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祝芊月的眉眼低垂,似乎是有着万般委屈。
    她生得小家碧玉,这般眼中微微含泪的样子格外楚楚动人。
    “你这脸上的伤是那时候老太太给伤的?”祝氏眼里全是心疼。
    祝芊月的嗓音委委屈屈的:“嗯……”
    祝氏拧眉:“这说起来,你做得没错,还不是心疼老太君,又太仗义了点,想帮帮大姑娘。“
    祝芊月忙道:“姑母,这事情是小月不对,都怪小月,误会了念念妹妹。”
    只是说着说着她的嗓音里带上了哭腔:“可是小月难过……今个儿小月到二妹妹的院子里,想道个歉,可是她却没理小月。”
    她吸了吸鼻子:“不过也是……若是换了小月被人误会,小月也是会生气的,都怪小月,那时候只想着站在绢儿那边,冲动了。”
    听着自己侄女儿语气中的闷闷不乐,祝氏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将祝芊月拥到了自己的怀中安慰:“你倒是愿意将人往好的地方想,在你眼里没有谁是坏的,姑母知道你善良,可是总担心你这样会受了欺负。”
    自小祝芊月就格外懂事,祝芊月刚来侯府久的时候,祝氏也担心过她外姓的小丫头,住侯府会不被重视,经常问她府中没欺负她。
    每次小姑娘总是乖乖巧巧,低眉顺眼地说没有。
    祝氏懦弱,却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祝芊月的处境比不得正儿八经的侯府姑娘,府内总会有势利眼的人瞧不起她,又怎会没人欺负她?
    这让祝氏更心疼祝芊月,这般小的年纪,若是换个出身,做个堂堂正正的嫡出闺女,正该是有点苦有点痛就得在爹娘身边撒着娇哭着闹一闹脾气的时候。
    而她这侄女不仅娘没有了,爹还不要。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这让祝氏怎么不心疼?
    每每这个时候,祝氏就好像在祝芊月的身上,看到了当初卑微胆小的自己。
    祝氏虽是嫡出,可是她的生母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的父亲因此不喜欢她,祝氏也是从小就学会了看着旁人的眼色过活。
    祝芊月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桃木筷子,回抱住了祝氏:“姑母,你不必担心小月,二姑娘她现在不愿意理会小月,小月就等着她气消了,再去同她道个歉便是。”
    祝氏抬手蹭了蹭祝芊月白净的小脸儿:“若是说不清楚,你便来告诉姑母,姑母带你去同她解释解释,日后这掌家的会是她娘亲赵氏,你还是同二姑娘搞好关系为好。”
    话一说完,想到了今日赵氏来找她要中馈的事情,祝氏就又是叹了一口气。
    祝芊月的身子明显一僵——姑母这就要把主持中馈的权利让出去了?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祝氏会在吃饭的时候,魂不守舍地一个劲儿夹着自己不喜欢的菜吃了。
    原本中馈在姑母手里的时候,因着姑母的性子有些软弱,府中还是会有奚落她的闲言碎语,这下子中馈都不由她姑母主持了,那她的处境岂不是……
    祝芊月垂下眼皮,有些怏怏,轻声细语道:“侄女儿记住了,多谢姑母。”
    “会没事的。”祝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祝芊月的背,像是在安慰着祝芊月,又像是在安慰着自己。
    第033章
    等着用完午膳,祝芊月离开,祝氏坐到了螺钿玫瑰椅上,看着那些小丫鬟来收拾桌上的残羹,眼底带着几分倦意。
    她不时地望向屋子外头,终于等到了一个穿着浅蓝色比甲的小丫鬟拿着个上漆的盒子进来了,神色一震,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
    午膳的时候,苏老太太仍是将程祈宁请了过去,这次程祈宁长了心眼,吃饭的时候多劝着苏老太太吃东西。
    苏老太太虽然头脑不伶俐了,可是对自己“女儿”的话言听计从,看着曾经性子有些乖张的女儿现在夹着菜和肉放到她的碗里,握着筷子的手都高兴地发颤。
    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程祈宁还是在哄睡了苏老太太之后,才能抽身离开。
    春日的阳光比不得夏日的毒辣,可是却也晒得人睁不开眼,春秀早早料到了这点,拿了把油纸伞撑着,给程祈宁挡着阳光。
    程祈宁边走着,边想着今个儿上午来看她的那几位侯府姑娘。
    她忽然开始想念起陈嬷嬷了,她如今不过十三岁,看人的眼力还不够。可若是活了已经有半个百年、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陈嬷嬷在,只消将这几位侯府的姑娘瞧上一瞧,是好是坏,嬷嬷的心里便有个定断。
    刚想开口问问春秀,陈嬷嬷还有多久才能回来,面前忽然横过来一只胳膊,一朵宽大的碧绿荷叶近在咫尺。
    程祈宁愣愣地抬起眼,就看见唐尧满脸笑意,站在她身边。
    她看着唐尧手中的荷叶,碧绿如玉,好看是好看,只是那枝子无比粗糙,长满了细小的芒刺,瞧着便觉得扎手,程祈宁下意识退了两步:“我不要。”
    唐尧眼底一黯,却是将这宽大的荷叶举了起来,撑到了程祈宁的头上一尺的距离。
    他个子高,这样举着倒也算不得吃力。
    被程祈宁拒绝也在意料之中,虽说心里不太舒服,可是念及两人不过刚重逢,唐尧也不至于太过受挫。
    再说了看到程祈宁的腰上挂着那只香囊,他就觉得开心,唐尧笑着问她:“这香囊果真有用?”
