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尧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说起来唐尧长得好看,家世赫赫,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他。
    娘亲曾经同她说过,她若嫁人,不必求大富大贵的人家,自个儿喜欢才最重要。
    她想着,既然她现在不喜欢唐尧,唐尧却说喜欢她,那她还是同他疏远一些比较好,免得让唐尧误会,耽误了他。
    闭了闭眼,程祈宁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这时候看着香囊上的图,忽然心里乱糟糟的,于是扯下了香囊,随手往马车中间的四角方桌上一放,闭了眼继续倚在马车车壁上假寐。
    程祈宁的马车走到了西市的时候,程祈宁吩咐赶车的在书坊停下。
    进了书坊,去二楼拿了些话本子,又到了一楼找了些画作,书坊里忽然走进来了一位身穿一袭青色长衫的清瘦老人。
    这人看见了站在书坊中间的程祈宁,目光立刻放柔了许多,往程祈宁这边走来。
    程祈宁抬眼,看见是景国公,她笑着上前同他打招呼:“祈宁给景国公问安。”
    景国公颔首:“程二姑娘也是来买书的?”
    程祈宁手中拿着几本话本子和两轴画卷,话本子是些戏折子,小姑娘家藏被窝里看的那种,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将手里头的话本子往画卷下头挪了挪,用画卷勉强挡了挡,然后才对着景国公点了点头。
    景国公被那两轴画卷吸引过去了目光:“程二姑娘喜欢老夫的画?”
    程祈宁猛地点了点头:“自是喜欢的。”
    那天在抄手回廊下遇见了景国公的时候,她就同景国公说过自己喜欢他的画。
    景国公闻言,笑容更是温和了许多,他招招手换来了书坊的店主:“程二姑娘的这些画,都不要收她的钱。”
    转头又看见了身侧的小姑娘困惑的眼神,景国公笑得很是慈爱:“这书坊是老夫闲来无事弄的,程二姑娘日后若是到这个书坊来买书,直接将书拿走便是。”
    程祈宁眉眼弯弯地笑道:“祈宁在这里谢过景国公了。”
    见小姑娘应下了,景国公笑容中多了几分宽慰:“你经常在此处买书吗?”
    程祈宁点了点头:“回来韶京之后,祈宁便一直在此处买书,旁的地方,一来不熟,二来没有国公您的画。”
    “你这倒是真的喜欢我的画。”景国公听小姑娘这样说,笑容更大,眼角的皱纹也显得深邃了许多,“不知程二姑娘一般几时会到这书坊来?”
    “没个固定的时间的。”程祈宁笑笑道,“随性吧,想来的时候便来了。”
    景国公的眼神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失落,垂眸时目光黯然。
    他还想着问清楚了小姑娘常来的时间,自己便也在那时过来,看看她。
    景国公又同程祈宁攀谈了几句,问了问东宁侯与苏老太太的近况,之后程祈宁便同他道了别。
    陈嬷嬷一直在书坊外头候着,看着程祈宁站在书坊中同一个打扮清贵的老爷说着话,陈嬷嬷的目光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等着程祈宁出来了,她赶紧指派跟车的小丫鬟去马车后头取出来踩着上车的长凳,垫在了程祈宁的脚下,将程祈宁扶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手上拿着刚买的几个话本子,正是新鲜时候,程祈宁忙不迭地在马车里头就翻开了看。
    看了没几页书被陈嬷嬷从她的膝头抽走:“马车里头,光线昏暗,姑娘还是等回到府中再看吧。”
    程祈宁于是点了点头,还乖乖把身边剩下的那几本话本子都交给了陈嬷嬷。
    陈嬷嬷笑笑,姑娘贵为侯府嫡女,却没有半点的大小姐脾气,平素就算是在姑娘耳边督促她两句,也不会惹得姑娘生气。
    这般好的孩子,陈嬷嬷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忽然又看见了程祈宁放在身后的画,于是问她:“姑娘这些画……”
    程祈宁很宝贝这些画,高高兴兴地同陈嬷嬷说道:“这些画是刘执夙先生做的画,嬷嬷,方才我还在书坊间遇见了他。”
    却不想陈嬷嬷在听到了刘执夙这个名字之后,神色大变:“姑娘是说在书坊中遇见的人,是景国公刘执夙?”
