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作品:《夜留余白》 黎为哲没有再说别的,转过身去,替她把房门关好。他略显苍老的背影一点点变窄,变成一根细细的线,最后消失。
第四十二章 恨死你了!
part42
失去后才会后悔是老生常谈,可始终有人这么做,由此可见这是人的本性。
——《夜光夜哈》
黎夜光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千佛窟的梦了。尤其是工作后,忙碌的生活甚至让她连做梦的机会都很少。但这一晚,她却梦到了千佛窟前那颗大枣树。
嘉煌的气候与东南一带不同,极度干燥的空气使得盛夏的白天燥热如火,而夜晚却格外凉爽。夜空深蓝如黛,没有喧闹和霓虹,只有满天星斗。
晚饭过后,研究员们时常三五成群地坐在树下喝酒聊天。黎为哲不会喝酒,就坐在一旁吃花生。黎夜光记得那颗枣树很大,但结的枣子却不怎么甜。可陈式薇偏偏爱拿一根竹竿去敲枣,落下来的枣有青有黄,远不如嘉煌镇上卖的好吃。
黎为哲让她去买枣,她偏不肯,不是去敲枣,就是去戈壁上挖锁阳,赶上周末还要带着黎夜光一起去挖。现在想来,陈式薇不是要吃枣,也不是要卖锁阳换钱,而是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娱乐。
在偏僻的嘉煌,条件的艰苦远远敌不过精神的荒凉。余白挚爱的肥皂剧,就是陈式薇去敲的枣,那么对余白来说从天而降的黎夜光,是不是与陈式薇做过的美国梦一样?怀着最极致的愿景,到最后碎得像玻璃渣……
闹钟将黎夜光从梦中惊醒,她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捏捏眉心,又揉了揉眼,才下床走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她觉得梦醒了一半,可氤氲的热气又让她觉得还在梦中。她甩甩脑袋,挤了两下洗发露,一边洗头一边重新思考与姬川的交易。如果靠艺术人脉就有拿下东南展区的希望,那么即便没有余家,或许也有其他人选可以打动主办方。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过名单,回忆她认识的艺术家有哪些是画壁画的,可惜想了半天,画版画的倒是有不少,临摹壁画的就……
不!黎夜光飞快地冲洗泡沫,坚定不移地想,她一定可以找到的!
出来换衣服时,她又看见了书桌上的银行卡。她顺手拿起卡片看了一眼又放下,却发现下面竟然还压着一张纸条。
黎夜光疑惑地将手中半湿的毛巾放下,将纸条打开,上面是黎为哲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
“让你受苦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抢走余黛蓝去美国的机会。”
一股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她推门冲出去,可外面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只有餐桌上放着一锅小米粥,还是温热的,这一次没有糊,煮得刚刚好。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做个梦,就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活得太可悲了。她拼尽一切想要名利成功,为的是谁离开她的时候,她可以足够强大给予他们一切,让他们留下。
可如今,陈式薇走了,余白走了,就连黎为哲也走了。
难道,是她走错了路吗?
她想要他们回来,她是那么、那么的想要他们留在她身边。
喝小米粥的时候,黎夜光打了个电话给姬川,“姬先生,我同意你的条件。”
“我去找余白。”
立秋那天一早就下了雨,山里本来就不热,下了雨还有些凉。季师傅估摸要降温,匆匆收拾了一包衣服,和余白赶了早班车,进城给康复中心里的余老爷子送秋衣。
老爷子精神不错,在康复中心认识不少病友,因为中风偏瘫,他的右手至今还不灵活,就用左手和人下象棋。
看到季师傅和余白来了,他稍一分心,唯一剩下的一个车被人给吃了,老爷子不高兴地瞪了他俩一眼,“你们来干嘛?”
季师傅毕恭毕敬地说:“今天立秋,来给您送衣服。”
余老爷子探头瞥了一眼季师傅带来的衣服,不满地啧啧嘴,“这衣服真难看,不如狄君给我买的。”
“狄君是谁?”余白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护士来给老爷子量血压,笑嘻嘻地说:“狄君是住在103室的老太太,唱越剧的。”
“不要说狄君是老太太。”老爷子严肃地说,“她只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啊……”余白恍然大悟。
季师傅却惊愕地说:“之前不是那个画国画的吗?”
老爷子把头一扭,嫌弃地说:“画画的人都一身臭脾气,我是受不了了。”
“……可是师傅,您也是画画的。”季师傅说完又指向自己和余白,“我和余白也是画画的啊。”
“所以你俩单身啊。”老爷子不客气地说,“你看他,三个月前打电话和我说要下山娶媳妇,现在怎么就一个人来见我呢?”余白被甩的事并没有人告诉老爷子,但姜是老的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余白凉了。
季师傅和刘哥为了安慰余白,对这个话题都是小心回避,老爷子倒好,直接一把四十米大刀插进亲孙子的胸口,还顺手搅了几下,“我教了你那么多道理,你却连个媳妇都找不到,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越南打听打听了。”
“不至于、不至于……”季师傅连连摆手,“像咱们余白这样的,只要多给点彩礼,还是可以找到中国姑娘的。”
此事关系到余家的将来,老爷子是很重视的,大手一挥交代季师傅,“你再去买点地,买点房子,金子也可以多买一点……”
身为当事人的余白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不想娶媳妇了。”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话音刚落,老爷子立刻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哎呀哎呀,我喘不上气了……”
护士脸色大变,赶紧扶老爷子躺下,“别激动、别激动……”
余白和季师傅也慌了,撒腿就要跑出去叫医生,却又被老爷子叫了回来。他喝了几口温水镇静下来,伸手指着余白,怒其不争地说:“让你在山上修壁画,不是让你在山上出家。再说山里也有好姑娘啊,老赵家就有个丫头……”
季师傅不好意思地打断师傅,小声说:“那个见了,他把人气哭了……”
老爷子一口温水差点喷出来,余白就倔强地站在床边,像个生闷气的小孩,睁着明亮的双眼,不吭声、不说话。
“好好好……”老爷子知道余白的倔脾气,但他自然有治他的办法,“你不想娶媳妇是吧?那你就别去修壁画了。什么时候娶了媳妇,什么时候再离开余家山。”
回去的路上,季师傅给余白买了四个肉包,山路崎岖颠簸,车子开得踉踉跄跄,季师傅中途还吐了一次,余白却毫无反应地把包子全吃了。
季师傅看他胃口这么好,可见老爷子的话没有伤到他,稍稍宽了心。“你也别害怕,你爷爷和你说着玩呢,娶媳妇也得看缘分,哪能说不娶媳妇就不给走?我看这次来学壁画的学生里就有几个姑娘长得不错,人也机灵,你那天去教勾线,我看她们脸都红了。”
余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还是很坚定地说:“我就是不想娶媳妇了。”
“你这孩子……”季师傅耐着性子说,“你之前不是想明白了吗?说知道自己是余家唯一的传人,不会为了那样的人伤害自己……”
“对啊,我没有伤害啊。”余白点头反问,“难道我不娶媳妇就是伤害自己吗?”
