,他惊慌失措地抬眼看着薛平阳,忽然觉得面前这张昳丽的面容很是陌生。
    他一直觉得,薛平阳是自己的朋友。
    是与欢乐场上那些酒肉朋友不一样的,可以交往一生的至交好友。
    可是现在薛平阳却同他说,他肮脏,还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让他此生都不能人道?
    怪不得大夫明明说他这伤三个月便能痊愈,可是一直拖到了现在却没有见任何好转的迹象,原来都是因为薛平阳!
    明白了这点之后,郑景林的眼眶里像是充了血,愤怒无比:“你……好一个薛平阳!”
    十指大颤,郑景林的心里气得发慌:“你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是不是一开始就抱着什么目的!”
    初见薛平阳的时候,他便和善地点出了他的肩头中了药,还将他带到了药坊,现在看明白了薛平阳眼底对他的厌恶,郑景林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在一开始就看错了人了!
    薛平阳朗声大笑:“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愚笨。”
    他扫了一眼郑景林的肩头:“当初初见你的时候,你被唐尧打伤了肩头是没错,可是他并没有恶劣到给你下了药。”
    “你伤口的那些药,是我在拍你肩头的时候弄上去的。”薛平阳的笑声忽然停住,含笑的语气一转变得阴戾无比,“谁让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那时候他在西市街头,看着郑景林在玉石铺子里对程祈宁丝毫不掩饰的垂涎的神情,实在是恶心至极!
    郑景林的脸上完全失却了血色:“竟然是你弄上去的?”
    他在被唐尧赶出玉石铺子到了街上,是薛平阳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才转身看见了薛平阳,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是听了薛平阳的话,才到了药坊里,找大夫拿了药。
    在知道了唐尧想要废了他的双臂之后,他对唐尧更是愤恨。
    可是现在薛平阳却告诉他,下药的人是他?那他当初对唐尧的恨意也是错的?
    该死!郑景林忽然抬眼,直起拳头就往薛平阳的脸上打去。
    他的拳头被薛平阳轻巧捏住了。
    郑景林愕然,薛平阳一向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怎可能轻而易举挡住他这用了□□成力气的一拳?
    好一个薛平阳!好一个薛平阳!原来这幅文弱书生的样子也是装的!这人的心思怎么如此深沉!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薛平阳冷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你肩头上的伤口上下了药,那时候的药,便能让你两个胳膊都废掉。后来还是我,在你治病的汤药里下了药,让你不能人道,你居然在面对我的时候还是没有丝毫的惧意?居然还敢站的离我这么近?”
    “还想打我?”薛平阳的笑容更深,忽然手下用力,修长五指包住了郑景林的手掌。
    薛平阳泠然笑道:“我会的毒有千百种,你还想尝尝哪一种?”
    郑景林的身子猛然一滞,然后迅速将自己的拳头缩了回去。
    他现在的五指竟是火辣辣得疼。
    薛平阳看了眼郑景林,忽然转身,留了一句话:“回你的院子瞧瞧你那小妾吧,她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郑景林看着薛平阳挺拔的背影从他的面前走过,恨不得冲上去将薛平阳撕裂了!
    他自小到大一直是被人追捧的那一个,还从未受过别人这般的背叛!
    可是薛平阳说的话当真是吓到他了,郑景林从未想过看起来芝兰玉树、温和无比的薛平阳竟然还是使毒的高手。
    不知方才迎下薛平阳那一张的时候,薛平阳是给他用了什么药,他现在拳头的骨节处现在慢慢往外渗出了血……
    看着自己布着丝丝血痕的右手掌背,郑景林的心尖逐渐泛出了凉意。
    薛平阳不仅不能帮他……他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不让他好过……现在更是当着他的面与他撕破了脸……
    所以想要躲过明日的圣旨,他只能靠自己了。
    郑景林忽然疯狂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跑了回去。
    跑到院子里的时候,便能看见秋巧的屋子里已经掌起了灯,郑景林喘着气推开了门,掀开了门帘,大步进了侧屋。
    秋巧正坐在榻上,绣着她的竹。
    郑景林快步上前攥住了秋巧的手,被秋巧手中的针扎到了也浑然感觉不到痛,大喘着气对秋巧说道:“秋巧,快,收拾收拾东西,你跟着我走。”
    秋巧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郑景林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皱了皱眉:“爷先告诉妾身,这是怎了?怎么这么着急?”
    “没时间了。”郑景林方才跑的太急,现在说起话来还是大喘着气,“你快跟我走,咱们逃走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本来可以自己逃走的,但是他放不下秋巧。
    郑国公现在既然能轻而易举就放弃了他,那就算秋巧生得是个儿子,保不准最后也会与他差不多的下场,更别说看着秋巧现在嗜辣的模样,保不准怀里的就是个女儿。
    若是让他自己来养,儿子女儿都得捧在手心里,可是此番他若是到了监狱里了,谁来替他怜惜他的女儿?
    更别说他也放心不下秋巧,秋巧这般柔弱的性子,不会争不会抢,若是没了他护着宠着,在府中岂不是会被人欺负?
