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在自己被关在府中养伤三个月之后,适逢东宁侯府老太君寿宴,他终于有了机会出府去寻找那日的那位姑娘。
    后来在东宁侯府,惊鸿一瞥,看见了侍奉在祖母身边的她,依旧是翩若游鸿矫若惊龙那种模样,让他欢喜到夹菜时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她是东宁侯府的姑娘……
    只是谁知道后来会在宴会上发生那事……
    唐尧的眼底一番波澜翻涌,忽然撞上了程祈宁带着些许探究的漂亮眸眼,收回心事,眸光归于平静,勾唇浅笑:“念念这种反应,看来是还记得我?”
    程祈元在一旁握了握拳。
    何人准他唤妹妹小字了!
    要不是看在今日多亏他出手相助,阖家才无伤亡的份上,他这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
    程祈宁离着唐尧很近,想往后退,与这人拉开些距离,却因为身后就是马车,无路可退,只能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唐尧。
    她听明白了方才二哥说的话,这唐尧不仅不是土匪,还是他们的恩人,程祈宁想到这,展颜微笑:“今日之事,多谢公子了。”
    只是……程祈宁看起来是个十三岁的娇娇姑娘,心思却比寻常的小姑娘深沉许多,想到的东西也多了许多。
    方才她见那些土匪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又都一个个膀大腰圆,看起来便十分凶悍很难对付。
    唐尧虽然个子比她二哥还要高许多,可是说起来不过也就是个比她大了半个月的十三岁少年,何来的本事对付这几十个土匪?
    对于唐尧,她还不能全然放心。
    “不必谢!”唐尧笑得畅快。
    雨后清浅的日光映着程祈宁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轮廓精致柔美,让唐尧的心头微微悸动。
    这次他对付这些匪盗早有准备,没有被土匪所伤,又清楚程祈宁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那短命的皇舅抢了先,让她在冰冷的深宫里蹉跎了岁月,让她被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夺了性命!
    念念那么好,怎么看都该被人宠一生,却因她入宫第一日赶上了皇帝驾崩被皇后斥作灾星妖|妇,打入了冷宫。
    冷宫里的她将那个非她所出、备受冷落的冷宫皇子视若亲子,却养大了一只白眼狼,被意外登基之后的冷宫皇子赐了毒鸠……
    唐尧突然攥拳,握得右手骨节咔嚓作响。
    前世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翻覆了朝堂,自此之后便做了摄政大臣,新立的皇帝只是个摆设,真正只手遮天、坐拥天下的是他……
    那又如何?
    每每想到那日他晚去了一步,错失了救她的最好机会,就再也见不到这般粲然的笑颜、再也见不着她,便怅然若失,满怀寂寥。
    权势富贵皆握于掌心又如何?活得却像是孤魂野鬼一般!
    所幸一睁眼回到了所有所有的起点,今生的他既已熟悉前世覆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上去!
    听着这喀嚓声,程祈宁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唐尧微愣,转瞬展颜微笑,眸子灿若星辰,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念念想知道?”
    修长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前襟,唐尧往下压了压自己的衣领,声音有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低沉沙哑:“那你自己瞧瞧可好?”
    程祈宁还未回应,程祈元的反应却比谁都快,一拳头招呼到了唐尧的脸上:“唐尧!你别以为你帮我们赶退了土匪,就有资格调戏我妹妹!”
    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厮站得离祈宁太近,却又不能说是太逾矩,姑且忍了。
    可听听方才唐尧这话,分明是在调戏她妹妹了!
    程祈宁忽然失神。
    唐尧的身子一晃荡,他脖子上带着的那块红丝线拴住的黑色玉佩就荡了出来。
    黑色的玉本来就不多见,玉身又雕成了栩栩如生的麒麟形状,惹得她多看了两眼。
    好眼熟……
    可是猛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
    唐尧只顾着程祈宁,都忘记了身边还有程祈元在,抹了把自己被打的半边脸,脸颊发热发烫,又看向了程祈宁。
    方才那句话的确逾矩了。
    可是他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面对着程祈宁,他对她的心思半点都不想藏。
    不过被打了一拳,他倒是清醒了些——他这样直白,莫不是太过于操之过急,吓到现在的程祈宁了?
    他做得了混混,上得了朝堂,偏偏到了与程祈宁相处这件事上,找不到诀窍。
    唐尧有些郁卒。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流氓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大舅子打了qaq
    求念念吹吹亲亲抱抱被举高高
    第006章
    程祈元见唐尧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妹妹,气得眼里冒火,动作利落漂亮地用左手勾住了唐尧的衣领,右手再度往唐尧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他的拳头还没打到唐尧的身上,身后就传来怒气冲冲的一声喝:“元哥儿!住手!”
