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陵一怔,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知道真相后和他断绝关系的季翎岚。傅南陵心里一疼,逼近季翎岚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看着季翎岚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道:阿岚,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手腕处传来的痛处,让季翎岚眉头一皱,他使劲儿挣了挣,小声说道:阿陵,你松开,让人看到不妥。
    傅南陵瞳孔一缩,随即回神,看着季翎岚皱紧的眉头,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手,拉着他径直进了卧房。
    季翎岚被拉了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但碍于两人的身份,他没再挣扎,任由傅南陵拉着进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季翎岚看向傅南陵,竟发现他眼眶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委屈的模样就像是被人抛弃的狗狗。季翎岚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无奈地说道:阿陵,你这副模样若是被那个庞公公看到,传到皇上耳朵里,我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阿岚,你疏远我。傅南陵一眨眼,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配合着这控诉的语气,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季翎岚把他怎么了。
    季翎岚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掏出帕子递给他,道:从前这宅子里只有你的人,你我随意一些,没人知道。可如今皇上的人也来了,我们便不能那般随意,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清楚?
    我已经把人支走了。傅南陵没有接,而是靠近季翎岚,微微抬头,道:阿岚惹得,阿岚擦。
    之前在正厅,庞立当着傅南陵的面,质疑季翎岚的时候,他心里便有不悦,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奴才支走。待庞立将兵符交与他的手中,他便让小李子将人带去了这座宅子最偏远的院子,暗中看管了起来。若不是晚上不好出城,庞立恐怕连住的机会都没有。
    季翎岚看着闹脾气的傅南陵,只觉得一阵好笑,抬手帮他擦了擦,道:阿陵,你好歹也过了弱冠之年,怎的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在阿岚面前,我就想随心所欲。傅南陵蹬鼻子上脸,握住季翎岚的手,道:父皇是宠我,可他每日都很忙,根本无暇顾及我,我其实并未被真正宠爱过。阿岚,你能爱我么?
    就像前世一样,再爱我一次,我发誓定不负你!
    看着傅南陵眼底的期待,季翎岚真是哭笑不得,道:阿陵,你好歹也大我两岁,怎的还让我去宠你?
    傅南陵眼底闪过失望,他清楚季翎岚是会错了意,而他之所以说的模棱两可,也是在留有余地,他不想在季翎岚有任何离开他的理由。
    那我宠你也成。阿岚,只要你不疏远我,怎么都成。
    我并未疏远你,只是有外人在,未免麻烦,该守得规矩还是要守。季翎岚转移话题道:阿陵,刘大哥那边还没传信么?
    还没,时辰还未到,不急。
    那徐大人交于我们的账册,你打算何时送回京都?
    我已吩咐零四带着账册离开,现下应已出城多时。
    季翎岚一怔,随即问道:高大哥?阿陵何时吩咐的?
    陆九他们到达之时,零四便已起身出城。
    那陆大哥带来的鹰卫呢,为何我一个也未曾见到?
    傅南陵解释道:宁城虽然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大批人马进城,定会引起高瑾注意,他们会在明日分批进城,现下驻扎在城外。
    季翎岚恍然的点点头,道:还是陆大哥考虑的周全。
    傅南陵微微皱眉,佯装好奇地问道:阿岚,听说之前你和零九闲聊了几句,都聊了些什么?
    就是闲聊,也没说什么。季翎岚下意识的不想让傅南陵知晓两人的谈话内容。
    咚咚咚,敲门声适时的响起,门外传来小李子的声音,道:主子,饭菜已经准备妥当,是否传膳?
    傅南陵看看季翎岚,道:传膳吧。
    随着傅南陵的话音落下,房门被推开,小李子躬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从,手里端着洗漱用品。
    两人起身洗了洗手,又漱了漱口,这才重新坐下,没一会儿的功夫,饭菜就上了桌。
    饭刚吃了一半,就见一名侍从急匆匆的走到门口,紧接着小李子便走了出去,那名侍从在小李子耳边轻语了几句。
    小李子点点头,挥退侍从,转身走了进来,躬身说道:主子,刘大人那边来信儿了。
    说吧。傅南陵加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季翎岚碗里,道: 阿岚,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季翎岚哪有心思吃饭,敷衍的把肉放进嘴里,转头看向小李子。
    小李子眼观鼻鼻观心,道:刘大人说方才收到张大人传信,今晚子时,约在城南竹林巷。
    铛铛铛,子时的更鼓声响起,每日的亥时初,到寅时末是宁城宵禁的时间。律法规定,若宵禁期间,有人在街上游荡,但凡被巡逻的兵士撞上,一律抓回府衙,但凡反抗者,即被当作敌国细作当街处死。
    躲过巡逻的兵士,傅南陵和季翎岚在陆九等人的帮助下,已于一个时辰前顺利到达城南的竹林巷。诚如它的名字,这条巷子被一片竹林包围,走到巷子深处,有一所宅院,牌匾上写着柳府。宅子的占地面积不算大,大晚上的也看不清里面的架构,但看外墙的粉刷,以及大门的布置也能猜到,这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宅院。而通往宅院的唯一入口,便是这条竹林巷。
    季翎岚眼睛盯着巷子口,担忧地说道:阿陵,这里的地形对我们不利,当真要进去吗?