    程祈宁挺宝贝这只香囊的,安稳地睡觉是她多年以来求之不得的事情,因而对唐尧送她香囊倒是真心感激:“有用的,祈宁对世子感激不尽。”
    唐尧还是笑笑,没多说话。
    他想听的不是一声谢。
    程祈宁看着唐尧举着荷叶还在笑,虽说荷叶帮她遮阴的感觉比起用伞要清凉了许多,可是那带着细刺的荷叶枝子拿在他的手里,她看着便觉得手疼。
    程祈宁皱了皱眉问道:“世子这般握着荷叶,不会痛吗?”
    他站着离她这么近,她抬头能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两根红线之前,微微凸起来的喉结,这让程祈宁小脸儿更红了许多,觉得有些不自在。
    唐尧听着程祈宁这样问她,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少年习武练剑,手上生有薄茧,其实并不会察觉到痛。
    只是程祈宁这样一问,他倒是明白过来了方才小姑娘为什么看不上他手中的这枝荷叶了,脸色变了变,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也是,若是程祈宁真的接过去了这荷叶,她那双小手细皮嫩肉得紧,还不得划伤了,到最后心疼的还是他。
    唐尧将手中那枝他挑挑拣拣半个时辰才找到的宽大荷叶一扔,扔回了荷花池里头,顺手接过来站在一旁的春秀手中的油纸伞,帮程祈宁撑着。
    程祈宁只觉得唐尧站在她身边,他离着她太近,身上清爽的气息几乎可以盖住荷花池荷叶的清香,让程祈宁薄薄的脸皮有些烫。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找个理由离开这儿。
    也不知道唐尧要在她家住到什么时候。
    唐尧微微垂首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程祈宁,着急解释道:“这次是我忘了考虑周全,这荷叶上生着小刺,你素来娇气,日后我不会送你这类玩意儿了。”
    日后还送?程祈宁听着这话,忍不住皱眉。
    她总觉得唐尧与她讲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般的熟稔在里头,他还说什么……素来娇气?
    她是挺娇气的,可是他与她相识都没到五日,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不成她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娇气的姑娘?
    这让程祈宁微微有些不喜。
    程祈宁的性子同她娘亲赵氏很像,表面上看起来极乖,行事又谨慎,瞧上去温温婉婉的一朵小娇花,可是成长的环境使然,自小被人无法无天地宠着,虽不至于乖张,但是小脾气却是有的,内里很凶。
    小娇花凶起来的时候,脾气还挺大的。
    听着唐尧形容她娇气,又觉得这个词带着几分贬义,像是在笑话她弱小,程祈宁的心里像是有只气得跳脚的小猫,想伸出爪子挠唐尧两下。
    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程祈宁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  糖柿子出场,扔花~
    第034章
    洒在脚下的日光有些晃眼,程祈宁下意识地抬眼看太阳,视线却扫到了油纸伞的伞骨,顺着伞骨往下看,她能看见唐尧修长若竹的手指正用力握住了伞柄。
    唐尧的手好大好大,显得油纸伞的伞柄格外细,程祈宁忍不住攥了攥自己隐在宽袖下的手。
    她的手同她父亲很像,也生得五指纤细修长,是一双生来就用来泼墨作画的手,可惜她的手比起唐尧的,似乎小了不少。
    注定一生养尊处优的少年,生这么一双大手做什么呢?
    “念念。”唐尧突然唤她。
    他见她眼波流转,不知是在想什么,袖子微动的动作与脸上细细思索的表情实在娇憨,不忍打断她的思绪,又渴望知道她在想什么,身体竟是比思绪快,直接问了出来。
    程祈宁抬眼:“嗯?”
    “你在想什么?”
    想他的手……程祈宁自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眯了眯眼看着有些晃眼的日头:“我有些想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春秀在程祈宁身边伺候了好多年了,晓得自家姑娘这是不想待在这儿了,上前一步,极有眼力地在程祈宁耳边催促道:“姑娘,到您午睡的时辰了。”
    唐尧垂了眼,语气听起来有一丝闷闷的:“那我送你回去。”
    程祈宁笑着感谢道:“多谢世子。”
    唐尧却是转了身,悠悠叹了口气:他是当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谢”字啊。
    他是嚣张跋扈任性妄为,可是面对着她却总是束手无策。
    走在去程祈宁院子的小径上,唐尧刻意慢着自己的步子,他的个子高,步子也大,相比之下她要娇小不少,步子也小,他若是按照着寻常的速度走,她许是会有些吃力。
    阳光给歪向了程祈宁那边的那把油纸伞的边缘镀了一道光,有大半倾泻到了唐尧的肩上。
    与程祈宁走了小半段路,交谈不过一句半句,一路的沉寂,唐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倾倒了不知多少升苦水。
    “念念……”他还是开了口。
    他看着伞下程祈宁的脸,江南水好,养的小姑娘像朵雨后池中的荷花,水嫩,五官又极美。
    说像莲花倒是浅淡了些,该是开到如火如荼时候的国花牡丹才对。
    唐尧的心头升起了些悸动,如同前世初见程祈宁一般,惊艳到喉头发紧,明明晓得自己方才唤她那一声就是为了让两人之间不再沉寂下去,可是真开了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美色误人,倒真是美色误人,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倒是愿意被她的美色耽误,前世今生两世也值得。
    程祈宁抬眼看他:“世子?”
    程祈宁的教养极好,听见唐尧叫她,语气还略微有些郑重,便停住了步子,望向了唐尧的眼睛。
    罩在伞阴底下的她水眉软眼,眸子清亮。
    唐尧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我有事儿想同你说。”
    程祈宁眉间淡扫疑惑:“世子请说。”
    唐尧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