    身穿绮罗,头戴散珠的赵氏与青色长衫,手拿折扇的程子颐一道过来了。
    程子颐不愧为当初京城最俊朗的男子,已近不惑之年,却仍然面如冠玉,姿容清雅,从面容上根本瞧不出岁月给他留了什么痕迹,赵氏今年三十有四,却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如此一对儿璧人相携而来,甚是般配。
    程祈元回头,见自己的娘亲与爹爹过来了,狠狠磨动了两下牙齿,愤然放下了手。
    他回头想要瞪唐尧一眼,却忽然发现人不见了,头一低,就看见唐尧竟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身子还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弱小无助。
    程祈元瞠目结舌,明明前一刻这人还是一副毫无惧意的模样,怎么现在突然就变得这般软弱没出息?
    “元哥儿!!”赵氏与程子颐相偕而来,看着缩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的少年,心底不免有些气愤,“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吗!”
    抱着头将脸埋在两膝间的唐尧身子保持颤抖,唇边却悄悄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人啊,就得能屈能伸,该服软时就服软。
    毕竟他未来的丈母娘,可是出了名的心软。
    程祈元张了张口,再看了眼唐尧,忽然明白了什么,低低骂了一声。
    “娘亲,这小子在演戏!”
    赵氏拧眉:“胡说什么?这孩子救了咱们一家,哪里是演戏?你打伤他的腿了?还是胳膊?”
    “腿和胳膊?”程祈元赶紧解释,“我只打了下他的脸……”
    赵氏的脸色沉了沉,她没看错,元哥儿真的打人了。
    程祈元立时噤了声。
    程家的孩子们最怕的不是程子颐发火,而是赵氏发火。
    因为爹爹是一定一定会站在娘亲那一边的。所以若是赵氏发火了,等同于赵氏与程子颐两个人的怒火加上块儿了。
    赵氏忽然朝着站在唐尧身边正在拧眉细思的程祈宁招了招手:“念念,过来娘亲这里。”
    程祈宁动了动脚,缩在她脚边的唐尧忽然伸手抱住她的小腿:“别走,你哥要打我。”
    这语气虚弱又无助,可怜兮兮,恁的惹人心疼。
    赵氏就觉得心疼了,美眸一转,狠狠地给了程祈元一把眼刀子。
    唐尧则是抱着程祈宁的小腿,脑袋还眷眷地依了过去。
    她活着,不是梦。
    前世的时候他抱着因鸠酒吐血而亡的她,走出熙祈殿,他用袖子帮她擦去了她面上紫色的污血与残留的鸠酒,这些东西弄脏了他的官服,一向爱净的他却浑然不知,眼里只有她。
    她依旧是弯眉长睫的仙子模样,肤色白皙,五官精致,面容祥和。
    就算她死了,在他眼里还是最好看的。
    可是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却再也睁不开了。
    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自他知道她要入宫之时,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真正拥有她,可是为了她,他收敛了自己的性子,洗心革面,为官入仕。
    因为后宫若深潭,她初入宫便被打入冷宫,若无人暗中庇护,她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所以他一步步走到高位,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保她安宁。
    那时候他动用自己的人脉,收买了一些宫女太监,让她在冷宫中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后来他见她很喜欢之前那个冷宫妃嫔所出的不受宠不惹眼的小皇子,便一步步扶着那个小皇子坐上了皇位。如此一来她便是太后,宫中又有谁能欺她辱她?
    他不能亲自给她一世娇宠,那便给她一世的荣华!
    谁曾想,害死她的竟然就是那个被她当做亲子养大、由他一手扶持起的新帝……
    人心叵测啊……
    在程祈宁薨逝之后,在他余生孤独终老的那些漫长日子里,他总是会梦到那日的场景——
    他抱着她的尸体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无论他怎样喃喃唤她,都听不到她的回应,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有程祈宁唇边的鲜血与漫天的红色霞光一起,倒映进他发疯发狂一般赤红的双眸里。
    莫大的悲怆与失偶般的痛苦让他的步伐凌乱,趔趄了好几次,几次都差点跌倒,若不是怕摔到她,他觉得自己都站不住了。
    唐尧的心忽然一阵抽痛,抱着程祈宁的小腿蹭了两下,她的有些抗拒的小动作让他有些眼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念念,我现在好疼啊……”
    他是真的疼,又止不住的欢喜,现在的她想要推开他,她是活着的。
    还好,一切都还能重来一次。
    赵氏与程子颐相顾了一眼——这小少年在唤祈宁的小字?
    程子颐上前,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拉到身侧。
    他问唐尧:“今日之事多谢小公子,不知公子名姓?”
    程祈宁一走,唐尧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怏怏不乐道:“唐尧。”
    站在一旁的赵氏惊喜不已:“原来是小世子!”
    唐尧这孩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