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岚茫然的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深紫色的帐子绣着白色的百合,两边门帘用精致的带着吊坠的钩子勾着,身上是柔软干净的锦被,身下是宽敞舒服的大床。他强撑着坐起身,看着面前古色古香的豪华布置,呢喃道:我不是在解剖室不对,不是在河边洗澡吗?难不成又穿越了?
    腹部传来一阵疼痛,他伸手想要查看,却发现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待看清东西的模样后,不禁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不是我从尸体里找到的弹头吗?
    季翎岚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大脑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彻底宕机了,他现在真的要重启一下。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走了进来,见季翎岚醒了,笑着说道:你醒了啊,刚好可以喝药。
    看着少年的打扮,刚才还在胡思乱想的季翎岚心里一阵苦笑,将手里的弹头藏好,道:小弟弟,这是哪儿,我为何会在这里?
    虽然咬文嚼字有些别扭,季翎岚还是决定入乡随俗。
    少年端着药碗来到床前,回答道:这是向晚别院,你的命是我家主人救的。
    季翎岚掀起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虽然针眼很小,但以他的专业看的很清楚,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针灸?用中空的银针放出体内淤血,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医术吗?
    少年好奇的看着季翎岚,问道:你懂医?
    季翎岚一怔,随即掩饰性的笑笑,道:我一个乞丐,怎会懂这些,就是听说书的人说过。
    少年点点头,将药碗递给季翎岚,道:趁热把药喝了吧。
    从少年进门,季翎岚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不过对于整天面对尸体的他来说,倒也没觉得什么,接过药碗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只是他低估了这药的味道,喝到一半差点没吐出来,剩下的半碗是他捏着鼻子强灌的。
    季翎岚苦着脸看向少年,道:有水吗?我想漱漱口。
    少年看季翎岚的表情噗嗤一乐,笑着说道:有,你等着,我去给你倒。
    少年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季翎岚,又将床下的痰盂拿了出来,道:你就吐在这里就成。
    季翎岚连忙漱了漱口,直到一杯水用完,道:小弟弟,谢谢你。
    我叫李旺,你叫我阿旺就成。你呢,叫什么?
    我叫季翎岚。阿旺,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是我家表少爷让人送你过来的。当时你病重,若不是我家主子救治,你现在恐怕已经活不成了。李旺言语里是对他家主子毫不掩饰的崇拜。
    表少爷?季翎岚混沌的脑袋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救上来的少年,笑着说道:原来是他啊,果然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李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阿岚,你跟我家表少爷认识?
    季翎岚摇摇头,如实说道:不认识。那夜我在河里洗澡,然后就听有人落水,是我把人救上来的,想来那个锦衣少年,应该就是你家表少爷。
    李旺眉头紧皱,显然季翎岚的话并没有帮他解惑,反而让他更摸不着头脑,道:落水?怎么可能?我家表少爷
    阿旺,你是不想活了,表少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说话间,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看打扮应该是个管事。
    李旺被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道:大伯,阿旺知错,以后不敢了。
    李成瞪了李旺一眼,走到床边,微微弓了弓身子,道:这位公子贵姓?
    季翎岚一看,忍着腹痛回了一礼,道:我姓季,大伯叫我阿岚就行。
    李成点点头,笑着说道:季公子,刚才表少爷让人带话,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让我们好生款待。小人李成是这别院的管家,季公子安心在这儿住着,有何需求尽管来找我,阿旺就暂时服侍公子左右。
    劳烦李管家代我谢过表少爷,当日之事乃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表少爷如此记挂,待我伤好后,便会自行离开。季翎岚说的是心里话,在他的观念里这就是应该做的,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即便他现在衣衫褴褛,食不饱腹,但他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直是他的座右铭。
    李成见多识广,从季翎岚的眼神中便能判断他话中的真假,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说话也更温和了些,道:表少爷身份尊贵,季公子相救的恩情自然要还,不必多想,安心住着。
    那就多谢李管家关照。季翎岚也没有多说,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
    李成转身看向李旺,道:季公子身上有伤,你好生伺候着,若再让我听到你议论主子,便把你赶出别院。
    李旺弓着身,忙不迭地说道:阿旺不敢,阿旺再也不敢了。
    李成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了房间。
    李旺见状朝着李成的背影吐了吐舌头,随即想到季翎岚还在看着,连忙小声叮嘱:阿岚,方才的事,你可不许对旁人说。
    季翎岚挑挑眉,道:不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李旺看着季翎岚,眼底满是警惕,道:我没钱!