    “正是。”程祈宁歪头去看那两轴画,没看见陈嬷嬷的神色,笑着说道,“嬷嬷,原来这书坊也是景国公名下的产业,他说日后若是我再到这书坊来,直接拿着书画走便是,不需要付银子。”
    “不能再去了。”陈嬷嬷赶紧说道。
    程祈宁抬眼看向了陈嬷嬷,见她眉头紧锁,忙问道:“嬷嬷的意思是?”
    陈嬷嬷的目光阴郁,将程祈宁身后的两幅画都收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知道自家姑娘打一开始就喜欢景国公刘执夙的画,在江南桐城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但是回到了韶京,这事必须得藏着。
    她开了口,同程祈宁说清楚了原因。
    ……
    回到东宁侯府的时候,程祈宁进了大门,又坐在小轿子里被人抬着往垂花门走,小轿子摇摇晃晃,程祈宁的心思也摇摇晃晃着。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祖父与景国公会有这样的纠葛。
    老一辈的往事,从来没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过,她竟是不知道,若不是机缘巧合,她祖母可能就不会嫁给她祖父了。
    苏老太太原来同刘执夙青梅竹马,互通情意,然而刘执夙痴迷画作,誓要走过万里河山,在十三岁的时候离开了韶京,等到刘执夙回到了韶京之后,苏老太太已经被指婚给了那时候的东宁侯世子,现在的东宁侯。
    所以这就是景国公未曾出现在她祖母六十岁宴会的名册上,被邀请到宴会上之后,也躲在抄手回廊未曾真正到宴席去的原因?
    也是景国公一生未娶的原因吗……
    程祈宁想不明白。
    小轿到了垂花门这边停下,程祈宁下了轿子,却发现轿子停的位置离着垂花门还有几步之遥,并未停在垂花门下,只因为垂花门下比她早些已经停下来了一盏小轿子。
    程祈宁走了过去,看见了前面那盏轿子是祝氏的,还未对祝氏福身行礼,祝氏就已经匆匆离去了。
    程祈宁微微蹙了蹙眉。
    在祝氏离开之前,应该是朝着她这边看过来了一眼,但是她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脚步匆匆地走了。
    陈嬷嬷跟到了程祈宁的身边,看了眼匆匆走开的祝氏,对程祈宁耳语道:“姑娘,这大夫人看起来心慈面善,该防着的时候,还是得防着。”
    程祈宁自然懂得陈嬷嬷的意思,祝芊月出事的时候,祝氏好像去求过母亲,却被母亲回绝了,陈嬷嬷应该是怕祝氏记恨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程祈宁还是知道的,于是点了点头。
    “嬷嬷,你说大伯母是不是去道观看祝芊月了?”程祈宁有些奇怪从来不喜欢出门的祝氏为何突然出门去了。
    陈嬷嬷摇摇头:“老奴倒是觉得大夫人不是去看表姑娘的,她现在似乎还生着表姑娘的气,许是出门去买了些东西,不管怎样,姑娘都要记得老奴说的话,在侯府和在桐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在这里,要分外谨慎小心。”
    前不久姑娘出的那件事还让她心有余悸。
    程祈宁点点头:“祈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
    行云宫的宫女听了宝珠公主的话,在做完了今日的活儿之后,才慢吞吞地来到了御膳房,要了些已经冷掉的点心,才往冷宫那边走。
    这宫女并不喜欢顾銮。
    顾銮虽然是个小皇子,可是谁都能欺负他,偏偏这个孩子的骨头硬,受了欺负也不知道低头,还记恨上了宫里头的所有人,见了哪个宫女太监的,都要捉弄捉弄,如此以来把宫里头的宫女太监都得罪了个干净。
    因而就算是宝珠公主吩咐这个宫女去给顾銮送去了点心,她也要挑在自己所有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完,天色已经昏黑了许多之后,她巴不得那个才五岁多点就一肚子坏水的顾銮饿死在冷宫里。
    虽说这样做有些狠心,可是顾銮不过是个圣上不放在眼里的皇子,死了估计圣上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既然圣上都不在乎自己的这个小儿子,那她们这些在宫中谋生的,也没必要去胡乱发善心。
    顾銮可是真的既可怜又可恨,可恨比可怜要多。
    看着手中的食盒,宫女的心头还是有怒火没处宣泄,忽然停下来,找了处没人的僻静角落,悄悄打开了食盒,往里头扬了些灰尘。
    前不久她的小姐妹就被顾銮作弄过,这个宫女现在自己的心里还记着仇呢。
    她身边的草丛突然一阵窸窸窣窣,这一处实在僻静,宫女的脊背有些泛凉。
    冷宫这一片本来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
    宫女想到了这事,手下的动作立刻停了,赶紧合上了食盒的盖子,往顾銮住的那间屋子去了。