    如果张汉臣居心不良,将这条巷子堵了,那他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一抓一个准。
    傅南陵不答反问:阿岚,明知危险,你为何还要跟来?
    他们虽然躲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但季翎岚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傅南陵明亮的眼睛,以及他眼底的期待。季翎岚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小声说道:为你成了吧。
    季翎岚这话说的完全是发自真心,一是因为他确实对傅南陵有好感,人心总是肉张的,傅南陵对他的好,他虽然不说,却记在心里。但他这个好感显然不是傅南陵想要的,他只是把傅南陵当成弟弟宠着。二是因为傅南陵的身份,傅国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若他有个好歹,那他们这些跟随的人,以及这宁城的许多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血流成河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傅南陵嘴角上扬,眼睛越发明亮,道:阿岚放心,没人伤得了你,谁都不行!
    季翎岚笑了笑,看向黑黝黝的巷子,他总觉得那里就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等待着猎物的上门。他晃了晃脑袋,重复地问道:阿陵,鹰卫不是明天进城么,要不我们改一下约见时间,这样也保险点。
    明日便是第三日,俆曹村的事定会被高瑾发现,到时宁城就会被戒严,我们要在那时之前,确定张汉臣的立场,清荷居里的人尽数撤出,而我们则去张府。傅南陵说出自己的计划。
    那城外的鹰卫呢?
    他们分散进城,潜伏城中,以待来日,里应外合。
    季翎岚看着傅南陵,不禁在心里赞叹,这个刚刚十六岁的病弱少年,居然能有这样的智谋,谈笑间便能掌握一切,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你怎能确定张大人的立场,若他是高瑾同谋,今日在这竹林巷里设下天罗地网,我们一旦踏入,那便是万劫不复。
    上一世虽然他并未参与这起案子,却清楚的记得张汉臣是辽远三司少数几个活下来的官员,且并未撼动他的官职,可见当初傅连朝之所以能成功拿下高瑾,也有张汉臣的一份功劳,只是功过相抵,傅连朝并没有提升他的官职。
    阿岚,人生好似博弈,输赢参半,我们今日便来赌一赌。
    傅南陵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季翎岚走进了竹林巷。
    你还真是任性。季翎岚无奈笑了笑,终究没再多说,任由他拉着进了巷子。
    陆九三人连忙跟上,谨慎地护佑在两人身旁。
    来到宅子门口,突然一个人影飞落,单膝跪地道:零二参见主子。
    傅南陵挥挥手,道:起身吧,里面情况如何?
    陈岩起身,答道:回主子,一个时辰前,张大人只身进入宅院,宅子里连同仆人和女眷,共二十三人,未发现异常。
    张大人现在何处?