    季翎岚被他逗笑,腹部又开始疼了,他忍不住咳了两声,呼吸有些困难,心里直犯嘀咕,道:我饿了,有吃的没,最好是粥,放点糖。
    被放了血,还是喝点甜的好,他现在是真的饿到前胸贴后背。
    李旺脸上的警惕消失,似是松了口气,道:有,主人吩咐过,粥就在炉子上熬着呢,我这就去取。
    那就多谢。
    趁着李旺出去,季翎岚在身上寻摸了一遍,也没想好将弹头藏在哪儿,只好先暂时放在枕头底下。
    没一会儿的功夫,李旺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大碗白米粥,一碟小咸菜,还有两个煮鸡蛋,这些对于三天没吃饭只喝水的季翎岚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
    虽然是饿得不行,但良好的教养深刻在季翎岚的骨子里,他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坐在桌子旁慢慢的吃着。
    作者有话要说: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
    第3章
    昭明二十一年五月十七,季翎岚在向晚别院呆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除了李旺和李成,他没见过其他人。季翎岚也不在意,虽然不生在这个年代,但他也深知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自己只要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养好病,随时准备离开就行了。
    傍晚时分,季翎岚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这个小院虽然不大,布置的却很雅致,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尤其是围墙上爬满蔷薇,各种颜色开的正好,看上去非常赏心悦目。
    阿岚,阿岚,主人来看你了。李旺三两步跑进了院子,气喘吁吁地叫着。
    季翎岚见状一阵好笑,掏出帕子递给他,道:阿旺,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虽然只是相处三天,但季翎岚还是挺喜欢李旺的,他性子纯真,心地善良,一点都不像影视剧里卑躬屈膝、整日里活的战战兢兢的下人。
    我看是改不了了。
    院外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紧接着便走进来一名年轻男子,一身白色锦衣,胸口的位置绣着墨竹,袖口有流云点缀,再配上他柔和清雅的五官,真正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季翎岚一怔,随即收回眼神,学着李旺微微躬身,道:阿岚见过公子。
    阿岚不必多礼,你身上有伤,不便太过劳累,有话我们屋里去说。
    劳烦公子记挂。虽然不习惯这个时代的阶层制度,季翎岚却也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试图改变,毕竟他现在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三人相继走进客厅,李向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上首,笑着看向季翎岚,道:阿岚坐吧,我帮你把把脉,看你身体恢复的如何。
    那就麻烦公子了。季翎岚伸出右手,袖子往上撩了撩,好奇的看向李向晚。
    虽然他们都可以成为医者,到底本质不同,尤其对这个世界的医术,季翎岚是怀着好奇又敬畏的心情去对待。
    李向晚伸出手,中间三指搭在他的腕上,目光微垂,安静的听着。大约五分钟后,他收回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以及舌苔,轻按了按他的上腹,问:可疼的厉害?
    季翎岚没有逞强,他明白怎么做才是配合治疗,如实道:疼是疼,还能忍受,已经比昨日好些。
    观你脉象还有些虚弱,却比前两日强了不少,应是内伤在恢复,不过要想康复,还需调养些时日。李向晚边说,边接过李旺递过来的拍子擦了擦手。
    季翎岚点点头,整理好衣服,站起身行礼道:阿岚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阿岚身上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李向晚扶起季翎岚,温声道:况且我这别院里没那么多规矩,怎的随意怎的来,不然怎会养成阿旺这般毛躁的性子。
    季翎岚前世也有三十多年的经历,虽然为人处世不够圆滑,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知道别人的客气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尤其在这陌生的世界,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的,他得比旁人更加小心谨慎。
    公子豁达,阿岚钦佩,只是救命之恩不同寻常,该谢还是得谢。若公子以后有用得上阿岚的,若不违背良知,阿岚定会全力以赴。这是季翎岚的底线,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去触碰它。
    李向晚挑挑眉,看向季翎岚的眼神略有变化,感兴趣地问:阿岚家在何处,作何营生,家中还有何人?