    顾銮住的屋子极小,他自小性子就孤僻,身边根本没人伺候着,宫女敲了敲门听见屋里头没人答应,心头忽然一跳。
    不会是因为她这点心送得迟了,顾銮饿死了吧。
    看了一眼屋子里头黑黢黢的,宫女根本就不敢往前走了,在这一处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个拿着烛火的太监,她要过来了一根蜡烛,点燃了才敢进屋去。
    看见了屋内没人,她勾唇轻轻笑了笑,将食盒放到了进门的门槛边上,就抬脚走了出去。
    既然屋里头没人,那顾銮指不定又跑到哪处藏着了,这个孩子最喜欢阴人,就喜欢在那些能遮掩住他的身形的灌木草丛树上藏着,反正没饿死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宫女往外走的步子颇为轻快。
    还没走出去几步呢,草丛里头忽然冲出来一团黑影,宫女“啊”地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尖叫声便变成了哭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跑出来抓伤了她的右手。
    忽然又听见了几声猫叫,宫女便知道,自己这是被猫给捉了。
    宫女左手握住了自己正在流血的右手,左右去看,却因为眼下的天色太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她走之后,身后的草丛里钻出来了一个瘦弱的小童,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野猫,他飞快地跑进屋,很快从屋子里头,一个食盒就被摔了出来。
    小童正是顾銮。
    食盒被摔出来之后,过了得有半个时辰,房间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小童一步步走了出来,步履缓慢如若耄耋老人。
    他捡起了食盒,凑上去闻了闻,又席地而坐,打开了食盒,照着月光看着食盒中的点心,吞咽了几口口水。
    虽然目睹了宫女往里头撒尘土,可是几日没落着顿饱饭吃了,饿的发慌,顾銮呆愣愣地抱着食盒半晌,最后捏了块点心就吃了起来。
    顾銮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狼吞虎咽吃完了半盒点心,肚子还饿,却不舍得再吃,看了眼窗外的圆月,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声不似寻常五岁孩子那般率性大声,像是咬着嘴唇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声音低低的,带着绝望与卑微。
    ……
    唐尧在程祈宁匆匆跑开之后,忽然拾起了脚下的石子,用尽了力气愤愤扔到了凉亭下的湖水里。
    石子打击着湖面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唐尧看着被程祈宁扔回到他怀里的心,心里头就像是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跑了也罢,她现在就是不喜欢他,他也不该指望她有什么回应。
    明明是不该心急的,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心伤,唐尧吹了声暗哨,很快广陌就出现了。
    广陌在唐尧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跟在唐尧的身边做他的暗卫,还是琢磨不透自家小主子是个怎样的脾气,方才他在暗处看着,小主子跟着程家姑娘往凉亭这边走的时候,分明很高兴,怎着程家姑娘走了,小主子也开始不开心了?
    唐尧并未看广陌,摩挲着指尖的信纸:“祝氏今日是不是也入宫了?”
    重活一世,他倒是搞明白了这珠玑郡主何来的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东宁侯府设计陷害程祈宁,原来祝氏与这珠玑郡主是一路的,珠玑郡主有祝氏在暗处帮着她。
    上午他匆忙入宫的时候,在宫外看见了祝氏的马车,便知道祝氏许是又进宫来找已经是梦才人的珠玑郡主了。
    珠玑郡主能入宫,这个唐尧倒是没想到,不过后宫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必他出手,依着珠玑郡主这种张扬爱炫耀的性子,以及他皇舅对珠玑郡主的不看重,迟早珠玑郡主会被其他的妃嫔对付得体无完肤。
    但是若是祝氏与珠玑郡主仍是一路,那对程祈宁来讲还是个麻烦。
    也是他的麻烦。
    广陌本来也想告诉唐尧这件事,应道:“祝氏今日却是是进宫了,是进宫来见了梦才人。”
    “继续派人跟着。”唐尧站起身,“祝芊月那边,也要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