    书房内。只留两个仆从守在门前,其他人被赶去了后院。
    好,那边进去吧。
    傅南陵话音一落,陆九、刘曦、陈岩各带一人,纵身一跃,便进了院子。在陈岩的带领下,径直走向张汉臣所在的书房。
    眼看着子时将过,人迟迟未来,张汉臣心里没底,以为自己猜测错了,正盘算着若一会儿进来的是高瑾,他该如何解释,就听门外噗通、噗通两声,紧接着书房的门被推开,一名手拿长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随后又陆续走进三人。
    当张汉臣看清傅南陵的面貌时,不由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来到堂前,行礼道:下官辽远都指挥使张汉臣,见过三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南陵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说道:张大人真是好兴致啊,这外院布置的不错,相对于张府的富贵,这里倒是清雅了许多,本皇子喜欢。
    张汉臣心里一紧,连忙解释道:三皇子恕罪,下官也是迫于无奈
    明哲保身嘛,本皇子懂,谁不想过安稳富贵的日子,儿女成群,娇妻美妾环绕,当官不就为了这个么。你说是吧,张大人?傅南陵依旧嘴角含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张汉臣微微皱眉,世人皆说这三皇子被皇上宠的性子暴戾,喜怒无常,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一般。
    对于傅南陵,张汉臣心底是看不起的,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皆是因为他出身皇家,否则只能如烂泥一般,被人践踏。况且这是在宁城,他的地盘,常年身居上位,也养成了倨傲的性子,若今日来的是傅连朝,他必定心甘情愿的俯首,只是面对傅南陵,他真的是有恃无恐。
    殿下恕罪,下官也是受人所迫,并非自愿。如若不然,下官今日便不会出现,还请殿下明鉴。
    哟,张大人这语气还真是有恃无恐。怎么着,是觉得现下在你的地盘,目前本皇子还要仰仗于你,所以便让你生了不臣之心,这般明目张胆的敷衍与我?傅南陵的语气看似在玩笑,可常年跟随他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危险。
    殿下,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更遑论不臣之心,纯属子虚乌有。
    放肆!傅南陵一脚踹在张汉臣心口。
    张汉臣没想到傅南陵会突然动手,身子被踹的一个踉跄,但他是武将出身,傅南陵这点力道倒是不能将他如何,只是被人当众踢打,张汉臣面上一阵火辣,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刘曦一脚踹在了腿腕上。张汉臣身子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往前栽,不过很快便稳住身形,一个旋身抽出身上的软剑,刚想动手,突然听到身后呲的一声,紧接着脑袋一阵发晕,四肢一软,倒在了地上。
    傅南陵看向站在一旁的季翎岚,好奇地问:阿岚,这是?
    闭住呼吸的季翎岚连忙走向门口,将房门打开,讪讪地笑着说道:迷/药,那个,对不住,我也是下意识反应。
    打从他们一进竹林巷,季翎岚的精神就高度紧张,一进门张汉臣的态度还算可以,可季翎岚何其敏锐,很快就看出了他掩藏于表面下的轻视,原本对他印象就不怎么好,这下就更是厌烦。眼看着他抽出软剑,季翎岚脑子一热,就掏出麻/醉剂喷了过去。
    当时的心理完全就是:自家孩子再不听话,他打得骂得,别人动不得。
    张汉臣吸入的麻醉剂不多,只是四肢无力,并未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怒视着傅南陵,有气无力地说道:三皇子莫要欺人太甚,好歹下官也是皇上亲封的三品官员,岂能任你们欺辱?
    你还知晓自己是朝廷命官?傅南陵俯视着张汉臣,轻蔑笑了,辽远数万百姓惨死时,可曾想过你是朝廷命官?他们为了活下去易子而食时,可曾想过你是朝廷命官?当你看到遍地伏尸,你是何种心情,可曾想过你是朝廷命官?数万人啊!张大人,若是将他们的尸体垒起来,是否能如那城墙一般?
    我张汉臣满脸涨红,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张大人可是想说高瑾势大,你也是被逼无奈?
    下官想好的借口被傅南陵说了出来,张汉臣直觉有些难堪。
    父皇为何会在地方设置三司,就是怕一人独大,想让三司相互监察。你是辽远的都指挥使,掌握辽远的军政大权,若不是你的纵容,高瑾怎会在此如此势大?傅南陵顿了顿,接着说道:张大人,本皇子说你失职,你可认?
    张汉臣的气焰被彻底打压下来,羞愧地说道:下官有罪。
    张大人,为官不为民,何以为父母官?为财、为色、为权?
    张汉臣愈加羞愧,道:下官有罪!
    傅南陵收起身上的暴戾之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张大人,你身为武将,应该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百姓为水国为舟,若百姓不满朝廷,激发暴/动,会如何?更何况临国、岚国虎视眈眈,到时内忧外患,家国何在?家国不在,你的官又有何用?
    张汉臣羞愧地匍匐在地,道:下官有罪,万死难恕,望殿下降罪!
    傅南陵走向张汉臣,伸手去扶。陆九见状连忙过去帮忙,将他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张汉臣羞愧难当,不敢抬头看傅南陵,殿下,下官羞愧,无颜面对殿下。
    张大人,你愧对的不是我,是辽远枉死的数万百姓,是信任倚重大人的父皇。
    皇上,微臣对不起您呐!张汉臣竟羞愧的嚎啕起来。
    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季翎岚有些傻眼,刚刚还倨傲不逊的人,竟然被他轻视甚至仇视的人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