    季翎岚怔了怔,随即老实的回答道:阿岚祖籍平城,因前些年家乡闹饥荒,便到京都投亲,想寻一份生路,可父母无福,未到京都便饿死在路上。阿岚也无福,历经千辛来到京都,哪知亲戚早就杳无音信,只留下一座破败的小院,于阿岚容身。阿岚年幼,只能乞讨为生,说来惭愧,公子莫笑。
    自季翎岚来到别院,还从未有人询问过他的身世,李向晚算是第一个,也足以说明这别院的规矩并不像他说的那般随意。
    李向晚点点头,目光中似有所思,叹了口气道:前几年大旱,不少百姓受到牵连,即便朝廷尽力救灾,却也是杯水车薪。幸而老天垂帘,这几年光景还不错,朝廷又免了粮税,百姓尚能裹腹。
    公子说的是。事关政事,说多错多,季翎岚没有搭茬的打算。
    前两日,我接到陵儿传信,说是阿岚救了他性命,这是何故?
    那日我在河中洗澡,突然听到有人呼救,就游了过去把人救下。
    河中?李向晚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道:这孩子真是胡闹!
    季翎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天那个少年看衣着就知道,肯定不是寻常人,再加上之前李成和李旺的对话,足够说明那个少年的身份,一定是非富即贵。在这样的时代,越是这样的人,越要远离,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向晚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天色已然不早,我就不打扰阿岚休息了,三天后我再来查看你的伤势。
    季翎岚也跟着起身,道:劳公子记挂,阿岚感激不尽。
    有何需要尽管去找管家,他会置办妥当。
    多谢公子,阿岚明白。
    李向晚没再多说,转身出了院子,季翎岚送到了院门口,目送他走远,才回了房间。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季翎岚不禁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还真是别扭。
    季翎岚看向窗外,太阳西落,最后的余晖也已散尽,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李旺拿着火折子将灯点着,又端来做好的饭菜,季翎岚看了看菜色,有鱼有肉,有蛋有菜,还有白面馒头和鸡汤。这样的饭菜在现代,也不是什么人都舍得这么吃的,而他从第二天开始就顿顿有的吃,不得不让他感慨这就是处在上层阶级的生活。
    阿旺,坐下一起吃。季翎岚照例招呼李旺。
    李旺没有犹豫,笑着说道:那我去拿双筷子。
    以后吃饭就准备两副碗筷,我们一起吃,这么多饭菜吃不完浪费。
    李旺看了看窗外,小声说道:这可不行,若是被旁人知晓,传到大伯耳里,我又少不得挨一顿教训。
    那成,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一起。季翎岚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好嘞,我马上回来。李旺欢快的跑了出去。
    和李旺一起吃了饭,又洗漱了一番,季翎岚便躺上床准备睡觉。没办法,不说他现在的身体需要多休息,就是这世界想要有别的消遣都难,更何况他还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躺了一会儿,季翎岚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手中还拿着那个装有子弹的证物袋。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吹熄了桌上的烛火,随之一个身影纵身一跃,几个起落间,便离开了向晚别院。
    别院的正房,还亮着烛火,李向晚正拿着医术在研读,突然窗外传来三声轻响,他翻过一页书,道:进来。
    窗户被推开,一个身影翻了进来,躬身立在堂前,道:主子,人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以他的功夫若不想让你察觉,你也察觉不了。李向晚拿起桌上的一片枫叶,夹在刚刚看到的页面,合上书道:阿岚的身世查的如何?
    目前来看,并无不妥,确如他所说。
    哦?李向晚站起身,眼底带笑,显得兴致极高,道:若见他之前,你这般说起他的身世,我或许还会信以为真。
    主子若是觉得不妥,把他赶走便是。
    赶走?李向晚无奈苦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你以为那小疯子当真不会发疯?
    这
    见他为难,李向晚摆摆手,道:罢了,便让他在此住着吧,我观他今日言行,应不会在此久留。