“不然呢?”
余白低头将装包子的纸袋叠得方方正正,他一板一眼地说:“可我要是不喜欢别人,娶了她不是伤害她吗?”
“我不能伤害自己,但我也不能害别人吧。”他认真地看着季师傅,又问,“那季师傅你一直不结婚,又是为了谁伤害自己呢?”
季师傅垂下眉眼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孩子啊,到底还是长大了。”
余白看向车窗外,山路错落盘桓,细雨蒙蒙中山色如烟,深山是属于他的,而黎夜光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其实余白并不觉得自己专情,他也绝不是因为还喜欢她才不娶媳妇,而是因为喜欢过一个人,就没那么容易再喜欢别人了。
他在心里已经不喜欢她了,而是恨她。
时间越久,恨意越深。
车子停在山下的集市,季师傅买了五十只小鸡崽儿,装了满满两竹篮,他们俩各挎一篮往余家山走。
“最近学壁画的人突然多了,多买点鸡崽儿回去下蛋。”
余白这段时间在工作室教徒弟,倒是发现了几根好苗子。“有几个画得还不错,可以重点培养一下。”
“其实画技都好教,难教的是心。”季师傅叹了口气,“每年来学习的至少有大几十个,今年才还破了百,可学会之后真的肯去山里修壁画的就没几个了。”
“现在条件都挺好的啊。”余白发自内心地说,“我上次去新疆,顿顿都有羊肉吃!”
季师傅笑了,“那是你要求低,现在的人可贪心了,恨不得躺在家里天上掉金子,馅饼都不稀罕了……不过人多是好事,来的人多了,留下的自然也会多一些。”
两人说着就走到山脚下的岔路,往左是上山回老宅,往右就到工作室了,季师傅冲余白伸手,“你把鸡崽儿给我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余白摇摇头,示意要帮季师傅把鸡崽儿送过去,季师傅却不肯,“下雨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吧。”余白拉着篮子不丢手,季师傅就来夺。
两人拉扯间,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
“余白……”
那声音像琴弦似的,震得他心头一颤。余白转身看去,山雨朦胧间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连细密的小雨都将她的衣服打湿,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沾湿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眼瞳中明亮的光芒。
余白的手一松,竹篮落地,黄嫩嫩的小鸡崽儿一下全跑了出来。季师傅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在草丛里抓鸡,余白却像被钉住似的,一动不动。
她说:“好久不见。”
没见到黎夜光的时候,余白认定自己不会与她再相见了,所以他恨得很平静,而见到她的瞬间,那股平静的恨意就掀起了三尺巨浪,恨得连牙都痒,恨得连骨头都疼。
恨死她了!
第四十三章 那我,你还要吗?
part43
人生的求而不得,何止是爱情,所以活得清醒点吧,钱都求不到,还要求爱?
——《夜光夜话》
季师傅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满地鸡崽儿抓回来,腰椎间盘都要突出了,他抹掉一脑门的汗,直起腰一看,余白竟然还站在原地!
这孩子傻了啊?
季师傅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瞧,也愣住了。
这次来的学生里有这个姑娘吗?如果有,长这么好看,早该列入他的“余白媳妇候选人名单”,没道理不记得啊!
如果没有……那她是谁?
季师傅打量完黎夜光,又去看余白,只见他神情复杂,有震惊、有意外,还有些季师傅从没见过的……怨恨?
季师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黎夜光,猛然回想起刘大山说过的话——“就是一眼看过去,肯定不会和余白在一起的那种姑娘!漂亮、能干、有手段……”
季师傅豁然明朗了,原来就是她啊!
挎着两篮小鸡崽儿的季师傅瞬间老母亲上身,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余白前面,冲着黎夜光不客气地说:“你来找余白做什么?你还有脸来?”
一般姑娘遇到这种情况,十之八九是措手不及,如果是白莲花和绿茶婊,可能还会凄凄惨惨地哭一把,来一段内心独白。但黎夜光不是一般姑娘,因为她向来让别人措手不及,更别说是对方不客气在先了。
她眉梢一挑,嘴角一勾,语调飞快地反问季师傅:“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
季师傅一愣,没接上话,她就更有理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这样问我?”
“我……我是余白的师叔!”季师傅涨红了脸低吼一声。
“呵呵……”黎夜光丝毫不为所动,还笑了起来,“我记得余白是他爷爷亲手教的,我看你的年纪……不太可能是他爷爷的师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