    死到临头,郑景林才发现自己对秋巧的感情,远比喜欢更多一些,连逃跑都放不下她,要带着她一起走。
    秋巧被郑景林拉着,往包袱里盘了一些首饰碎银子,两个人从院子的后门走,又到了郑国公府的后门。
    郑国公的后门处并没有人在守着。
    郑景林心中大喜过望,拉着秋巧的手,死里逃生的惊喜感受让他的眼中甚至有热泪在滚动。
    他飞快地先钻出了这道低矮的后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挺着肚子的秋巧走了出去。
    在郑景林走后,后门处又缓缓步出来两个人。
    薛平川看着郑景林护着秋巧逃走的背影,望着自己大哥嘴角噙着的笑,十分疑惑:“大哥不是说不喜欢郑公子吗?现在怎么放他们走了?”
    大哥方才将这路上的仆人都清理干净,让郑景林这一路都畅通无阻,难不成是知恩图报,报答郑景林收留他们兄弟二人的恩情?
    可是似乎又不对,方才大哥同郑景林说话的时候,他悄悄在角落里听得清楚,大哥明明是一副恨透了郑景林的样子。
    想到大哥刚才和郑景林说的话,薛平川脸上忽然攀上了憨憨的笑意。
    原来大哥是喜欢程家二姑娘的。
    那日在街上看见了程家二姑娘,他便觉得这位姑娘生得漂亮,声音也温柔动听,若是真能成他的嫂嫂,他倒是极其欢喜的。
    毕竟大哥是这么好的人,的确该娶一位长得又好看性子又好的姑娘。
    薛平阳睨了一眼憨憨笑着的薛平川,许是近日郑景林的下场让他的心情大好,看自己弟弟也变得顺眼了许多:“放他们走,又不是放过郑景林。”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察觉秋巧的心思,也以为秋巧嫁给郑景林只是在攀附高枝。
    可是后来偶然看见了郑景林未完全喝完的药碗,看了眼碗中残余的汤药,察觉到了秋巧也在药里偷偷加了伤身的东西之后,观察了些时日,便知道了秋巧藏得很深的心思。
    秋巧同他是一路人。
    他们都不喜欢郑景林,接近郑景林都另有目的。明面上让郑景林信任,笑容底下却藏着刀子。
    很好。
    他很期待,等到了郑景林知道了自己最喜欢的小妾也在暗地里给他捅刀子之后,会有多痛苦。
    这是郑景林该得的。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能为程祈宁出气的时候。
    若是要报复一个人,只让这人身上多些伤痕又有什么用?
    郑景林既敢欺他心上人,他便让他尝尝身若残虫,众叛亲离的滋味。
    ……
    郑景林迅速地拉着秋巧到了街上,叫了辆马车,吩咐了马车夫要出城,就小心护着秋巧上了马车。
    他要在圣旨到之前出城,远走高飞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郑景林现在的心里慌乱,手指还在颤抖,将自己的脑袋枕到了秋巧的小腹上:“阿巧,我带你走,我们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生活可好?”
    他盯着秋巧那双略有些粗糙的手看:“我带出来的银两去不多,可是我想着若是要省着些花,应该也能够我们花一些时日,之后我会去找份活计,我也不玩了,也不赌了,就好好同你过日子,养活你和孩子。”
    秋巧张了张口,嗓音有些干涩:“爷这是怎么了?是国公爷生气了,要赶你走了吗?”
    这手忙脚乱之间,她竟是完全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郑景林抬起眼来,脸上带着浓重的悲伤与愤恨:“是!义父不要我了。”
    “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了,秋巧,你可还要跟着我?”郑景林紧紧盯着秋巧看。
    秋巧抿唇,想着郑景林今日的这些行径,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爷这是犯事了?”
    郑景林歪过头去,不愿意直视秋巧的眼睛:“还是当初闯进侯府的事。”
    秋巧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哦,爷遭报应了。”
    她的手指攀上了郑景林的脸,轻轻地抚摸着郑景林现在憔悴的面容:“因果报应,来得倒是及时呢。”
    郑景林看着秋巧带着浅笑的脸,听着她的戏谑般的轻松语气,心头忽然产生了几分慌乱。
    强压住自己心头的一丝慌乱,郑景林扯开笑:“什么报应……”
    她在开玩笑呢,她这是和自己在开玩笑呢,她这么喜欢自己。
    慌张的眼神忽然扫视到了秋巧紧握在左手心的那块丝帕,上面还绣着未绣好的青竹,郑景林心里安心了下来,她到了临逃走都放不下为他绣的丝帕:“阿巧,谁都能负我,你不能,你一定不要负我。”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守着秋巧和孩子好好过日子了。
    秋巧笑了一声。
    郑景林忽然福至心灵,以为秋巧方才怪里怪气的一声笑是生气于他觊觎别的女子,忙解释道:“我之前是浑了点,但是阿巧你放心,日后我就你一个。”
    他是真心喜欢秋巧。
    秋巧垂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她听着郑景林的话,却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